《两晋演义》•第十回 讽大廷徙戎著论 诱小吏侍宴肆淫

却说晋廷闻周处战死,明知为梁王所陷,所有权臣贵戚,反私相庆幸,没一人为处呼冤,就是张华陈准等人,亦不敢纠劾梁王,不过奏陈周处忠勇,应该优恤。有诏赠处为平西将军,赐钱百万,葬地一顷,又拨给王家近田,赡养处母,便算了事。转眼间又是一年,已至元康八年。梁王肜与夏侯骏等,逗留关中,毫无战绩。张华陈准,因复保荐积弩将军孟观,出讨齐万年。观奉命出发,所领宿卫兵士,类皆趫捷勇悍,一往无前。既至关中,梁王肜等知观为宫府宠臣,不敢与较,索性将关中士卒,尽付调遣。观得专戎事,不虑牵制,遂努力进讨,大小数十战,俱由观亲当矢石,无坚不摧。齐万年穷蹙失势,窜入中亭,观穷加搜剿,竟得把万年擒住,就地枭首,悬示番奴。氐羌遗众,望风奔角,不敢再贰。观乘胜转剿郝度元,度元遁去,窜死沙漠。于是马兰羌及卢水胡,相继乞降。秦雍梁三州,一律廓清。晋廷命观为东羌校尉,暂镇西陲,征梁王肜还朝,录尚书事,明明有罪,反畀以重权,可愤孰甚!独将雍州刺史解系免官,勒归私第。  原来赵王伦奉召还都,解系复上书劾伦,并请诛孙秀以谢氐羌。张华亦知孙秀不法,曾密托梁王肜令他收诛,偏被孙秀闻知,暗赂梁王参军傅仁,替他解免,方得随伦入京。秀见贾氏势盛,劝伦厚贿贾郭,为侥宠计,伦遂如秀议。果然钱可通神,非但贾郭与他交欢,就是恣肆中宫的悍后,亦渐加亲信。遇伦上奏,往往曲从,此番亦着了道儿,看下文便知。伦因得劾免解系,且复求录尚书事,后亦意动。偏张华裴頠固言不可,伦又求为尚书令,又被张裴二人阻挠,自是伦深恨二人,要与他势不两立了。伏笔。太子洗马江统,因羌胡初平,未足惩后,特著《徙戎论》以儆朝廷,论文不下数千言,由小子节录如下:  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水土,而西戎即叙。然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未有甚于戎狄者。弱则畏服,强则侵叛。当其强也,以汉之高祖,尚困于白登,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是以有道之君,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强暴为寇,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汉建武中,光武帝时。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平叛羌,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汉安帝年号。之元,群羌叛乱,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败北,侵及河内,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马贤,仅乃克之。自此之后,余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魏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捍御蜀虏,此实权宜之计,非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敝矣。夫关中土沃物饶,帝王所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因其衰敝,迁居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冲入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当今之宜,须及兵威方盛,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诸羌,使居先零罕并析支诸地,徙扶风始平京兆诸氐,出还陇右,仍居阴平武都之界,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则华戎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而绝远中国,隔间山河,为害亦不广矣。至若并州之胡,昔为匈奴,桀恶之寇也。建安中汉献帝时。使右贤王古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分为五部。咸熙魏主曹奂年号。之际,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见前。之初,又增为四。今五部之众,户达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猝警,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郝散之变,其近证也。魏正始中,魏主曹芳时。毌丘俭讨高句骊,徙其余种于荥阳,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亦必殷炽,夫百姓失职,犹或叛亡,犬马肥充,且有噬啮,况于戎狄能不为变乎?自古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也。  晋廷终不能用,眼见得外族日盛,侵逼中原。时匈奴左部帅刘渊,已进任五部大都督,号建威将军,封汉光乡侯,威振朔方。回应第四回。又有慕容涉归子廆,遣使降晋,亦受封为鲜卑都督。相传慕容氏世居塞外,号称东胡,后为匈奴所逐,走保鲜卑山,因以为名。魏初有莫护跋入居辽西,纠集部众,建牙棘城,见燕人多戴步摇冠,因亦敛发仿效,令部众尽冠步摇,番音讹称步摇为慕容,遂以为氏或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因号慕容。究竟孰是孰非,无从考明。莫护跋生木延,木延生涉归,迁邑辽东,世附中国,得拜为鲜卑大单于。武帝时,涉归始入寇昌黎,为安北将军严询所败,遁归本帐。见第六回。已而涉归病死,弟删篡立,将杀涉归子廆,廆亡命避难,国人不服,群起杀删,迎廆入嗣。廆姿容秀伟,身长八尺,雄健有大度,从前张华为安北将军,得见廆貌,许为大器,赠给簪帻。及廆既嗣位,因与邻近宇文部,素有嫌隙,特向晋廷上表,请讨宇文氏。晋廷不许,廆怒寇辽西,不得逞志,乃复奉书乞降,受诏为鲜卑都督。廆以辽东僻远,复徙居大棘城,事大并小,渐见强盛。  此外尚有略阳氐杨茂搜,亦据住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仇池在清水县中,约得百顷,旁绕平地,计二十余里,四面斗绝,高凌九霄,中有羊肠蟠道,须经过三十六回,方登绝顶。氐人杨驹,始居此地,驹孙千万附魏,封百顷王,千万孙飞龙,徙居略阳,飞龙无嗣,以外孙令狐茂搜为子,茂搜遂冒姓杨氏。自齐万年扰乱关中,茂搜率部落四千家,由略阳退保仇池。关中人士,亦避乱往归,因此部众渐盛,也得称霸一方。杨氏以外,更有巴氐李氏,从前秦始皇并吞中国,在巴地设黔中郡,薄赋人口,令每岁出钱四千,巴人呼赋为賨,故号为賨人。东汉季年,张鲁据汉中,賨人李氏,挈族依鲁,鲁为魏武所灭,徙李氏全族五百家,至略阳北上,名曰巴氐。李氏本巴西蛮种,强名为氐。后来出了兄弟三人,皆有勇略,长名特,次名庠,又次名流,至齐万年作乱,关中荐饥,略阳天水等六郡人民,迁移就食,流入汉川,多至数万家。沿路饥民累累,辄至病仆。特兄弟仗义疏财,倾囊赈救,因得众心。流民至汉中上书,乞寄食巴蜀,朝议不许,但遗侍御史李苾,持节往抚。苾受流民赂遗,表称流民十万余口,非汉中一郡所能赈赡,应从流民所请,听往巴蜀。朝廷乃许令就食蜀中,李特乘机入剑阁,遍览形势,不禁叹息道:“刘禅有如此要险,乃面缚降人,岂非庸才么?”遂与二弟并居蜀地,渐思谋蜀。事见后文。匈奴鲜卑及氐并列五胡,故从详叙。晋廷的王公大臣,但顺眼前富贵,不顾日后利害。就中如张华裴頠,稍称明达,但防御内讧,恐尚不及,如何能抵制外患?他若左仆射王戎,进位司徒,旋进旋退,毫无建树,性复贪吝,田园遍诸州,尚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家有好李,得价便沽,又恐人得种,先将李核钻空,然后卖去。一女为裴頠妇,贷钱数万,日久未偿。女归宁时,戎有愠色,且多烦言,女立即偿清,始改为欢颜。从子将婚,尝给一单衣,婚讫仍向他索还,时人讥为膏肓宿疾。守财奴怎得为相?惟素好游散,自诩风流,尝与嵇康阮籍等,作竹林游,号竹林七贤。这七贤中,谯人嵇康,善弹琴,能操广陵散,声调绝伦,终因放荡不羁,得罪当道,为司马昭所杀,第一人先不得令终。阮籍嗜酒善啸,不循礼法,平居尝为青白眼,与人莫逆,方觉垂青,否即反白,自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以适性为本旨,又著《达庄论》专尚无为,作《大人先生传》痛诋正士,总算得幸全首领,老死陈留。从子名咸,亦旷达不拘,与籍相契,历任散骑侍郎。武帝说他耽酒蔑礼。出为始平太守,亦得寿终。河内向秀,与嵇康论养生诀,往复数万言,世称康善锻,秀为佐,后仕至散骑常侍而卒。尚有沛人刘伶,嗜酒如命,出入必以酒自随,伶妻捐酒毁器,涕泣劝戒,伶托言至神前宣誓,令具酒肉,及酒肉具陈,乃向天跪祝道:“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女之言,慎不可听。”语足解颐。说毕即起,仍引酒食肉,颓然复醉。伶妻无法,只好付诸一叹。伶醉后或与人相忤,争论不休,粗暴之徒,奋拳相向,伶却徐徐道:“肋岂足当尊拳?”这语说出,令人自然气平,一笑而去。犯而不校,却可为负气者鉴。晋初开国,文士对策,昌言无为盛治,皆得高第,独伶以无用被斥,未几遂殁,只有一篇《酒德颂》传诵后世。尚书仆射山涛,涛籍贯,见第七回。亦列入竹林七贤中,闻望最隆。涛以后要推王戎,通籍临沂,属琅琊郡。素称望族,独惜他与世浮沈,徒尚虚骛,有所赏拔,也统是名实未符。阮咸子瞻,尝投刺谒戎,戎传见后,顾问瞻道:“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有无异同?”瞻答了“将毋同”三字。戎叹为知言,遂辟为掾属,时人呼他为三语掾。  戎有从弟名衍,神情朗秀,风度安详。总角时往见山涛,涛也为叹赏,及衍别去,目送良久道:“何物老妪,生这宁馨儿?但误天下苍生,必属是人。”不愧真鉴。衍年十四,诣仆射羊祜第,申陈事状,侃侃敢言,左右目为奇童。杨骏欲以女妻衍,衍佯狂自免。武帝闻衍名,尝问戎道:“夷甫衍表字。当世何人可比?”戎答道:“世无衍匹,当从古人中搜求。”无非标榜。武帝乃加意录用,累迁至尚书郎,出补元城令,终日清谈,不理政务。寻复入为黄门侍郎,高谈如故。每当宾朋满座时,自执玉柄塵尾,与手同色,娓娓陈词,无非宗尚老庄,偏重虚无,遇有义理未足,即随口变更,无人敢驳,但赠他一个雅号,叫作信口雌黄。衍不以为愧,且自比子贡,到处鼓吹,风靡一时。娶妻郭氏,系贾后中表亲,杨家女不可娶,郭家女乃可娶么?郭氏恃势作威,贪鄙无厌,衍以妻为非,口不言钱。郭氏令婢用钱绕床,使不得行,至衍晨起见钱,召婢与语道:“快将阿堵物搬去。”终不道及钱字。幽州刺史李阳,与衍同乡,时称大侠,颇为郭氏所惮。衍尝语郭氏道:“如卿所为,非但我言不可,李阳亦尝谓不可。”郭氏方才稍敛,惟衍终得因妻取荣,超擢至尚书令。衍弟名澄,聪悟似衍,每有品评,衍不复置议,举世推为定论。  河南尹乐广,亦好清谈,与衍兄弟为莫逆交。更有僚吏阮修胡母辅之谢鲲王尼毕卓等,皆与澄友善,谑浪笑傲,穷欢极娱。辅之尝酣饮,子谦之大呼父字道:“彦国年老,怎复如是?”辅之毫不动怒,反笑呼谦之,引与共饮。此亦与孺子牛相类。毕卓亦素来好酒,闻邻有佳酿,很是垂涎。夜半悄起,往邻盗饮,醉卧瓮旁,黎明为邻人所缚,取烛审视,乃是毕吏部。毕曾为吏部郎。因释毕缚,毕尝谓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便足了过一生。乐广虽然放达,却与胡母辅之毕卓等,不甚赞成,尝笑语道:“名教中自有乐地,何必乃尔?”侍中裴頠,且作了一篇《崇有论》评驳时弊。无如敝俗已成,积重难返,徒靠着一二人正言指导,怎能挽救人心?眼见是礼教沦亡,祸不旋踵了。误尽苍生,古今同慨。贾谧郭彰等,却另是一派举止,穷奢极欲,骄恣无比。晋廷只是两派人物,一尚虚无一尚奢侈。郭彰年老病死,贾谧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尝与太子遹博弈争道,不肯少让,甚至谩语相侵。成都王颖,见第七回。方官散骑常侍,旁坐观博,不由的厉声呵斥道:“皇太子为一国储君,贾谧怎得无礼?”谧闻颖言,辍局遽起,悻悻而出,往诉贾后。后当然袒谧,竟出颖为平北将军,镇守邺城。又因无故调颖,太露形迹,可巧梁王肜还朝,遂将河间王颙,同时简放,使镇关中。颙见第四回。  先是武帝遗制,藏诸石函,非至亲不得守关中。颙系疏族,因他轻才爱士,夙孚舆论,特故界重镇,且与颖一同外调,免滋物议,这也是贾后的苦心。惠帝好同傀儡,事事受教宫闱,或行或止,惟后所命。会值年年水灾,四方饥馑,惠帝闻报,随口语道:“何不食肉糜?”左右并皆失笑。又尝游华林园,得闻虾蟆声,便问左右道:“虾蟆乱鸣,为官呢?为私呢?”左右又笑不可仰。有一人答道:“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惠帝尚一再点头。昏騃如此,所以军国重权,全在贾后掌握,甚且龙床里面,亦有人替惠帝效劳。惠帝也全然未觉,任凭贾后择人侍寝,一些儿不加防闲。可谓慷慨。太医令程据,状貌颀晰,为后所爱,后借医病为名,一再召诊,竟要他值宿宫中,连宵侍奉。定然是神针法灸,难道是燕侣莺俦?据惮后淫威,不得已勉承后命,疗治相思。偏后得陇望蜀,多多益善,除程据外,又尝令心腹婢媪,在都下招寻美少年,入宫交欢,稍稍厌忤,便即处死,省得他溜出宫门,传播秽事。惟洛南有盗尉部小吏,面目韶秀,仿佛好女。失踪数日,又复出现,身上穿着相衣,乃是宫锦制成,不同常服,偶为同人所见,问从何来?小吏不肯实对,同人遂疑为窃取,互相私议。适贾后有疏亲被盗,向尉求缉,遂致小吏为嫌疑犯,不得不当堂对簿。小吏始实供云:“日前在途,遇一老妪。谓家中人有疾病,问诸师卜,宜得城南少年,入家厌禳,今欲相烦,必当重报。于是随主登车,车有重帷,帷内有簏箱,由老妪令居簏箱中,遂饬车夫御行。约十余里,跨过六七门限,方将簏箱开启,呼令下车。说也奇怪,下车四望,统是楼阙好屋,与宫殿无二。当下问为何地?老妪答称天上,即替我香汤沐浴,易以锦衣,饲以美食。到了傍晚,复随老妪入一复室,见一贵妇人上坐,年约三十五六,身短且胖,面色青黑,眉后有疵,她竟下座挽留,同席共饮,同床共寝。如是数日,方许告归,临别时赠此衵衣,并嘱言切勿外泄,如或转告外人,必遭天谴。今被疑作贼,不能再默,只好直供”云云。说至此,那原告人不禁面赤,但言小吏既非盗犯,不必再问,因即辞去。尉亦解意,令此后毋得妄言,一笑退堂去了。看官!试想这小吏所遇的贵妇,不是贾后,还有何人?小吏为后所爱,乃得幸全,这也是命不该绝,方有此造化呢。俗语说得好:“欲要不知,除非莫为。”为了贾后淫凶,有几个稍知忧国的大臣,秘密商议,欲将贾后废去。小子有诗叹道:  不是冶容也肆淫,矧兼怨毒入人深。  由来女宠多倾国,如此凶横绝古今。  究竟何人欲废贾后,下回再当叙明。  --------  读江统《徙戎论》,未始不叹为要言,但终非探本之策。古人谓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四夷尚为之守,何必沾沾过虑,坚请外徙耶?若暗主尸于上,牝后横于内,王公大臣,苟且偷安,恣肆如贾郭,空谈如戎衍,内乱已成,即无五胡之祸,亦宁能长治久安?况贾后凶暴未足,继以淫黩,中冓丑声,播闻中外,古今有如是之浊秽,而不至乱且亡者,未之闻也。小吏入宫一节,本诸《贾后列传》中,特录述之以为左证,非第志宫闱之失德,且以作后世之炯戒云。

译文:

话说晋朝朝廷听说周处战死,都知道是被梁王陷害,但朝中权臣贵戚反而私下庆贺,没人替周处喊冤。就连张华、陈准这样的重臣,也不敢弹劾梁王,只是奏请朝廷追认周处忠勇,应予优待。朝廷便下诏,追赠周处为平西将军,赐钱百万,赐葬地一百顷,又拨出王家附近的田地,用来赡养周处的母亲,就此了事。

转眼又过了一年,已是元康八年。梁王肜与夏侯骏等人长期逗留在关中,毫无战功。张华、陈准再次推荐积弩将军孟观出征,讨伐齐万年。孟观奉命出征,所率的亲兵都是敏捷勇猛、奋勇向前的精锐,一进入关中,梁王肜等人知道孟观是皇帝宠信的外戚,便不敢与他对峙,干脆将关中所有部队全部交由孟观调度。孟观从此拥有专权,不受牵制,便全力征讨。他接连进行了几十场战斗,皆亲临前线,冲锋陷阵,无坚不摧。齐万年被逼得穷途末路,逃入中亭,孟观穷追猛打,终于将齐万年擒获,当场斩首,挂在边疆示众。氐羌残余部众见状,望风逃散,不敢再反叛。孟观乘胜追击,又讨伐郝度元,郝度元逃亡,最终死于沙漠。此后,马兰羌和卢水胡相继投降。秦、雍、梁三州,全部被平定。朝廷任命孟观为东羌校尉,暂时代理西陲军政,同时将梁王肜召回朝廷,任其为录尚书事——明明是罪人,却反授以重权,真是令人愤慨之极!唯独将雍州刺史解系免官,赶回私宅。

原来赵王伦被召回京城,解系又上书弹劾赵王伦,还请求诛杀孙秀,以安抚氐羌。张华也察觉孙秀违法乱纪,曾私下托梁王肜去暗中查办,结果孙秀听说后,暗中贿赂梁王的参军傅仁,打点疏通,从而免于被处死,得以随赵王伦入京。孙秀见贾氏家族权势日盛,便劝赵王伦大量贿赂贾皇后与贾郭等人,以博取宠信。赵王伦便照此办理。果然,钱财可通神,不仅贾郭与他亲善,就连肆意妄为、专横跋扈的贾后也渐渐对他亲近。每当赵王伦上奏事情,她都偏袒迎合。这一次也中计了,下文再看。赵王伦因此免去了解系的官职,又请求恢复录尚书事之职,后来还想当尚书令,但被张华和裴頠坚决反对,自此赵王伦对这两人怀恨在心,决心与他们势不两立。这是伏笔。

太子洗马江统,鉴于羌胡刚刚平定,还不足以震慑后患,便著《徙戎论》以警示朝廷。这篇论文长达数千言,以下为节录内容:

“蛮夷戎狄,原本居住在边远荒远之地,大禹平定洪水后,西方的戎狄才逐渐归顺。然而,他们性情贪婪、凶悍,不讲仁义,四夷之中,没有比戎狄更危险的。他们弱时会服从,强时就背叛侵扰。当他们强盛时,连汉高祖都曾被困于白登;当他们衰弱时,像汉元帝、成帝年间的朝廷,单于还能入朝进贡。所以有道之君,对待他们必须有防备,有常法可循。即使他们前来朝贡、恭敬奉上礼品,也要坚守边境,不放松戒备;一旦他们作乱,便不轻易出兵远征,只为确保境内安定、边疆安全而已。

汉光武帝建武年间,马援任陇西太守,平定叛乱的羌人,将剩余的羌人迁到关中,安置在冯翊、河东等空地。几年之后,羌族人口繁衍,势力壮大。他们既因实力强盛而恃强凌弱,又因汉人对他们压迫而心生怨恨。永初年间,诸羌再次反叛,攻破守军,屠城掠地,邓战败,甚至侵入河内。十年之间,汉羌双方都遭受破坏。任尚、马贤等将领才勉强平定。此后,叛乱余波不断,只要有稍许机缘,便再次发动叛乱。

魏国初建之时,与蜀国分隔,边疆的戎狄,一在西北,一在西南。魏武帝曾将武都氐族迁至秦川,意图以弱部抵挡强敌,防范蜀国侵扰。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不是万世之利。如今施行此策,已显弊端。

关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帝王居住之地,从来未听说应该容留戎狄在此。并非我族类者,内心必定不服。若趁他们衰弱时迁入京城附近,百姓就与他们混居,习以为常,轻视欺凌他们,使他们内心充满怨恨。等到他们子孙繁衍、人口众多,就必然滋生野心,凭借贪婪勇悍的本性,怀恨在心,一旦有可乘之机,就会发动叛乱——这已是必然之势,事实也已证明。

当前最该做的,是趁兵威鼎盛之时,将冯翊、北地、新安、安定等地的羌人,迁往先零、罕并、析支等地;将扶风、始平、京兆等地的氐族,遣返回陇右,恢复他们原来居住的阴平、武都等边界地区,让他们回归本族,回到原乡,由属国官员安抚、安置。这样,华夏与戎狄不混杂,各得其所。即使有心生异志者,也因地处偏远,隔山断河,危害范围也有限。

至于并州的胡人,过去是匈奴的残余,是桀骜凶恶的祸患。汉献帝建安年间,右贤王古卑诱骗呼厨泉,让他献出部落,散居六郡,分为五部。西晋咸熙年间,其中一部势力强盛,分为三部;泰始年间又分成四部。如今五部人口已达数万户,人口之盛,甚至超过西边的羌族。他们天性骁勇,骑射精良,远胜氐羌。若一旦发生意外,边境警报频传,那么并州之地将令人胆寒,郝散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魏正始年间,魏帝曹芳时,毌丘俭讨伐高句丽,曾将残余部众迁至荥阳。最初迁徙时,户数不过几十户,子孙繁衍,如今已发展到千户以上。几代之后,人口必然更加兴旺。百姓失去职守,尚会叛逃,更何况是养肥的野兽,还会咬人?更何况是戎狄?古代统治者忧虑的,不在人口少,而在社会不安。天下广袤,百姓富庶,何必非要容纳异族,才能安身立命?这类问题,都应明示并立即遣散,还给原居地,抚慰他们思乡之情,消除我们华夏的小小忧患,这将是惠及长远,利于天下百姓的长远之策。”

然而晋朝朝廷终究没有采纳这个建议,眼看着外族日益强大,不断侵扰中原。这时,匈奴左部的首领刘渊,已升任五部大都督,封为建威将军、汉光乡侯,威震朔方。另外,慕容涉归的儿子慕容廆,也曾派使臣归降晋朝,晋廷也封他为鲜卑都督。相传慕容氏世居塞外,自称东胡,后来被匈奴驱赶,逃到鲜卑山,因此得名。魏初时期,莫护跋入居辽西,聚集部众,建立根据地,见当时燕人多戴“步摇”冠,便也剪发学效,命部下人人戴上步摇,方言误称“步摇”为“慕容”,于是成为族名。有人说他们是因慕天道、敬三光而得名“慕容”,但究竟真假,已无从考证。莫护跋生木延,木延生涉归,迁居辽东,世代依附中原,被封为鲜卑大单于。魏武帝时,涉归曾入侵昌黎,被安北将军严询打败,逃回本部。后涉归病逝,弟弟删篡位,欲杀死涉归之子慕容廆,廆逃走避难,国人不满,群起杀掉删,拥立廆即位。慕容廆相貌俊美,身高八尺,英武有大度。早年张华为安北将军,曾见过慕容廆的容貌,认为他必成大器,赠他簪巾。后廆即位,因与邻近宇文部有旧怨,特向朝廷上表请求讨伐宇文部,晋廷未批准,慕容廆大怒,攻击辽西,未能得逞,转而再次上书请求归降,被晋朝封为鲜卑都督。由于辽东偏远,慕容廆又迁居大棘城,逐渐强大,势力日增。

此外,还有略阳氐族的杨茂搜,占据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仇池位于清水县内,占地约百顷,周围平坦,长达二十余里,四面绝壁,高耸入云,中间有羊肠小道,需绕行三十六道,才能登上峰顶。氐族杨驹最初居于此地,其孙杨千万归附魏国,被封为百顷王。千万的孙子杨飞龙移居略阳,无子嗣,便由外孙令狐茂搜继为后嗣,因此茂搜冒用杨姓。自齐万年扰乱关中后,茂搜带领四千户部众由略阳退到仇池。关中百姓也因战乱纷纷逃往仇池安居,因此部众日益壮大,逐渐独霸一方。

此外,还有巴地的李氏,原本秦始皇统一中国时,在巴地设黔中郡,轻徭薄赋,每年征收四千钱,巴人称此税为“賨”,因此称其为“賨人”。东汉末年,张鲁占据汉中,賨人李氏家族携族投靠张鲁。张鲁被曹操灭后,李氏全族五百户被迁到略阳北部,被称为“巴氐”。李氏本为巴西蛮族,自称氐族。后来出了三个兄弟,皆有勇略:长子名叫特,次子叫庠,三子叫流。齐万年作乱时,关中大饥,略阳、天水等六郡百姓为寻找食物,纷纷向汉中迁徙,人口大量涌入,达到数万户。途中饥民接连病倒,生活艰难。特兄弟仗义施财,倾尽家产救济灾民,因而深得民心。这些流民向朝廷上书,请求前往巴蜀定居,朝廷起初拒绝,只派侍御史李苾持节前往安抚。李苾接受贿赂,上表称流民达十万人,无法由汉中一地负担,应准许他们移居巴蜀。朝廷于是同意,允许他们迁往蜀地。李特趁机率部进入剑阁,巡视地形,不禁感叹:“刘禅有如此险要地势,却还束手投降,岂非庸才?”于是与两位弟弟一同定居蜀地,逐渐图谋夺取蜀地。此事后文再讲。

匈奴、鲜卑和氐族齐头并进,合称“五胡”,因此此处详加叙述。

晋朝的王公大臣,只顾眼前的富贵,不顾长远的祸患。其中像张华、裴頠,略有见识,但只能防范内乱,尚且不及,又怎能抵御外敌呢?像左仆射王戎,进位为司徒,不久又退位,毫无建树。他性情贪婪,田产遍布各地,仍亲自拿着算盘日夜记账,家中种的李树,每年收获,他都亲自算计。有一次,他因怕失去权位,甚至想用自己种的李树换来官位,这行为令人发笑。他只顾虚无缥缈的玄学,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

而另一派人物,如贾后、郭后,骄奢淫逸,行为放纵无比。郭后年老病逝,贾后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曾与太子遹下棋时,不胜一让,甚至言语辱骂。成都王司马颖担任散骑常侍时,坐在旁边观看对弈,忍不住厉声指责:“太子是国家的储君,贾谧怎敢如此无礼?”贾谧听后,立即停止对局,愤怒地起身,向贾后诉苦。贾后当然袒护贾谧,于是将司马颖贬为平北将军,镇守邺城。又因无故调任司马颖,举动太过明显,恰巧梁王肜回到朝廷,于是又将河间王司马颙同时外放,镇守关中。

原本武帝遗诏中规定,守护关中之权,只能由至亲之臣担任。司马颙是疏远宗族,因他才学出众,爱才重士,早得舆论拥戴,所以朝廷特地任命他为重镇,且与司马颖一同外调,以避免引起争议,这也是贾后的深思熟虑之举。

惠帝性情呆板,如同傀儡,一切行动皆受宫中后妃控制,或走或停,全看后妃一句话。当年正值年年水灾,百姓饥荒,惠帝听到消息后,随口说道:“为什么不吃肉粥?”左右大臣听了,都忍不住失笑。又曾游逛华林园,听到蛙声,便问左右:“蛙鸣是官家的,还是私人的?”左右又笑不迭。有个人回答:“在官地是官,在私地是私。”惠帝还连连点头。这样的昏庸可悲,致使军国大权完全掌握在贾后手中,甚至连皇宫中,都有人替她侍奉皇帝,惠帝对此毫无察觉,任由贾后随意选择侍妾,毫无防范。可谓大意。

太医令程据,相貌俊朗,为贾后所喜爱,贾后借口看病,多次召他入宫,甚至要求他通宵值宿,日夜伺候。这岂是医术,分明是私人关系?程据畏惧后宫淫威,不得已勉强从命,替贾后“治病疗伤”。贾后贪得无厌,除程据外,还命心腹婢女在京城四处寻找美貌少年,入宫与之私会。稍有不满,便立刻处死,以免他们逃出宫,传播风流秽事。有一名洛南的盗尉部小吏,外貌风度翩翩,像是一位年轻女子。他失踪几天后又出现,身上穿着宫锦制成的衣裳,与常服迥异。被同事看到后,问他是从哪里来,小吏不肯说,同僚们便怀疑他做贼,私下议论纷纷。恰巧贾后家有人被盗,便转请盗尉去缉拿,于是这名小吏被当作嫌疑人,被迫在堂上受审。

小吏这才实话实说:“前几天在途中,遇到一位老妇人,说家里人有病,要请城南的年轻男子入府行法,驱邪避灾。我便顺从,上车后,车里有重帘,帘内有个箱子,老妇人让我进去,车夫便驾车前行。走了十几里,穿过六七个城门,才打开箱盖,让我下车。我下车后四望,全都是楼阁宫室,与皇宫无异。我问这是什么地方?老妇人说:‘这是天上。’她让我沐浴,换上锦衣,给美食。到了傍晚,又带我进一间卧室,见一位年约三十五六的贵妇人就座,身材短胖,脸发青黑,眉尾有斑点。她下座拉我坐下,与我同饮,同床共寝。几天后,才准我回去。临别时,她送我一套衣服,还叮嘱我不能对外泄露,如有告密,必将遭天谴。如今被疑为贼,不能再沉默,只好实话相告。”

说完,原告人面红耳赤,只好说:“这小吏并非小偷,不必再追究。”盗尉也明白,便告诉今后不要再乱说,一笑散场。

读者请想一想,这位小吏所遇到的贵妇,难道不是贾后吗?小吏因得贾后宠爱,才得以幸免,这也是命不该绝,才会有此奇遇。俗语说得好:“想不想知道真相,除非自己不去做。”

因为贾后的淫乱无道,一些关心国家大事的大臣秘密商量,想废除贾后。我用一首诗感叹道:

不是容貌艳丽才放纵,更何况她心中充满怨恨。
历来后宫宠幸常祸国,如此凶狠,古今罕见。

究竟哪些人想废黜贾后,下回再详细叙述。

——阅读江统的《徙戎论》,虽觉得是重要言论,但终究不是根治之策。古人说,天子有道,天下之安,就守在四夷,四夷尚且守节,何必我们如此焦虑,执意迁徙呢?若朝政昏乱,后宫专权,权贵们苟且偷安,如王戎、孟衍等人空谈玄理,内廷已乱,即使没有五胡之祸,难道还能长久太平吗?更何况贾后虽未达到极致凶残,但已荒淫无道,宫中丑事传遍内外,历史上有这样的腐败无道之政,却仍能不乱不亡的,从未听说过。小吏入宫一节,出自《贾后列传》原文,特此记述,不仅是揭露宫中失德,更是为后世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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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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