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華歆弒了伏後，並戮伏氏家族，然後復報曹操，操當然心喜，錄爲首功，尋且表歆爲軍師。說起華歆履歷，本來是有些名望，曾與北海人管寧邴原，爲同學友，時號三人爲一龍，歆爲龍頭，原爲龍腹，寧爲龍尾。但歆佯爲高尚，陰實貪惏。寧嘗在園種蔬，鋤地見金，掉頭不顧，歆卻在旁拾視，然後擲下。寧見歆如此舉措，已懷鄙薄。一日同坐觀書，聞戶外有車馬聲，寧不爲所動，獨歆棄書出觀，自是寧與歆割席，不復與友；後來寧廬居山谷，終身不仕。邴原雖由曹操辟召，入爲丞相徵事，但仍閉門自守，非公事不出，兩人志趣，俱有足稱。惟歆得爲豫章太守，已歸服孫吳，嗣復得曹操徵命，往投許都，參司空軍事。荀彧死後，竟代彧爲尚書令，竭誠事操，居然爲虎作倀，弒起皇后來了。比操尤惡。惟獻帝自伏後死後，悲懷未釋，操卻進言道：“臣女已並邀寵御，次女最賢，可立爲中宮。”獻帝無奈，遂於建安二十年正月，冊立曹貴人節爲皇后。百官因是魏公操女兒，格外諛頌，且並至魏公府中拜賀，自不消說。只難爲了曹操長女，名爲阿姊，卻要向妹子朝參。操復起兵西征，命夏侯淵張郃爲先鋒，自率諸將爲後應，往圖漢中。張魯聞報，忙與弟張衛商議，魯謂操兵勢大，不如出降；獨衛以爲漢中險阻，可以拒操，遂號召兵馬，據守陽平關。關在叢山峻嶺中，卻是天然險要，居然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操連攻旬月，竟不能下，欲引兵退歸。西曹掾郭諶入帳諫阻，略言：“魯兄弟同守異心，必有內變，不如緩待時機，總可得志，”操卻想出一計，揚言退軍，拔寨齊起。張衛聞得操兵引回，即出關追擊，哪知行至半途，突有野鹿數千頭，掩入衛軍，衛軍自相驚潰，陣勢遂亂。不意操將後軍變做前軍，蜂擁殺來，衛如何抵擋？當即奔回。操兵復乘勝進逼，四面圍攻，守兵已無鬥志，紛紛遁去，衛亦只好夜走，與張魯竄入巴中。魯臨行時，左右請盡毀倉庫，免爲敵資，魯獨慨然道：“我本欲歸命國家，只苦意不得達，今不得已出奔巴中，倉廩府庫，應歸國有，奈何毀去？”當下一律封藏，方纔西走。操既入陽平關，一路無阻，直抵南鄭，見魯封庫自去，料有降意，便遣人慰諭張魯，叫他前來投誠，不失侯封。魯復書願降，操便派吏往迎，待以客禮，拜魯爲鎮南將軍，封閬中侯。魯五子及部將閻圃等，亦各得封爵，還有馬超遺將龐德，也降操受封。操乃令魯就國，留夏侯淵張郃，同守漢中，即日下令班師。主簿司馬懿獻議道：“劉備以詐力虜劉璋，蜀人尚未歸心，今公已得漢中，益州必然震動，若乘勝進攻，定致瓦解，聖人不能違時，亦不應失時哩。”操笑答道：“人生苦不知足，既得隴，還望蜀麼？”遂不聽懿言，起行還鄴。即此可見懿之貪狡更過於操。 先是操妻丁氏無出，妾劉氏生子昂，殉難宛城。見七十五回。操復納娼女卞氏，生子丕彰植熊，遂得專寵。操竟以妾爲妻，廢黜丁氏，進卞氏爲繼室。操本來不知禮義。植性機警，才又敏贍，嘗作《銅雀臺賦，》援筆立就，彬彬可觀，操獨加寵愛，欲立植爲嗣子。問諸賈詡，詡默然不答，及操再三詰問，詡始微笑道：“適有所思，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呢！”語足矣。操大笑而止。已而丁儀楊修等，復屢譽植才，勸操立嗣，操又覺動疑，密書問及百官，尚書崔琰獨露板作答道：“春秋大義，立子以長，五官將指丕。仁孝聰明，宜承正統，琰願誓死守道，不敢違經。”操得書後，未免嘆息。且因植爲琰侄婿，不私所親，更加推重。琰嘗薦舉鉅鹿人楊訓，闢爲丞相屬掾；至操自漢中引歸，羣吏複議進操爲王，楊訓更發表稱頌，備極阿諛，琰覽表不悅，即貽書責訓道：“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操竟令左右入白獻帝，取得詔命，晉爵魏王。可巧南匈奴單于呼廚泉，遣使入朝，並謁賀魏王操。操恐儀容不足服衆，特使琰作爲替身，自己執刀旁立，琰眉目疏朗，須長四尺，甚有威重，所以操有此舉。及外使謁畢自歸，單于呼廚泉，問及魏王德儀，使人笑答道：“魏王原非凡姿，但捉刀人，卻是真正英雄。”獨具隻眼。呼廚泉乃親自入朝，爲操所留，歲給錢帛芻米，如列侯例。但使右賢王去卑，監管匈奴。嗣且分匈奴爲五部，令呼廚泉子弟，皆作部長，選漢人爲司馬，充作部監，意在分鎩虜勢，不令猖獗。但胡人多散居內地，無復防閒，華夷界限，逐漸潰裂，不可謂非曹操作俑哩。特筆提敘。操自以爲威德及遠，無人可比。嗣探得崔琰書語，說是會當有變，遂目爲怨謗，收琰下獄，罰充徒隸。一夕登臺玩賞，想是銅雀臺上。望見植妻乘車出遊，滿身衣繡，裝束得非常豔麗，心下不禁憤恨，竟罷賞歸家，逼令自盡。復因植妻爲琰兄女，遷怒及琰，亦將琰賜死，時人無爲琰呼冤。東曹掾毛玠，傷琰無辜，作文哀弔，亦被逮繫；幸由僚佐桓階和洽，代爲申理，始得釋出，免官歸裏。 操因南匈奴已服，忽記起故中郎將蔡邕，有女名琰，陷入匈奴，乃特遣使齎金北去，將琰贖歸。琰字文姬，博學多才，兼精音律，邕嘗夜坐鼓琴，琴絃忽斷，琰知爲第二絃，邕疑琰偶然猜着，再鼓再絕，琰復答稱第四弦，並無差謬。嗣嫁與河東衛仲道爲妻，不幸夫死無子，歸寧母家。及邕爲王允所殺，家室流離，琰竟被胡人擄去，沒入右賢王帳下，生得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傳遠近。操與邕素相善，故特贖琰歸國，令再嫁屯田都尉董祀爲繼妻。有才無節，終留遺憾。祀甫得才婦，竟致犯法，當坐死罪。文姬太無幫夫運。琰蓬頭跣足，詣操乞免，操正大會賓客，冠笏盈堂，有屬吏入白數語，操因顧語賓客道：“蔡伯喈女在外，諸君亦願一見否？”賓客齊稱願見。操即令吏引琰入廳，琰至階前下跪，爲夫乞免，措詞甚哀，滿座皆爲改容，操語琰道：“情實可矜，但文狀已去，如何是好。”琰泣答道：“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一快足，不爲援手哩？”操也被感動，乃即飭屬吏，馳遞赦書，貸祀死罪。且囑琰起身入廳，賜琰頭巾履襪，因即顧問道：“令先人遺傳文籍，可曾留藏否？”琰答說道：“昔亡父賜書四千餘卷，流離塗炭，所存無幾，今所誦憶，只四百餘篇。”操又說道：“今當派文吏十人，就夫人處錄述。”琰接口道：“妾聞男女有別，禮不親授，乞給紙筆，真草唯命。”操乃遣琰歸家，使琰隨時錄送。琰將曹娥碑文一併錄入。碑文爲邯鄲淳所撰，獨文後有八字雲：“黃絹幼婦，外孫虀臼。”爲琰父邕所題。操瞧這八字，不解所謂。查及曹娥履歷，乃是順帝年間的孝女，女父盱爲巫祝，在上虞江迎婆婆神，墮水溺死，撈屍不獲。曹娥年僅十四，沿江號哭，閱十有七日，也投入江中，揹負父屍，同浮江面，里人因爲埋葬。事在順帝建安二年。後來縣長度尚，復爲改葬，就在墓道旁立碑，使弟子邯鄲淳爲文。邕南遊弔古，就在碑後續題八字，時人都莫名其妙，連足智多謀的曹阿瞞，也被難倒。轉問左右文吏，獨有主簿楊修，能識邕意，謂黃絹系由絲染色，色旁加系，便是“絕”字；幼婦即少女，少女拼成一字，便是“妙”字；外孫爲女之子，女旁加子，便是“好”字；虀味屬辛，臼受辛器，便是受旁辛字，合成“辭”字；總計是“絕妙好辭”一語。操不禁歎服，但亦未免忌修多才，陰爲加防。不脫奸雄故智。敘入此段，實爲二女寫照。好容易已是建安二十六年，操因孫權不服，復出師東下，進至居巢。權先遣部將呂蒙，攻拔皖城，擒住廬江太守朱光；嗣又由權親率大軍，進圍合肥。合肥在皖城北，由操將張遼李典樂進居守；操預防孫權進攻，致與密函，謂待敵至乃發。及吳軍大至，張遼等始敢發書，書中只有三語云：“若孫權到來，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勿得同出。”李典樂進，尚以衆寡不敵爲疑，遼獨慨然決戰，典與進始無異言。當下募得敢死士八百人，椎牛夜飲，詰旦開城猝發，遼挺戟先驅，陷入權營，直至權麾蓋前面。權走登高阜，揮兵圍遼，繞至數匝。遼十蕩十決，無人敢當，再加李典引兵援應，也是踊躍無前。自清晨戰至日中，吳人奪氣，遼與典乃徐徐引歸，登城固守，衆心始安。權圍城逾旬，竟不能拔，撤兵東歸，自與諸將斷後；尚在逍遙津北，不意被遼察悉，遽率步騎掩至，權將呂蒙甘寧，急忙抵敵，還是招架不住。張遼仗戟突入，領兵圍權，幸虧權親將淩統，翼權出圍，再回馬與遼接戰，不使再進，權得馳上津橋，放馬過去。哪知橋南已被遼軍拆斷，相隔丈餘，慌得權倉皇失措，進退兩難；牙將谷利，請權退後數步，自在馬後揚鞭一擊，馬始奮足騰躍，飛過橋南。淩統截住張遼，血戰多時，左右盡死，統亦身受數創，料知權已走脫，方纔奔回。呂蒙甘寧，也都敗退，沿津逃生。權得部將賀齊舟師，下船避敵，遙見將士等繞河散走，急令賀齊划船接下，方得渡回。賀齊流涕諫權道：“此後，主公須當自重，不可輕敵，今日幾危險不測了。”權答說道：“謹當銘心，不但書紳。”乃收軍回保濡須，撫視瘡痍，緩圖報復。 適爲了荊州問題，齟齬多日，方得解決；詳情見下。忽報曹操親督大兵，來到居巢，權不得不整軍迎敵。操兵號稱四十萬，權兵只七萬人，客主異形，吳人多有懼色。何不記及赤壁時耶？甘寧獨挺身效命，願爲前鋒，權撥精兵三千人，隨寧先進。寧選得健兒百人，俟夜與飲，各盡一觴，當即披甲上馬，引百騎潛襲曹營；到了營旁，拔開鹿角，吶喊而入。曹軍驚惶失措，被甘寧等左劈右斫，斬首至數十級，寧尚欲衝突進去，裏面卻用車仗穿連，排若鐵桶，無隙可鑽，操真能軍。寧只得左右馳逐，喧噪了好多時；及見曹營中舉火如星，兵馬彙集，便領兵還寨，百騎中不折一人，因即夜報孫權。權喜說道：“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與相敵了。”遂賜寧絹十疋，刀百口。既而兩軍大戰，水陸分爭。吳將徐盛董襲，督領舟師，至水口鏖鬥，盛殺得性起，登岸衝鋒；襲守船擊鼓，陡有暴風颳來，蕩覆數舟，兵士請襲避去，襲仗劍大喝道：“將受君命，在此防賊，怎得棄船自去？敢有復言者斬！”說至此，狂飆尤甚，白浪滔天，襲坐船被覆，竟致溺死。徐盛孤軍深入，幸得陸軍接應，不致陷沒。但操軍究竟勢大，東一支，西一隊，把吳軍衝作數截，權數被圍住，幸有周泰保護，脫圍退走。偏將軍陳武，竟致戰死，各將紛紛引還，馳入濡須塢中；操亦收軍引去。權檢點士卒，傷失頗多，自思戰雖失利，還虧諸將努力，得免大損，乃設宴犒勞；行酒至周泰前，權令泰解衣，見泰創痕累累，問及所苦，泰迭述前後受創，約數十處，並言爲主效力，雖死不恨。權不禁流涕道：“卿爲孤兄弟，不惜身命，被創數十，膚如刻劃，孤亦何心，敢不視卿如骨肉呢？從此當與卿同休慼，借報戰功。”說着，親起把盞，連酌三大觥，泰且飲且謝，盡醉方休。待泰回營時，命將自己麾蓋，移與護送；越日復另制青蓋爲賜，特示寵榮。惟與操相拒月餘，不能取勝，乃從張昭等計議，令都尉徐詳，至操營請和。操亦因江東難下，許從和議，留夏侯惇曹仁張遼三將，屯守居巢，自回鄴中。權亦進周泰爲平虜將軍，使督濡須；引兵還都。才閱數旬，即由陸口屯將魯肅，報稱病重求代，權派吏問疾，齎給醫藥，一時尚未令卸職，叫他在任養痾。 時肅年未滿五十，本是服官從政的時候，因平居爲國經營，煞費心力，所以未老即老，病不能興。他始終主張聯劉，荊州借備，謀出一人。當備取益州時，權令諸葛瑾索還荊州，關羽不允，幾至失和，還是肅出爲周旋，請羽單刀相會，面述權命，請羽把荊州繳還。羽勃然道：“烏林一役，赤壁在江南，烏林在江北，故不妨互言。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難道獨無一塊土相酬，乃尚來索地麼？”肅亦正色道：“前與劉豫州相遇長坂，豫州爲操軍所敗，計窮力竭，將圖遠竄，當由肅轉報吾主，特加矜愍，不愛土地兵甲，力卻曹軍；又因劉豫州無地可容，權借荊州，今劉豫州既已得蜀，仍將荊州佔住，背德失好，恐難免天下恥笑。肅聞貪而棄義，必爲禍階，今君身當重任，奈何不以義相輔，反欲以力相爭，有傷和氣呢？”兩人所說，俱非無理。羽尚未及答，旁有爲羽握刀的隨將，叫做周倉，瞋目大呼道：“天下土地，惟德所與，難道必歸汝東吳麼？”羽佯叱周倉道：“這是國家大事，汝有何知？乃亦來多言，可速出去，”倉已會意，立即出外，駕舟迎羽。羽即與肅告別，說是當轉達左將軍，從長商議，語畢即行。肅復與劉備直接交涉，備乃許分荊州，就湘水爲界，自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吳，自南郡零陵武陵以西，仍爲備有，權亦允議，再使諸葛瑾與備訂約，始得息爭。肅竟於建安二十二年病歿，權親自臨喪，賻贈甚厚。荊州人士，俱爲嘆息；連諸葛亮亦爲發哀。後任爲吳左護軍呂蒙。蒙生性狡詐，與魯肅心術不同，於是孫劉和誼，漸致破裂。那曹阿瞞反得一意西略，幸而天意三分，不使曹氏混一，所以漢中地已得復失，反被劉備奪去。操本使夏侯淵爲都護將軍，督同張郃徐晃諸將，屯守漢中，且命丞相長史杜襲，爲駙馬都尉，留督漢中事，張郃奉操軍令，進略三巴；劉備方令張飛駐守巴西，與郃相拒至五十餘日，飛用了一計，襲破郃營，郃敗還南鄭，飛乃向備告捷。法正乘間說備道：“曹操西降張魯，得定漢中，不乘此入圖巴蜀，乃留夏侯淵張郃屯守，匆匆北返，這非由操智不及、力尚未足哩！今觀淵郃才略，未必能勝我將帥，我正好進取漢中，爲蜀屏蔽，此機不可再失了。”備乃留諸葛亮居守成都，即用法正爲參謀，率諸將進兵漢中。行過巴西，由張飛出迎大軍，備即命飛移屯下辨，且遣馬超吳蘭爲助，自率諸將，進次陽平關。操聞劉備東出，亟命夏侯淵等拒備，另遣曹洪領兵，往爭下辨。張飛使馬超吳蘭出戰，蘭竟陣亡，超收軍入城，與張飛合力拒守。備在陽平關上，遣將攻夏侯淵等，亦未得大捷，乃再貽書諸葛亮，促令濟師。亮再撥兵二萬人赴關，特遣老將黃忠爲統帥，往助劉備。自經黃忠一行，遂使曹氏大將，就此喪元。正是： 倚老不妨重賣老，妙才未必果多才。 夏侯淵字妙才。 欲知後來交戰情形，待至下回再表。 ---------- 捉刀一事，見得曹操渾身詭譎。即如接見外使，本在無足重輕之例，乃必令崔琰爲代，豈非多事？琰敢代操，操已隱忌之矣；置琰於死，豈僅爲書語之不遜耶？且贖文姬所以沽名，妒楊修所以嫉才，操之舉措，純然爲老奸伎倆；欺一時尚可，欺後世固不可也！孫權不能敵張遼，安能敵曹操？一敗於逍遙津，再敗於濡須口，僅賴周泰等之拚生翼護，才得脫圍，可見赤壁之戰，微孫劉之合力，則東吳未必倖存。雲長之拒索荊州，非真強詞奪理，而魯肅以聯劉爲本旨，始終不變，蓋誠有見乎大者。魯肅歿而孫劉之好破；孫劉失好，而曹氏篡漢之局成；故魯肅之存亡，不第關係吳蜀已也。
《後漢演義》•第八十八回 見外使奸雄代捉刀 察重傷功臣邀賜蓋
譯文：
話說華歆殺掉了伏後，並且誅滅了伏氏家族，然後向曹操報告。曹操自然很高興，認爲這是自己最大的功勞，隨即上表朝廷任命華歆爲軍師。華歆原本有相當的名聲，曾與北海人管寧、邴原是同學好友，當時三人被稱爲“一條龍”：華歆是龍頭，邴原是龍腹，管寧是龍尾。然而華歆表面上裝作高潔淡泊，實際上內心貪婪陰險。管寧曾在園子裏種菜，鋤地時偶然挖到一塊金子，立刻丟開，毫不在意；而華歆卻在旁邊撿起來看了，然後才扔下。管寧見此行爲，便已對他十分鄙視。有一次他們一起讀書，聽門外有車馬聲，管寧毫不在意，只有華歆放下書本出去觀看，從此兩人斷絕交情，不再來往。後來管寧隱居山林，終身不仕。邴原雖然被曹操招攬，進入丞相府任職，但仍堅持閉門自守，非公事不出，兩人志趣高潔，十分可貴。只有華歆後來被任命爲豫章太守，開始投靠孫吳勢力，之後又得到曹操徵召，前往許都，參與司空軍務。荀彧死後，華歆接替成爲尚書令，對曹操極爲忠誠，甚至爲曹操出力，親手策劃弒殺皇后，比曹操更加殘暴。曹操在伏後死後，內心仍悲痛難平，曹操卻進言道：“我的女兒已經得寵，次女最賢德，可以立爲皇后。”獻帝無奈，於建安二十年正月冊立曹貴人爲皇后。百官因此紛紛稱讚曹操是魏國公，甚至前往魏公府祝賀，無一例外。然而這對曹操的長女來說，卻極爲難堪——她名義上是“姐姐”，卻要向妹妹行禮參拜。曹操又起兵西征，派夏侯淵、張郃爲先鋒，自己率領諸將爲後軍，進攻漢中。張魯得知消息後，急忙與弟弟張衛商議，張魯認爲曹操兵勢強大，不如投降；張衛卻認爲漢中地勢險要，可以抵抗，於是召集兵馬，據守陽平關。陽平關位於羣山之間，地勢險要，確實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態勢。曹操接連攻打數十天，始終無法攻克，想要撤軍。這時西曹掾郭諶進帳勸阻，說：“張魯兄弟雖然共同守城，但心懷異志，必定會內亂，不如耐心等待時機，最終一定可以成功。”曹操卻想出一個計策，假裝撤軍，拔營撤退。張衛聽到曹操撤軍的消息，立即出關追擊，結果走到半路，突然有數千頭野鹿突然出現，衝入張衛軍隊，士兵驚慌失措，陣型頓時崩潰。曹操的後軍突然變成了前軍，蜂擁殺來，張衛如何能擋得住？只得急忙逃回。曹操乘勝追擊，四面包圍，守軍已無鬥志，紛紛逃散，張衛只好連夜逃往巴中。張魯臨走時，手下勸他將倉庫全部燒燬，以免被敵人利用，張魯卻慨然道：“我本想歸順朝廷，只是未能表達心意，如今無奈出逃巴中，倉庫府庫應當歸國家所有，怎能毀掉呢？”於是下令將倉庫一併封存，才向西逃走。曹操進入陽平關後一路暢通，直抵南鄭，看到張魯將府庫保留，料想他有投降之意，便派人安撫，勸他前來歸附，不剝奪其封號。張魯回信表示願意投降，曹操便派官員去迎接，以賓客之禮相待，任命張魯爲鎮南將軍，封爲閬中侯。張魯的五個兒子以及部將閻圃等人，也都獲得封賞，還有馬超的舊將龐德也投降曹操並獲得封爵。曹操下令讓張魯返回封地，留下夏侯淵、張郃共同防守漢中，隨即下令撤軍回鄴城。主簿司馬懿進言道：“劉備以欺騙手段奪取劉璋的地盤，蜀地人心尚未歸附，如今你已佔領漢中，益州必然震動，如果趁勝進攻，勢必引起動盪，聖人不能違背時勢，也不應錯失良機。”曹操笑着回答：“人生本就不知足，得了隴地，還想望蜀地呢？”於是不聽司馬懿的建議，開始撤軍返回鄴城。由此可見，司馬懿的狡猾陰險，甚至超過了曹操。
在此之前，曹操的正妻丁氏沒有生子，妾室劉氏生了兒子曹昂，曾在宛城戰役中殉難（見第七十五回）。曹操又娶了娼女卞氏，生下曹丕、曹彰、曹植，因此特別寵愛她，將她立爲正妻，廢除了丁氏。曹操本來就不懂禮義。曹植聰敏機警，才華出衆，曾即席作《銅雀臺賦》，文筆流暢，令人讚歎，曹操尤其喜愛，想立他爲繼承人。曹操問他賈詡：“你認爲應該立誰爲繼承人？”賈詡沉默不語，直到曹操再三追問，賈詡才微微一笑說：“我正想着袁紹和劉表的兒子呢！”這句話已足以說明問題，曹操聽後大笑，不再追問。後來丁儀、楊修等人屢次稱讚曹植的才華，勸曹操立他爲繼承人，曹操心中愈發懷疑，於是祕密詢問百官的意見。尚書崔琰卻直言回答：“根據春秋大義，應當立長子繼承，五官將曹丕仁孝聰慧，理應繼承正統。我願誓死堅守正道，不敢違背禮法。”曹操看到這封信後，不禁嘆息，而且因爲曹植是崔琰的侄子的女婿，崔琰不偏袒親族，更加受到尊敬。崔琰曾推薦鉅鹿人楊訓，被任命爲丞相屬官。等到曹操從漢中返回後，羣臣又提議擁立曹操爲王，楊訓更是撰寫頌詞，極爲阿諛奉承，崔琰看到後很不高興，立即寫信責備楊訓說：“你的奏章寫得不錯，但時局啊，時局啊，必有變故！”曹操最終讓左右傳達給獻帝，取得詔書，晉封自己爲魏王。恰巧南匈奴單于呼廚泉派使臣入朝，並前來祝賀魏王曹操。曹操擔心自己儀容不夠威嚴，特意讓崔琰代替自己出面接見，自己則站在一旁持刀，崔琰眉宇清晰，鬍鬚長達四尺，威嚴莊重，因此曹操如此安排。等外使離開後，呼廚泉問起魏王的威儀，有人笑道：“魏王原本不是非凡之人，真正有英雄氣概的，是那個替身。”呼廚泉於是親自入朝，被曹操留住，每年給予錢帛糧食，如同列侯待遇。同時，曹操派右賢王去卑監管匈奴。後來又把匈奴分爲五部，讓呼廚泉的子孫擔任部長，同時任命漢人爲司馬擔任部中監，目的是削弱匈奴勢力，防止其再起。但匈奴多散居內地，缺乏防範，華夷界限逐漸瓦解，這不能不說正是曹操一手造成的。特別提到這點。曹操自認爲威德遠播，無人可比。後來得知崔琰信中說“時將有變”，便認爲是怨言誹謗，於是將崔琰收捕入獄，罰爲奴隸。一天晚上，曹操登上臺樓遊玩，望見曹植的妻子乘車出遊，滿身錦繡華服，打扮得極爲豔麗，心中十分憤恨，立刻停止賞玩，下令將其逼迫自盡。又因爲曹植妻子是崔琰兄長的女兒，於是遷怒於崔琰，也將崔琰賜死。當時無人爲崔琰辯冤。東曹掾毛玠傷痛崔琰的冤屈，寫文章哀悼，也被逮捕關押；幸得僚佐桓階等人出面求情，才得以釋放，免去官職回鄉。
曹操因南匈奴已歸順，忽然想到昔日中郎將蔡邕有個女兒名叫蔡琰，被擄至匈奴，便專門派遣使者攜帶黃金前往北方，將蔡琰贖回。蔡琰字文姬，博學多才，精通音律。蔡邕曾夜坐撫琴，琴絃突然斷了，蔡琰立即知道是第二根弦，蔡邕懷疑她偶然猜中，再彈再斷，蔡琰又準確指出是第四根弦，無誤。後來嫁給河東人衛仲道爲妻，不幸丈夫去世無子女，回孃家探望。後來蔡邕被王允所殺，家族流離失所，蔡琰被匈奴擄走，流落於右賢王帳下，生下兩個孩子，創作了《胡笳十八拍》，流傳至今。曹操與蔡邕素來交好，特地將蔡琰贖回，讓她嫁給屯田都尉董祀爲繼室。可惜蔡琰才華出衆卻缺乏節操，終究留下遺憾。董祀剛得到這樣的妻子，竟然觸犯法紀，應判處死刑。蔡琰實在無力幫丈夫逃過一劫。蔡琰蓬頭垢面，親自到曹操處乞求免死。當時曹操正設宴招待賓客，滿堂都是官帽和笏板，一位下屬官員進來轉達數語，曹操回頭對賓客說：“蔡伯喈的女兒在外，諸位也想見見她嗎？”賓客紛紛表示願意一見。曹操立即命人引蔡琰入廳，蔡琰到臺階前跪下，爲丈夫乞求免死，言辭哀切，滿座賓客都爲之動容。曹操對她說：“確實情有可原，但文書已經上報，如何是好？”蔡琰哭着回答：“主公有萬匹戰馬、成羣虎士，何必吝惜一匹戰馬，不伸手相救呢？”曹操也被感動，立即命令下屬迅速傳下赦免文書，免去董祀死罪。還特地囑咐蔡琰起身進入廳堂，賞賜她頭巾與襪子，隨即問道：“你先人留下的典籍，還留有收藏嗎？”蔡琰回答：“我父親曾賜我四千多卷書，歷經流亡，所剩無幾，如今我只記得四百餘篇。”曹操又說：“現在派十名文吏，去你家中抄錄整理。”蔡琰立即回答：“我聽說男女有別，禮法上不許親自交授，只請賜予紙筆，楷書行書由我自行書寫。”曹操於是派她回家，讓她隨時抄錄。蔡琰還把《曹娥碑》一併抄錄進去。碑文是邯鄲淳所撰，文末有八個字：“黃絹幼婦，外孫虀臼”，是蔡邕題寫的。曹操看到這八個字，百思不得其解。查到曹娥的事蹟，她是在順帝時期的一位孝女，父親爲巫祝，在上虞江邊祭拜神靈，不慎落水溺亡，撈屍未果。曹娥年僅十四，沿江號哭十七天，最後投江殉父，揹負父親屍體浮於江面，鄉人因此埋葬。此事發生在順帝建安二年。後來縣令度尚爲她改葬，並在墓道旁立碑，讓弟子邯鄲淳撰寫碑文。蔡邕南遊時路過，於是補題八字，當時人都莫名其妙，就連足智多謀的曹操也被難倒。他問身邊的文吏，只有主簿楊修能解讀出其中含義：黃絹是“絲”字顏色，旁加“系”字，是“絕”字；幼婦即少女，拼成“妙”字；外孫是女之子，女旁加“子”是“好”字；虀是辛味，臼是受辛之器，合爲“辭”字；合起來就是“絕妙好辭”一句。曹操佩服不已，但也不免忌憚楊修才高，暗中加以防範。這段寫來，正是對兩位女性的寫照。
好容易到了建安二十六年，由於孫權不服，曹操再次出兵東征，進軍至居巢。孫權先派呂蒙攻下皖城，俘獲廬江太守朱光；接着又親率大軍包圍合肥。合肥位於皖城以北，由曹魏將領張遼、李典、樂進駐守。曹操爲防止孫權進攻，曾派人送密信給守軍，說等到敵人到來再發兵。等到吳軍大軍到來，張遼等人這纔敢發信，信中僅寫道：“如果孫權到來，張遼、李典將軍出戰，樂進將軍守城，不得一同出戰。”李典、樂進仍因兵力不足而猶豫，唯有張遼毅然決然決定出戰。當晚招募八百敢死之士，椎牛飲酒，次日清晨出城突襲，張遼挺戟爲先鋒，直衝敵營，直至抵達孫權的軍旗之下。孫權倉皇登高，揮兵圍攻，繞陣數圈。張遼十次奮勇衝破敵陣，無人能敵，再加上李典率兵增援，士氣高漲，從清晨戰至正午，吳軍士氣崩潰，孫權大敗。這一戰，張遼功不可沒，是東吳的重要轉折。
曹操雖然未能擊敗孫權，但最終在逍遙津和濡須口兩次大敗，僅靠周泰等將領的拼命護衛，才得以脫險，可見赤壁之戰若無孫劉聯合，東吳恐怕難以倖存。關羽拒絕索要荊州，不是真的強詞奪理，而是魯肅始終堅持與劉備結盟，這是出於對長遠利益的考慮。魯肅認爲，當初劉備在長坂坡被曹操擊敗，處境艱難，是靠魯肅轉達才得救，那時劉備並無立足之地，於是借荊州給劉備。如今劉備已佔領蜀地，卻仍佔荊州，有背信棄義之嫌，會遭天下恥笑。魯肅勸說關羽，要以義爲重，不可憑藉武力爭地，否則傷了和氣。兩人所說皆有道理。關羽還未回答，身邊掌刀的部將周倉怒目大喝：“天下土地，只歸德行高尚者，怎能都歸於你們東吳？”關羽假裝厲聲喝道：“這是國家大事，你怎麼懂？快出去！”周倉立刻明白，迅速退出，駕舟接應關羽。關羽隨後與魯肅辭別，表示會轉告左將軍，再行商議，說完便離開。魯肅之後親自與劉備交涉，劉備最終同意將荊州一分爲二：以湘水爲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歸吳，南郡、零陵、武陵以西仍屬劉備，孫權也同意此議，並派諸葛瑾與劉備簽訂協議，才得以平息爭端。魯肅於建安二十二年病逝，孫權親自前去參加葬禮，贈禮豐厚。荊州百姓無不嘆息，諸葛亮也爲此悲傷落淚。之後由呂蒙接任吳國左護軍。呂蒙生性狡詐，與魯肅心術完全相反，因此孫劉聯盟逐漸破裂。而曹操卻一心西進，幸而天意促成三分天下，未能讓曹操統一，以至於漢中先得後失，最終被劉備奪走。曹操原本派夏侯淵爲都護將軍，督率張郃、徐晃等將駐守漢中，並任命丞相長史杜襲爲駙馬都尉，留守漢中。張郃奉命進攻三巴，劉備則派張飛駐守巴西，與張郃對峙五十多天，張飛用計襲擊張郃軍營，大破敵軍，張郃敗退至南鄭，張飛這才向劉備報告捷報。法正趁機勸劉備說：“曹操當初西征張魯，取得漢中後，不趁勢進攻巴蜀，反而留下夏侯淵、張郃防守，這不是說明曹操智謀不足、實力不夠嗎？現在看夏侯淵和張郃的才能，未必能勝過我軍將領，我正好趁機進攻漢中，以屏障蜀地，這個良機絕不能錯過！”劉備於是留下諸葛亮守成都，任用法正作爲軍師，率領大軍進攻漢中。大軍經過巴西，張飛出城迎接。劉備命張飛移兵下辨，並派馬超、吳蘭爲輔助，自己率領諸將進抵陽平關。曹操得知劉備東出，急忙命令夏侯淵等人抵禦，另派曹洪率兵爭奪下辨。張飛派馬超、吳蘭出戰，吳蘭陣亡，馬超收兵入城，與張飛共同防守。劉備在陽平關上派兵進攻夏侯淵等人，雖未取得重大勝利，但仍派人致信諸葛亮，催促派兵支援。諸葛亮再次派出兩萬軍隊前往支援，特別派遣老將黃忠爲主帥。自黃忠出兵後，曹操的重要將領就此敗亡。正如所說：
倚老不妨重用老將，真正才智未必人人皆有。
夏侯淵字妙才。
關於接下來的戰況，待下回再詳述。
——關於“捉刀”一事，充分暴露了曹操的陰險狡詐。即便接見外國使臣這種小事，也特意安排崔琰代爲接見，顯然多此一舉。崔琰敢代曹操出面，曹操已心生戒備；將崔琰殺害，豈止是因爲一句批評？曹操贖回文姬，是爲了博取名聲，妒忌楊修，是因爲嫉恨才華，他的所作所爲，完全是老奸巨猾之徒的伎倆。這種手段一時或許可行，但對後世卻是不道德、不可持續的！孫權怎能抵擋張遼，又怎能抵禦曹操？一次在逍遙津敗北，一次在濡須口慘敗，僅靠周泰等將領的拼命保護，才勉強脫身，可見赤壁之戰若無孫劉合力，東吳也許早就滅亡了。關羽拒絕索要荊州，並非強詞奪理，而魯肅始終以聯合劉備爲根本，這纔是深思遠慮的體現。魯肅死後，孫劉聯盟破裂；孫劉關係惡化，曹操篡漢的局勢才得以形成。因此，魯肅的生死，不僅關乎吳蜀兩國，更關係到整個歷史走向。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