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第三十八回 勇梁慬三戰著功 智虞詡一行平賊

卻說車騎將軍鄧,與徵西校尉任尚等,出討諸羌,因各郡兵馬尚未到齊,乃留屯漢陽,但遣前哨數千騎,窺探諸羌動靜。不意到了冀西,突與鍾羌相遇,急切不能抵敵,竟被殺死千餘人,餘衆狼狽逃歸。可巧西域副校尉梁慬馳歸,行抵敦煌,奉詔爲鄧援應,因即引兵轉赴張掖,擊破諸羌萬餘人,斬獲過半。再進至姑藏,羌豪三百餘人,畏威乞降,慬曲爲曉諭,遣還故地,各羌豪喜躍而去。是年邊疆未靖,腹地多災,郡國十八處地震,四十一處雨水,二十八處大風雨雹。太尉徐防,司農尹勤,相繼引咎,上書辭職。鄧太后準令免官,三公以災異罷免,實自此始。命太傅張禹爲太尉,太常周章爲司空。宦官鄛鄉侯鄭衆,及尚方令蔡倫,乘機干政,爲鄧太后所寵幸。外戚宦官,更迭干政,有何好處?司空周章,屢次規諫,並不見用。章素性戇直,因見外戚宦官,內外蒙蔽,鄧太后始終未晤,免不得憤激起來,當下密結僚友,謀誅鄧兄弟,及鄭衆蔡倫諸人,並且廢去太后嗣皇,改立平原王勝。事尚未發,竟致漏泄機關,把章褫職;章自知不免,忙即服毒自盡。是何等事,乃敢倉猝妄行?死不累家,尚是僥倖!潁川太守張敏,入爲司空;司徒梁鮪病逝,仍起魯恭爲司徒。魯恭免官,見前回。越年二月,遣光祿大夫樊準呂倉,分巡冀兗二州,賑濟災民。準上移民政策,謂賑給不足濟事,應將災民徙置荊揚熟郡。鄧太后依準所議,民得少蘇。會仲夏大旱,鄧太后親倖雒陽寺,令若盧獄中囚犯,解入寺中,面加訊問。官之所居曰寺,若盧獄爲少府所掌,主鞫將相大臣。有一囚徒犯殺人罪,實是屈打成招,冤枉牽累,當時已奄奄一息,由吏役扛抬至前,可憐他舉頭四顧,尚不敢言,太后察出情隱,溫言訊鞫,具得實情,乃將囚徒釋免,收系雒陽令抵罪。行未還宮,甘霖大降,羣臣喧呼萬歲。太后雖有心恤囚,但以一婦人,親加訊鞫,究非國法所宜。未幾又接任尚敗報,復致憂勞。原來車騎將軍鄧,出屯經年,因使任尚及從事中郎司馬鈞,帶領各部兵馬,出討羌豪滇零,到了平襄,與滇零等接仗多時,尚軍大敗,傷亡至八千餘人,慌忙遁回。此人原不堪典軍。滇零得了勝仗,竟自稱天子,招集武都參狼上郡西河諸羌種,東犯趙魏,南入益州,攻殺漢中太守董炳,轉掠三輔,氣焰甚盛。湟中諸縣,粟石萬錢,百姓死亡,不可勝計。朝廷既要轉餉輸兵,又欲發粟賑民,弄得日夜徬徨,不知所措。故左校令龐參,坐法遭譴,充作若盧獄中工作,特令子俊上書道:  方今西州流民擾動,而徵發不絕,水潦不修,地力不復,重之以大軍,疲之以遠戍,農功消於轉運,資財竭於徵發,田疇不得墾闢,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窮,無望來秋,百姓力屈,不復堪命。臣愚以爲萬里運糧,遠就羌戎,不若總兵養衆,以待其疲。車騎將軍鄧,宜且振旅,留徵西校尉任尚,使督涼州士民,轉居三輔,休徭役以助其時,止煩賦以益其財,令男得耕種,女得織絍,然後蓄精銳,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則邊民之仇報,奔北之恥雪矣。臣身負罪戾,自知昧死,區區一得,不敢不聞,伏希賜鑑。  鄧太后得書後,尚在躊躇。適光祿大夫樊準,自冀州回京覆命,聞得龐參上書言事,具屬可行,且素知參材足任事,因上疏薦參道: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昔孝文皇帝悟馮唐之言,而赦魏尚之罪,使爲邊守,匈奴不敢南向。夫以一臣之身,折方面之難者,選用得也!臣伏見故左校令河南人龐參,勇謀不測,卓爾奇偉,高材武略,有魏尚之風,前坐微法,輸作經時,今羌戎爲患,大軍西屯,臣以爲如參之人,宜在行伍。惟明詔採前世之舉,觀魏尚之功,免赦參刑,以爲軍鋒,必有成效,宣助國威不難矣!謹此上陳,惟陛下裁察之。  爲此一疏,參得蒙恩赦罪,進拜謁者,奉使西行,監督三輔諸軍,屯田防邊。且詔令梁慬進屯金城。慬得三輔軍報,知叛羌隨處騷擾,迫近園陵,乃即引兵往擊,轉戰武功美陽間,武功美陽皆縣名。身先士卒,連敗羌衆,奪還被掠生口多人,截獲馬畜財物,不可殫述。鄧太后得慬捷書,心下少慰,特用璽書勞勉,委慬剿撫諸羌,節制各軍;一面從龐參計議,徵還鄧,但留任尚屯兵漢陽。奉詔東歸,途次又接太后恩詔,拜爲大將軍。並無功勞,何得升官?可見太后全是爲私。既至都門,大鴻臚持節出迎,中常侍齎牛酒犒勞,王侯以下,相率候望,絡繹道中。及詣闕入謁,復特賜束帛車馬,真是寵靈顯赫,震耀京師。若使掃平諸羌,不知如何待遇?太后既優待鄧,不得不加賞任尚,遂封尚爲樂亭侯,食邑三百戶。敗軍之將,且得封侯,鄧太后真是憒憒。惟將護羌校尉侯霸召還,說他不能馭羌,黜爲庶人,也是冤枉。即令前西域都護段禧,代爲護羌校尉。怎奈羌勢日盛,終不能制,永初三年孟春,三輔告急,因復遣騎都尉任仁,督領諸郡屯兵,往援三輔。仁屢戰屢敗,羌衆越加猖獗,當煎勒姐種羌,攻陷破羌縣,鍾羌攻陷臨洮縣,連隴西南部都尉,都被擒去。司徒魯恭,年近八十,乞請致仕,乃改任大鴻臚夏勤爲司徒。勤既就職,日慮國用不足,往往仰屋興嗟,不得已商諸太尉張禹,及司空張敏,援照前漢入粟拜爵的故例,聯名上奏,許令吏民納入錢穀,得爲關內侯,或虎賁羽林郎,及五官大夫府吏緹騎營士各有差。鄧太后見三公同意,自然準議。無如天災屢降,常患饑荒,上半年河洛水溢,京師大飢;下半年並涼水溢,人自相食。接連又傳到許多警報,海賊張伯路等,寇掠沿海九郡,渤海平原劇賊劉文河周文光等,遙與勾連,攪亂得一塌糊塗。還有代郡上谷涿郡間,又由烏桓鮮卑兩路叛胡,一再入犯,殺敗五原太守,傷斃郡中長吏。南匈奴骨都侯,陰助烏桓鮮卑,也是逆焰滔天,不可收拾;甚且南單于亦背叛漢朝,把美稷守將耿種圍住,危急非常。那時漢廷將相,無從隱諱,當然奏白鄧太后。鄧太后很是着忙,只好與親兄鄧等會議,一路一路的調遣人馬,前去征討。出剿海賊的一路,委任了侍御史龐雄;出救五原一路,委任了車騎將軍何熙;出擊南單于一路,委任了遼東太守耿夔;又調梁慬行度遼將軍事,使出爲耿夔後應。軍書四達,鼓齊鳴,不但漢廷當日,忙亂得什麼相似,就是小子一支禿筆,從今追敘,也覺得東顧西應,煞費精神了。我說是好看得很。侍御史龐雄,出剿海賊,究竟賊衆烏合,不能抵敵王師,張伯路屢敗乞降;渤海平原等劇賊,也望風瓦解,四處避匿。龐雄遽報肅清,有詔遷雄爲中郎將,令他引兵西行,往副車騎將軍何熙。那遼東太守耿夔,與行度遼將軍事梁慬,統皆百戰名將,一經會師,便向美稷城進發,行至屬國故城,遇着南匈奴部酋奧鞬日逐王,約有三千餘騎,截住途中,夔當先衝陣,鞬在後繼進,兩將似生龍活虎一般,攪入匈奴陣中,三千人不值一掃,奧鞬日逐單騎走脫,所有輜重什物,盡被漢軍奪來。  此時南單于師子,已早病亡,從弟檀嗣立爲單于。永初三年六月間,曾詣闕入朝,隨從有一降虜的漢人,叫作韓琮,朝畢還國,琮與語道:“關東水潦爲災,兵民統皆飢死,若發兵進擊,必可得志!”單于檀爲琮所惑,因此叛漢興兵,圍攻美稷。至日逐王孑身敗還,才知漢軍仍然厲害,但還以爲未曾親睹,總要自己督兵,與漢軍決一雌雄,方肯罷休。乃將美稷撤圍,親率精騎八千人,來敵漢軍。湊巧與梁慬相遇,慬部下不過二三千人,單于大喜,總道以衆敵寡,無患不勝,當下麾動騎兵,將慬圍住。哪知慬全不懼怕,披甲持槊,躍馬突陣,部曲各持械隨上,一蕩一決,十蕩十決,把虜騎衝作數截,不能成圍,只好退去;南單于檀,也是顧命要緊,奔還虎澤,未幾又移寇常山。梁慬與耿夔合兵萬人,倍道往援,南單于又復卻還。車騎將軍何熙,已到五原,擊退烏桓鮮卑叛胡,龐雄亦至,熙適攖疾,聞得常山被攻,因遣雄馳救。及雄到常山,虜兵已退,遂與梁慬等會合,共得萬六千人,進攻虎澤。南單于兩番敗走,已經膽落,又見漢軍連營並進,佈滿曠野,越嚇得魂魄飛揚,遂召責韓琮道:“汝言漢人盡死,今是何等人到來,有此聲威哩?”琮無辭可答,匍匐謝罪,當被單于斥退。琮本漢人,乃敢誑虜爲寇,死有餘辜,南單于輕信琮言,也是笨鳥。即遣奧鞬日逐王,至梁慬營中乞降;鞬訓斥一番,且令單于檀自來謝過,方可赦罪。單于檀接得復報,已是無可奈何,只得徒跣面縛,出來投誠。慬與龐雄耿夔等,排開兵馬,列成數大隊,各執兵械站着,然後傳出號令,召檀進見。檀到了案前,不待斥責,已是把頭亂搗,爆得怪響。經慬責他忘恩負義,不堪污刃,所以貸死,此後不得再作妄想,經須遣子爲質,方纔還軍。檀慌忙承認,誓不復叛。方由慬等許令起來,改容相待,叫他回帳送出侍子。檀諾諾而去,不到半日,便遣子爲質,且繳還前時所掠的漢民。慬等乃班師就道,移至五原。五原地方,尚有烏桓餘黨,出沒往來,再經梁慬等領兵回擊,斬獲多人,殘衆乃降。車騎將軍何熙,病不能起,竟致去世,漢廷實授梁慬爲度遼將軍,鎮守塞下,召還中郎將龐雄,擢爲大鴻臚。惟耿夔得功最少,且因他不能窮追單于,在道逗留,應該處罰,乃左遷爲雲中太守。北方一帶,總算弭平。惟海賊張伯路,悔罪乞降,隔了一年,又復與渤海平原賊相連,攻入厭次縣,戕殺長官。詔遣御史中丞王宗,督同青州刺史法雄,徵集幽冀兵數萬人,大舉從事,連破賊黨。會有赦書到來,解散賊衆,賊衆以軍未解甲,不敢投誠。王宗聽部佐計議,意欲乘間出擊,法雄獨進諫道:“兵系兇器,戰乃危機,勇不足恃,勝不可必。賊若航海入島,未易蕩平,今正可宣佈赦書,罷兵解嚴,使他解散脅從,然後輕兵裹甲,殲除賊首,這乃所謂事半功倍呢!”確是弭盜良策。宗方纔稱善,收兵斂跡,但將赦書宣示賊黨,令將所掠人物,一體交還,許令免死。賊遵令而行,嗣見東萊郡兵,尚未解甲,因復遁匿海島中,惟脅從多半散去,只剩了張伯路等幾個頭目。過了月餘,島中無糧可用,乃入內地劫掠,法雄早已嚴兵待着,把他截住,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伯路等並皆授首,海賊乃平。三路並了。  是時獨叛羌未服,屢擾西陲,羌豪滇零,且進寇褒中。漢中太守鄭勤,移兵駐防。漢廷因任尚久戍無功,傳旨召歸,令率吏民還屯長安。謁者龐參,復致書鄧,謂宜徙邊郡難民,入居三輔。頗以爲然,且欲棄去涼州,專戍朔方。因召公卿等會議,公卿等尚有異辭,慨然道:“譬如敝衣已破,並二爲一,尚可完補;若非如此辦法,恐兩不可保了!”大衆聽了此言,只得勉強贊成。光祿勳李修,方因張禹病免,代爲太尉。幕下有一個智士,方拜郎中,姓虞名詡,字升卿,系陳國武平縣人。詡以謀略見稱,故履歷從詳。少時失怙,孝養祖母,縣吏舉爲順孫。及既爲郎中,聞鄧決棄涼州,甚以爲疑,自覺官小職卑,未便入朝駁議;只有新任太尉李修,本是當道主人,不妨直言相告,託他挽回,因即向修建議道:《通鑑輯覽》誤作張禹,此時禹已免官,應從《虞詡列傳》。  竊聞公卿定策,當棄涼州,求之愚心,未見其便。先帝開拓土宇,劬勞後定,而今憚小費,舉而棄之,一不可也。涼州既棄,即以三輔爲塞,則園陵單外,二不可也。諺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觀其習兵壯勇,實過餘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爲心腹之患者,以涼州在後故也。  涼州士民,所以摧堅折銳,蒙矢石於行陣,父死於前,子戰於後,無返顧之心者,爲臣屬於漢故也。今若棄其疆域,徙其人民,安土重遷,必生異志,倘猝然發難,因天下之飢亂,乘海內之虛弱,豪雄相聚,席捲而東,雖賁育爲卒,太公爲將,猶恐不足以御之。如此則函谷以西,園陵舊京,非復漢有,此不可三也!議者喻以補衣猶有所完,詡恐其疽食浸淫而無限極也。  李修既得詡議,大爲感悟,便進詡與語道:“若非汝言,幾誤國家大事;但欲保涼州,須用何策?”詡答說道:“今涼州擾動,人情不安,防有他變。誠使朝中公卿,收羅該州豪傑數人,作爲掾屬,又引牧守子弟,授爲散官;外示激揚,令他感激,內實拘致,防他爲非,涼州有何難保呢?”這一席話,說得李修頻頻點首,當即入朝再議,公卿等俱同聲稱善。好似牆頭草一般。鄧見口衆我寡,只好取消前議,但心中很是不平,意欲伺隙害詡。設心如此,全是儉人行徑。會聞朝歌賊寧季,聚衆數千,攻殺長史,猖狂日甚,州郡不能制,乃即命詡爲朝歌長,促令指日到任。竟欲借刀殺人。故舊都爲詡加憂,同時往吊,詡反笑說道:“志不求安,事不避難,乃是人臣的職分!若不遇盤根錯節,如何得見爲利器呢?”早有成算。說罷,當即束裝就道,直抵朝歌,先謁河內太守馬棱,棱嘆息道:“君系儒生,應在朝就職,參贊謀猶,爲何奉使到此?”詡答說道:“詡奉遣時,士大夫俱來吊詡,也道是詡無能爲。詡既爲人臣,何敢避難?詡思朝歌爲韓魏郊野,背太行,山名。臨大河,去敖倉只百里,青冀人民,流亡萬數,賊不知開倉招衆,劫庫兵,守城皋,斷天下右臂,可見他實無大志,不足爲憂。惟目前賊勢新盛,未可爭鋒,兵不厭權,願明府寬假轡策,勿與拘牽,詡自然有法平賊呢!”棱慨然許諾。此公也特具青眼。詡即告別就任,懸賞購募壯士,分列三等:上等是專行攻劫;中等是好爲偷盜;下等是不事家產,遊蕩失業。這三等莠民,令掾史以下,各舉所知,招羅得數百人,由詡親自挑選,汰弱留強,尚得百餘。當下設酒與宴,許貸前罪,囑使投入賊中,誘令劫掠,一面伏兵待着。等到賊衆前來,便由伏兵突出,併力兜拿,得擒斬數百人;餘賊經此巨創,不敢出頭。詡又想到別法,潛召縫紉爲業,家況貧窮的男婦,叫他傭作賊衣,縫就記號,另許優給工資,遣令依計辦理。百姓已恨賊切骨,得了詡命,自然往覓賊巢,替賊縫衣。賊衆不知祕謀,待衣縫就,便往市裏遊行,不意爲捕役所察,輒被拿住。捕役尚未肯與他說明,頓令賊犯莫名其妙,驚爲神明,於是賊皆駭散,朝歌復安。小子有詩讚道:  不經盤錯不成材,功業都從患難來;  試讀升卿虞氏傳,一回歎賞一驚猜。  詡既平賊,上書報功,鄧至此,也無可如何了。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再表。  ----------  鄧統兵徵羌,逾年兩敗,何功足言?及召之使歸,反擢爲大將軍。任尚既失西域,復衄平襄,乃賞以侯封,漢廷之賞罰倒置,莫如此時!夫當日之號爲良將者,無過樑慬,慬連敗羌人,複製服南單于,功無與比,委以專閫,遊刃有餘;且胡人既服,正可調彼徵羌,削平叛寇,奈何滿朝將相,倉皇失措,反欲輕棄涼州耶?虞詡爲國宣猷,保全西土,鄧反視若仇敵,徙治朝歌,非詡之智能平賊,則陷謀士於羣賊之中,天下皆引以爲戒,不敢復聞朝廷事矣。吾嫉鄧,吾尤不能無慊於鄧太后雲。

譯文:

話說車騎將軍鄧鈞,和徵西校尉任尚等人,出兵討伐各族羌人。由於各地兵馬尚未集結,他們便暫留駐紮在漢陽,只派數千名前哨騎兵,偵察羌人的動向。沒想到他們到了冀西地區,突然遭遇鍾羌,頓時陷入苦戰,無法抵擋,損失了上千人,其餘羌人狼狽逃回。恰好西域副校尉梁慬從遠方趕回,抵達敦煌後,接到朝廷命令,要他協助鄧鈞,隨即率領部隊轉赴張掖,擊潰了萬餘羌人,斬殺俘獲人數過半。接着又進至姑臧,面對三百多名羌族首領,他們畏懼梁慬的威勢,主動請降。梁慬耐心勸說,讓他們返回原來的家園,羌族首領們高興地離去。這一年邊疆未能安定,內地也發生頻繁災禍:十八個州郡地震,四十一處地方遭遇大雨,二十八處遭遇大風、暴雪和冰雹。太尉徐防、司農尹勤相繼因這些災異自請辭官。鄧太后批准了他們的請求,予以免職。從此,三公官員因災異而被罷免,成爲先例。於是任命太傅張禹爲太尉,太常周章爲司空。宦官鄛鄉侯鄭衆以及尚方令蔡倫,趁機干預朝政,受到鄧太后寵信。外戚與宦官輪流掌權,這樣有什麼好處呢?司空周章多次進諫,但沒有被採納。周章性格直率坦誠,看到外戚和宦官把持朝政,導致朝廷上下矇蔽,鄧太后始終未親臨朝堂,因而心中非常憤怒,於是祕密結交朋友,謀劃誅殺鄧鈞兄弟以及鄭衆、蔡倫等人,並且廢黜鄧太后的繼承人,改立平原王劉勝爲皇帝。然而這個陰謀尚未實施,消息就泄露了,周章被革職。他自知難以逃脫,隨即服毒自殺。如此膽大妄爲的事,竟然敢輕易謀劃,死而無後,只能說是僥倖罷了。

潁川太守張敏進京擔任司空;司徒梁鮪病逝後,又重新啓用魯恭爲司徒(魯恭此前已被免職)。第二年二月,派遣光祿大夫樊準、呂倉分別巡視冀州和兗州,賑濟受災百姓。樊準提出移民政策,認爲單純發放糧食不足以解決災情,應將災民遷移至荊州、揚州等富庶地區安置。鄧太后採納了這一建議,百姓得以稍得緩解。恰逢夏季大旱,鄧太后親自前往洛陽的寺廟,下令將若盧監獄中的囚犯釋放,親自審問。若盧獄是少府管轄的機構,負責審訊高級官員和大臣。有一名囚犯犯下殺人罪,實際上是被嚴刑逼供、冤枉的,當時已經奄奄一息,由差役抬着來到殿前,可憐他抬頭四望,仍不敢開口。太后察覺其中冤情,溫和詢問,最終查明瞭真相,將他釋放,並將負責審訊的洛陽縣令治罪。正當太后離開皇宮時,忽然大雨降臨,羣臣歡呼萬歲。太后雖有意體恤囚犯,但作爲一介婦人親自主持審案,終究不符合國家制度和法律。不久又傳來任尚戰敗的消息,使鄧太后更加憂慮。

原來車騎將軍鄧鈞出征多年,派任尚和從事中郎司馬鈞帶領各路兵馬前往討伐羌人首領滇零,抵達平襄後,與滇零部族交戰多次,任尚軍隊大敗,傷亡達八千餘人,倉皇逃回。滇零乘勝稱帝,召集武都、參狼、上郡、西河等地的羌人部落,向東進攻趙魏,向南侵入益州,攻殺漢中太守董炳,進而掠奪三輔地區,聲勢日盛。湟中一帶的各縣,糧價高達一萬錢一石,百姓死傷無數。朝廷既要轉運糧草支援軍隊,又想發放糧食救濟百姓,弄得日夜焦慮,無計可施。因此左校令龐參因觸法被懲,被髮配到若盧獄做苦役。特別命令他的兒子龐俊上書說道:

“如今西邊流民四起,徵調不息,雨水無法修復,土地荒蕪,再加上大軍遠征,士兵疲憊守邊,農事被運輸耽誤,國庫耗盡,農田無法開墾,莊稼無法收穫,百姓徒勞困苦,毫無希望入秋,百姓力竭,已無法承受。我認爲千里運糧到羌人地區,不如集中兵力、休養軍隊,等羌人疲憊時突然出擊。車騎將軍鄧鈞應立即撤軍,留下徵西校尉任尚,監督涼州地方百姓,遷移至三輔地區,減少徭役,減輕賦稅,讓男子務農,女子織布,之後積蓄精銳,趁敵人疲弱,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能報答邊民之仇,洗清敗退之恥。我雖有罪,但願冒死進言,不敢隱瞞,懇請陛下明察。”

鄧太后看到這封奏章後,仍猶豫不決。恰好光祿大夫樊準從冀州返回京城,聽聞龐參上書,認爲建議可行,且深知龐參有才幹,於是上奏推薦說:

“我聽說猛禽百隻,不如一隻大鶚。漢文帝聽從馮唐的建議,赦免魏尚之罪,任命他鎮守邊疆,匈奴從此不敢南下。一個臣子能化解重大邊患,關鍵在於用人得當。我看到原左校令、河南人龐參,才略出衆,勇謀超羣,有魏尚的風度。他曾因輕微犯法而被處罰,如今羌亂四起,大軍西征,我認爲像龐參這樣的人,應當在軍隊中擔當重任。希望朝廷借鑑古人做法,參考魏尚的功績,赦免龐參的罪責,委以軍職,必將取得成效,幫助國家威望大增。特此冒昧上奏,懇請陛下明察。”

因這道奏疏,龐參獲得赦免,升任謁者,奉命前往西部,監督三輔地區的軍隊,屯田防守邊疆。同時下令梁慬進駐金城。梁慬得知三輔地區的軍情,得知叛亂的羌人四處騷擾,逼近皇陵,便立即率軍前往討伐,在武功、美陽等地連戰連捷,身先士卒,連續擊敗羌衆,奪回被搶走的人口和大量馬匹、財物。鄧太后得知捷報,心中略感寬慰,特地用皇帝親筆信件嘉獎梁慬,授予他剿滅和安撫羌人的權力,統轄各路軍隊;同時採納龐參的建議,召回鄧鈞,但留下任尚駐守漢陽。鄧鈞接到召回命令後,回程途中又接到太后特旨,任命他爲大將軍。鄧鈞根本沒有戰功,爲何能升官?可見太后完全是出於私人恩怨。當他抵達京城時,大鴻臚手持符節前來迎接,中常侍送來牛酒犒勞,王侯以下都紛紛前來相迎,絡繹不絕。到皇宮謁見時,又特別賞賜絲綢、車馬,真是寵愛顯赫,震撼京城。若他真能平定羌亂,待遇應遠勝於此。太后既然優待鄧鈞,也無法不獎賞任尚,於是封他爲樂亭侯,食邑三百戶。一個戰敗將領反而得封侯,鄧太后真是昏庸。只因將護羌校尉侯霸被罷免,說他駕馭不住羌人,貶爲平民,也是冤枉。隨即任命前西域都護段禧接任護羌校尉。然而羌人勢力日益壯大,始終無法控制。永初三年春季,三輔地區緊急告急,朝廷再次派遣騎都尉任仁,統率各郡軍隊前往救援。任仁屢次出戰屢次失敗,羌人愈發猖獗。當煎勒姐部羌人攻陷破羌縣,鍾羌攻陷臨洮縣,甚至連隴西南部都尉也被擒獲。司徒魯恭年近八十,請求退休,朝廷改任大鴻臚夏勤爲司徒。夏勤上任後,常常擔心國庫不足,憂慮重重,不得已向太尉張禹和司空張敏諮詢,借鑑西漢時期“入粟拜爵”的舊例,聯名上奏:允許百姓納錢或糧食,可封爲關內侯、虎賁、羽林郎,或五官大夫府吏、緹騎營士等不同等級。鄧太后見三公一致同意,便批准了這一提議。然而天災不斷,常面臨饑荒,上半年河洛水氾濫,京城大飢;下半年並涼地區水災,百姓互相殘食。接連不斷傳來警報:海賊張伯路等攻掠沿海九郡,渤海、平原的強賊劉文河、周文光等與他們勾結,擾亂社會秩序。在代郡、上谷、涿郡之間,又有烏桓、鮮卑兩路叛族入侵,攻破五原太守,殺死地方官員。南匈奴骨都侯暗中支持烏桓、鮮卑,勢力洶湧;甚至南單于也背叛漢朝,包圍美稷守將耿種,形勢十分危急。此時漢朝將相無處隱瞞,只好如實奏報鄧太后。鄧太后非常焦慮,只能與親兄鄧鈞等人商議,按地域調兵遣將,分頭征討。派侍御史龐雄出征海賊,派車騎將軍何熙救援五原,派遼東太守耿夔出擊南單于,同時調梁慬代理度遼將軍職務,作爲耿夔的後援。軍書四通,戰鼓齊鳴,朝中忙亂不堪,就連我這個作者回顧這段歷史,也覺得東奔西走,疲於應付。我只能說,這真是熱鬧非凡。侍御史龐雄出征海賊,雖然賊衆雜亂,終究無法抗衡漢軍,張伯路接連敗退,最終投降;渤海、平原等地強賊也望風而逃,各自躲藏起來。龐雄迅速報捷,朝廷下令將他升爲中郎將,派他率軍西行,輔助車騎將軍何熙。遼東太守耿夔和代理度遼將軍梁慬,都是百戰名將,一旦會師,便直撲美稷城。行至屬國故城,遇到南匈奴的奧鞬日逐王,率領三千餘騎兵攔路,耿夔率先衝鋒,奧鞬日逐王隨後跟進,兩將如猛虎下山,直衝匈奴軍陣,三千人頃刻被擊潰,奧鞬日逐王單騎逃走,所有軍需物資都被漢軍奪回。

此時南單于師子已病逝,其堂弟檀繼位爲單于。永初三年六月,檀曾入朝長安,隨行有一名原爲漢人的降虜韓琮,出朝返國後對單于說:“關東水災嚴重,百姓與士兵均飢死,若派兵進攻,必定能得勝!”單于檀被韓琮蠱惑,便叛漢出兵,包圍美稷城。直到日逐王獨自敗退,才知漢軍實力強勁,但仍覺得未曾親見,仍要親率八千精銳騎兵,與漢軍決一死戰。於是撤圍並親自率軍前來與漢軍對峙。正值與梁慬相遇,梁慬手下兵力僅二三千人,單于大喜,以爲以衆敵寡,必能取勝,於是揮動騎兵圍住梁慬。誰知梁慬毫不畏懼,身披重甲,手執長矛,策馬突入敵陣,部下紛紛持械跟上,一衝一挫,十次衝鋒十次獲勝,將敵騎兵衝散,無法圍困,只得撤退。南單于檀因處境危急,倉皇逃回虎澤,不久又轉犯常山。梁慬與耿夔合兵一萬,日夜兼程前往救援,南單于再次退走。車騎將軍何熙已抵達五原,擊退烏桓和鮮卑,龐雄也到達,恰逢何熙患病,聞知常山被圍,便派龐雄急速救援。龐雄抵達常山後,敵軍已退兵,於是與梁慬等人會合,共得一萬六千人,進攻虎澤。南單于兩次敗退,已心生恐懼,又見漢軍連營推進,遍佈曠野,嚇得魂飛魄散,便責問韓琮說:“你說漢軍全部戰死,如今是什麼樣的軍隊,竟有如此氣勢?”韓琮無法回答,只能跪地認錯,被單于斥責驅逐。韓琮本是漢人,竟敢欺騙敵人,死有餘辜,單于輕信讒言,實爲愚蠢。此後賊衆被重創,心生恐懼,朝歌恢復安寧。

梁慬平定叛亂後,上書朝廷報功,鄧鈞對此也無可奈何。關於後續的發展,我們下回再講。

———
鄧鈞征討羌人,一年多時間兩次戰敗,有何功勞可言?朝廷召回他,反而提拔爲大將軍。任尚先是失去西域,又在平襄戰敗,反而被封爲侯,這說明朝廷賞罰顛倒,沒有任何原則!當時真正值得稱道的將領,莫過於梁慬。他接連擊敗羌人,平定南單于,功勞無人能及,朝廷委以軍權,處理得遊刃有餘。而且羌人歸附後,正可調用這些兵力,去平定其他叛亂。然而滿朝將相卻倉皇失措,竟想輕易放棄涼州?虞詡爲國家提出戰略,保全西涼之地,鄧鈞卻視他如仇敵,派他去擔任朝歌縣長,實爲借刀殺人。如果虞詡沒有過人的智謀,便可能陷於賊人之中,遭受殺害。天下人都應引以爲戒,從此不敢再關心朝政大事。我痛恨鄧鈞,更對鄧太后感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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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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