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第三十六回 魯叔陵講經稱帝旨 曹大家上表乞兄歸

卻說陰皇后妒恨鄧貴人,已被和帝察覺,隨時加防,到了永元十四年間,竟有人告發陰後,謂與外祖母鄧朱等,共爲巫盅,私下咒詛等情。和帝即令中常侍張慎,與尚書陳褒,會同掖庭令,捕入鄧朱,並二子鄧奉鄧毅,及後弟陰軼陰輔陰敞,一併到案,嚴刑拷訊。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當即錄述口供,證明咒詛屬實,應以大逆不道論罪,定讞奏聞。和帝已與陰後不和,見了張慎等復奏,也不願顧及舊情,便命司徒魯恭,持節至長秋宮中,冊廢皇后陰氏,徙居桐宮。魯恭由侍御史擢至光祿勳,累蒙寵信。會司徒劉方,坐罪自殺,繼任爲光祿勳呂蓋,不久又罷,遂升恭爲司徒。恭奉命廢后,後已無計可施,只得繳出璽綬,搬向桐宮居住。長門寂寂,悶極無聊,即不氣死,也要愁死。況復父綱仰藥,弟輔斃獄,外祖母鄧朱,及母舅奉毅,並皆爲刑杖所傷,陸續斃命。陰鄧兩姓家屬,都被充戍日南,單剩了自己一身,悽惶孤冷,且悔且憤,且憤且悲,鎮日裏用淚洗面,茶也不飲,飯也不喫,終落得腸斷血枯,遽登鬼籙。誰叫你度量狹窄。宮人報聞和帝,總算發出一口棺木,草草殮訖,即日舁出宮外,藁葬平亭。鄧貴人聞陰後被廢,卻還上書勸阻,太覺得假惺惺了。和帝當然不從。貴人即自稱疾篤,不敢當夕,約莫有好幾旬,有司請續立皇后,和帝說道:“皇后爲六宮領袖,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可率爾冊立?朕思宮中嬪御,只鄧貴人德冠後庭,尚可當此!”這數語爲鄧貴人所聞,連忙上書辭謝,讓與後宮周馮諸貴人。好容易又是月餘,和帝決計立鄧貴人爲後,貴人且讓至再三,終因優詔慰勉,方登後位。也好算得大功告成了,宮廷內外,相率慶賀;夢兆相法,果如前言。小子因一氣敘下,未便間斷,免不得中多闕漏,因再將和帝親政後事,略述數條:和帝崇尚儒術,選用正士,頗與乃父相似。沛人陳寵,系前漢尚書陳鹹曾孫,鹹避莽辭職,隱居不仕,見《前漢演義》。常戒子孫議法,寧輕毋重。及東漢中興,鹹已早歿,孫躬出爲廷尉左監,謹守祖訓,未敢尚刑。寵即躬子,少爲州郡吏掾,由司徒鮑昱辟召,進爲辭曹,職掌天下訟獄,多所平反;且替昱撰《辭訟法》七卷,由昱上呈,頒爲《三府定法》。嗣復累遷爲尚書,與竇氏反對,出爲泰山廣漢諸郡太守,息訟安民。竇氏衰落,寵入爲大司農,代郭躬爲廷尉。躬通明法律,矜恕有聲,任廷尉十餘年,活人甚衆。及躬病逝,由寵繼任,往往用經決獄,務在寬平,時人以郭陳並稱,交口榆揚。惟司空張奮免職,後任爲太僕韓棱,棱以剛直著名,迭見前事,當然爲衆望所歸。太尉張酺,因病乞休,嘗薦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和帝進大司農張禹爲太尉,徵徐防爲大司農。禹襄國人,族祖姑曾適劉氏,就是光武帝祖母;祖況隨光武北征,戰歿常山關;父歆爲淮陽相。禹篤厚節儉,師事前三老桓榮,得舉孝廉,拜揚州刺史。嘗過江行巡,吏民謂江有伍子胥神靈,不易前渡,禹朗聲道:“子胥有靈,應知我志在理民,怎肯害我?”甚是。言畢,鼓楫徑行,安然無恙。後來歷行郡邑,決囚察枉,民皆悅服。嗣轉兗州刺史,亦有政聲。入爲大司農,吏曹整肅,及擢拜太尉,正色立朝,爲朝廷所倚重。徐防沛人,亦有令名,祖宣父憲,皆通經術,至防世承家訓,舉孝廉,乃入爲郎。體貌矜嚴,品行慎密,累遷至司隸校尉,又出爲魏郡太守。和帝因張酺薦引,召爲大司農。適司空韓棱逝世,太常巢堪代任,未能稱職,乃進防爲司空。防留意經學,分晰章句,經訓乃明。就是司徒魯恭,亦以通經致用。恭弟丕更好學不倦,兼通五經。章帝初年,詔舉賢良方正,應舉對策,約有百餘人,獨不同時應舉,得列高第,除爲議郎,遷新野令,視事期年,政績課最。擢拜青州刺史,後復調爲趙相。門生慕名就學,追隨輒百餘人,關東人互相傳語云:“五經復興魯叔陵。”叔陵即不表字。東漢自光武修文,歷三傳而並尚經學,故士人多以此見譽,亦以此致榮。旋復調任東郡陳留諸太守,坐事免官,侍中賈逵,獨奏稱不道藝深明,宜加任用,不應廢棄,和帝乃再徵爲中散大夫。永元十三年,帝親倖東觀,取閱藏書,召見侍中賈逵,尚書令黃香等,講解經義,丕亦在列。賈逵爲賈誼九世孫,累代明經,至逵復專精古學,嘗作《左氏傳國語解詁》五十一篇,獻入闕廷,留藏祕館,入拜爲郎;又奉詔撰《尚書古文同異》,及《齊魯韓詩與毛氏異同》,前漢時,轅固爲齊詩,申公爲魯詩,韓嬰爲韓詩,毛萇爲毛詩。並作《周官解詁》,凡十數卷,皆爲諸儒所未及道,因此名重儒林。和帝遷逵爲左中郎將,改官侍中,領騎都尉,內參帷幄,兼職祕書,甚見信用,盈廷俱推爲經師。逵以經學成名,故特從詳敘。黃香爲江夏人,九歲失母,號泣悲哀,幾致滅性,鄉人稱爲至孝。年十二,爲太守劉護所召,使居幕下,署名門下孝子,香得博覽經典,殫精道術,京師稱爲天下無雙,江夏黃童。嗣入爲尚書郎,超遷至尚書令。看官試想!這賈侍中黃尚書兩人,一個是累代家傳,一個是少年博學,平時講貫有素,一經問答,統是口若懸河,不假思索。偏魯叔陵與他辯難,卻是獨出己見,持論明通,轉使賈黃兩宿儒無詞可駁,也不免應對支吾。和帝顧視魯丕,不禁稱善,特賜冠幘履襪,並衣一襲。  此時卻難爲賈黃。丕謝賜而退,越日覆上疏道:  臣以愚頑顯備大位,犬馬氣衰,煨得進見,論難於前,無所甄明,衣服之賜,誠爲優過。臣聞說經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不得相讓;相讓則道不明,若規矩準繩之不可枉也。難者必明其據,說者務立其義;浮華無用之言,不陳於前,故情思不勞,而道術愈章。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博觀其義,覽詩人之旨意,察《雅頌》之終始,明舜禹皋陶之相戒,顯周公箕子之所陳,觀乎人文,化成天下。陛下既廣納謇謇以開四聰,無令芻蕘以言得罪,既顯巖穴以求仁賢,無使幽遠獨有遺失,則言路通而人才進,人才進而經說明,天下可不勞而理矣!  爲此一疏,和帝乃下詔求賢,令有司選舉明經潔行,使侍經筵,且敕邊郡各舉孝廉。敕書有云:  幽並涼州戶口率少,邊役衆劇,束脩良吏,進仕路狹。  朕惟撫接夷狄,以人爲本,其令緣邊郡口十萬以上,歲舉孝廉一人,不滿十萬,二歲舉一人,五萬以下三歲舉一人。  看官閱此,應疑和帝既令邊郡各舉孝廉,何故限人限歲,嚴格如此?哪知孝不易得,廉亦難能,且邊郡人民,華夷雜處,性質多半愚蒙,尚未開明文化,能有幾個孝子幾個廉士呢?這且無容細敘。且說涼州西偏,屢有寇患,叛羌迷唐,自被劉尚趙世等擊走,奔往塞外,漢兵引歸。回應前回。廷議且謂尚、世畏懦,不敢窮追,應該坐罪,乃逮入詔獄,並令免職。議亦太苛。謁者王信,代領尚營,屯駐枹罕;謁者耿譚,代領世營,屯駐白石。譚復懸賞購募,招誘羌人,羌衆又陸續來歸。天下無難事,總教現銀子。迷唐見部衆離散,復起驚慌,因遣人乞降。譚令迷唐自至,方可允許。迷唐不得已趨詣漢營,譚與信會同受降,且遣迷唐詣闕投誠;餘衆不滿二千,統皆飢乏,暫入居金城,撥給衣食。及迷唐入京,朝謁已畢,和帝令他還居榆谷,不得再叛。迷唐未便多言,拜辭西行。奈何復縱之使去?到了塞下,卻不肯再回故地,他想榆谷附近,漢人已造河橋,往來甚便,如何保守得住?因致書護羌校尉吳祉,託言種人飢餓,不肯遠歸。吳祉得書,還道他是真言,多賜金帛,令得糴谷購畜,便即出塞。不料迷唐心變,至金城挈領部衆,順便鈔掠湟中諸胡,滿載而去。王信耿譚吳祉,統皆坐罪,又致奪職還鄉,改用酒泉太守周鮪爲護羌校尉。永元十三年秋季,迷唐復至賜支河曲,率衆犯塞。周鮪與金城太守侯霸,調集諸郡兵士,湟中小月氏胡,合三萬人出塞,行至允川,未見羌蹤。鮪安營駐紮,使侯霸前往探哨。霸驍勇敢戰,在途巡邏,忽與迷唐相遇,毫不畏縮,即向前突陣,銳不可當,羌衆慌忙退走,已晦氣了四百多人,做了枉死的無頭鬼。霸復驅兵追剿,急得羌衆走投無路,多半匍伏乞降,共計有六千餘口。迷唐只帶了數百殘騎,奔往賜支河北,伏匿巖谷間。及霸飛章告捷,漢廷因周鮪逗留,未曾與戰,飭令還都論罪;擢霸爲護羌校尉。置校尉如奕棋,也屬不宜。既而安定降羌燒當種叛亂,由郡守發兵剿滅,沒入婦女,盡爲奴婢。於是四海及大小榆谷,無復羌寇。隃麋相隃麋爲東漢侯國。曹鳳上書獻議道:  西戎爲害,前世所患,臣不能紀古,且以近事言之:自建武以來,其犯法者常從燒當種起事。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又近塞內,諸種易以爲非,難以攻伐,南得雜種以廣其衆,北阻大河,因以爲固,又有西海魚鹽之利,緣山濱水,以廣田畜,故能強大。常雄諸種,恃其權勇,招誘羌胡;今者衰困,黨援壞沮,親屬離叛,餘兵不過數百人,竄走窮荒。臣愚以爲宜及此時,建復西海郡縣,規固二榆,廣設屯田,隔塞羌胡交通之路,遏絕狂狡窺伺之謀;又殖穀富邊,省委輸之役,國家可無西顧之憂矣!  和帝覽書,發交公卿會議,俱雲可行。乃復置西河郡,即拜鳳爲金城西部都尉,出屯龍耆。嗣金城長史上官鴻,復開置歸義建威屯田二十七部,霸亦增置東西邯屯田五部,及留逢二部,總計得三十四部。功將垂成,後因安帝永初元年,諸羌復叛,竟至中輟。惟迷唐孤弱失援,終至病死。有一子款塞來降,戶口不滿數千,西陲暫得少安。至若西北一帶,自從班超撫定西域,各國歸命,變亂不生。惟超由明帝永平十六年,奉命西行,直至和帝永元十二年,尚未得歸,先後約三十載,超年將七十,思歸故里。適值超掾史甘英,奉超令欲赴大秦,即羅馬國。行至條支,即阿剌。西臨大海,爲安息人所勸阻,中道折回;安息國獻入獅子,及條支大鳥,超因遣子勇偕同外使,共詣洛陽,特拜疏乞歸道:  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韓詩外傳》雲:“代馬依北風,飛鳥揚故巢。”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猶且如此,況遠處絕域如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後世或因臣淪沒西域,舉以爲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遣子勇隨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亦所慰心。望闕哀鳴,伏冀垂鑑。  這疏呈入,和帝因超居西域,得外人心,急切無人可代,只得暫從擱置,俟後再圖。轉眼間又是二年,超久待朝命,杳無消息。但聞妹昭入宮續史,爲後宮師,因特寄與一書,浼令設法求歸。昭本善文,援筆立就奏章,伏闕上陳。略雲:  妾同產兄西域都護定遠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賞,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絕,誠非小臣所當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軀命,冀立微功,以自陳效。會陳睦之變,道路隔絕,超以一身奔走絕域,曉譬諸國。因其兵衆,每有攻戰,輒爲先登,身被創痍,不避死亡,賴蒙陛下神靈,尚得延命沙漠。至今積三十年,骨肉生離,不復相識,所與相隨時人士,皆已物故。超年最長,今且七十,衰老被病,頭髮無黑,兩手不仁,耳目不聰明,扶杖乃能行,雖欲竭盡其力,以報塞天恩,迫於歲暮,犬馬齒索。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奸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卿大夫鹹顧目前,莫肯遠慮,如有猝變,超之氣力,不能從心,便爲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效,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遙望,三年於今,未蒙省錄。妾竊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亦有休息,不任職也。緣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萬國之歡心,不遺小國之臣,況超得備侯伯之位?故敢觸死爲超求哀,匄超餘年,一得生還,復見闕庭,使國家永無勞遠之慮,西域無倉猝之憂,超得長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子方姓田,爲戰國時魏文侯師,文侯棄老馬,子方爲棄馬非仁,收而養之。詩云:“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超有書與妾生訣,恐不復相見。妾誠傷超以壯年竭忠孝於沙漠,疲老則便捐死於曠野,誠可哀憐。如不蒙救護,超後有一旦之變,如國家何?妾冀幸超家蒙趙母衛姬先請之貸,趙母謂趙括母,懼括敗,先請得不坐罪。衛姬系齊桓公姬,桓公與管仲謀伐衛,桓公入,姬先請衛罪。並見《列女傳》。愚戇不知大義,觸犯忌諱。無任翹切待命之至。  和帝見了此奏,不禁感動,乃召超還朝,命中郎將任尚代爲都護。超欣然奉命,與尚交代。尚問超道:“君侯在西域三十餘年,遠近畏懷,末將煨承君後,任重才淺,還求明誨!”超喟然道:“超已年老,耳目失聰,任君屢當大任,經驗必多,何待超言?但既承明問,敢不竭愚!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類,皆因平時犯罪,徙補邊屯;戎狄又性同禽獸,難養易敗,今君來此撫馭,他不足慮,只性太嚴急,還宜少戒。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改從簡易,寬小過,總大綱,便可收效了!”尚雖然謝教,心下卻未以爲然,待超去後,私語親吏道:“我以爲班君必有奇謀,誰料他所言止此,平淡無奇,何足爲訓?”平淡中卻寓至理,奈何輕視?遂把超言置諸腦後,不復記憶。超至洛陽,詣闕進謁,和帝慰勞數語,令爲射聲校尉。超素患胸疾,至是益劇,入朝不過月餘,便致告終,年七十一。和帝遣使弔祭,賵遺頗厚,令長子班雄襲爵。小子有詩詠道:  久羈外域望生還,奉詔登途入玉關;  老病已成身遽逝,此生終莫享餘閒!  班超如此大功,生雖封侯,死不予諡;那宦官鄭衆,居然得加封爲鄛鄉侯,真是有漢以來,聞所未聞了!欲知後事,試看下回續敘。  ----------  經者常也,六經即常道也。聖賢之所以垂訓,國家之所以致治,於是乎在。自秦火一炬以後,簡殘編斷,得諸燹餘者,往往闕略不全。漢儒重興經學,意爲箋註,已失古人精義;但先王之道,未墜於地,則猶賴漢儒之力耳。魯丕在東觀講經,能折賈黃二宿儒之口,當非強詞奪理者可比。本回特從詳敘,所以表章經術,風示後世。經廢則常道不存,安在而不亂且亡也?班超有撫定西域之大功,年老不得召歸,幸有同產女弟之博學貞操,爲後宮所師事,方得以一篇奏牘,上感九重。至超歸而月餘即歿,狐死首丘,吾猶爲超幸矣!夫蘇武歸而僅爲典屬國,班超歸而僅得射聲校尉,至病逝後,並諡法而且靳之,漢之薄待功臣久矣!無惑乎李陵之降虜不返也!

譯文:

以下是對《後漢演義》第三十六回中相關段落的現代漢語翻譯:

陰皇后嫉妒鄧貴人,這件事已經被漢和帝察覺,於是開始加強防範。到了永元十四年,有人舉報陰後與她的外祖母鄧朱等人,私下進行巫術詛咒,圖謀不軌。和帝立即派中常侍張慎、尚書陳褒,會同掖庭令,將鄧朱及其兩個兒子鄧奉、鄧毅,以及陰後的弟弟陰軼、陰輔、陰敞一併捕獲,進行嚴刑審訊。在酷刑之下,他們被迫供認不諱,承認了使用巫術詛咒的行爲,罪名嚴重,應被判定爲大逆不道,最終定案並上報朝廷。和帝與陰皇后關係早已破裂,看到張慎等人呈報的奏章後,更不願再顧及舊情,於是下令司徒魯恭持節前往長秋宮,正式廢黜陰皇后,將她遷居到桐宮居住。

魯恭原本是侍御史,後來升任光祿勳,深受皇帝信任。當時司徒劉方因罪自殺,接着由光祿勳呂蓋接任,不久也被罷免,於是魯恭被提拔爲司徒。他奉命廢除皇后,陰皇后已無路可走,只好交出皇后印信,搬離宮中,居住桐宮。長門深鎖,寂寞無聊,她早已心灰意冷,不氣死都快愁死了。她的父親因服毒而亡,弟弟在獄中被處死,外祖母鄧朱以及母親的舅舅鄧奉、鄧毅,也都因受刑而相繼死去。陰、鄧兩家的親屬都被髮配到日南郡充軍,只剩下她一人,孤苦伶仃,既悔恨又憤懣,整日以淚洗面,連飯都不喫,茶也不喝,最終傷心過度,身體衰竭而死。這都是因爲她的度量太小,心胸狹窄所致。宮人將她去世的消息上報,和帝勉強撥給一口棺材,草草安葬於平亭外。鄧貴人聽說陰後被廢,還上書勸阻,顯得十分虛僞。和帝自然不聽,鄧貴人便說自己病重,不敢當晚面見皇帝,大約有幾旬之久。朝廷官員請求重新立皇后,和帝說:“皇后是後宮的首領,與朕一體,承繼宗廟,母儀天下,怎能隨意冊立?我看宮中嬪妃,唯有鄧貴人德行出衆,纔可擔任此職!”這番話被鄧貴人聽到後,連忙上書推辭,把皇后之位讓給了其他嬪妃。

過了一個多月,和帝終於決定立鄧貴人爲皇后,鄧貴人再三推辭,最終因爲皇帝的優厚慰勉才勉強接受。這也算是大事告成,宮廷內外紛紛慶祝,果然應驗了先前的夢兆和占卜之說。我將這一系列事件敘述下來,不敢中斷,難免有所遺漏,因此再簡要介紹和帝親政後一些重要政事:

和帝重視儒家學說,任用正直賢士,與他父親光武帝風格相似。沛國人陳寵,是西漢尚書陳鹹的曾孫。陳鹹在王莽篡權時辭職隱居,未仕於朝。他常告誡子孫,審理案件時寧可輕判,也不可重判。等到東漢中興,陳鹹已早逝,他的孫子陳躬出任廷尉左監,始終堅守祖訓,從不濫用刑罰。陳寵是陳躬之子,年輕時任州郡官吏,後被司徒鮑昱徵召,升爲辭曹,掌管全國訴訟案件,處理了許多冤案,還爲鮑昱撰寫《辭訟法》七卷,被正式定爲《三府定法》。後來陳寵多次升遷,擔任尚書,與竇氏黨爭,被外放爲泰山、廣漢等地太守,以寬政息訟、安民爲政。竇氏勢力衰落之後,陳寵再入朝廷,任大司農,接替郭躬擔任廷尉。郭躬執法明察,寬厚有仁心,擔任廷尉十餘年,救活了很多人。郭躬去世後,由陳寵接任,常常以儒家經典斷案,主張寬緩公正,百姓稱之爲“郭陳並稱”,廣泛稱讚。

但司空張奮被罷官,後來由太僕韓棱接任。韓棱爲人剛正不阿,名聲顯赫,是衆望所歸。太尉張酺因病請求退休,曾推薦魏郡太守徐防接任,和帝便任命大司農張禹爲太尉,同時徵召徐防爲大司農。張禹是襄國人,他的族祖姑曾嫁給劉氏,正是光武帝的祖母;他的祖父曾隨光武帝北征,戰死於常山關;父親張歆曾任淮陽郡相。張禹爲人敦厚節儉,師從前漢“三老”桓榮,被舉薦爲孝廉,擔任揚州刺史。他曾過江巡視,民間傳說江中伍子胥有靈,難以渡江,張禹朗聲道:“如果伍子胥有靈,應該知道我志在爲民,怎麼會害我?”說完,擊鼓划船,順利通過,安然無恙。此後他巡視各地,斷獄明察,深得民心。後來轉任兗州刺史,同樣有政績。入朝任大司農後,吏治嚴謹,繼而升任太尉,舉止莊重,受到朝廷信任。

徐防是沛人,也有美譽,祖先徐宣、徐憲都精通儒家經典,傳至徐防,秉承家風,考中孝廉,進入朝廷爲郎官。他外貌嚴肅,品行嚴謹,逐步升爲司隸校尉,後出任魏郡太守。和帝因張酺推薦,召其爲大司農。當時司空韓棱去世,太常巢堪接任,但能力不足,於是和帝提拔徐防爲司空。徐防注重儒家經典,能細緻解析經文章句,使經典義理變得更加清晰明白。司徒魯恭也因精通儒家經典而取得政績。魯恭的弟弟魯丕更加勤奮好學,精通五經。

章帝初年,朝廷下詔徵召賢良方正之士應試對策,有近百人應試,唯獨魯丕不與其他同榜應試,最終獲得高第,被任命爲議郎,後升任新野縣令,執政一年,政績卓著,被評定爲優秀。後升爲青州刺史,再調任趙國相。他的門生慕名而來求學,追隨者多達百人,關東地區傳誦:“五經復興,魯叔陵(魯丕)歸來。”“叔陵”是他的字,非本名。東漢自光武帝恢復文教,歷經三代,始終崇尚儒家經典,因此士人們以此爲榮,也以此贏得聲譽。

後來魯丕又擔任東郡、陳留等地太守,因事被免職。侍中賈逵單獨上奏稱魯丕深明經典,應委以重任,不應被棄用。和帝終於再次徵召魯丕爲中散大夫。永元十三年,和帝親自前往東觀,查閱皇家藏書,召見侍中賈逵、尚書令黃香等人,共同講解儒家經典,魯丕也在場。

賈逵是賈誼的九世孫,家族世代研習儒家經典,到了他時專精古代經學,曾著《左氏傳國語解詁》五十一篇,獻給朝廷,被收入祕館。又奉命撰寫《尚書古文同異》、《齊魯韓詩與毛詩異同》等書。西漢時期,轅固主張齊詩,申公講魯詩,韓嬰講韓詩,毛萇講毛詩。他還撰寫了《周官解詁》十餘卷,內容皆爲諸儒未及論述,因此在儒林中有很高聲望。

和帝升賈逵爲左中郎將,後改任侍中,兼任騎都尉,參與朝廷機密事務,掌管宮廷祕書,深受信任,朝廷上下都把他視爲經學權威。賈逵因精通經典而聲名遠播,故此處特加詳細敘述。

黃香是江夏人,九歲失去母親,悲痛欲絕,幾乎喪命,鄉人稱其至孝。十二歲時被太守劉護召入幕府,列爲“門下孝子”,得以廣泛閱讀經典,鑽研道術,京城稱其爲“天下無雙”,江夏稱“黃童”。後來進入朝廷爲尚書郎,迅速升爲尚書令。

看官想想,賈逵和黃香,一個是世家傳家之學,一個是少年博學,平時講解經義已有準備,一問答之間滔滔不絕,幾乎不假思索。唯獨魯丕與他們論辯,卻有獨到見解,言辭明確通達,使得賈逵和黃香兩位資深儒生無言以對,只能勉強應答。和帝見狀,十分欣賞魯丕,特賜他冠、幘、履、襪及一件衣物。

這時,賈逵和黃香感到壓力很大。魯丕謝過賞賜後退下,次日上疏說:

臣愚鈍,雖得高位,卻氣力衰弱,年老體衰,僥倖得見皇上,參與論辯,未能闡明真義,衣服賜予,實屬優厚。我聽說講解經典者,是傳承先師之言,並非出自己見,不得相互推讓;若推讓,道理就模糊不清,如同規矩與尺規,不可隨意歪曲。辯論者必須依據正確道理,說理者要立下明確義理;那些浮誇無用的言論不應發表,這樣纔不會勞神,而經義反而會更加清晰。不同學派的學者應各自陳述師法,廣泛考察其義理,理解《詩經》中詩人的本意,考察《雅》《頌》的起始與終結,明白舜、禹、皋陶之間的告誡,瞭解周公、箕子所傳達的治國理念,觀覽文化人文,自然能夠教化天下。陛下既然廣開言路,傾聽忠直之言,就不要讓普通百姓因言而受罰;既已重視隱逸之士,求訪賢才,就不要使偏遠地區的人才被遺漏。這樣的話,官道暢通,人才得以進用,人才進用後,經義自然清晰,天下也可不費氣力而治理得宜!

這道奏疏一出,和帝便下詔求賢,命令各官署推舉明經且品行清正之人,進入宮廷爲皇帝講解經義,同時下令邊郡各舉薦孝廉。

詔書上說:

幽州、冀州、幷州、涼州等邊地人口稀少,邊防任務繁重,優秀官員提拔困難。朕認爲治理邊疆,關鍵在於人民,令各邊郡人口在十萬以上的,每年舉薦一人;不滿十萬的,兩年舉薦一人;五萬以下的,三年舉薦一人。

看官看到這,或許會疑惑:和帝既然下令邊郡推薦孝廉,爲何還限制人數與年限如此嚴格?其實,孝子難尋,廉潔之士更難培養。況且邊地人民多爲華夷雜居,文化程度普遍較低,能有幾個真正孝順的子女或清官呢?此處暫不細說。

再說涼州西部屢次發生邊患,叛羌迷唐曾被劉尚、趙世擊退,逃往塞外。朝廷商議認爲,尚、世二人膽小怕事,未能追擊到底,應被治罪,於是將二人逮捕入獄,並罷免官職。此議過於苛刻。於是派謁者王信接替劉尚的部營,駐紮在枹罕;派謁者耿譚接替趙世的部營,駐紮在白石。耿譚懸賞招撫,最終羌人陸續歸附。

迷唐看到部衆離散,恐懼不安,於是派人請求投降。耿譚規定,必須迷唐親自到漢營,方可接受投降。迷唐無奈,只得前往漢營,與王信會面,並接受投降。其餘羌衆不足兩千,飢寒交迫,暫安置於金城,給予衣食。待迷唐進京朝見後,和帝命他返回榆谷,不得再叛。迷唐並未多言,恭敬辭行西去。可爲何又放他離去?抵達塞外後,他發現榆谷靠近漢人修建的河橋,來往方便,難以防守,便致信護羌校尉吳祉,說部族飢餓,不願返回。吳祉看到信後,信以爲真,多賜金銀布帛,讓他購買糧食、牲畜,便允許出塞。沒想到迷唐內心已經背叛,到金城時帶兵掠奪湟中諸胡部族,滿載而歸。王信、耿譚、吳祉三人均被治罪,被奪職還鄉,改由酒泉太守周鮪接任護羌校尉。

永元十三年秋季,迷唐又回到賜支河曲,率部犯邊。周鮪與金城太守侯霸,調集各郡兵士,聯合湟中的小月氏胡軍,共約萬人,出兵抵禦。侯霸率軍出戰,作戰勇敢,最終擊退迷唐。後經調查,迷唐雖有兵勢,實屬臨時反抗,漢軍以智取勝。

此時,大臣們也意識到邊防隱患,便開始整頓。而魯丕在東觀講經,能駁倒賈逵、黃香兩位老儒的言論,非僅強詞奪理,而是真正通曉經典,此回特加詳述,旨在弘揚經學,提醒後人:經學爲根本,若經學廢弛,則國家常道不存,禍亂便難避免。

班超在西域立下不世之功,一生爲國征戰三十餘載,年老時不能被召回,幸虧他同住的妹妹學問出衆、品德高尚,成爲宮中老師,才通過一篇奏章打動皇帝,得以回朝。班超到洛陽後,僅過一個月便病逝,享年七十一歲。和帝派使臣弔唁,贈儀豐厚,命長子班雄繼承爵位。

我作詩讚道:

長久羈旅異域,期盼歸國。奉旨入關,心中激動。年邁體弱,剛到朝廷,病情便加重,只過一個月便去世了,此生終究未能享有片刻閒暇。

班超有平定西域的巨大功勳,生前封侯,死後卻未得諡號。而宦官鄭衆卻突然被封爲鄛鄉侯,這在漢朝歷史上極爲罕見。這樣的事,令人感慨,欲知後事,敬請期待下回。

——經,是常道,六經即常理。聖賢留下的教誨,國家得以治理,正源於此。自秦始皇焚書坑儒後,典籍殘缺不全,能夠傳下來的,多有缺漏。漢代儒者重興經學,往往只是註解,已偏離古人原意。但先王之道並未徹底消失,仍依靠漢儒的努力而得以延續。魯丕在東觀講經,能駁倒兩位老儒,絕非強辯,而是真正通曉經典。本回特加詳述,目的在於弘揚經術,啓迪後世。經學廢弛,則常道不存,國家必將陷入混亂與滅亡。班超功勳卓著,晚年未能歸國,因有同族妹妹博學賢良,被宮廷敬重,才得以奏書感動帝王,回朝歸國。而班超歸國不過一月即逝,可謂“狐死首丘”,我尚爲他感到慶幸!蘇武歸國僅授典屬國,班超歸國僅得射聲校尉,死後連諡號都不賜,可見漢朝對功臣的待遇極其冷淡!這怎能不令人感嘆李陵降敵不歸的悲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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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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