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演义》•第二十五回 抗北庭郑众折强威 赴西竺蔡愔求佛典

却说马皇后正位中宫,尚无子嗣,惟后前母姊女贾氏,亦得选列嫔嫱,产下一男,取名为炟,后爱炟如己出,抚养甚勤,尝语左右道:“人未必定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呢!”嗣又因皇子不多,每加忧叹,见有后宫淑女,辄为荐引,既得进御,待遇尤优。阴太后尝称她德冠后宫,故命立为后。平居能诵《周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喜阅周官董仲舒书,持躬节俭,但用大练为裙,不加缘饰。每月朔望,诸姬入朝,见后袍衣粗疏,反疑是绮縠制成,就近注视,方知是寻常粗帛,禁不住微笑起来。后已知众意,随口解嘲道:“这缯特宜染色,所以取用,幸勿多疑。”后宫莫不叹息。明帝尝欲试后才识,故意将群臣奏牍,令后裁阅,后随事判断,并有条理,独未敢以私事相干。幸遇贤后,不妨相试,否则启后宫干政之渐。有时明帝出游,后辄谓恐冒风寒,婉言规谏。一日车驾往游濯龙园,六宫妃嫔,多半相随,独皇后不往,妃嫔等素蒙后爱,俱请明帝召后同行,明帝笑说道:“皇后不喜逸乐,来亦不欢,不如由她自便罢!”后来后闻帝言,也不以为愠,但遇帝游览,往往称疾不从。是时国家全盛,海内承平,明帝政躬有暇,屡至濯龙园消遣。园近北宫,因欲增筑宫室,与园相连,当下传谕有司,召集工匠,大加兴筑。适值天气亢旱,盛夏不雨,尚书仆射钟离意,特诣阙免冠,上疏切谏道:  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忧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责。而比日密云,终无大润,岂政有未得天心者耶?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耶?使民疾耶?宫室荣耶?女谒盛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荣也。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得叨重禄,擢备近臣,不胜愚款,昧死上闻。  明帝览疏,当即答谕道:“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意乃整冠而退。是日即下诏停止工作,减省不急,果然天心默应,即沛甘霖。会明帝赐降胡十缣,尚书郎误十为百,转交大司农。大司农登入计簿,复奏上去,被明帝察破过误,顿时大怒,立召尚书郎入责,将加笞杖。钟离意慌忙入谒,叩头代请道:“过误乃是小失,不足重惩;若以疏慢为罪,臣当首坐。臣位大罪重,郎官位小罪轻,请先赐臣谴便了!”说罢即解衣待缚。明帝闻言,怒始渐平,仍令衣冠如故,并贷免尚书郎。意乃拜谢趋出。惟明帝素好讥察,发人隐私,每遇大臣有过,辄加面斥,近侍尚书以下,且亲手提曳,不肯少恕。尝因事怒斥郎官药崧,甚至自执大杖,欲加敲扑;崧惧走床下,明帝怒甚,连声疾呼道:“郎出郎出!”崧答说道:“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紧急时,尚能韵语,却是绝好口才。明帝听着,倒也转怒为笑,掷杖赦崧。崧才出床下,谢恩乃去。但朝臣唯恐忤旨,莫不惴栗,独钟离意犯颜敢谏,屡次封还诏书,同僚有过被谴,辄为救解。明帝亦知他忠诚,终因直道难容,出为鲁相。意本会稽郡山阴人,以督邮起家,至鲁相终身。药崧河内人,性亦廉直,官终南阳太守。虎贲中郎将梁松,永平初已迁官太仆,松恃势益骄,屡作私书,请托郡县,致被明帝发觉,饬令免官。松尚不知改省,反阴怀怨望,捏造飞书,讪谤朝廷,结果仍事发坐罪,下狱论死。终为马伏波所料。先是明帝为太子时,常与山阳王荆,令梁松持取缣帛,往聘郑众。众即前大中大夫郑兴子,有通经名,见二十三回。性独持正,既与梁松晤谈,便慨然答道:“太子储君,无外交义,就是藩王,亦不宜私交宾客。旧防具在,还请为我婉辞!”松复劝驾道:“长者有意,不宜故违。”众正色道:“犯禁触罪,何如守正致死?”遂将缣帛却还,不肯就聘。及松罹死罪,松友连坐多人。众虽与松相识,终因却聘一事,得免干连,明帝且召众为明经给事中,再迁众为越骑司马,仍兼给事如故。会北匈奴又乞请和亲,明帝特遣众北行,持节报命。南匈奴须卜骨都侯,闻知汉与北庭修和,内怀嫌怨,意欲叛汉。因通使北匈奴,请他发兵相迎。众出塞后,探悉情形,遂缮好奏牍,嘱从吏驰递阙廷,大致谓宜速置大将,防遏二虏交通。明帝乃命就塞外置度辽营,使中郎将吴棠行度辽将军事,出驻五原;再遣骑都尉秦彭,出屯美稷,监制南北两匈奴。惟郑众径诣北庭,见了北单于,长揖不拜,北单于面有愠色,左右喧呼道:“汉使何不下拜!”众勃然答道:“众为汉臣,只拜天子,不拜单于。”北单于益怒,令左右曳众出帐,派兵围守,不与饮食。众语虏众道:“单于不欲与大汉和亲,倒也罢了;既欲和亲,应该优待汉使。须知和亲以后,谊关甥舅,不啻君臣,奈何与使人为难呢?如必迫众下拜,众宁可自杀,不愿屈膝。”说着,拔出佩刀,意欲自刎。虏众不禁慌张,一面劝众息怒,一面转报单于。单于恐众或自尽,有碍和议,乃改颜相待,更遣使人随众还都。朝议又拟遣众往报,众不愿再行,因上书陈请道:  臣伏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欲以离南单于之众,坚西域三十六国之心也。又当扬汉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域欲归化者,局促狐疑,怀土之人,绝望中国耳!汉使既到,便偃蹇自骄;若复遣之,虏必自谓得谋,其群臣之劝虏归汉者,亦不敢复言。如是则南庭动摇,乌桓亦有离心矣。南单于久居汉地,具知形势,万一离析,必为边害,今幸有度辽之众,扬威北陲,虽勿报答,不敢为患。惟陛下裁察!  明帝览书,不肯照准,仍令众即日北往。众复上言道:“臣前奉使北庭,不为匈奴下拜,单于尝遣兵围臣,幸得脱免,今衔命再往,必见陵折。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屈膝毡裘,如令臣为匈奴所屈,实损大汉威灵,故请陛下俯察愚忠,收回成命!”云云。明帝依然不听,一味君主专制。众不得已出发,途中尚再四上书,固争不已,惹得明帝性起,竟饬使召还,系众下狱。后因匈奴使至,面问众与单于争礼情形,匈奴使臣据实对答,且言众意气壮勇,不亚苏武,明帝乃赦免众罪,遣归田里。  东平王苍,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隆,不免有位高震主的嫌疑,乃连上数疏,奉还骠骑将军印绶,情愿退守屏藩。  明帝不忍拂意,许他归国,仍将骠骑将军印发还,使得兼职。此外三公却改易数人,永平三年,太尉赵熹,司徒李欣,皆免官,另任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左冯翊郭丹为司徒。越年丹复免职,连司空冯鲂,一并罢去,改用河南尹范迁为司徒,太仆伏恭为司空。又越二年,皇太后阴氏寿终,年已六十,尊谥光烈,合葬原陵。九江太守宋均,即前伏波监军,矫制平蛮。自莅任后,政宽刑简,百姓又安。向来郡中多虎,随处安设槛阱,终难免患,均命将槛阱撤去,虎患反息。有人谓虎已渡江东行,故得弭患。后来邻郡多蝗,独飞至九江境,辄东西散去,不害禾稼,因此名传远近。明帝闻均贤名,征拜尚书令,每有驳义,多合上意。均尝语僚友道:“国家每喜文法廉吏,以为足以止奸。均见文吏好为欺谩,廉吏只知洁身,实与百姓无益;常思伏阙谏诤,无如积习难返,一时尚未可进言,他日总当一伸素愿呢!”未几均被调为司隶校尉,终不得言,有人向明帝报闻,明帝亦为称善,但也未能邃改旧俗,只好迁延过去。忽夜间梦一金人,顶上含有白光,驰行殿庭,正要向他诘问,那金人突然飞升,向西径去。不由的惊醒转来,开目一瞧,残灯未灭,方知是一场春梦。诘旦视朝,向群臣述及梦境,群臣俱不敢率答。独博士傅毅进言道:“臣闻西方有神,传名为佛,佛有佛经,即有佛教。从前武帝元狩年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讨匈奴,曾得休屠王所供金人,置诸甘泉宫,焚香致礼,现在已经乱后,金人当不复存。今陛下梦见的金人,想就是佛的幻影呢!”梦兆亦何足凭,傅毅乃以佛对,也是多事。这一席话,引起明帝好奇思想,遂遣郎中蔡愔秦景,西往天竺,求取佛经。天竺就是身毒国,身毒读如捐笃,即天竺之转音,今印度国便是。距洛阳约万余里,世称为佛祖降生地。佛祖叫作释迦牟尼,为天竺迦维卫国净皈王太子,母摩耶氏梦天降金人,方才有娠,生时正当中国周灵王十五年,天放祥光,地涌金莲,已有一种特别预兆。及年至十九,自以为人生在世,离不开生老病死四字,欲求解脱方法,惟有屏除嗜欲,自去静修。乃弃家入山,日食麻麦,参悟性灵。经过了十有六年,方得成道,独创出一种教旨,传授生徒。教旨又分深浅,浅义的名小乘经,深义的名大乘经。  小乘经有地狱轮回诸说,无非劝化愚民;大乘经有明心见性诸说,乃是标明真谛,这也是一种独得的学识。不过与儒家不同,儒家讲修齐平治,佛氏主清净寂灭;修齐平治,是人己兼顾的,清净寂灭,是专顾自己的。也是确论。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尝在鹿野苑中,论道说法。又至灵山会上,拈花示众,借灯喻法。从前天竺多邪教,能使水火毒龙,好为幻术,当释迦苦修时,邪教多去诱惑,释迦毫不为动。及道术修成,摧制一切,众邪帖服,都信心皈依,愿为弟子。  男号比邱,女号比邱尼,剃须落发,释累辞家。释迦教他防心摄行,悬示五大戒:一戒杀;二戒盗;三戒淫;四戒妄言;五戒饮酒。这五戒外,尚有许多细目,男至二百五十戒,女至五百戒。总计释迦在世,传教阅四十九年,甚至天龙人鬼,并来听法。后至拘尸那城圆寂,圆寂便是尸解的意思。或说他圆寂以后,复从棺中起坐,为母说法,待至说毕,忽空中现出三昧火,把棺焚去,本体化作丈六金身,涌起七尺圆光,顶上肉髻,光明透彻,眉间有白毫,毫中空右旋,宛转如琉璃筒,俄而不见。语太荒唐,不足听信。弟子大迦叶与阿难等五百余人,追述遗绪,辑成经典十二部,嗣是辗转流传,渐及西域。惟中国在秦汉以前,未闻有佛教名目,武帝时始携入金人,才有佛像。哀帝元寿元年,西域大月氏国,使伊存至长安,能诵佛经,博士弟子秦景宪,请他口授,语多费解,因此也不以为意。至蔡愔秦景,奉了明帝诏令,出使天竺,经过了万水千山,饱尝那朝风暮雾,方才到天竺国,访问僧徒。天竺人迷信佛教,僧侣甚多,闻有中国使人到来,却也欢迎得很,彼合掌,此拱手,虽是言语不通,尚觉主宾相洽;且有翻译官互传情意,更知中使奉命求经,于是取出经典,举示二人。愔与景学问优长,在洛阳都城中,也好算是文人领袖,偏看到这种经典,字多不识,还晓得什么经义?幸有沙门摄摩腾竺法兰,略知中国语言文字,与愔景二人讲解,尚可模糊领略,十成中约晓一二成。沙门就是高僧别号,住居寺中,愔景与他盘桓多日,好似方外交一般,遂邀他同往中原,传授道法。两沙门也欲观光,慨然允诺,遂绘就释迦遗像,及佛经四十二章,用一白马驮着,出寺就道。绕过西域,好容易得至洛阳,愔景入阙报命,并引入摄竺两沙门,谒见明帝。两沙门未习朝仪,奉旨得从国俗,免拜跪礼,何必如此?  惟呈上佛像佛经,由明帝粗阅大略。佛像与梦中金人,未必适符,但也不暇辨别异同。所有佛经四十二章只看了开卷数语,已是莫明其妙,急切不便索解,想总是玄理深沈。  遂命就洛城雍门西偏,筑造寺观,供置佛像,即使摄竺两沙门,作为住持,就是驮经东来的白马,亦留养寺中,取名为白马寺。寺内更造兰台石室,庋藏佛经,表明郑重的意思。这便是佛经传入中国的权舆。表明眉目。明帝日理万机,有什么空闲工夫,研究那佛经奥义?王侯公卿以下,多半是不信佛道,当然不去顾问;只有楚王英身处外藩,闻得佛经东来,意欲受教,特遣使入都,向二沙门访求佛法。二沙门录经相示,楚使亦茫乎若迷,不过将如何斋戒,如何拜祭,得了一些形式,返报楚王英。英遂照式持斋,依样膜拜,在楚宫中供着佛像,朝夕顶礼,祈福禳灾。适当永平八年,有诏令天下死罪,得入缣赎免。楚王英也遣郎中赍奉黄缣白绔三十匹,托鲁相转达朝廷。表文有云:  托在藩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绵帛,以赎愆罪。  明帝瞧着,很觉诧异。煞是奇怪。当即颁下复谕道:  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恐有悔吝,其将缣帛发还,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特此报闻。伊蒲塞亦僧徒别名,语本天竺,桑门即沙门。  楚王英接得复谕,颁示国中,于是借信佛为名,交通方士,创制金龟玉鹤,私刻文字,冒作祯祥。哪知后来竟求福得祸,化祥为灾,好好一位皇帝介弟,反弄得削藩夺爵,亡国杀身。小子有诗叹道:  无功无德也封王,只为天潢属雁行;  我佛有灵宁助逆,贪心不足总遭殃。  楚狱将起,先出了一种藩王逆案。欲知何人构逆,容待下回表明。  ----------  郑众出使匈奴,抗礼不屈,幸得脱身南归,是固可谓不辱使命者矣。明帝必欲令众再往,是使之复入虎口,于国无益,于身有害,无惑乎众之一辞再辞也。况众已具陈情迹,言之甚详,而明帝犹未肯听纳,强迫忠臣于死地,果胡为者?及召还系狱,嫉众违命,微虏使言,则罪及忠臣,几何不令志士短气耶?明帝对于药崧,欲自杖之,对于郑众,乃轻系之,虽其后闻言知悟,而度量之褊急,可以概见,盖已不若乃父矣。洎乎梦见金人,即令蔡愔秦景等,万里西行,往求佛法,夫修齐平治之规,求诸古训而已足,奚必乞灵于外族?就令佛家学说,亦有所长,究之畸人之偏身,未及王道之中庸,而明帝乃引而进之,反开后世无父无君之祸,是亦一名教罪人耳。邱琼山之讥,岂刻论哉?

译文:

马皇后被立为皇后的地位稳固,但一直没有生育子女。她姐姐的女儿贾氏也入选后宫,生下一名男孩,取名刘炟,马皇后视他如亲生儿子,非常疼爱,精心抚养。她曾对身边人说:“人不一定非得自己生孩子,关键在于是否真心关爱与培养。”由于皇子人数稀少,她时常感到忧虑与叹息,每当看到后宫中的优秀女子,便推荐她们进宫,一旦被选入,便给予特别优待。阴太后称赞她德行超群,因此决定立她为皇后。

马皇后平日常诵读《周易》,喜爱阅读《春秋》《楚辞》,尤其喜欢研读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她为人节俭,只穿粗布做的裙子,不加任何装饰。每月初一和十五,后宫妃嫔入朝参见,看到皇后穿的衣服粗糙朴素,起初怀疑是用华丽的丝绸制成,走近细看才知只是粗布,忍不住露出微笑。皇后早知大家的想法,便笑着开玩笑说:“这种布料特别适合染色,所以选用它,希望你们不要多疑。”后宫人人无不感叹佩服。

明帝曾想测试皇后是否聪慧,故意让她阅读群臣呈上的奏章,她能迅速判断,条理清晰,但从未因此介入私人事务。幸亏有这样贤德的皇后,否则便可能引发后宫干政的不良风气。有时明帝出游,皇后总是担心他受风寒,便婉转劝谏。有一天,明帝前往濯龙园游玩,妃嫔们大多跟随前往,唯独皇后没有去。妃嫔们因一向受皇后宠爱,纷纷请求明帝召她一同前往。明帝笑着说:“皇后不喜欢游乐,去了也高兴不起来,还是让她自己便好。”后来皇后听到这话,并不生气,每当明帝出游,她常常称病不去。当时国家国力强盛,天下太平,明帝政务宽裕,多次到濯龙园游玩消遣。园子靠近北宫,于是想扩建宫殿,与园地连成一体,便下令召集工匠,大规模动工。

恰逢天气极度干旱,盛夏却无雨,尚书仆射钟离意特意到皇宫,脱去帽子,上书直言劝谏道:
“我看到陛下因为天旱担忧百姓,特意降下殿宇,亲自反省过错。但近日天色阴沉,却始终未曾降下甘霖,这难道不是因为政令不得民心吗?过去商汤遭遇旱灾,曾自责六件事:‘政令是否节制?百姓是否疾苦?宫殿是否过奢?宫中女官是否过多?官员是否收受贿赂?奸佞小人是否得势?’我观察到如今北宫正在大规模建造,百姓因此耽误农耕,这就是‘宫室奢华’的体现。自古以来,并非担心宫殿狭小,而是怕百姓不安。应该暂停工程,以顺应上天的意志。我身为一个普通臣子,能够担任近臣,实在感到愧疚,冒昧奏报请示。”

明帝看到奏疏后,立即回复道:“商汤责备的是一个官员,你们不必谢罪。”钟离意整理衣冠后退下。当天便下诏停止修建工程,裁减不急需的开支,果然天降甘霖,雨势如期而至。

恰好明帝赏赐给归降的匈奴人十匹缣帛,尚书郎误将“十”写成“百”,转交给大司农登记入账。大司农上报后,明帝察觉错误,大为愤怒,立即召来尚书郎责问,准备施以鞭杖。钟离意急忙入宫,叩头请求道:“这是小错误,不值得重罚;如果因为态度不敬而定罪,我愿自己承担。臣位高责重,郎官地位低微,罪责轻些,请先责罚我吧!”说完便自行脱衣等待绑缚。明帝听后怒气稍平,仍允许他衣冠完整,免于处罚。钟离意感激后退出。

明帝一向喜欢挑剔他人的隐私,每当大臣有什么过失,便当面斥责,甚至亲自拽着近侍尚书等人,不肯轻易宽容。曾有一次因事发怒,要打郎官药崧,甚至亲自拿起大杖,准备敲打,药崧害怕,急忙逃到床下。明帝更怒,大声叫道:“郎官出来!郎官出来!”药崧回答说:“天子庄重,诸侯威严,从没听说过君主自己起身去打郎官!”紧急时刻还能对答如流,语言风趣,真是绝妙口才。明帝听了,反而转怒为笑,扔下大杖,赦免了药崧。药崧刚从床下出来,便感谢恩情后离开。

朝中大臣都怕触怒皇帝,无不战战兢兢,唯有钟离意敢于直言进谏,多次拒绝执行错误的诏令,当同僚被责罚时,也常为他们求情。明帝也知晓他的忠诚,但因直言难容,最终派他出任鲁地太守。钟离意本是会稽郡山阴人,从一个小小的督邮开始,最终官至鲁地太守。药崧是河内人,为人廉洁正直,一生官至南阳太守。

虎贲中郎将梁松,早在永平初年就升官为太仆。他仗着权势愈加骄横,屡次写私信,托人请托地方官员,结果被明帝发现,下令免官。梁松却毫不知悔,反而怀恨在心,伪造书信诽谤朝廷,事情最终败露,被定罪入狱处死。最终被马援所察觉。

早年,明帝还是太子时,曾与山阳王刘荆约定,让梁松携带丝绸前往聘礼,邀请郑众出面。郑众是前大中大夫郑兴的儿子,以精通经学著称,为人正直。他与梁松交谈后,坚决回答道:“太子作为储君,不应有私人外交之行为,即便是藩王,也不宜私自结交宾客。旧有规定必须遵守,请您转告我婉言推辞!”梁松劝说:“长者有心,不能勉强相违。”郑众正色道:“违反禁令触犯法律,不如坚守正道以至死!”于是坚决退还了丝绸,拒绝赴约。后来梁松获罪,连带许多亲友被牵连。郑众虽与梁松相识,但因拒绝聘礼一事,得以免除牵连。明帝还召他为明经给事中,后升任越骑司马,仍保留原职。

当时北匈奴又请求与汉朝和亲,明帝派郑众前往北方,持节通报。南匈奴的须卜骨都侯得知汉与北匈奴和好,内心不满,想背叛汉朝,便派人联络北匈奴,请求北匈奴发兵接应。郑众出塞后,探明了情况,便写好奏章,嘱咐随从官员日夜兼程送往朝廷,主要内容是应迅速设立大将,以遏制两匈奴的勾结。明帝于是下令在边境设立度辽营,派中郎将吴棠担任度辽将军,驻守五原;又派骑都尉秦彭出兵驻守美稷,监督南北匈奴。

但郑众直接前往北庭,见了北单于,长揖不拜,北单于脸色大变,左右纷纷惊呼:“汉使为何不下跪!”郑众立刻回答:“我身为汉朝臣子,只向天子行礼,绝不会向单于行礼。”北单于更加愤怒,下令左右将郑众拖出帐外,并派兵围住,不提供饮食。郑众对匈奴人说:“如果单于不愿与汉朝和亲,也罢了;既然想和亲,就应该好好对待汉使。和亲之后,关系如同甥舅,不亚于君臣,怎可对使节无礼?如若强迫我下跪,我宁愿自杀,也不愿屈膝。”说着,拔出佩刀,准备自刎。匈奴人慌乱起来,一面劝他冷静,一面将情况转报单于。单于害怕郑众真的自杀会影响和亲,于是改容相待,重新派遣使者陪同他返回都城。

朝廷又打算派郑众再度出使,郑众坚决不愿再行,于是上书劝谏:
“我听说北单于之所以派遣使者,是想离间南单于的军队,使西域三十六国更加信任,同时向邻国炫耀汉朝和亲,让那些想归顺的国家犹豫,让原本想留在故乡的人绝望于中原。现在汉使一到,便傲慢自大,若再派遣,匈奴必然以为得计,其部下大臣劝说归顺汉朝的人也将不敢再言。这样一来,南匈奴将动摇,乌桓也会生离心。南单于长期居住在汉地,最了解边疆形势,一旦离散,必定成为边境的祸患。如今幸好有度辽军驻守边境,威慑北方,即使不再回礼,也绝不会形成威胁。希望陛下明察!”

明帝看了奏章,仍不采纳,坚持命令郑众即日出发。郑众再次上书说道:“我上次出使北庭,不向匈奴下跪,单于曾派兵围住我,幸而脱险。如今再前往,必定会遭凌辱。我实在不忍拿着汉朝的符节,向毡裘之民低头。如果让我屈服于匈奴,将严重损害大汉的威望。恳请陛下体察我的忠诚,收回成命!” 话说到此,明帝仍不听从,始终坚持君主专制。郑众无奈,只得出发。途中他多次上书力争,反复劝阻,惹得明帝大怒,竟下令召他回京,将他关入监狱。后来匈奴使者前来,明帝当面询问郑众与单于争礼的事,匈奴使者如实作答,还称赞郑众气概豪爽,不逊于苏武,明帝这才赦免郑众的罪过,让他回到家乡。

东平王刘苍因是皇亲,辅政多年,声望日隆,难免有权力过高、威胁君主的嫌疑,接连上书,主动归还骠骑将军的印绶,表示愿意退居藩国,守卫边疆。明帝不忍拂逆,同意他回归,仍将骠骑将军印还给他,允许他兼职。此外,朝廷改换了三公中的几位官员:永平三年,太尉赵熹、司徒李欣被免职,改任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左冯翊郭丹为司徒。第二年,郭丹再次被免职,连司空冯鲂也一并罢官,改任河南尹范迁为司徒,太仆伏恭为司空。又过了两年,皇太后阴氏去世,享年六十岁,谥号“光烈”,与先皇合葬于原陵。

九江太守宋均,原为伏波将军的监军,曾依法平定边远蛮族。他到任后实行宽简政策,刑罚减轻,百姓安居乐业。过去九江地区常有猛虎出没,到处设陷阱,效果不佳,宋均下令拆除所有陷阱,结果虎患反而消失。有人传言,老虎已渡江向南迁移,所以才不再危害百姓。后来邻郡爆发蝗灾,只有蝗虫飞到九江境内,便散开不侵农田,因此名声远播。明帝听说他的贤名,召他为尚书令,每当有争议政策,他所提出的见解往往符合明帝心意。他曾对同事说:“国家常常喜欢那些法律严明、清廉自守的官员,认为他们能止暴防奸。但我发现,文职官员常弄虚作假,廉洁的官员只顾自己清白,对百姓并无实际帮助。我常想上书谏劝,但因积习难改,一时还不能表达真实想法,将来总有那天会一抒本心。”不久,宋均被调任为司隶校尉,始终未能畅所欲言。有人向明帝报告此事,明帝也称他为贤能,却未能真正改变旧俗,只能拖延下去。

某夜,明帝梦见一个金色的人,头顶有白色光芒,奔驰于宫殿庭院,正想询问,那金人突然飞升,向西而去。他惊醒后发现,残灯未灭,才知是场春梦。第二天上朝,向群臣讲述梦境,群臣都沉默无言。只有博士傅毅进言道:“我听说西方有神,名为‘佛’,佛有经典,即佛教。从前汉武帝元狩年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匈奴,曾在俘获的休屠王那里得到一尊金人,安置在甘泉宫,焚香供奉,后来战乱之后,金人早已不见。如今陛下梦见的金人,或许就是佛的幻影吧!”

傅毅的说法虽荒唐,但引起明帝的好奇,于是派郎中蔡愔、秦景前往天竺(即印度),寻求佛经。天竺又称身毒国,读音为“捐笃”,即今日印度。距离洛阳约一万里的路程,被称为佛陀降生之地。佛陀名叫释迦牟尼,是天竺迦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母亲摩耶夫人梦见天降金人,才怀了他。出生时正值中国周灵王十五年,天现祥光,地涌金莲,已有特殊预兆。他年满十九岁时,认为人生离不开生、老、病、死,唯有舍弃欲望、静心修行才能解脱,于是舍弃王族生活,进入山林,日食粗粮,参悟生命本质。经过十多年修习,终于成道,开创出一套独特的教义。教义分为浅深两层:浅层称为“小乘经”,讲地狱轮回,以劝化愚民为主;深层称为“大乘经”,讲明心见性,揭示真实境界,是一种独特的智慧。

与儒学不同,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佛教则主张清净寂灭,强调个人内心解脱,是自我中心的追求。传说佛陀曾在鹿野苑讲法,也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以灯喻法。当年天竺盛行邪教,能役使水火毒龙,幻术多端,佛陀修行期间,邪教曾试图诱惑他,但他始终坚定不移。后来修行成功,降服一切邪术,众邪教徒心生敬畏,都愿成为他的弟子。

男性称“比丘”,女性称“比丘尼”,剪除须发,舍弃家庭生活。佛陀教导弟子应防心摄行,设立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这五戒之外,还有大量细则,出家男性最多至二百五十条戒,女性多达五百条。佛陀一生传教达四十九年,甚至天龙神鬼都来听法。最后在拘尸那城圆寂,所谓“圆寂”即身化为光明。有人传说,他圆寂后,从棺中起身对母亲说法,说完后,空中升起三昧火,烧尽棺椁,身形化为丈六金身,散发七尺光芒,头顶肉髻透亮,眉心有白毫,毫内旋转如琉璃筒,随即消失。这些说法太过荒诞,不值得相信。佛陀的弟子们将他的言论整理成经,形成佛教经典。

后来,楚王刘英在永平八年,得知朝廷下令,死罪可凭缣帛赎免,便派郎中携带三十匹黄绢和白裤,托鲁相转达朝廷,上书说:
“我身为藩王,有过失累积,深感罪疚,欣喜于皇恩,因此献上丝帛,以赎罪行。”

明帝看到这份奏书,感到十分惊讶。这实在奇怪。当即下诏回复:
“楚王您崇尚黄老之学中的奥义,还祭祀佛教中的神祠,洁净斋戒三个月,与神明立誓,有什么怀疑呢?恐怕您心中存有悔意,因此将缣帛退还,以充寺中僧人饮食之用。特此告知。”

楚王刘英收到复信后,下令在全国传播,于是借信奉佛教之名,结交方士,制造金龟玉鹤,私自刻写文字,冒充吉祥之物。谁知后来竟以迷信为手段,招致祸患,将吉祥转为灾祸,原本一位受宠的皇族弟弟,最终被削去封地,夺去爵位,家族覆灭,身死国灭。

有诗叹道:
“无功无德却封王,只为皇族同列;
我佛有灵也助逆,贪心不足终遭殃。”

楚王案被揭发时,先传出了一起藩王谋反的案件。接下来,将说明是谁构陷他谋反。

郑众出使匈奴,坚持礼节,不卑不亢,最终得以脱身南归,的确可以说不辱使命。明帝执意派他再度前往,无异于让他重回险境,对国家毫无益处,对自身也极为危险,郑众反复劝谏,情理分明,又如何能不被理解?更何况他已详细说明了前情,而明帝仍不采纳,强迫忠臣陷入困境,这究竟是为何呢?当郑众被召回入狱,明帝因他违命而心生怨恨,借匈奴使臣之口说他有罪,这岂不是将忠臣推向绝境?明帝对药崧欲施杖刑,对郑众却仅轻罪关押,虽后来有所醒悟,但其心胸狭窄、急躁短视,可见一斑,远不及其父。

更可悲的是,明帝因梦见金人,便派蔡愔、秦景远赴万里之外求佛法。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已经足够,何必求助于外族?就算佛教有其长处,但终究是偏执之学,难以与“中庸之道”相比。明帝因此引入这种异端教义,反而为后世埋下无父无君的祸根,实属一名“罪人”之教。邱琼山对此的讥讽,岂是过甚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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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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