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明帝繼承大統,即日正位,年已三十,命太尉趙熹主持喪事。時經王莽亂後,舊典多散佚無存,諸王前來奔喪,尚與新天子雜坐同席,藩國官屬,亦得出入宮省,與朝廷百官無別。熹獨正色立朝,橫劍殿階,扶下諸王,辨明尊卑;復奏遣謁者,監視藩吏,不得擅入,諸王且並令就邸,只許朝夕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內外肅然。不可謂非趙熹才能。尊皇后陰氏爲皇太后,奉葬光武帝於原陵,廟號世祖。光武帝曾有遺言:一切葬具,俱如孝文帝制度,務從節省,不得妄費。因此多從樸實,屏去紛華。志此以見光武之儉。山陽王荊,爲明帝同母弟,性獨陰刻,專喜害人。當聞喪入臨時,哭亦不哀,且僞作飛書,用函密封,囑使蒼頭冒充郭況家奴,送交東海王強。強展開一閱,大爲驚異。但見書中寫着: 君王無罪,猥被斥廢,而兄弟至有束縛入牢獄者;指沛王輔事,見前文。太后失職,別守北宮,及至年老,遠斥居邊,海內深痛,觀者鼻酸。及太后屍柩在堂,洛陽吏以次捕斬賓客,至有一家三尸伏堂者,痛亦甚矣!今天下有喪,弓弩張設甚備,梁松飭虎賁吏曰:“吏以便宜從事,見有非法,而拘常制封侯,難再得也!”郎官竊惡之,爲王寒心屏息。今天下方欲思刻害王以求功,寧有量耶?若歸併二國之衆,東海與魯。可聚百萬,君王爲之主,鼓行無前,功易於泰山破子,輕於四馬載鴻毛,此湯武兵也。今年軒轅星有白氣,星家及喜事者,皆雲白氣者喪,軒轅女主之位。又太白前出西方,至午猶現,主兵當起。又太子星色黑,日輒變赤,黑爲病,赤爲兵,請王努力從事!高祖起亭長,先帝興白水,何況於王爲先帝長子,本故副主哉?上以求天下,事必舉;下以雪沉沒之恥,報死母之仇,精誠所加,金石爲開。當爲秋霜,毋爲檻羊;雖欲爲檻羊,又可得乎?竊見諸相工言王貴天子法也。人主崩亡,閭閻之伍,尚爲盜賊,欲有所望,何況王耶?夫受命之君,天子所立,不可謀也。今嗣帝乃人之所置,強者爲右,願君王爲高祖先帝所志,毋爲扶蘇秦始皇長子。將閭,秦始皇庶子。徒呼天也。 是書卻無署名,不過來人傳言,謂是大鴻臚郭況親筆。強亦不暇細訊,但將來使執住,解送闕下,並將原書呈入。明帝命將使人繫獄,不令窮治,惟留心訪察。知系山陽王荊所爲,謀害東海王,自思荊爲胞弟,未便舉發,不如暫從隱祕。但遣荊出止河南宮,至喪葬事畢,首先令荊還國。一面頒發詔令道: 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其以禹爲太傅,蒼爲驃騎將軍。弼予小子,欽哉惟命! 原來東平王蒼,系明帝同母長弟,少好經書,具有智略,明帝素與友愛,因特留任驃騎將軍,位居三公上。高密侯鄧禹,年已垂老,自從關中東歸,深居簡出,不求榮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學成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俱可爲後世法則。光武帝在位時,曾因他杖策定謀,足爲功首,所以特加寵異,至是復拜爲太傅,進見時卻令東向,待若賓師。臣當北面,東向系賓師之位。禹就職逾年,已是永平,朝賀以後,即患癃疾,好容易延至五月,祿壽告終。明帝優加賻贈,予諡曰元。分禹封爲三國,令禹長子震嗣爵高密侯,次子襲封昌安侯,三子珍封夷安侯。接連是東海王強,亦已病故,訃至闕下,明帝從陰太后出幸津門亭,遙爲舉哀,使司空馮魴持節至魯,護理喪事。諸王及京師親戚,一體會葬,予諡恭王。強本封東海,嗣加魯地。見前。從前魯恭王餘,景帝子。好築宮室,建造靈光殿,規模宏敞,雖經變亂,此殿獨存。光武帝憐強無罪,自願遜位,故特加給魯地,令他徙居魯殿,安享天年。偏強壽命不永,歿時只三十四歲。遺疏以子政不肖,未便襲封,願仍還東海郡,讓還魯地。明帝不忍依議,仍使政承襲舊封。果然政縱淫漁色,行檢不修。後至中山王焉病逝時,焉系郭後所出,見前。政往中山送葬,見焉妾徐姬,姿容韶秀,竟將她誘取了去,據爲己妾。又盜迎掖庭出女,載入都中,日夕圖樂。魯相及豫州刺史,奏請誅政,有詔但削去薛縣,薄懲了事,政幸得令終。這是後話不表。已爲章帝時事。 且說西海一帶,西海即青海。向爲羌人雜居地,秦初有無弋爰劍,爲秦所拘,乘間脫去,匿居巖穴間。嗣出與劓婦相遇,諧成夫婦,劓女自恥失容,常用發覆面,羌人遂沿爲習俗。且因爰劍匿穴不死,必有後福,遂共推爲酋長,徙居河湟。後來子孫日蕃,各自爲種,或因地得名,或因人得名。秦漢時叛服靡當,漢武帝始遣將軍李息,討平羣羌,特置護羌校尉。宣帝因先零羌寇邊,復使後將軍趙充國,擊破先零,屯田設戍。元帝時又有叛羌,再遣右將軍馮奉世出剿,才得平定。自從爰劍五傳至研,頗稱豪健,威服諸羌,子孫遂以研爲種號。再傳八世,又出了一個燒當,雄武與研相同,子孫更自名爲燒當種。王莽末年,中原大亂,四夷內侵,羌人亦還據西海,入寇金城。時隗囂據有隴西,不能平羌,索性發粟接濟,誘他拒漢。嗣經來歙馬援兩將軍,一再征討,羌勢少衰。獨燒當玄孫滇良,爲先零卑湳諸羌所侵,發憤圖強,招攜懷遠,竟得收集各部,襲破先零卑湳,據有兩羌土地。滇良死後,子滇吾嗣,輾轉收撫各羌種,教他攻取方略,作爲渠帥。羌種沿革,已見大略。中元二年秋間,滇吾與弟滇岸等,帶着步騎五千人入寇隴西。隴西太守劉盱,出兵拒戰,爲羌所敗,喪亡五百餘人。滇吾得了勝仗,趁勢號召諸羌,於是爲漢役屬的羌人,亦起應滇吾,相率犯邊。明帝方纔嗣立,忙遣謁者張鴻,領兵出塞,會同隴西長史閒颯,共討滇吾。哪知到了允吾縣唐谷間,中了滇吾的埋伏計,四面兜擊,全軍覆沒。於是再起馬武爲捕虜將軍,使與監軍使者竇固,中郎將王豐,右輔都尉陳欣等,調集兵士四萬人,大擊滇吾。行至金城郡浩亹才,正值羌衆前來,馬武系百戰老將,便當先衝鋒,奔殺過去。羌衆不能抵敵,向後退去,武得斬首六百級,乘勝追抵洛都谷。谷中兩面削壁,不便驅馳,羌人卻得依險返攻,來戰漢軍,漢軍措手不及,前隊多死。還虧馬武行軍有律,不致自亂,徐徐的退出谷外,安就坦途。羌衆卻也狡黠,掉頭自去,相引出塞。武檢點軍士,已傷斃了千餘人,尚幸全軍銳氣,未盡消失,乃復整陣追擊,直抵塞外。羌人總道漢軍敗退,不致再追,樂得放心安膽,解甲韜弓,信口唱着番歌,向西歸去。不意漢兵從後殺到,嚇得羌衆魂散魄馳,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又沒有山谷可以暫避,偏偏在東西邯間,碰着大敵。東西邯有水分流,中央築亭,叫作邯亭,邯亭左右,邯水分繞,因名東西邯。這乃是往來大道,並無險阻,漢兵正好縱擊,大殺一陣,剁落四千六百顆頭顱,擒住一千六百個生口。滇吾滇岸拼命逃生,餘衆或降或奔,不在話下。武乃振旅還朝,得增封邑八百戶。越二年,武即病終。垂暮得功,比伏波福運爲優。 同時遼東太守祭彤,亦遣偏將討赤山烏桓,斬將搴旗,大獲勝仗,威聲四震,絕塞無塵。所有沿邊屯卒,各請罷歸,俾得休息。明帝因羌胡遠遁,四海無驚,正好追承先志,修明禮教。乃與東平王蒼等,議定南北郊祀禮儀,及冠冕車服制度,宗祀光武帝於明堂,登靈臺,望雲物,臨辟雍,行大射禮。總算是父作子述。嗣復援照古制,就辟雍養老,創設三老五更;三老知天地人三事,五更知五行更代,並不是有三人五人。當下拜李躬爲三老,桓榮爲五更。三老服都紵大袍,織紵爲美布,故曰都紵。戴進賢冠,即古淄右冠。扶玉杖;杖端刻玉爲鳩,故稱鳩杖,亦號玉杖。五更衣冠,與三老相同,惟玉杖不扶。明帝先至辟雍禮殿,就坐東廂,遣使用蒲輪安車,往迎三老五更。待他到來,由賓階升堂,明帝亦起座相迎,作揖如儀。三老就東面,五更就南面,三公設幾,九卿正履,明帝親袒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哽在前,祝噎在後,實行那夏商周的遺制。及養老禮成,始引太學弟子升堂,由明帝自講經義,徐爲引伸,諸儒執經問難,冠帶縉紳,都來觀聽,環列橋門,以億萬計。於是賜榮爵關內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祿養終身。李躬事不見列傳,且未得侯封,不知何故令爲三老?榮年已逾八十,屢因衰老乞歸。明帝但加賞賜,不令告退,且始終以師禮相待,未嘗失敬。榮由少傅調任太常,明帝猶隨時存問,往往親臨太常府中,使榮就東面坐着,特設几杖,召集公卿百官,及榮門生數百人,向榮問業。諸生或向帝請益,帝輒謙讓道:“太師在是,不必問我!”至罷講散歸,盡把太官供具,移賜與榮。榮有疾病,太官太醫奉詔往視,陸續不絕。既而疾篤,由榮上疏謝恩,讓還爵土。明帝又親往問候,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面賜牀茵帷帳、刀劍衣被,好多時方纔別歸。自是公卿問疾,不敢復乘車到門,步至榮室,悉拜牀下。及榮壽終,明帝亦親自變服,臨喪舉哀,賜葬首陽山。榮長子雍早歿,少子鬱應當襲爵,鬱願讓封與兄子汛,明帝不許,鬱乃受封,所得租賦,仍畀兄子,明帝甚以爲賢,召爲侍中。鬱之賢,實過乃父。惟明帝既尊禮師傅,復追憶功臣,特就南宮雲臺中,圖繪遺像,共得二十八將,再加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四侯,合成三十二人。當時諸人多已物故,賴有云臺遺蹟,表著千秋,特將官爵姓名,照錄如下: 太傅高密侯鄧禹 中山太守全椒侯馬成 大司馬廣平侯吳漢 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將軍膠東侯賈復 琅琊太守祝阿侯陳俊 建威大將軍好畤侯耿弇 驃騎大將軍參蘧侯杜茂 執金吾雍奴侯寇恂 積弩將軍昆陽侯傅俊 徵南大將軍舞陽侯岑彭 左曹合肥侯堅鐔 徵西大將軍陽夏侯馮異 上谷太守淮陽侯王霸 建義大將軍鬲侯朱祐 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徵虜將軍潁陽侯祭遵 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驃騎大將軍櫟陽侯景丹 右將軍槐裏侯萬修 虎牙大將軍安平侯蓋延 太常靈壽侯邳彤 衛尉安成侯銚期 驍騎將軍昌成侯劉植 東郡太守東光侯耿純 城門校尉朗陵侯臧宮 捕虜將軍揚虛侯馬武 驃騎將軍慎侯劉隆 橫野大將軍山桑侯王常 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大司空安豐侯竇融 太傅褒德侯卓茂 這三十二人的籍貫,小子在前文中,俱已敘明,故不贅述。惟自鄧禹至劉隆,共二十八將,並佐光武帝中興,相傳爲上應二十八宿,或竟說他是星君下凡,這未免穿鑿附會,不值一辯,所以小子亦不敢妄錄。但將雲臺所紀,史官所採,依次列入罷了。尚有伏波將軍馬援,也是個中興功臣,光武帝誤聽梁松,把他薄待,難道明帝也將他失記麼?說來又有原因,還請看官聽着:馬援元配賈氏,早歿無子,繼娶藺氏,生有四子三女,少子客卿,幼即岐嶷,六歲能應接諸公,專對賓客,援甚加鍾愛,因名爲客卿。自援家遭讒失勢,客卿亦哭父病亡,藺夫人不勝悲悼,嘗患怔忡,外事由援子廖防等主持,內事由援女料理。少女年僅十歲,才逾二姊,獨能整辦家事,駕馭僮僕,且勤且儉,事若成人;惟因生性好勞,常患疾苦。藺夫人令卜人占驗,卜人說道:“此女雖有小恙,將來必當大貴,卜兆實美不勝言。”旋又召相士審視諸女,相士又言少女極貴,他日當爲國母,不過子嗣稍艱,若養他人子爲子,比親生還要加勝哩!藺夫人雖然心喜,但因遭際多艱,也未敢信爲真言。援兄子嚴,見叔父被讒,禍由梁松竇固,不勝悲憤,本來與竇家結婚,爲此將她離絕。且聞從妹生有貴相,特爲求進掖庭,是時光武帝尚未崩逝,嚴即上書籲請道: 臣叔父援辜恩不報,而妻子特獲恩全,戴仰陛下,爲天爲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竊聞太子諸王妃匹未備,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儀狀髮膚,上中以上;皆孝順小心,婉靜有禮,願下相工,簡其可否?如有萬一,援不朽於黃泉矣。又援姑姊妹,併爲成帝婕妤,葬於延陵,臣嚴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緣先姑,當充後宮。謹冒死以聞。 這書呈入,總算蒙旨恩准,派遣宮監,至援家選女,仔細端詳,第三女最爲韶秀,乃將她選入東宮。女年尚只十三,卻能奉承陰後,旁接同列,禮儀修備,人無間言。後來年漸長成,越加頎晰,又生成一頭美髮,光潤細長,常籠發四起,梳成大髻,尚覺有餘,再將髮梢繞髻三匝,方無餘發。眉不施黛,惟左眉角稍有小缺,略加點染。身長七尺二寸,亭亭玉立,嫋嫋花姿,又能不妒不悍,上下咸安。看官試想如此淑媛,能不令人憐愛麼?明帝未即位時,已是寵愛異常,至嗣承大統,便冊爲貴人。永平二年,竟立貴人馬氏爲後。可巧雲臺繪象,與立後同時,東平王蒼至雲臺觀圖,獨不見有馬援遺容,便轉問明帝道:“何故不畫伏波將軍遺像?”明帝但微笑不答。揣明帝的用意,無非因援爲後父,不便列入,省得他人滋議,其實是舉不避親,何妨列入?明帝意欲示公,反覺得不免懷私呢!小子有詩詠道: 薏苡冤深已掩忠,雲臺又復未銘功; 伏波若有遺靈在,地下應悲主不公。 馬援不列雲臺,馬後卻傳名千古,欲知馬後懿行,待至下回續敘。 ---------- 儲君被廢,往往不得其死,獨東海王強,隨遇而安,乃得令終。強固賢者,明帝亦未嘗非賢,觀其不信蜚言,親愛如故;及聞強病歿,奉母后至津門亭,哭泣盡哀,寧非情義兼至者耶?然強年方逾壯,即致病歿,亦何莫非由幾經憂慮,乃促天年,追溯厲階,吾猶不能無咎於光武也!惟明帝嗣位以後,功臣多已凋謝,鄧禹馬武,巋然僅存,一則進爲太傅,半載即終;一則出平叛羌,未幾亦歿。明帝追念功臣,繪象雲臺,共得三十二人,垂爲紀念,此亦未始非揚激之方。但以馬伏波之關係後戚,特爲避賢,未免爲一偏之見,彰善癉惡,當示大公,若必以親疏別之,則陋矣。
明帝繼承皇位,當天就正式登基,年已三十歲,下令由太尉趙熹主持喪事。當時,王莽之亂之後,古代禮制大多散失,各藩王前來赴喪時,仍與新登基的皇帝同席共坐,藩國的官員也可以出入宮廷,與朝廷百官平起平坐。唯有趙熹態度嚴肅,站在朝堂上,手持寶劍站在殿階前,強行將各藩王請下,明確區分尊卑秩序;又上奏皇帝,派遣謁者監視藩國官吏,不得擅自進入京城,各藩王也一律被要求回藩國駐地,只准在日常早晚時分前往弔唁。趙熹整頓禮儀,嚴明宮門守衛,使朝廷內外秩序井然,可見其才幹。於是尊奉皇后陰氏爲皇太后,將光武帝安葬於原陵,廟號爲世祖。
光武帝生前曾留下遺言:一切喪葬用品都要依照漢文帝的制度,務求簡樸,不得浪費。因此,當時喪葬從簡,杜絕奢華,這正體現了光武帝崇尚節儉的品格。
山陽王劉荊是明帝的同母弟弟,性格陰狠刻薄,喜歡陷害他人。聽說光武帝去世後,他到場哭喪時毫無悲傷之色,更僞造一封密信,用信封密封,託人送交東海王劉強。信的內容寫道:
“陛下無罪卻被貶黜,兄弟卻被關進監獄;指沛王劉輔之事。太后被剝奪權利,被迫離開宮廷,年老後被遠謫邊疆,天下人無比痛心,見之無不落淚。如今太后棺槨還停在宮內,洛陽的官吏便開始抓捕賓客,甚至有家族死三人伏在大堂上,悲痛到了極致!現在天下正在遭遇喪事,弓弩已全部部署,梁松命令虎賁官吏說:‘你們可以自行處置,凡有違法之人,即使封侯的功臣,一旦被抓,就再也無法得到封賞!’郎官們對此深感厭惡,劉荊因此心寒膽戰。如今朝廷正想借機陷害王公大臣以求功名,難道真有這種能力嗎?若能合併東海與魯國的兵力,聚集百萬雄師,由您作爲統帥,進軍如入無人之境,功績可以輕易奪取,如同劈開泰山一般,輕如四匹馬馱着一根鴻毛。這就是商湯、周武王起兵時的氣魄。今年軒轅星出現白色的氣,星象家和喜慶的人都說,白氣預示死亡,軒轅星爲女性之位。太白星在西方出現,直到中午仍可見,主兵事將起。太子星顏色發黑,太陽顏色常變赤紅;黑色是病兆,紅色是兵變。請王爺奮起,奮發圖強!高祖劉邦曾只是亭長,先帝劉秀也曾起於白水鄉,更何況您是先帝的長子,本應是副帝之位呢?皇上爲求天下,必定要有所作爲;下臣爲報母親之冤,爲洗清先帝被貶之恥,以真誠之心感動天地,金石都能開裂。您當如秋霜一般剛正,莫做囚籠中的羊;即使想做囚籠裏的羊,又怎麼能夠成功?我聽說相術師說您將來要貴爲天子。天子駕崩時,普通百姓尚會聚衆爲盜,更何況是您這樣的藩王呢?受命爲君,是天子所立,不可謀奪。而當今新帝乃衆人所推,強者爲王,希望您能效仿高祖劉邦,不要成爲秦朝扶蘇那樣的人——扶蘇是秦始皇的長子,而將閭是秦始皇的庶子。此等無解之言,不過是徒然呼天而已。”
這封信並無署名,只是傳聞是大鴻臚郭況親筆所寫。劉強也沒來得及細查,便將信交給使者,押送至京城,同時將原信上交明帝。明帝下令將使者關入監獄,暫不追查,而是暗中調查,查明是山陽王劉荊所爲,陰謀陷害東海王。明帝考慮到劉荊是自己的親弟弟,不便公開揭發,便決定暫時隱瞞。於是命令劉荊前往河南宮暫居,待喪事結束後,先行將其放回封國。同時發佈詔令:
“如今上無天子,下無地方諸侯,若涉水過河,卻無船筏。萬乘之重的國家,若沒有賢德的輔佐者,便難以維穩。高密侯鄧禹,是開國元勳之首;東平王劉蒼,爲人寬厚有謀略。現任命鄧禹爲太傅,劉蒼爲驃騎將軍,輔佐我,務必盡心盡力!”
東平王劉蒼是明帝同母的長兄,少年時代就愛好儒家經典,有智謀,明帝早與他情誼深厚,因此特別留任驃騎將軍,位居三公之上。高密侯鄧禹年已年老,自關東歸國後,深居簡出,不求名利。他有十三個兒子,分別教授一門技藝,管理家庭,教育子孫,皆可成爲後代楷模。光武帝在世時,曾因他出謀劃策,立下大功,特別寵愛,此時又任命他爲太傅。見他時,卻讓他面朝東,如同師長一般,自己則面北行禮,以示對臣子的尊重。
鄧禹上任一年後已是永平年間,朝賀結束後,便患了慢性病,好不容易拖到五月纔去世,明帝賜予厚葬,並追諡爲“元”。將鄧禹的封地分爲三國:長子鄧震繼承高密侯爵位,次子繼承昌安侯爵位,三子繼承夷安侯爵位。
緊接着,東海王劉強也病逝,消息傳到朝廷,明帝從陰太后那裏前往津門亭,遠遠爲他哀悼,命司空馮魴持節前往魯地,主持喪事。各藩王及京城親戚一同參加葬禮,追諡爲恭王。
劉強原本封爲東海王,後因光武帝憐他無罪,自願退位,特賜魯地,讓他遷居魯地,安享晚年。但劉強壽命不長,去世時才三十四歲。臨終前留下遺書,認爲兒子劉政不成器,不適合繼承爵位,希望歸還東海郡,讓出魯地。明帝不忍心依從,仍命劉政承襲舊封。後來劉政放縱淫慾,品行敗壞。等到中山王劉焉去世時,劉政前往送葬,見到劉焉的妾徐姬容貌美麗,便心生邪念,將其強佔爲妾。又偷偷迎娶掖庭中的宮女,帶入都城,日夜尋歡作樂。魯地太守和豫州刺史上奏朝廷,請求處死劉政,朝廷下詔只削去薛縣封地,輕罰了事,劉政僥倖得以善終。
這以後的故事暫且不談,屬章帝時期之事。
再說西海一帶(即今青海),本是羌人聚居之地。秦朝時,有無弋爰劍被秦所俘,趁機逃脫,躲藏於山洞中。後來與一位名叫劓的女子相遇,結爲夫妻。劓女因容貌羞愧,常以發巾遮面,這一習俗便在羌族中流傳下來。由於爰劍長期隱居不死,被認爲將有福報,於是大家共同推舉他爲首領,遷居河湟地區。後代子孫日益繁衍,各自形成不同的部落,有的因地域得名,有的因人得名。秦漢年間,羌人叛服無常。漢武帝曾派將軍李息征討,平定羣羌,特設“護羌校尉”。宣帝時,先零羌入侵邊境,派後將軍趙充國出兵擊潰先零,設立屯田邊防。元帝時又發生叛亂,派遣右將軍馮奉世出征,才得以平定。爰劍後代五代傳至研,此人勇猛有威,震懾各部羌人,子孫以“研”爲部落名。再傳八世,又出一個叫“燒當”的首領,勇猛與研相同,後代自稱爲“燒當部”。王莽亂世時,中原大亂,四夷內侵,羌人再度攻佔西海,深入金城。當時隗囂佔據隴西,無力平定羌人,便發放糧食接濟,企圖引誘羌人抵抗漢朝。後來由來歙、馬援兩將先後出征,才逐漸削弱羌人勢力。唯獨燒當族的玄孫滇良,被先零和卑湳等部羌人進攻,奮起反抗,招攬各部,擊敗先零和卑湳,奪取其兩部土地。滇良死後,其子滇吾繼位,輾轉收服各羌部,教授攻守之策,成爲首領。羌族的演變情形已大致清楚。
中元二年秋天,滇吾與弟弟滇岸率領五千步騎入侵隴西。隴西太守劉盱出兵迎戰,被羌人擊潰,五百餘人戰死。滇吾得勝後,趁勢召集各部羌人,許多原本歸附漢朝的羌人也響應他,紛紛侵犯邊境。明帝剛即位,急忙派謁者張鴻率領軍隊出塞,會同隴西長史閒颯共同討伐滇吾。誰知隊伍行至允吾縣唐谷時,中了滇吾的埋伏,四面圍攻,全軍覆沒。於是再次任命馬武爲捕虜將軍,派他與監軍使者竇固、中郎將王豐、右輔都尉陳欣等,集結四萬兵力,大舉進攻滇吾。行至金城郡浩亹時,遇到來自羌族的軍隊,馬武作爲百戰老將,便率先衝鋒,奮勇殺敵。羌人抵擋不住,紛紛後撤,馬武斬敵六百級,乘勝追擊到洛都谷。谷地兩旁都是陡峭山壁,無法通行,羌人便依險地反擊,漢軍措手不及,前隊士兵大多戰死。幸虧馬武行軍有章法,不致混亂,緩緩退出谷外,進入平坦地帶。羌人卻也狡猾,掉頭撤退,各自向塞外逃去。馬武清點兵力,已傷亡千餘人,雖損失慘重,但士氣未滅,便整頓軍隊繼續追擊,一直追到塞外。羌人以爲漢軍敗退,安心安睡,唱起歌謠,向西撤退。誰知漢軍從後殺出,嚇得羌人魂飛魄散,來不及披甲戴盔,馬也來不及上鞍,又沒有山谷可躲,偏偏在東西邯之間遭遇大軍。東西邯有水分流,中央建有亭子,名叫邯亭,左右水流環繞,因此得名東西邯。這是往來的重要道路,毫無險阻,漢軍趁機發動猛烈攻擊,大殺一陣,斬首四千六百人,俘虜一千六百人。滇吾和滇岸拼死逃命,其餘部衆或投降或逃散,不再多提。馬武班師回朝,被賜封八百戶食邑。他年老功成,比伏波將軍馬援的福運還要好。
兩年後,馬武病逝,晚年得功,已屬殊榮。
與此同時,遼東太守祭彤也派偏將征討赤山烏桓,斬殺敵將,奪取旗幟,大獲全勝,聲威遠播,邊境再無戰事。各地駐守士兵紛紛請求返鄉休息。明帝因羌人遠逃,天下太平,正好繼承先帝遺志,推行禮制。於是與東平王劉蒼等人商議,確定了南北郊外祭祀的禮儀,以及冠冕、車輿、服飾制度,將光武帝的宗廟設在明堂,登靈臺觀天象,臨辟雍舉行大射禮。這是典型的“父傳子繼”格局。
後來,明帝依照古制,設立“辟雍養老”制度,創設“三老五更”之職:三老掌管天地人三事,五更負責五行更替,並非真有三人五人。明帝任命李躬爲三老,桓榮爲五更。三老身穿都紵大袍(一種用苧麻織成的精美布料),頭戴進賢冠(即古稱的淄右冠),手持玉製鳩杖,杖頭刻有鳩鳥形狀,稱爲“鳩杖”或“玉杖”;五更服飾與三老相同,但不扶杖。
明帝先到辟雍禮殿,坐在東廂,派遣乘蒲輪安車去迎接三老五更。待他們抵達,由賓階登上殿堂,明帝也起身相迎,行禮如儀。三老坐於東方,五更坐於南方,三公設席,九卿列位,明帝親自宰牲,執醬進獻,執爵飲酒,先有祝告的官員在前,後有祝噎的官員在後,完全執行了夏商周時代的舊制。
養老禮結束後,明帝引太學弟子上堂,親自講解經義,逐步引申,諸儒執經發問,身着冠帶的官員紛紛前來聆聽,人山人海,聚集在橋門兩側。隨後,明帝賜桓榮關內侯爵,三老五更都給予二千石俸祿,終身供養。李躬事蹟未列於傳記,也不見封侯,不知爲何被任命爲三老;桓榮年過八十,曾多次因年老請求辭官回鄉,明帝只增加賞賜,不許他退休,始終以師長之禮對待,從不怠慢。桓榮後來由少傅改任太常,明帝仍時常親自前去探訪,讓桓榮坐在東面,特別設置几案和杖器,召集公卿百官及桓榮的門生數百人,向他請教經學。學生們或嚮明帝請教,明帝總謙讓道:“太師在,不必問我!”禮節結束時,將太官的供品全部轉贈給桓榮。桓榮患病時,太官不斷派人探望,親自照料。明帝對他的尊敬,可見一斑。
明帝即位後,開國功臣大多已凋零,只有鄧禹、馬武尚存。鄧禹被提升爲太傅,半年後即去世;馬武出征平定羌亂,不久也病逝。明帝追念功臣,於雲臺繪像,共得三十二人,作爲紀念,這也是一種弘揚忠良,激勵後人的方式。
然而,因馬援是明帝后母馬氏的親叔父,爲避親嫌,特意不將其畫像列入雲臺,以免引起非議。其實,若以公心爲重,何妨將功臣盡列,以彰善癉惡。若只因親緣關係而回避,豈非狹隘?明帝此舉,雖出於顧全體面,實則顯露出私心,有違大公之道。
明帝即位後,儲君被廢往往結局悲慘,唯獨東海王劉強,能隨遇而安,得以善終。劉強爲人賢德,明帝也未嘗不賢,看他不信謠言,與從前如故;聽說他病逝,親自前往津門亭痛哭,哀痛至極,確實是一位情義兼備的賢王。然而劉強正當壯年,便因長期憂慮而病亡,其壽命之短,也反映了光武帝時期政務之繁重,乃至影響後世君主的健康。追思往昔,我亦不能無愧於光武帝。
如今,功臣凋零,鄧禹、馬武僅存,一個成爲太傅不久便去世,另一個在平定羌亂後亦不久離世。明帝追思功臣,繪像於雲臺,共三十二人,以此銘記功業,也可視爲一種弘揚忠義的方式。但因馬援與後宮有親緣關係,被刻意排除,實爲偏私之舉,有違公允。真正弘揚忠義,應以大公無私爲準則,不應因親疏而有所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