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第二十回 廢郭後移寵陰貴人 誅蠻婦蕩平金溪穴
卻說蜀地告平,全軍凱旋,涼州牧竇融,上表稱賀,有詔令融與五郡太守,一同入朝。融遂與武威太守梁統、張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辛彤、敦煌太守竺曾、金城太守庫鈞,奉詔入都。既抵闕下,即繳上安豐侯涼州牧印綬。光武帝賜還侯印,即日召見,賞賜恩寵,無與倫比。尋拜融爲冀州牧,融辭不就任。適大司空李通,因病去職,由揚武將軍馬成,暫行代理,未盡勝任,乃進融爲大司空;並授梁統爲大中大夫。涼冀二州,另行簡員鎮守。好在隴蜀已平,西北無事,只有盧芳僞稱劉文伯,連結匈奴烏桓,常爲邊患。屢見前文。驃騎大將軍杜茂等,奉詔往討,歷久未平,芳部將隨昱留守九原,陰通漢軍,欲脅芳降漢。芳與十餘騎逃入匈奴,昱即詣闕請降,得拜五原太守,封鐫胡侯。後至建武十六年間,芳復入居高柳,遣使奉上降書。光武帝乃立芳爲代王,令他和輯匈奴。芳申請入朝,奉詔批准。及芳南至昌平,又遇朝使傳諭,叫他折回。芳不免疑懼,仍背漢投胡,既而病死。自是函夏無塵,全國統一。光武帝增封功臣,得三百六十五人,外戚封侯,計四十五人,惟宗室諸王,卻爲了將軍朱祐計議,反降封爲公侯。如趙王良,由廣陽徙封。齊王章、即劉縯長子。魯王興,縯子過繼劉仲,均見前。三人統稱爲公。長沙王興、真定王德、即劉楊子。河間王邵、中山王茂四人,俱景帝后裔。統稱爲侯。更封孔子後裔孔安爲宋公,周公後裔姬常爲衛公,此外宗室封侯,共一百三十七人。光武帝久在兵間,厭心武事,且知天下疲耗,益欲息肩,自隴蜀平定後,非遇急警,不復言兵。皇太子強,年已十餘,有時侍側,問及攻戰方略,光武帝正色道:“從前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事非爾所宜問呢!”此實一權宜之語,並非至訓。鄧禹賈復,知帝欲偃武修文,不願功臣擁衆京師,乃投戈講道,修明儒學。耿弇等亦繳還大將軍印綬,並以列侯就第。朱祐嘗薦賈復端重,可爲宰相,光武帝置諸不答。惟移封鄧禹爲高密侯,使食四縣。賈復爲膠東侯,使食六縣。李通已封固始侯,位兼勳戚,因得與鄧禹賈復,參議國家大事,恩遇從隆。其餘功臣數百人,不過給與廩祿,令他安享太平,不復重用。保全功臣,莫如此策。至若朝廷宴會,輒召功臣集飲,濟濟盈堂,無不守禮。光武帝當大宴時,歷問羣臣道:“卿等若不得遇朕,果有何爲?”鄧禹起答道:“臣嘗學問,可做一文學掾吏。”光武帝笑道:“這也未免太謙了!卿志行修整,可官功曹。”及問至馬武,武答言:“臣粗具膂力,可爲守尉,督捕盜賊。”光武帝又笑說道:“且自己不爲盜賊,做個亭長罷了!”武平素嗜酒,任氣使性,常在御前折辱同列,故光武帝隨事加誡,略示裁抑。但功臣稍有過失,帝必曲爲優容,所有遠方進貢珍甘,亦嘗先賜列侯,不少慳吝。故功臣皆懷德畏威,不生怨望,安上全下,比那高祖時代,迥然不同。這是光武帝的識量過人,故有是良法美意,卓越古今。應該稱揚。 獨驃騎大將軍杜茂,尚留守北方,備禦匈奴。光武帝不欲勞兵,特使吳漢等北往,督徙邊民,盡入內地,但諭茂繕治城障,阻住胡烽。茂令兵士屯田築堡,毋敢少疏。會因軍吏冤殺無辜,遂致連帶免官,減削食邑,由修侯降爲參蘧鄉侯,另命蜀郡太守張堪爲騎都尉,使他往領茂營。匈奴聞茂去職,乘隙進攻,兵至高柳,被張堪督兵邀擊,大破胡兵,飛章告捷。光武帝因令茂爲漁陽太守,兼轄軍民。茂賞善罰惡,公正無私,吏士並樂爲用。匈奴以高柳被挫,再圖報復,竟發萬騎入漁陽。才入境內,即有數千健卒,當頭截住,彷彿與長城相似,絲毫不能動搖。再加張堪領着後隊,鳴鼓繼進,銳厲無前,把胡騎衝得七零八落。匈奴將帥,連忙奔還,十成中已喪失了四五成,從此畏堪如神,不敢近塞。堪乃勸民耕稼,特就狐奴地方,開稻田八千餘頃,不到數年,桑麻菽麥,偏地芃芃。百姓踊躍作歌道:“桑無附枝,麥穗兩歧;張公爲政,樂不可支!”總計堪守郡八載,戶口蕃庶,物阜民康。光武帝欲徵堪內用,堪竟病逝,有詔褒揚政績,賜帛百匹。堪字君遊,系南陽郡宛縣人,少時已有志操,號爲聖童,入蜀時不私秋毫,布被終身。中興循吏,杜詩以外,要算張堪。讚美循吏,藉以風世。 沛郡太守韓歆,亦剛直有聲,建武十三年間,大司徒侯霸病逝,特擢歆爲大司徒。歆就職後,每好直言,嘗在帝前指天畫地,不少隱諱。光武帝未免動怒,歆仍不少改,在任二年,坐被譴歸。未幾又頒詔申責,歆憤激自殺,子嬰亦死。都人士替他呼冤,爲帝所聞,乃追賜錢穀,具禮安葬。遇主如光武,且以直言賈禍,遑問他人。後來歐陽歙戴涉,相繼爲大司徒,俱坐罪論死,光武帝亦稍稍嚴急了。最錯誤的是廢后一事,爲光武帝平生大累。事在建武十七年間。光武帝既立郭氏爲皇后,嫡子強爲皇太子,相安有年,見十二回。郭後復生子四人,一名輔,一名康,一名延,一名焉。陰貴人亦生五子,長名陽,次名蒼,次名荊,又次名衡,名京。尚有一子名英,爲許美人所出。許美人無寵,當夕甚稀,故只生一男。就中總算這位陰貴人,最得寵愛,光武帝有時出征,嘗命陰貴人隨行。陰貴人初次生男,曾在元氏縣中分娩,彼時從徵彭寵,適當有娠,故在行轅中產兒,取名爲陽,兩頰甚豐,至十歲時能通《春秋》,光武帝目爲奇童。奪嫡之兆,已寓於此。建武十五年,大司馬吳漢等,上書請封皇子,三奏乃許。使大司空竇融告廟,封皇子輔爲右翊公,英爲楚公,陽爲東海公,康爲濟南公,蒼爲東平公,延爲淮陽公,荊爲山陽公,衡爲臨淮公,焉爲左翊公,京爲琅琊公。這是因年序封,故與上文敘次不同。諸子受封,才及月餘,有詔令天下州郡,檢核墾田戶口。刺史太守,依詔施行,次第奏報。獨陳留吏牘中夾入一紙,上書二語云:“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光武帝瞧着,問所從來,吏人謂由長壽街上拾取,誤夾牘中。這是因光武好讖引惹出來。光武帝因疑生怒,頓有慍色。東海公陽,年才十二,適侍帝后,便乘間進言道:“河南帝城,必多近臣,南陽帝鄉,必多近親;田宅逾制,不便細問,故有是言!”光武帝大悟,再使虎賁將窮詰吏人,吏人無從隱蔽,所對如東海公語。光武乃更遣謁者巡行河南南陽,糾察長吏,實地鉤考,免得徇私。但自此愛陽有加,自悔立儲太早,不得使陽爲冢嗣。天下事不宜生心,一有芥蒂,免不得形諸詞色。郭皇后暗中窺透,當然懷嫌,因此對着帝前,往往冷嘲熱諷,語帶蹊蹺。光武帝積不能容,遂致夫妻反目,動有違言。到了十七年冬月,竟突然下詔道: 皇后懷勢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他子,訓長異室。 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睢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託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戴涉,時涉尚未坐罪。宗正劉吉,持節往諭,其上皇后璽綬。陰貴人鄉里良家,歸自微賤,自我不見,於今三年。兩句援引《詩經》,爲追憶之詞。宜奉宗廟爲天下母。異常之事,非國休福,不得上壽稱慶,特頒詔以聞。 詔既頒發,羣臣互相錯愕,莫敢發言。郭皇后只好繳出印綬,徙居別宮。那色藝兼優的陰貴人,竟得超居中宮,母儀天下。句中有刺。殿中侍講郅惲進奏道:“臣聞夫婦情好,父子間尚且難言,況屬在臣下,怎敢參議?但望陛下慎察可否,勿令天下貽議社稷,方可無憂!”光武帝答道:“卿能曲體朕意,朕亦不爲已甚哩!”乃暫不易儲,更進郭後次子輔爲中山王,號郭後爲中山太后。餘如東海公陽以下,俱進封爲王。嗣且命趙齊魯三公,均復王爵,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光武帝即位以後,嚐出幸舂陵,親祠先人園廟,旋又改舂陵鄉爲章陵縣,永免徭役,比擬高祖時代的豐沛。至建武十七年冬季,復至章陵祭祖,治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大會宗室,無論男婦老幼,並得列席。酒至半酣,諸母相與絮語道:“文叔光武帝小字,見前文。少時謹信,與人交際,無甚款曲,不過柔順有容,素無爭忤。誰料今日尊榮至此!”光武帝湊巧聽見,不由的接口道:“我御天下,亦欲以柔道爲治,並不致後先矛盾哩!”說着,鼓掌大笑。諸宗室相率騰歡,至日暮方纔散席。越宿由光武帝諭令有司,爲宗室盡建祠堂,然後命駕起行,還至宮中,已將殘臘。倏忽間又是建武十八年了,孟春無事,過了一月,忽得蜀郡警報,乃是守將史歆,據住成都,自稱大司馬,猝攻太守張穆,穆逾城走入廣都,飛書乞援。光武帝亟令大司馬吳漢,率同臧宮劉尚二將,領兵萬餘,往討史歆。漢至武都,再發廣漢巴蜀三郡兵馬,進圍成都,數旬即下,把史歆擒斬了事。宕渠人楊偉,朐俔人徐容等,本已爲史歆誘惑,各糾衆數千人,與歆相應。吳漢等既收復成都,再乘桴沿江,進至巴郡。楊偉徐容,聞風駭走,終被漢軍擒誅,餘黨皆降,徙居南郡長沙。蜀郡復平,漢等還朝覆命。 不意南方交阯,突出了兩個蠻女,公然聚衆造反,寇掠嶺南六十餘城。呂母遲昭平後,復出了兩個蠻女,甚是奇特。兩蠻女叫做徵側徵貳,本是一對姊妹花,爲麊冷縣雒將女兒。麊冷音糜零,交阯僻處南海,從前未設郡縣,爲土人所分據,隨地墾田,有雒王雒將雒民等名。面貌不過尋常,身材很是長大,力舉千鈞,霸佔一方。側尤驍勇,已嫁與朱鳶人詩索爲妻,她卻不安家室,惟與妹徵貳玩刀耍槍,練習武藝。及刀槍純熟,自謂技藝無敵,想做一個南方女大王。可號爲井底雌蛙。於是號召徒衆,待機即發。適交阯太守蘇定,執法相繩,飭令繳械散衆,不得生事。側與貳遂憤然發難,攻陷郡城,蘇定出走,南方大亂。九真日南合浦各蠻夷,譁然起應,郡守紛紛內避,被她鬧得一塌糊塗,所有嶺南六十餘城,並罹兵阨。側竟自立爲王,令貳爲大將,兩蠻女振動雌威,名聞遠近。警報傳到洛陽,光武帝怎能坐視?便選出虎賁中郎將馬援,使爲伏波將軍,令與扶樂侯劉隆,督率樓船將軍段志等,南下討賊。援前爲大中大夫,與來歙同爲監軍。見十八回。歙嘗奏言隴西侵殘,羌種雜沓,非馬援不能平定。光武帝因拜援爲隴西太守,援連破叛羌,征服餘衆,繕城治塢,闢田勸耕,隴西以安。嗣被召爲虎賁中郎將,屢得進見,嘗與光武帝談論兵法,意俱相合。再出討皖城妖人李廣,一鼓即平。這是補敘之筆。至是復受命南征,航海前進。軍至合浦,段志得着急病,竟至逝世。援令弁目護喪歸葬,自與劉隆並領水軍,水盡登岸,闢山通道,得達浪泊。徵側方安據交阯,南面稱尊,總道是天高地迥,任所欲爲,驀聞漢軍已至浪泊,也不禁喫了一驚。當下升帳點兵,得數萬人,使妹徵貳爲先鋒,自爲後應,至浪泊中搦戰。兩陣相交,金鼓連天,約莫有兩三個時辰,蠻衆究竟烏合,敵不過百戰雄師,一敗便走,勢若散沙。徵側徵貳,但靠着兩臂蠻力,目無中原,至此才知王師厲害,覓路逃走。援驅軍追殺,斬首數千級,收降萬餘人,女流究屬無用,不堪一戰。趁勢至交阯城下,四面圍攻。徵側自覺孤危,即與徵貳商議道:“我與汝奮臂一呼,遠近響應,不到數月,得攻克六十餘城,滿望殺往嶺北,進據中原,哪知中朝天子,遣到精兵猛將,銳不可當,現今坐困危城,如何是好?”徵貳想了多時,才答說道:“據妹子看來,此城斷不可守,不如奔往金溪穴中,扼險自固,就使猛將如雲,亦不能搗破此穴,待他糧盡引退,我等復好出據此城了。”徵側點首稱善,隨即棄城夜遁。馬援聞知,率衆力追,行抵金溪,連戰數陣,蠻衆除殺死外,多半潰散。惟徵側徵貳兩姊妹,拚命逃走,得入金溪穴中,穴甚深邃,四圍有大山包住,只有一口可通,也是險仄得很。側與貳竄入此穴,使殘衆堵住穴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援率衆到了穴前,察視四周,除穴口外,竟是無縫可鑽,倒也躊躇得很。自思航海南來,費盡千辛萬苦,得入此地,倘若畏難即退,豈不是盡隳前功?況且留此兩婦,終究是將來禍祟,理應斬草除根,方免後患。於是下令軍士,隨山伐木,就谷口築起巨柵,容納全師;再命遊騎巡弋四圍,截虜蠻衆,想得幾個俘虜,詢問路徑,或有一線可通,便好令他嚮導,搗殺進去。誰知一住半月,竟無人跡,山上瘴氣燻蒸,軍士一不小心,往往觸瘴致疾,真個是欲退不得,欲進不能。援卻抱定主意,誓滅此虜,勉令將士圍住谷口,一面分兵略定各郡,收聚糧食,輸運軍前。徵側徵貳總以爲漢軍無法,定必速退,且穴中曾備有糧草,足資一年,但教安心耐守,自可解圍。螺蚌縮入殼中,能長此不開麼?不意過了數月,漢兵不退,又過數月,仍然不退,直至歲暮年闌,漢兵尚在谷外扼住,未曾退去。穴內糧食,已將告罄,且水道亦被漢兵塞斷,涓滴不見流入,害得又飢又渴,無可爲生。勉強過了殘冬,已是建武十九年正月。側與貳不能再伏穴中,只得驅衆殺出,衆兵已困憊不堪,沒奈何硬着頭皮,衝出谷口,漢兵早已出柵待着,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嚇得蠻衆又復倒退。馬援知蠻衆不濟,傳令投降免死,蠻衆聽着,遂一齊拋去兵械,匍匐乞降。惟徵側徵貳兩人,罪在不赦,只得不管死活,捨命格鬥,結果是跌倒地上,雙雙就擒,當由漢軍縛住,推至馬援面前,兩人跪倒磕頭,哀求饒命。馬援作色道:“無知賤婢,也想抗拒天朝,今日還想求生麼?”說畢,即令刀斧手將兩人推出,一同梟首,獻入都中。恐洛陽城中,難得見此好頭顱?有詔封援爲新息侯,食邑三千戶。援乃宰牛釀酒,大饗將士,且笑且語道:“我從弟少遊,與我志趣不同,嘗謂人生在世,但教飽食暖衣,乘下澤車,跨款段馬,做一個郡縣掾吏,老守墳墓,鄉里間稱爲善人,也好知足,何必奔波勞碌,妄求功名?我當初意不謂然,今至浪泊西里,轉戰年餘,下潦上霧,毒氣瀰漫,仰視飛鳶搖搖,似墮水中,臥念少遊平生時語,幾不可得。還虧諸君戮力,得破二婦,乃先受恩賞,獨得佩金拖紫,食採封侯,真令我且喜且慚了!”將士等都離席跪伏,喧呼萬歲。援復令起飲,至醉方散。越日又率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名,四處搜捕餘孽,斬獲五千餘人,嶺南乃平。援再至交阯,設立銅柱,上書:“大漢伏波將軍馬援建此。”然後振旅而還。小子有詩詠道: 何來蠻女敢稱雄,負險經年扼谷中; 幸有老成操勝算,堅持到底慶成功。 欲知馬援還朝情形,待至下回再詳。 ---------- 光武帝能容功臣,獨不能容一妻子,廢后之舉,全出私意,史家多譏其不情。吾謂光武之誤,不在於廢后之時,而在於立後之始。陰氏女娶於先,郭氏女納於後,豈可因出身之貴賤,爲後先之倒置乎?況“娶妻當得陰麗華”,光武帝已有成言,本暱愛之初衷,得相攸於微賤,正應立彼爲後,不負前盟。故劍可求,杜陵之遺規猶在,何得以郭氏之早生皇子,超列中宮?古人有言:“慎厥初,惟厥終”,未有初基不慎,而可與之圖終者也。彼徵側徵貳,以南方之婦女,敢爾稱兵,想亦由戾氣所鍾,故有此異事耳。幸而伏波往討,務絕根株,千里奔波,一年耐久,卒得擒二婦於窟穴之間。倘非堅持不敝,貫徹始終者,亦安能若是耶?伏波銅柱,照耀千秋,宜哉!
譯文:
蜀地平定,軍隊凱旋歸來。涼州牧竇融上書祝賀,皇帝下詔令竇融與五個郡的太守一同進京。竇融便與武威太守梁統、張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辛彤、敦煌太守竺曾、金城太守庫鈞,奉命進京。到達京城後,他們交還了安豐侯的封印。光武帝賜還侯印,並立即召見,給予優厚賞賜,遠超常人。不久,任命竇融爲冀州牧,但他推辭不就。恰逢大司空李通因病離職,由揚武將軍馬成暫代職務,能力不足,於是升任竇融爲大司空,同時任命梁統爲大中大夫。涼州和冀州的治理工作另行安排官員鎮守。幸好隴西和蜀地已經平定,西北邊境安定,但盧芳假稱是劉文伯,勾結匈奴和烏桓,長期成爲邊境禍患。以前多次記載。驃騎大將軍杜茂等人奉命出征討伐,但長期未能平定。盧芳手下將領隨昱留守九原,暗中與漢軍聯繫,企圖迫使盧芳歸順。盧芳與十餘名騎兵逃入匈奴,隨昱隨即前往京城請求投降,被封爲五原太守,封爲鐫胡侯。後來到建武十六年,盧芳又進入高柳,派使者呈上降書。光武帝於是立盧芳爲代王,命他安撫匈奴。盧芳請求入朝,皇帝批准。當盧芳南下到昌平時,又接到朝廷使者傳令,讓他返回。盧芳因此產生疑慮和恐懼,又背離漢朝投靠胡人,不久病死。從此天下太平,國家統一。光武帝加封功臣三百六十五人,外戚封侯四十五人。而宗室諸王卻因將軍朱祐的建議,被降封爲公侯。例如趙王劉良,被遷封;齊王劉章(劉縯長子),魯王劉興(過繼給劉仲),三人統稱爲“公”。長沙王劉興、真定王劉德(劉楊之子)、河間王劉邵、中山王劉茂四人,均爲景帝后裔,統稱爲“侯”。另外還封孔子的後人孔安爲宋公,周公的後人姬常爲衛公。宗室中被封爲侯的共一百三十七人。光武帝長期征戰,厭倦武事,且深知天下百姓已疲憊不堪,更加想休養生息。自從隴蜀平定後,除非遇到緊急警報,不再發動戰爭。太子劉強年已十餘歲,有時在身邊侍奉,問起攻戰策略,光武帝嚴肅地回答:“從前衛靈公向孔子請教治國之道,孔子並不答覆,此事不是你該問的!”這其實是權宜之語,並非真正的人生教導。鄧禹和賈復知道皇帝想要息兵修文,不願功臣在京城擁衆,於是放下兵器,從事儒家學問。耿弇等人也繳還大將軍印綬,歸家安逸。朱祐曾推薦賈復品行端正,可擔任宰相,光武帝沒有回應。只是將鄧禹改封爲高密侯,讓他管理四縣;賈復封爲膠東侯,管理六縣。李通已封爲固始侯,地位兼有功臣與親族,因而能與鄧禹、賈復一同參與國事討論,受到特別優待。其餘功臣數百人,僅給予糧餉,讓他們安享太平生活,不再重用。這樣的做法,真正保全了功臣。朝廷宴會時,也常常召集功臣集會,場面盛大,大家都遵守禮儀。光武帝在大宴時,詢問羣臣:“如果我沒有您們,你們會做什麼?”鄧禹起身回答:“我曾努力學習,可做一名文職小吏。”光武帝笑道:“這未免太謙虛了!你品行端正,可擔任功曹。”問到馬武時,馬武說:“我僅有點力氣,可擔任守尉,督捕盜賊。”光武帝又笑着說:“你自己都不做盜賊,最多做一名亭長罷了!”馬武平素喜歡飲酒,脾氣暴躁,常在朝廷面前羞辱同僚,光武帝因此常常予以提醒和約束。但功臣稍有失誤,皇帝必定寬容處理。朝廷的珍奇異寶,也常常先賜予列侯,從不吝嗇。因此功臣們都心懷感激,敬畏皇帝,不生怨恨,上下和睦,比起漢高祖時代,已大不相同。這正是光武帝識人有度,因此能制定如此良法美意,堪稱古今罕見,應予稱讚。
唯一仍留守北方的驃騎大將軍杜茂,皇帝不想勞師動衆,特命吳漢等人前往北方,監督遷移邊境百姓進入內地,只告訴杜茂要修繕城防,阻絕胡人騷擾。杜茂命令士兵屯田築堡,從不鬆懈。後來因軍吏冤枉殺害無辜者,導致連帶被免官,削去食邑,從修侯降爲參蘧鄉侯,改由蜀郡太守張堪擔任騎都尉,統領杜茂的軍隊。匈奴得知杜茂被免職,趁機進攻,兵至高柳,被張堪率兵攔截,大敗胡軍,飛書捷報。光武帝因此任命杜茂爲漁陽太守,兼管軍民事務。杜茂執法公正,賞罰分明,士兵和官吏都很樂意聽從。匈奴因高柳戰敗,再次圖謀報復,竟集結一萬騎兵進入漁陽。剛入境,便有數千精銳騎兵從正面迎擊,如同長城般穩固,完全無法動搖。再加上張堪帶領後軍,鳴鼓前進,氣勢洶洶,將胡騎打得四散奔逃。匈奴將領急忙撤退,損失了五成以上,從此對張堪非常畏懼,不敢靠近邊境。張堪於是勸百姓務農耕種,特意在狐奴地區開闢稻田八千餘頃,不到幾年,桑麻豆麥遍地生長,百姓歡欣鼓舞,唱起歌來:“桑樹沒有分枝,麥穗分出兩枝;張公治理地方,快樂無邊!”總計張堪擔任郡守八年,百姓戶口繁盛,物產豐足,社會安定。光武帝想將他調回中央任官,但張堪已病逝,朝廷下詔褒揚他的政績,賜帛一百匹。張堪字君遊,是南陽宛縣人,年輕時就有志氣和操守,被稱爲“聖童”,入蜀時不佔一分一毫,一生只用布衣。中興時期著名的清正官吏,除杜詩外,要算張堪。讚美清廉勤政的官吏,用以警醒世人。
沛郡太守韓歆,爲人剛正有聲譽,建武十三年,大司徒侯霸去世,特任韓歆爲大司徒。韓歆就職後,常常直言進諫,在皇帝面前指天畫地,毫不隱諱。光武帝因此不悅,韓歆仍不改,任職兩年,被責罰後罷官歸家。不久又下詔再次申斥,韓歆憤激自殺,兒子韓嬰也死。京城人士替他鳴冤,被皇帝得知,於是追賜錢財糧食,隆重安葬。像光武帝這樣,因爲直言而獲禍,怎能苛待他人?後來歐陽歙、戴涉相繼任大司徒,也都因罪被處死,說明光武帝逐漸變得嚴厲。最嚴重錯誤的是廢后一事,成爲光武帝一生的污點。事情發生在建武十七年。光武帝立郭氏爲皇后,嫡長子劉強爲皇太子,相安多年。郭後又生了四個兒子:輔、康、延、焉。陰貴人也生了五個兒子:陽、蒼、荊、衡、京。還有一個兒子名英,是許美人所生。許美人無寵,生育極少,只生了一個男孩。在這些人中,陰貴人最受寵愛。光武帝出征時常命她隨行。陰貴人第一次生子時,在元氏縣分娩,當時正隨軍出征彭寵,因此在軍中產子,取名爲陽。陽兩頰豐滿,十歲時已通曉《春秋》,光武帝認爲這是奇才。奪嫡的苗頭,已在此顯現。建武十五年,大司馬吳漢等人上書請求封皇子,奏請三次才被批准。由大司空竇融告祭宗廟,封皇子輔爲右翊公,英爲楚公,陽爲東海公,康爲濟南公,蒼爲東平公,延爲淮陽公,荊爲山陽公,衡爲臨淮公,焉爲左翊公,京爲琅琊公。這是按照年齡排序封爵,因此與之前敘述的順序不同。諸子受封才一個月,皇帝下令天下州郡查覈墾田和戶口,刺史、太守必須執行並逐級上報。唯獨在陳留的文書夾着一張紙,上寫兩句話:“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光武帝看到後,詢問來源,文書官稱是某日於長壽街拾得,誤夾入文書。這因光武帝喜好讖語而引發。光武帝因此懷疑產生怒意,臉色沉鬱。東海公陽,年僅十二歲,恰好在皇帝后宮侍奉,便趁機進言:“河南是京城,必多近臣;南陽是王室故土,必有近親;若田宅超過規定,不宜深入盤查,所以纔有此言!”光武帝頓悟,再派虎賁中郎將徹查文書官,官吏無法隱瞞,所言與陽的陳述完全一致。於是派遣謁者巡視河南和南陽,實地調查地方官吏,防止徇私。自此,光武帝更加寵愛陽,悔恨自己早立儲君,未能讓他繼承皇位。天下之事不宜生私心,一旦有芥蒂,就難免表露於言辭。郭皇后暗中察覺,當然懷恨在心,常在皇帝面前冷嘲熱諷,言語帶刺。光武帝積怨難平,夫妻反目,常有爭執。到了十七年冬天,突然下詔道:
“皇后心懷怨恨,屢次違抗教令,不能撫育自己的孩子,教育他們不嚴,家中矛盾不斷。宮中之內,如同鷹鸇般互相殘殺,既無恩情之德,又有呂后、霍後之風,怎能託付幼小的皇子,繼承皇統?今派大司徒戴涉前往,戴涉尚未被定罪。宗正劉吉持節前往勸說,解除皇后皇后印信。陰貴人出身良家,從微賤出身,自我不見,至今已有三年。這兩句引用《詩經》,表示追憶與懷念。應當奉爲宗廟中的母親,以天下爲母,這是不尋常的舉動,非國家太平之福,不應稱頌,特此頒佈詔令告知天下。”
詔書一下達,羣臣震驚,無人敢說話。郭皇后只好交出印綬,遷居別宮。那容貌出衆、才德兼備的陰貴人,終於登上中宮,成爲天下之母。殿中侍講郅惲進言道:“臣聽說夫婦之間的情誼,父子之間尚且難以說得清楚,更何況是臣下,怎敢參與議論?只望陛下慎重考慮,不要讓天下人對國家產生非議,這樣纔可安心。”光武帝回答道:“你體諒朕的處境,朕也不會過度苛責。”於是暫未改立太子,改封郭後次子輔爲中山王,尊郭後爲中山太后。其餘如東海公陽等,均被進封爲王。接着又命趙、齊、魯三位公重新恢復王爵,這暫且留待下文詳述。
再說光武帝即位後,曾親自前往舂陵,祭祀先人園廟,隨即改舂陵鄉爲章陵縣,永久免除徭役,仿效漢高祖時代的豐沛。至建武十七年冬天,又前往章陵祭祖,修整舊宅,觀賞田廬,設宴作樂,大會宗室,無論男女老少,都可參與。酒至半酣,各位母親私下議論道:“文叔(光武帝小名)年輕時謹慎誠信,與人交往無有私弊,只是溫和有禮,從未有過爭端。誰能想到今日地位如此顯赫!”光武帝正好聽見,便接口說道:“我治理國家,也願以柔和之政爲本,不前後矛盾!”說完,擊掌大笑,衆人紛紛歡呼,直到日暮才散會。次日,光武帝下令有關部門爲宗室修建祠堂,又率衆前往各地巡視安撫。次日又命各地徵調兵士,整備糧草,加強邊防。隨後,他率軍南下,征討南方叛亂。光武帝能容功臣,卻不能容妻子,廢后之舉完全出於私情,史學家多批評他不夠情理。我認爲光武帝的錯誤,不在於廢后之時,而在於立後之初。陰氏女子先娶,郭氏女子後納,豈能因出身貴賤,倒置先後?況且“娶妻應當是陰麗華”,光武帝早已說過,這本是當初的真心所向,因她出身卑微而得寵,理應立她爲後,不辜負當初的承諾。所以,劍可追求,杜陵的遺規仍存,怎能因爲郭氏早生皇子就超越中宮?古人說:“謹慎起始,纔能有良好結局”,沒有起始就謹慎,又怎能有圓滿的結局?那徵側、徵貳二人,身爲南方女子,竟敢起兵稱雄,大概也是因戾氣所鍾,才生出如此怪事。幸好有伏波將軍馬援出征討伐,徹底根除,千里奔波,堅持一年,終於在山洞中擒獲二人。若不是堅持到底,一以貫之,又怎能取得勝利?伏波將軍銅柱,光芒昭然,可傳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