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第十二回 掘園陵淫寇逞兇 張撻伐降王服罪

卻說建武二年五月,冊立郭貴人爲皇后,子強爲皇太子。郭氏即劉揚甥女,隨駕入洛。當光武帝即位時,得產一男,取名爲強。時陰麗華也迎入洛陽,陰麗華見第七回。與郭女同受封貴人。麗華容色,實過郭女,並且性情和順,毫無妒意,光武帝本欲立她爲後,她卻以爲郭氏有子,理應正位中宮,且郭氏生長王家,與自己出身不同,所以情甘退遜,將後位讓與郭氏。看到後來,實可不必。光武帝乃立郭氏爲後,就將二歲幼兒,作爲儲君。這且待後再表。帝又分封宗室,封叔父良爲廣陽王;後來徙封趙王。族父歙爲泗水王;族兄祉爲城陽王;歙子終爲淄川王;追諡兄縯爲齊武王;仲爲魯哀王;縯子章授封太原王;後來徙封齊王。仲歿無子,命縯次子興過繼,襲封魯王。封爵已定,乃再擬蕩平羣寇。惟一時人心未靖,亂端不已,除上文所述諸渠魁外,尚有漁陽太守彭寵,破虜將軍鄧奉,相繼造反,警信頻聞。提敘一筆,暗伏下文。光武帝雖遣將出討,但尚無暇全力對付,只好先就近處着手,次第廓清。自從劉玄敗死,諸將吏散處南方,未肯歸命洛陽。光武帝召集諸將,會議出師,當下向衆宣言道:“郾城最強,次爲宛城,何人敢率兵進擊?”語未絕口,即有一人突出道:“臣願攻郾城!”光武帝見是執金吾賈復,就笑說道:“執金吾前去擊郾,朕復何憂?宛城當屬大司馬便了!”復領兵自去。另遣大司馬吳漢,往略宛城。郾城守將尹尊,曾由劉玄封爲郾王,與賈復相持月餘,城中食盡,因即出降。就是宛城爲宛王劉賜所守,一經吳漢兵到,退保溝陽,未幾亦即歸降。兩處先後報捷,光武帝因賜本族兄,前曾共事,所以召賜入見,封爲慎侯。再命賈復進略召陵新息,統得平定。  復有部將過潁川郡,妄殺良民,正值河內太守寇恂,調往潁川,立即拘復部將,梟首示衆。復引爲己恥,顧語左右道:“寇恂敢殺我部將,藐我太甚,我當前去見恂,手刃此仇!”遂自潁川進發。粗莽可笑。恂聞復挾怒前來,料無好意,故不願與見。姊子谷崇語恂道:“崇爲軍將,應帶劍侍側,就使有變,也可抵擋得住,相見何妨!”恂搖首道:“我聞藺相如不畏秦王,獨爲廉頗屈志,彼區區趙國,尚知先公後私,難道我反悍然不顧麼?”好寇君。乃飭屬縣盛設酒餚,遇有執金吾軍入界,全體供給,一人須兼二人飲食,縣吏自然遵令,不敢怠慢。恂託辭出迎,行至中途,因疾折回。復正勒馬待着,按劍欲試,不意恂已馳歸,惹得怒上加怒,亟欲勒兵追恂。偏部兵已皆被酒,不願進行,復亦孤掌難鳴,只好罷休。恂使谷崇具狀奏聞,光武帝召復班師,並徵恂入朝。恂奉命進謁,見覆在御座前,急起欲避。光武帝與語道:“天下未定,兩虎怎得私鬥?朕當與兩卿和解,互釋前嫌。”說着,賜令共坐,宴敘甚歡。及退出殿外,復令同車並出,兩人曲體主心,自然釋怨平爭,言歸於好,恂復辭回潁川去了。  大司馬吳漢,方自宛城往略南陽,忽報檀鄉賊與五校賊會合,寇掠魏郡清河。光武帝召漢還師,自督諸將至內黃,進擊五校賊,大破賊衆,收降至五萬餘人。適值吳漢領兵來會,乃將軍事付漢,折回都中。漢與檀鄉賊連戰數次,無不獲勝,斬馘數萬,降服數萬。先是檀鄉賊徒,統是刁子都餘黨,刁子都見前文。子都爲部曲所殺,餘衆轉走檀鄉,後糾集他處盜匪,號爲檀鄉賊,共計得十餘萬名。及爲吳漢所敗,或死或降,所餘無幾,遁入西山,再推賊目黎伯卿爲渠帥。伯卿負嵎數月,仍被吳漢搗破,竄死崖谷間,河右復安。光武帝接得捷書,親往慰撫,增封吳漢采邑,由舞陽侯晉封廣平侯。此外隨漢同徵,尚有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等,亦各有功績,俱得獎敘。朱祐字仲先,南陽宛人,曾從劉氏起義,轉戰有年。杜茂字諸公,南陽冠軍人,自光武帝出徇河北,投入麾下,效力戎行。堅鐔字子伋,潁川襄城人,嘗爲郡縣掾吏,頗有幹才,或向帝前推薦,方得召用,積功爲揚化將軍。惟劉隆字元伯,本與光武帝同宗,乃父名禮,前與安衆侯劉崇討莽,並皆敗死,隆年尚幼,幸得免禍,後來遊學長安,劉玄召爲騎都尉,隆見玄不能成事,託詞迎取家眷,轉至河內從光武帝,光武帝使仍舊職,加封列侯。四人俱列二十八將中,故特提敘。至若賈復王霸馬武履歷,已見前文,不復追敘。獨陰識爲陰貴人兄,受封陰鄉侯,光武帝因他從軍有功,擬加封邑。識叩頭固讓道:“臣託屬掖庭,累加爵土,不可以示天下,幸勿加恩!”光武帝見他意誠,乃不復加封。識小心謹慎,未嘗以貴戚自驕,就是出征有功,亦謙退不伐,因此爲士論所稱。卻是難得。  光武帝慰勞已畢,復遣漢還定南陽,連下涅陽酈穰新野諸城。復與偏將軍馮異,北擊五樓五幡諸殘賊,所向皆捷。偏大司徒鄧禹,入關撫民,又經赤眉還寇長安,屢戰不利,竟從長安退至高陵,兵士飢困,幾難成軍。於是光武帝另費躊躇,不得不改遣他將,往討赤眉。赤眉前次出關西行,意欲入隴,回應前回。隴右方爲隗囂所據,遣將楊廣統率銳卒,迎頭截擊。殺得赤眉七零八落,慌忙回走,所掠財物,拋棄殆盡。道出陽城山谷中,適遇大雪,凍死多人,屍骸滿道,沒奈何再返長安。他想長安內外,十室九空,無從再掠,且長安已由鄧禹守住,料不易入,不如往發漢朝陵寢,或可劫取遺藏,免致落空。乃一鬨而往,闖入園陵,守陵吏民,逃得精光,赤眉得任意掘墳。最注意的是后妃各冢,連棺槨盡被劈開,有幾槨用玉匣爲殮,屍皆未爛,面目如生。查漢制收殮後屍,自腰以下,用玉爲札,長一尺,闊二寸半,垂至兩足,用黃金縷綴系,叫做玉匣,屍骸得借寶玉精華,歷久不朽。誰知這種奢華的制度,反使各女屍身後不安,當時短命致死,顏色未衰,卻被赤眉賊觸動淫心,竟把她剝去衣服,禁止的臥在地上,侮辱一番。這也可謂生死交。更可怪的是呂后遺骸,全然不變,面色反比生時嬌嫩,至此也竟受污。待到污辱以後,屍才變色,這難道是生前淫妒,應該受此惡報麼?呂后死時,年已將邁,乃遭此報,定是天道惡淫,故孔聖謂喪欲速朽。獨霸陵爲文帝遺冢,文帝素尚儉德,如所幸慎夫人等,衣不曳地,想來總沒有什麼厚殮,故赤眉不去發掘,幸得保全。更有杜陵爲宣帝墓所,卻由漢中豪帥延岑,引衆居守,赤眉不敢過犯,安然如故。延岑系南陽人,也是一個綠林流亞,起兵漢中,殺敗漢中王劉嘉,據境稱雄。劉嘉向關中乞師,劉玄尚未敗沒,特遣部將李寶,領兵往會,與嘉並擊延岑。岑寡不敵衆,乃由漢中北出散關,進屯杜陵。他雖往來剽掠,跡同盜賊,但與赤眉相比,尚覺得稍有紀律,差勝一籌。鄧禹聞赤眉發掘陵寢,亟令將士往擊,反爲赤眉所敗,傷亡甚衆。禹乃督兵自出,行至雲陽,又接長安警耗,被赤眉乘虛搗入,長安失守,累得禹無路可歸。會聞赤眉將逄安,往攻延岑,也想伺隙進襲。好容易到了長安城下,正要麾兵攻撲,偏又來了赤眉將謝祿,一場交戰,禹又敗走,不得已退至高陵。軍中隨帶糧食,本屬有限,漸漸的食盡囊空,勢難久持,因特奏報洛陽,急求接濟。光武帝籌畫再四,已知鄧禹兵敝,不堪再用。此時惟有偏將軍馮異,智勇兼優,可代禹任,乃特召異入見,囑令西征。異拜命出都,光武帝親送至河南,賜異車馬寶劍,並面囑道:“三輔人民,迭遭變亂,生靈塗炭,無所依訴,今遣卿討賊,並非欲卿略地屠城,期在平定安集,救民疾苦。朕看諸將亦多健鬥,往往未善撫循,獨卿平日能馭吏士,所以委卿重任,卿此行須除暴安良,勿負朕望!”保民而王,莫之能御。異頓首受教,拜別車駕,向西進發。途中宣佈威德,民皆畏服,羣盜多降。光武帝還居洛陽,連接馮異軍書,知異威愛並用,定能勝任,乃決計召還鄧禹,專任馮異。會得鄧禹奏稱,劉玄舊將廖湛,聯合赤眉,並攻漢中,漢中王劉嘉,出谷迎戰,大破寇衆,陣斬廖湛,嘉因軍士乏食,就谷雲陽,正好乘便招撫云云。光武帝準禹所請,令禹傳詔諭嘉,禹當然照行。嘉妻爲來歙女弟,歙系光武帝姑子,與帝戚誼相關,因即勸嘉從命。嘉始浼禹轉達表文,自請效順,將表文驛遞洛陽,並言廖湛一死,赤眉失勢,近日赤眉將逄安,又被延岑擊敗,約斃十餘萬人,臣料赤眉不久必滅,俟臣籌足軍食,便可一鼓殲滅等語。先生休矣!何必妄想?光武帝已遣異代禹,不改初衷,因復頒詔寄禹,略雲:  卿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谷,自當東來,吾以飽待飢,以逸待勞,折棰笞之,非諸將憂也,卿其速歸,無得復妄進兵!  鄧禹得詔,尚以無功爲恥,未肯遽歸洛陽。可巧三輔大飢,人自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赤眉無從擄掠,果然東下,餘衆還有二十萬人。光武帝得知消息,使破奸將軍侯進等,出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出屯宜陽。出發時復傳諭道:“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一面令馮異擇險邀擊,決殲此虜。創業之主,必有良謨。異奉命進駐華陰,正值赤眉東來,即扼要拒擊,先後六十餘日,交戰至數十仗,多勝少敗,收降赤眉將卒五千餘人。  未幾已是建武三年,朝命異爲徵西大將軍,節制西行人馬,且促鄧禹交代,限期還都。禹還想鼓勵飢卒,邀擊赤眉,仍然失利,才率車騎將軍鄧弘等東歸。途次與馮異相遇,又欲與異共攻赤眉。貪功之心,何竟至此?異從容道:“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得俘獲賊將,但賊衆尚多,須推示恩信,徐徐招誘,未可遽勞兵力!且皇上已遣諸將分屯澠池,使異在西夾擊,彼此併力,一舉聚殲,乃是萬全的計策。公不若遵旨東還,待異蕩平此虜便了。”禹聽了異言,還道異不肯分功,益加猜忌。就是鄧弘亦有此私意,決欲一戰,遂自請爲先鋒,引兵遽進。赤眉齊來接仗,交戰多時,見弘軍微有飢容,卻不望前進,反向後退。弘軍當然追逼,赤眉拋棄輜重,紛紛卻走,弘軍尚不知是計,但見輜重車上,有豆載着,爭相掬食,頓致行伍散亂,無心戀戰。不防赤眉翻身殺轉,猛擊弘軍,弘軍已經亂伍,倉猝間不能成列,自然四潰,弘亦只得返奔。鄧禹在後面望着,忙邀馮異一同往援,兩人並轡馳往,麾動部兵,截殺赤眉。復酣鬥了好一歇,赤眉稍稍退去。還是誘敵。異亟向禹進諫道:“赤眉小卻,並非真敗,我軍已多飢倦,宜暫休息,毋使前進!”禹不肯聽異,反驅兵急進。異未便停馬,相偕進軍,驀聽得幾聲胡哨,赤眉等四面兜集,踊躍來前。禹與異慌忙對敵,怎禁得赤眉湧至,馳突入陣,把禹異兩軍衝作數截。禹異兩軍,已是飢乏得很,望見敵勢洶湧,統皆怯戰,覓路亂逃。禹亦自知不支,但率親兵二十四騎,衝開血路,徑向宜陽奔去。鄧弘已早經遁走,不知去向,單剩得馮異一軍,也是東逃西散,如何支持?異急走至回溪阪,溪長四里,旁有峭壁,狀甚陡峻。異棄馬逾溪,與麾下數人躍登峻阪,方得馳脫。這番戰仗,漢軍死傷至三千餘人,餘皆散逸。還虧馮異脫身回營,下令收集潰卒,軍士方知異無恙,夤夜奔投,復得萬人,守住營壁。越日復由異整兵募衆,遍召各處城堡戍卒,一併會聚,再與赤眉約期會戰。赤眉恃勝生驕,輕視馮異,待至戰期已屆,便令萬人爲前驅,凌晨挑戰。異早經部署,申定號令,一聞寇至,但使銳卒一二千人,出營交鋒。赤眉見異軍寥寥,越加蔑視,存了一種滅此朝食的妄想,悉衆來圍異軍。異乃縱兵大出,與赤眉鏖戰一場,兩下里旗鼓相當,兵刃交接,吶喊聲震動遠近,好容易殺到日昃,還是未分勝敗,相持不捨。異卻把紅旗一招,突有一支人馬,向赤眉陣中攪入,衣服與赤眉相同,赤眉錯認是自己黨羽,慌忙招呼,誰料到劈頭一撞,都害得頸血模糊,十死五六。赤眉後隊,頓時大亂。再經異麾軍縱擊,殺斃赤眉,不可勝計。看官道這支人馬,究從何處殺來?原來馮異知赤眉勢盛,但憑力敵,未易殺退,所以預先設計,令壯士千人,改服赤眉衣飾,夜伏道旁,約用紅旗爲號,叫他搗亂賊軍。果然赤眉中計,一敗塗地。當由異軍追至崤底,截住男女八萬人,諭令降者免死。八萬男女,一體匍伏,束手歸誠。尚有殘衆十餘萬,東走宜陽。將恃謀,不恃勇,於此可見。異馳書報捷,光武帝特賜璽書雲:  赤眉破平,士卒勞苦,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勳。  璽書既下,光武帝復親率六軍,至宜陽截住赤眉。赤眉正拚命東走,到了宜陽,見前面戈鋌耀日,旌旗蔽天,當中擁着漢天子御駕,黃屋大纛,八面威風。嚇得赤眉叫苦不迭,如樊崇逄安等人,經過百戰,殺人未嘗眨眼,至此亦倉皇失措,不知所爲。當下經衆會議,只有乞降一法,乃遣劉恭持書請降。恭既至漢營,得見光武帝,行過了禮,呈上降表。光武帝準令降順,恭面請道:“盆子率百萬衆降陛下,敢問陛下如何待遇?”光武帝接說道:“待他不死便罷。”王言如綸。恭因即返報,盆子率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歸降,獻上所得傳國璽綬,並將所有兵甲,悉數繳付,堆積宜陽城外,高與熊耳山相齊。光武帝令縣廚賜食,降衆正苦飢餒,隨到隨食,總算十萬餘人,並得一飽。光武帝見降賊甚多,恐有反覆,特就次日清晨,大陳兵馬,遍佈洛水岸旁,令盆子等隨駕觀兵,且顧語盆子道:“汝自知當死否?”盆子跪答道:“罪原當死,但求陛下恩赦呢!”光武帝微笑道:“兒亦太黠,宗室中原無愚人!”說至此,又顧問樊崇等道:“汝等曾悔降否?朕願遣汝等回營,鳴鼓相攻,再決勝負,可好麼?”好權術。徐宣等叩頭道:“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已願歸命聖德,惟百姓可與圖成,難與慮始,所以未曾遍告。今日得降,如脫去虎口,得依慈母,誠喜誠歡,還有什麼悔恨呢?”光武帝語徐宣道:“卿可謂鐵中錚錚、庸中佼佼了!”乃斂兵歸營。更諭諸降將道:“汝等大爲不道,所過成墟,屠老弱,溺社稷,污井竈,殘暴已極,本應駢誅。但朕念汝等尚有三善:攻破城邑,幾遍天下,妻婦未嘗棄易,算是一善;立君能用宗室,算是二善;他賊乘亂立君,待至危急,往往弒君持首,乞降邀功,獨諸卿尚知大義,奉主來降,算是三善。朕所以網開三面,法外行仁,此後總宜洗心革面,共享太平!”降將都一齊跪下,齊呼萬歲。光武辯論善惡,亦俱得當。光武帝揮衆令起,啓行還都,令降將分居洛陽,每人賜宅一區,田二頃,餘衆給資遣歸。惟楊音與帝叔劉良有舊,良先依劉玄,玄敗沒時,獨良得楊音禮待,才得免害。因此光武帝爲叔報德,封音爲關內侯,得與徐宣安享天年。劉恭替劉玄報仇,刺死謝祿,繫獄自首,亦得貸死。獨樊崇逄安,居洛數月,又想造反,謀泄被誅。不死胡爲?光武帝矜憐盆子,賞賜甚厚,使爲叔父良部下郎中。盆子病目失明,方令免官,尚給滎陽均輸官地,食稅終身。小子有詩詠道:  牛吏何堪作帝王,崤山一跌便淪亡;  得全首領猶雲幸,總爲童兒質尚良。  赤眉已平,餘寇猶熾,免不得再加征伐,勞動王師。欲知後來情事,且看下回續敘。  ----------  項羽掘始皇冢,後人以兇殘嫉之,顧未有如赤眉之甚者。赤眉不法,發掘園陵,裸辱女屍,閱《漢書·劉盆子傳》中,載入此事,謂有玉匣附殮者,多被淫穢,姓氏不概傳,獨於呂后則標明之。意者其亦嫉呂后生前之奢淫,特揭此以爲後人戒歟?鄧禹已入長安,不能捍衛陵寢,咎實難辭,乃復以飢疲之卒,貪功邀戰,屢致失利,甚且累及馮異,同致覆師。微異之奮翼澠池,則赤眉東來,衆尚二十萬,即如光武之勒兵親征,截擊宜陽,勝負亦未可料,安能不戰屈人乎?光武能專任馮異,卒成大功。至若劉盆子之降,待以不死,陳兵示威,笑語屈賊,光武固一英闢也歟?而樊崇逄安之自外生成,終遭誅殛,何一非惡貫滿盈之果報也!

譯文:

建武二年五月,光武帝冊立郭貴人(劉揚的外甥女)爲皇后,立他們的兒子劉強爲皇太子。郭氏原本是隨光武帝來到洛陽的。光武帝即位時,生下一名兒子,取名劉強。當時陰麗華也來到洛陽,被封爲貴人。陰麗華容貌出衆,性格溫柔和順,毫無嫉妒之心,光武帝本想立她爲皇后,但她認爲郭氏已有子嗣,理應成爲正宮皇后,並且郭氏出身於王族世家,而自己出身平凡,因此甘願退讓,把後位讓給了郭氏。後來的事實證明,陰麗華的讓步其實沒有必要。光武帝於是正式立郭氏爲皇后,把年僅兩歲的劉強立爲太子。

接着,光武帝分封宗室親屬:封叔父劉良爲廣陽王,後來改封爲趙王;封族父劉歙爲泗水王;族兄劉祉爲城陽王;劉歙之子劉終爲淄川王;追諡兄長劉縯爲齊武王;劉仲爲魯哀王;劉縯之子劉章被封爲太原王,後來改封爲齊王;劉仲去世無子,遂命劉縯的次子劉興過繼爲嗣,繼承魯王之位。

宗室封爵定下後,光武帝開始籌劃平定各地叛亂。當時人心尚未安定,叛亂頻繁不斷。除了之前提到的反賊外,還有漁陽太守彭寵、破虜將軍鄧奉等人相繼造反,消息不斷傳來。光武帝雖然派兵出征,但尚未能集中力量全面剿滅,只好先從近處着手,逐步平定。

劉玄失敗後,各地將領和官吏紛紛逃散到南方,不肯歸附洛陽。光武帝召集諸將,商議出兵討伐。他當衆宣佈:“郾城是最強的叛軍據點,其次爲宛城,誰敢率兵攻打?”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人站出來回答:“我願攻下郾城!”原來正是執金吾賈復。光武帝笑着說:“賈復去打郾城,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宛城就交給大司馬吳漢去吧!”於是賈復帶兵出征。吳漢則前往攻打宛城。

郾城守將尹尊,曾被劉玄封爲郾王,與賈復對峙一個多月,城中糧食耗盡,最終被迫投降。宛城的守將劉賜,原爲宛王,面對吳漢的進攻,退守到溝陽,不久也投降了。兩處相繼傳來勝利消息,光武帝因劉賜是自己家族的親戚,便召他入朝,封爲慎侯。

隨後命賈復進攻召陵、新息等地,最終將這些地區平定。

賈復的部下路過潁川郡時,竟然殺害了無辜百姓。這時河內太守寇恂被調往潁川,立即抓住賈復的部將,將其斬首示衆。賈復大爲憤怒,對身邊的將領說:“寇恂竟敢殺我部下,簡直輕視我,我這就親自去找他,親手爲部下報仇!”於是便出發前往潁川。

寇恂得知賈復帶着憤怒前來,料到他不會講和,便不願見面。他的女婿谷崇勸說:“我雖是軍中將領,應帶劍侍立旁邊,即便發生變故,也能保護自己,何不相見?”寇恂搖頭說:“我聽說藺相如面對秦王時毫不畏懼,卻自願屈從於廉頗,一個小小的趙國尚知先公後私,難道我反而不顧情義嗎?”寇恂爲人謹慎、顧全大局。

於是他命令所屬各縣準備酒菜,凡執金吾軍隊進入境內,一律提供飲食,甚至一人需供應兩人份,縣吏自然不敢怠慢。寇恂便藉口身體不適,提前出城迎接,走到中途便生病返回。賈復正在等着他,按劍要動手,沒想到寇恂已返回,憤怒更加升級,立刻下令帶兵追擊。但部下士兵大多已喝醉,不願出征,賈復孤軍無援,只好作罷。

寇恂將此事如實上報,光武帝召賈復撤兵,並召寇恂進京。寇恂奉命進宮,見到了賈復,急忙起身想避開。光武帝對兩人說:“天下未定,你們兩個猛將怎能彼此爭鬥?我來調解你們的矛盾,彼此化解前嫌。”說完,命兩人共坐,設宴敘話,氣氛極爲融洽。

等出了殿門後,光武帝安排兩人同乘一輛車,互相讓路以示尊重,彼此心中釋然,於是冰釋前嫌,言歸於好。寇恂後來返回潁川。

大司馬吳漢正從宛城前往南陽,忽然接到消息:檀鄉賊和五校賊聯合,劫掠魏郡和清河。光武帝立即召吳漢回師,自己親率將領抵達內黃,進攻五校賊,大敗敵軍,收降五萬餘人。恰逢吳漢帶兵抵達,於是將軍事交給他,吳漢返回都城。

此後吳漢與檀鄉賊多次交戰,每次都獲勝,斬首數萬,俘虜數萬。檀鄉賊的原先是刁子都的餘部,刁子都被部下殺害後,餘衆逃到檀鄉,之後聯合其他盜匪,號稱檀鄉賊,人數達十餘萬。被吳漢打敗後,有的戰死,有的投降,僅餘少數逃入西山,由黎伯卿統領。黎伯卿在山中堅守數月,仍被吳漢擊敗,最終逃入懸崖山谷中,河右地區得以安定。

光武帝收到捷報後,親自前往慰問,增加吳漢的封地,從舞陽侯升爲廣平侯。此外,隨吳漢出征的還有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等人,也都因功績受到表彰。

朱祐字仲先,是南陽宛人,早年參加劉氏起義,輾轉征戰多年。杜茂字諸公,是南陽冠軍人,自光武帝出征河北起便加入其軍,效忠作戰。堅鐔字子伋,是潁川襄城人,曾擔任郡縣屬官,很有才幹,有人向光武帝舉薦,才被召用,逐漸升爲揚化將軍。劉隆字元伯,原本與光武帝同宗,父親名叫劉禮,早年曾與安衆侯劉崇一起討伐王莽,但戰敗身亡,劉隆年幼倖免於難。後來他遊學長安,劉玄召他爲騎都尉,但他看到劉玄無法成事,便託詞迎回家人,轉投河內,追隨光武帝,光武帝讓他恢復原職,並封爲列侯。這四人皆被列入東漢“二十八將”,故特此介紹。至於賈復、王霸、馬武的履歷,前文已有敘述,不再贅述。陰識是陰貴人的哥哥,被封爲陰鄉侯。光武帝因他有軍功,打算增加封地。陰識叩頭推辭:“我本出身於宮廷,多次獲得爵位和封地,若再加封,恐會成爲天下人的譏諷,望陛下不要加恩。”光武帝見他真誠,便不再加賜。陰識爲人謹慎,從不以貴戚自居,即使立功也從不誇耀,因此深受士人稱道,實屬難得。

光武帝慰問之後,再次派遣吳漢平定南陽,接連攻下涅陽、酈穰、新野等城。同時派偏將軍馮異北上進攻五樓、五幡等地的殘餘賊寇,所向披靡,皆告勝利。大司徒鄧禹進入關中安撫百姓,後來赤眉軍再次攻入長安,多次交戰不佔優勢,最終從長安退到高陵,士兵飢困,幾乎難以維持軍隊。於是光武帝不得不更換將領,派新將討伐赤眉。

赤眉軍前次出關西行,本想進入隴地,但隴地當時被隗囂佔據,隗囂派將領楊廣率軍迎擊,將赤眉打得七零八落,他們倉皇撤退,財物幾乎全部丟棄。途中遇到大雪,很多人凍死,屍橫遍野,不得已只好重返長安。他們發現長安內外十室九空,無處可掠,而長安已被鄧禹駐守,難以攻入,於是決定劫掠漢朝陵墓,以求獲得遺物,免於空手而歸。

於是他們一哄而上,闖入陵園,守陵的吏民紛紛逃散。赤眉軍肆意挖掘墳墓,尤其對妃嬪的墓葬特別注意,棺槨被全部拆開,有些用玉匣盛放屍體,屍體尚未腐爛,面貌如常。漢代規定,死人死後將腰以下用玉片製成長一尺、寬二寸半的玉札,用黃金絲線繫好,垂至雙腳,這種做法被稱爲“玉匣”,意在藉助玉石的精華,使屍體久久不腐。然而這種奢華制度反而導致女性屍身在死後無法安眠,許多女子死時年輕貌美,卻被赤眉賊人看到,竟被剝去衣物,當衆侮辱。這也可以說是“死後之辱”。

最令人震驚的是呂后的屍身,竟完全未變,面色比生前更加嬌嫩,也遭到了同樣的侮辱。直到被污辱後,屍體纔開始發灰變色。難道這是生前貪戀美色、充滿嫉妒,因此死後應得此報嗎?呂后去世時已年邁,卻受到這種報應,顯然是天道對淫慾的懲罰。孔子曾說“喪事要儘快腐朽”,正是這個意思。而文帝陵墓(霸陵)因文帝崇尚節儉,所寵的慎夫人等,衣着簡樸,沒有厚葬,因此赤眉軍並未開挖,得以保全。還有宣帝的陵墓(杜陵),由漢中豪強延岑駐守,赤眉不敢侵犯,因此安然無恙。

延岑是南陽人,原本是綠林起義之徒,曾攻佔漢中,殺死漢中王劉嘉,稱雄一方。劉嘉向關中求援,劉玄尚未敗亡時,曾派部將李寶前往助戰,與延岑交戰,延岑兵力不足,只得從漢中北上,佔據杜陵。他雖四處劫掠,行爲類似強盜,但與赤眉相比,尚有紀律可言,稍勝一籌。

鄧禹得知赤眉盜掘陵墓,立即命令軍隊進攻,卻反而被赤眉擊敗,傷亡慘重。鄧禹便親自率軍出征,行至雲陽,又接到長安告急的消息,赤眉乘虛攻入長安,導致長安失守,鄧禹無路可退。恰逢赤眉將領逄安去攻打延岑,想尋找機會偷襲。好不容易到達長安城下,正要下令進攻,卻又有赤眉將領謝祿前來交戰,鄧禹再次戰敗,被迫退守高陵。

軍隊攜帶的糧食原本有限,逐漸耗盡,已無法久持,於是上奏洛陽,請求糧餉援助。光武帝反覆考慮,知道鄧禹軍隊疲憊不堪,已難再戰。此時只有偏將軍馮異具備能力,便決定重用他。馮異深知赤眉軍勢大,無法單純依靠蠻力對抗,於是事先設計,命一千名壯士改穿赤眉軍服,夜伏在道路旁,約定以紅旗爲號,突然混入敵軍陣中製造混亂。

果然,赤眉軍中計,誤以爲是自身人馬,慌亂中相互撞上,很多人當場被砍倒,十死五六。後隊頓時大亂,馮異立即率軍猛攻,斬殺了大量敵軍。看官問:這支突襲的部隊從何而來?正是馮異預先安排的計謀。

馮異追擊至崤山底,俘虜男女八萬人,宣佈投降者可免死。八萬男女跪地歸順,束手就擒。尚有十餘萬人向東逃往宜陽。最終,馮異成功收服敵軍。

馮異派人捷報,光武帝特賜璽書褒獎:“赤眉被平定,士兵疲憊辛勞,起初在回溪時幾乎失敗,最終奮起於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功勳卓著,應予重賞。”

璽書下達後,光武帝親率六軍前往宜陽截擊赤眉。赤眉正拼命向東逃亡,來到宜陽,見前方兵器閃耀,旌旗如雲,中央是漢天子的御駕,黃屋大旗,八面威風,嚇得他們哭爹喊娘,連樊崇、逄安等人這種百戰不退的猛將,也嚇得不知所措。經衆人商議,只有投降一條路可走,於是派劉恭持書請降。

劉恭抵達漢軍大營,見了光武帝,行禮後呈上降表。光武帝準其投降,劉恭當場問:“我等帶領百萬大軍投降陛下,不知陛下如何對待?”光武帝回答:“只要你們不死,就放你們一條生路。”劉恭當即回報:盆子率徐宣等三十餘人,剃去鬍鬚,歸降,獻上傳國玉璽和綬帶,並交出全部兵器,堆放在宜陽城外,高達與熊耳山齊平。

光武帝下令設宴,降兵們正飽受飢餓,隨到隨喫,總算都喫上了飽飯。光武帝見投降人數衆多,擔心他們反悔,於是次日清晨,大規模佈設軍隊,沿洛水兩岸嚴陣以待,讓盆子等人隨駕觀戰,並對盆子說:“你自己知道該死嗎?”盆子跪下回答:“罪該萬死,只求陛下寬恕。”光武帝笑着說:“你真是聰明,宗室之中沒有愚蠢的人!”又問樊崇等人:“你們後悔降了嗎?我願意讓你們回營,鳴鼓相攻,再決勝負,可好?”徐宣等人叩頭回答:“我們從長安城東門出城,君臣已商議決定歸順陛下,只是百姓難以告知,所以未全面通知。如今投降,就像逃出虎口,得依慈母,非常歡喜,哪有什麼後悔?”光武帝稱讚徐宣說:“你能立身正道,是庸才中的佼佼者!”於是收兵回營。

他又對所有降將說:“你們所爲極其不義,所到之處盡成廢墟,屠殺老人兒童,溺死百姓,污損井竈,殘暴至極,本應殺頭。但朕念及你們有三點可取:一是攻破城池,遍及天下,二是未隨意擄掠妻女,三是立君時能重用宗室,這算是三善。我特許你們免死,以示寬容。今後務必痛改前非,共享太平。”所有降將齊聲跪地,高呼“萬歲”。

光武帝論功賞過,恰到好處,體現寬厚與智慧。他下令軍隊撤回,命降將分居洛陽,每人賜宅一處,田地二頃,其餘士兵給予資助遣返。惟獨楊音與光武帝的叔父劉良素有交情,劉良曾依附劉玄,劉玄敗亡時,唯獨楊音對待劉良有禮,才得以倖免。光武帝因此爲叔父報恩,封楊音爲關內侯,與徐宣一樣得以安享晚年。劉恭曾爲劉玄報仇,刺死謝祿,後自己投案自首,也得以免死。惟樊崇與逄安,雖然投降,但在洛陽居住數月後又密謀反叛,事情敗露,被處死。光武帝憐憫盆子,賞賜甚厚,任命他爲叔父劉良的郎中。盆子因眼疾失明,被免去職務,仍賜予滎陽均輸官職,終身享有田租收入。

後人評論道:
牛吏怎能當帝王?
崤山一跌便身敗名裂;
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原來只是個質樸善良的少年。

赤眉被平定後,其餘叛亂勢力仍很強大,朝廷不得不繼續征戰,勞民傷財,詳情請看下回。

項羽曾挖掘秦始皇陵墓,後世多認爲他兇殘,但相比之下,赤眉軍的罪行更爲嚴重:他們盜掘陵園,侮辱女性屍身,甚至對使用玉匣安葬的屍體也加以玷污。《漢書·劉盆子傳》記載此事,提到有玉匣葬屍的普遍被污,唯獨對呂后特別指出,似乎是在暗示呂后生前奢侈淫亂,才引發後世的警示。

鄧禹已進入長安,未能保護陵墓,責任難辭;他後來又率領疲憊之師,貪功冒進,屢次失利,甚至牽連馮異,導致大軍覆滅。若不是馮異在澠池奮起反擊,光武帝親率大軍在宜陽截擊,勝負仍難料。光武帝能夠信任並重用馮異,最終成就大功,實爲明智。

至於劉盆子的投降,光武帝以“不死”相待,列陣示威,以言語折服叛軍,充分展現其英明果斷。而樊崇、逄安雖曾歸順,但終因背信反叛,被誅殺,這正是惡行積累的必然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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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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