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演义》•第十二回 掘园陵淫寇逞凶 张挞伐降王服罪

却说建武二年五月,册立郭贵人为皇后,子强为皇太子。郭氏即刘扬甥女,随驾入洛。当光武帝即位时,得产一男,取名为强。时阴丽华也迎入洛阳,阴丽华见第七回。与郭女同受封贵人。丽华容色,实过郭女,并且性情和顺,毫无妒意,光武帝本欲立她为后,她却以为郭氏有子,理应正位中宫,且郭氏生长王家,与自己出身不同,所以情甘退逊,将后位让与郭氏。看到后来,实可不必。光武帝乃立郭氏为后,就将二岁幼儿,作为储君。这且待后再表。帝又分封宗室,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后来徙封赵王。族父歙为泗水王;族兄祉为城阳王;歙子终为淄川王;追谥兄縯为齐武王;仲为鲁哀王;縯子章授封太原王;后来徙封齐王。仲殁无子,命縯次子兴过继,袭封鲁王。封爵已定,乃再拟荡平群寇。惟一时人心未靖,乱端不已,除上文所述诸渠魁外,尚有渔阳太守彭宠,破虏将军邓奉,相继造反,警信频闻。提叙一笔,暗伏下文。光武帝虽遣将出讨,但尚无暇全力对付,只好先就近处着手,次第廓清。自从刘玄败死,诸将吏散处南方,未肯归命洛阳。光武帝召集诸将,会议出师,当下向众宣言道:“郾城最强,次为宛城,何人敢率兵进击?”语未绝口,即有一人突出道:“臣愿攻郾城!”光武帝见是执金吾贾复,就笑说道:“执金吾前去击郾,朕复何忧?宛城当属大司马便了!”复领兵自去。另遣大司马吴汉,往略宛城。郾城守将尹尊,曾由刘玄封为郾王,与贾复相持月余,城中食尽,因即出降。就是宛城为宛王刘赐所守,一经吴汉兵到,退保沟阳,未几亦即归降。两处先后报捷,光武帝因赐本族兄,前曾共事,所以召赐入见,封为慎侯。再命贾复进略召陵新息,统得平定。  复有部将过颍川郡,妄杀良民,正值河内太守寇恂,调往颍川,立即拘复部将,枭首示众。复引为己耻,顾语左右道:“寇恂敢杀我部将,藐我太甚,我当前去见恂,手刃此仇!”遂自颍川进发。粗莽可笑。恂闻复挟怒前来,料无好意,故不愿与见。姊子谷崇语恂道:“崇为军将,应带剑侍侧,就使有变,也可抵挡得住,相见何妨!”恂摇首道:“我闻蔺相如不畏秦王,独为廉颇屈志,彼区区赵国,尚知先公后私,难道我反悍然不顾么?”好寇君。乃饬属县盛设酒肴,遇有执金吾军入界,全体供给,一人须兼二人饮食,县吏自然遵令,不敢怠慢。恂托辞出迎,行至中途,因疾折回。复正勒马待着,按剑欲试,不意恂已驰归,惹得怒上加怒,亟欲勒兵追恂。偏部兵已皆被酒,不愿进行,复亦孤掌难鸣,只好罢休。恂使谷崇具状奏闻,光武帝召复班师,并征恂入朝。恂奉命进谒,见复在御座前,急起欲避。光武帝与语道:“天下未定,两虎怎得私斗?朕当与两卿和解,互释前嫌。”说着,赐令共坐,宴叙甚欢。及退出殿外,复令同车并出,两人曲体主心,自然释怨平争,言归于好,恂复辞回颍川去了。  大司马吴汉,方自宛城往略南阳,忽报檀乡贼与五校贼会合,寇掠魏郡清河。光武帝召汉还师,自督诸将至内黄,进击五校贼,大破贼众,收降至五万余人。适值吴汉领兵来会,乃将军事付汉,折回都中。汉与檀乡贼连战数次,无不获胜,斩馘数万,降服数万。先是檀乡贼徒,统是刁子都余党,刁子都见前文。子都为部曲所杀,余众转走檀乡,后纠集他处盗匪,号为檀乡贼,共计得十余万名。及为吴汉所败,或死或降,所余无几,遁入西山,再推贼目黎伯卿为渠帅。伯卿负嵎数月,仍被吴汉捣破,窜死崖谷间,河右复安。光武帝接得捷书,亲往慰抚,增封吴汉采邑,由舞阳侯晋封广平侯。此外随汉同征,尚有建义大将军朱祐,大将军杜茂,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偏将军王霸,骑都尉刘隆马武阴识等,亦各有功绩,俱得奖叙。朱祐字仲先,南阳宛人,曾从刘氏起义,转战有年。杜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自光武帝出徇河北,投入麾下,效力戎行。坚镡字子伋,颍川襄城人,尝为郡县掾吏,颇有干才,或向帝前推荐,方得召用,积功为扬化将军。惟刘隆字元伯,本与光武帝同宗,乃父名礼,前与安众侯刘崇讨莽,并皆败死,隆年尚幼,幸得免祸,后来游学长安,刘玄召为骑都尉,隆见玄不能成事,托词迎取家眷,转至河内从光武帝,光武帝使仍旧职,加封列侯。四人俱列二十八将中,故特提叙。至若贾复王霸马武履历,已见前文,不复追叙。独阴识为阴贵人兄,受封阴乡侯,光武帝因他从军有功,拟加封邑。识叩头固让道:“臣托属掖庭,累加爵土,不可以示天下,幸勿加恩!”光武帝见他意诚,乃不复加封。识小心谨慎,未尝以贵戚自骄,就是出征有功,亦谦退不伐,因此为士论所称。却是难得。  光武帝慰劳已毕,复遣汉还定南阳,连下涅阳郦穰新野诸城。复与偏将军冯异,北击五楼五幡诸残贼,所向皆捷。偏大司徒邓禹,入关抚民,又经赤眉还寇长安,屡战不利,竟从长安退至高陵,兵士饥困,几难成军。于是光武帝另费踌躇,不得不改遣他将,往讨赤眉。赤眉前次出关西行,意欲入陇,回应前回。陇右方为隗嚣所据,遣将杨广统率锐卒,迎头截击。杀得赤眉七零八落,慌忙回走,所掠财物,抛弃殆尽。道出阳城山谷中,适遇大雪,冻死多人,尸骸满道,没奈何再返长安。他想长安内外,十室九空,无从再掠,且长安已由邓禹守住,料不易入,不如往发汉朝陵寝,或可劫取遗藏,免致落空。乃一哄而往,闯入园陵,守陵吏民,逃得精光,赤眉得任意掘坟。最注意的是后妃各冢,连棺椁尽被劈开,有几椁用玉匣为殓,尸皆未烂,面目如生。查汉制收殓后尸,自腰以下,用玉为札,长一尺,阔二寸半,垂至两足,用黄金缕缀系,叫做玉匣,尸骸得借宝玉精华,历久不朽。谁知这种奢华的制度,反使各女尸身后不安,当时短命致死,颜色未衰,却被赤眉贼触动淫心,竟把她剥去衣服,禁止的卧在地上,侮辱一番。这也可谓生死交。更可怪的是吕后遗骸,全然不变,面色反比生时娇嫩,至此也竟受污。待到污辱以后,尸才变色,这难道是生前淫妒,应该受此恶报么?吕后死时,年已将迈,乃遭此报,定是天道恶淫,故孔圣谓丧欲速朽。独霸陵为文帝遗冢,文帝素尚俭德,如所幸慎夫人等,衣不曳地,想来总没有什么厚殓,故赤眉不去发掘,幸得保全。更有杜陵为宣帝墓所,却由汉中豪帅延岑,引众居守,赤眉不敢过犯,安然如故。延岑系南阳人,也是一个绿林流亚,起兵汉中,杀败汉中王刘嘉,据境称雄。刘嘉向关中乞师,刘玄尚未败没,特遣部将李宝,领兵往会,与嘉并击延岑。岑寡不敌众,乃由汉中北出散关,进屯杜陵。他虽往来剽掠,迹同盗贼,但与赤眉相比,尚觉得稍有纪律,差胜一筹。邓禹闻赤眉发掘陵寝,亟令将士往击,反为赤眉所败,伤亡甚众。禹乃督兵自出,行至云阳,又接长安警耗,被赤眉乘虚捣入,长安失守,累得禹无路可归。会闻赤眉将逄安,往攻延岑,也想伺隙进袭。好容易到了长安城下,正要麾兵攻扑,偏又来了赤眉将谢禄,一场交战,禹又败走,不得已退至高陵。军中随带粮食,本属有限,渐渐的食尽囊空,势难久持,因特奏报洛阳,急求接济。光武帝筹画再四,已知邓禹兵敝,不堪再用。此时惟有偏将军冯异,智勇兼优,可代禹任,乃特召异入见,嘱令西征。异拜命出都,光武帝亲送至河南,赐异车马宝剑,并面嘱道:“三辅人民,迭遭变乱,生灵涂炭,无所依诉,今遣卿讨贼,并非欲卿略地屠城,期在平定安集,救民疾苦。朕看诸将亦多健斗,往往未善抚循,独卿平日能驭吏士,所以委卿重任,卿此行须除暴安良,勿负朕望!”保民而王,莫之能御。异顿首受教,拜别车驾,向西进发。途中宣布威德,民皆畏服,群盗多降。光武帝还居洛阳,连接冯异军书,知异威爱并用,定能胜任,乃决计召还邓禹,专任冯异。会得邓禹奏称,刘玄旧将廖湛,联合赤眉,并攻汉中,汉中王刘嘉,出谷迎战,大破寇众,阵斩廖湛,嘉因军士乏食,就谷云阳,正好乘便招抚云云。光武帝准禹所请,令禹传诏谕嘉,禹当然照行。嘉妻为来歙女弟,歙系光武帝姑子,与帝戚谊相关,因即劝嘉从命。嘉始浼禹转达表文,自请效顺,将表文驿递洛阳,并言廖湛一死,赤眉失势,近日赤眉将逄安,又被延岑击败,约毙十余万人,臣料赤眉不久必灭,俟臣筹足军食,便可一鼓歼灭等语。先生休矣!何必妄想?光武帝已遣异代禹,不改初衷,因复颁诏寄禹,略云:  卿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东来,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卿其速归,无得复妄进兵!  邓禹得诏,尚以无功为耻,未肯遽归洛阳。可巧三辅大饥,人自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赤眉无从掳掠,果然东下,余众还有二十万人。光武帝得知消息,使破奸将军侯进等,出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出屯宜阳。出发时复传谕道:“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一面令冯异择险邀击,决歼此虏。创业之主,必有良谟。异奉命进驻华阴,正值赤眉东来,即扼要拒击,先后六十余日,交战至数十仗,多胜少败,收降赤眉将卒五千余人。  未几已是建武三年,朝命异为征西大将军,节制西行人马,且促邓禹交代,限期还都。禹还想鼓励饥卒,邀击赤眉,仍然失利,才率车骑将军邓弘等东归。途次与冯异相遇,又欲与异共攻赤眉。贪功之心,何竟至此?异从容道:“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得俘获贼将,但贼众尚多,须推示恩信,徐徐招诱,未可遽劳兵力!且皇上已遣诸将分屯渑池,使异在西夹击,彼此并力,一举聚歼,乃是万全的计策。公不若遵旨东还,待异荡平此虏便了。”禹听了异言,还道异不肯分功,益加猜忌。就是邓弘亦有此私意,决欲一战,遂自请为先锋,引兵遽进。赤眉齐来接仗,交战多时,见弘军微有饥容,却不望前进,反向后退。弘军当然追逼,赤眉抛弃辎重,纷纷却走,弘军尚不知是计,但见辎重车上,有豆载着,争相掬食,顿致行伍散乱,无心恋战。不防赤眉翻身杀转,猛击弘军,弘军已经乱伍,仓猝间不能成列,自然四溃,弘亦只得返奔。邓禹在后面望着,忙邀冯异一同往援,两人并辔驰往,麾动部兵,截杀赤眉。复酣斗了好一歇,赤眉稍稍退去。还是诱敌。异亟向禹进谏道:“赤眉小却,并非真败,我军已多饥倦,宜暂休息,毋使前进!”禹不肯听异,反驱兵急进。异未便停马,相偕进军,蓦听得几声胡哨,赤眉等四面兜集,踊跃来前。禹与异慌忙对敌,怎禁得赤眉涌至,驰突入阵,把禹异两军冲作数截。禹异两军,已是饥乏得很,望见敌势汹涌,统皆怯战,觅路乱逃。禹亦自知不支,但率亲兵二十四骑,冲开血路,径向宜阳奔去。邓弘已早经遁走,不知去向,单剩得冯异一军,也是东逃西散,如何支持?异急走至回溪阪,溪长四里,旁有峭壁,状甚陡峻。异弃马逾溪,与麾下数人跃登峻阪,方得驰脱。这番战仗,汉军死伤至三千余人,余皆散逸。还亏冯异脱身回营,下令收集溃卒,军士方知异无恙,夤夜奔投,复得万人,守住营壁。越日复由异整兵募众,遍召各处城堡戍卒,一并会聚,再与赤眉约期会战。赤眉恃胜生骄,轻视冯异,待至战期已届,便令万人为前驱,凌晨挑战。异早经部署,申定号令,一闻寇至,但使锐卒一二千人,出营交锋。赤眉见异军寥寥,越加蔑视,存了一种灭此朝食的妄想,悉众来围异军。异乃纵兵大出,与赤眉鏖战一场,两下里旗鼓相当,兵刃交接,呐喊声震动远近,好容易杀到日昃,还是未分胜败,相持不舍。异却把红旗一招,突有一支人马,向赤眉阵中搅入,衣服与赤眉相同,赤眉错认是自己党羽,慌忙招呼,谁料到劈头一撞,都害得颈血模糊,十死五六。赤眉后队,顿时大乱。再经异麾军纵击,杀毙赤眉,不可胜计。看官道这支人马,究从何处杀来?原来冯异知赤眉势盛,但凭力敌,未易杀退,所以预先设计,令壮士千人,改服赤眉衣饰,夜伏道旁,约用红旗为号,叫他捣乱贼军。果然赤眉中计,一败涂地。当由异军追至崤底,截住男女八万人,谕令降者免死。八万男女,一体匍伏,束手归诚。尚有残众十余万,东走宜阳。将恃谋,不恃勇,于此可见。异驰书报捷,光武帝特赐玺书云:  赤眉破平,士卒劳苦,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玺书既下,光武帝复亲率六军,至宜阳截住赤眉。赤眉正拚命东走,到了宜阳,见前面戈铤耀日,旌旗蔽天,当中拥着汉天子御驾,黄屋大纛,八面威风。吓得赤眉叫苦不迭,如樊崇逄安等人,经过百战,杀人未尝眨眼,至此亦仓皇失措,不知所为。当下经众会议,只有乞降一法,乃遣刘恭持书请降。恭既至汉营,得见光武帝,行过了礼,呈上降表。光武帝准令降顺,恭面请道:“盆子率百万众降陛下,敢问陛下如何待遇?”光武帝接说道:“待他不死便罢。”王言如纶。恭因即返报,盆子率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归降,献上所得传国玺绶,并将所有兵甲,悉数缴付,堆积宜阳城外,高与熊耳山相齐。光武帝令县厨赐食,降众正苦饥馁,随到随食,总算十万余人,并得一饱。光武帝见降贼甚多,恐有反复,特就次日清晨,大陈兵马,遍布洛水岸旁,令盆子等随驾观兵,且顾语盆子道:“汝自知当死否?”盆子跪答道:“罪原当死,但求陛下恩赦呢!”光武帝微笑道:“儿亦太黠,宗室中原无愚人!”说至此,又顾问樊崇等道:“汝等曾悔降否?朕愿遣汝等回营,鸣鼓相攻,再决胜负,可好么?”好权术。徐宣等叩头道:“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已愿归命圣德,惟百姓可与图成,难与虑始,所以未曾遍告。今日得降,如脱去虎口,得依慈母,诚喜诚欢,还有什么悔恨呢?”光武帝语徐宣道:“卿可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了!”乃敛兵归营。更谕诸降将道:“汝等大为不道,所过成墟,屠老弱,溺社稷,污井灶,残暴已极,本应骈诛。但朕念汝等尚有三善:攻破城邑,几遍天下,妻妇未尝弃易,算是一善;立君能用宗室,算是二善;他贼乘乱立君,待至危急,往往弑君持首,乞降邀功,独诸卿尚知大义,奉主来降,算是三善。朕所以网开三面,法外行仁,此后总宜洗心革面,共享太平!”降将都一齐跪下,齐呼万岁。光武辩论善恶,亦俱得当。光武帝挥众令起,启行还都,令降将分居洛阳,每人赐宅一区,田二顷,余众给资遣归。惟杨音与帝叔刘良有旧,良先依刘玄,玄败没时,独良得杨音礼待,才得免害。因此光武帝为叔报德,封音为关内侯,得与徐宣安享天年。刘恭替刘玄报仇,刺死谢禄,系狱自首,亦得贷死。独樊崇逄安,居洛数月,又想造反,谋泄被诛。不死胡为?光武帝矜怜盆子,赏赐甚厚,使为叔父良部下郎中。盆子病目失明,方令免官,尚给荥阳均输官地,食税终身。小子有诗咏道:  牛吏何堪作帝王,崤山一跌便沦亡;  得全首领犹云幸,总为童儿质尚良。  赤眉已平,余寇犹炽,免不得再加征伐,劳动王师。欲知后来情事,且看下回续叙。  ----------  项羽掘始皇冢,后人以凶残嫉之,顾未有如赤眉之甚者。赤眉不法,发掘园陵,裸辱女尸,阅《汉书·刘盆子传》中,载入此事,谓有玉匣附殓者,多被淫秽,姓氏不概传,独于吕后则标明之。意者其亦嫉吕后生前之奢淫,特揭此以为后人戒欤?邓禹已入长安,不能捍卫陵寝,咎实难辞,乃复以饥疲之卒,贪功邀战,屡致失利,甚且累及冯异,同致覆师。微异之奋翼渑池,则赤眉东来,众尚二十万,即如光武之勒兵亲征,截击宜阳,胜负亦未可料,安能不战屈人乎?光武能专任冯异,卒成大功。至若刘盆子之降,待以不死,陈兵示威,笑语屈贼,光武固一英辟也欤?而樊崇逄安之自外生成,终遭诛殛,何一非恶贯满盈之果报也!

译文:

建武二年五月,光武帝册立郭贵人(刘扬的外甥女)为皇后,立他们的儿子刘强为皇太子。郭氏原本是随光武帝来到洛阳的。光武帝即位时,生下一名儿子,取名刘强。当时阴丽华也来到洛阳,被封为贵人。阴丽华容貌出众,性格温柔和顺,毫无嫉妒之心,光武帝本想立她为皇后,但她认为郭氏已有子嗣,理应成为正宫皇后,并且郭氏出身于王族世家,而自己出身平凡,因此甘愿退让,把后位让给了郭氏。后来的事实证明,阴丽华的让步其实没有必要。光武帝于是正式立郭氏为皇后,把年仅两岁的刘强立为太子。

接着,光武帝分封宗室亲属:封叔父刘良为广阳王,后来改封为赵王;封族父刘歙为泗水王;族兄刘祉为城阳王;刘歙之子刘终为淄川王;追谥兄长刘縯为齐武王;刘仲为鲁哀王;刘縯之子刘章被封为太原王,后来改封为齐王;刘仲去世无子,遂命刘縯的次子刘兴过继为嗣,继承鲁王之位。

宗室封爵定下后,光武帝开始筹划平定各地叛乱。当时人心尚未安定,叛乱频繁不断。除了之前提到的反贼外,还有渔阳太守彭宠、破虏将军邓奉等人相继造反,消息不断传来。光武帝虽然派兵出征,但尚未能集中力量全面剿灭,只好先从近处着手,逐步平定。

刘玄失败后,各地将领和官吏纷纷逃散到南方,不肯归附洛阳。光武帝召集诸将,商议出兵讨伐。他当众宣布:“郾城是最强的叛军据点,其次为宛城,谁敢率兵攻打?”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站出来回答:“我愿攻下郾城!”原来正是执金吾贾复。光武帝笑着说:“贾复去打郾城,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宛城就交给大司马吴汉去吧!”于是贾复带兵出征。吴汉则前往攻打宛城。

郾城守将尹尊,曾被刘玄封为郾王,与贾复对峙一个多月,城中粮食耗尽,最终被迫投降。宛城的守将刘赐,原为宛王,面对吴汉的进攻,退守到沟阳,不久也投降了。两处相继传来胜利消息,光武帝因刘赐是自己家族的亲戚,便召他入朝,封为慎侯。

随后命贾复进攻召陵、新息等地,最终将这些地区平定。

贾复的部下路过颍川郡时,竟然杀害了无辜百姓。这时河内太守寇恂被调往颍川,立即抓住贾复的部将,将其斩首示众。贾复大为愤怒,对身边的将领说:“寇恂竟敢杀我部下,简直轻视我,我这就亲自去找他,亲手为部下报仇!”于是便出发前往颍川。

寇恂得知贾复带着愤怒前来,料到他不会讲和,便不愿见面。他的女婿谷崇劝说:“我虽是军中将领,应带剑侍立旁边,即便发生变故,也能保护自己,何不相见?”寇恂摇头说:“我听说蔺相如面对秦王时毫不畏惧,却自愿屈从于廉颇,一个小小的赵国尚知先公后私,难道我反而不顾情义吗?”寇恂为人谨慎、顾全大局。

于是他命令所属各县准备酒菜,凡执金吾军队进入境内,一律提供饮食,甚至一人需供应两人份,县吏自然不敢怠慢。寇恂便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出城迎接,走到中途便生病返回。贾复正在等着他,按剑要动手,没想到寇恂已返回,愤怒更加升级,立刻下令带兵追击。但部下士兵大多已喝醉,不愿出征,贾复孤军无援,只好作罢。

寇恂将此事如实上报,光武帝召贾复撤兵,并召寇恂进京。寇恂奉命进宫,见到了贾复,急忙起身想避开。光武帝对两人说:“天下未定,你们两个猛将怎能彼此争斗?我来调解你们的矛盾,彼此化解前嫌。”说完,命两人共坐,设宴叙话,气氛极为融洽。

等出了殿门后,光武帝安排两人同乘一辆车,互相让路以示尊重,彼此心中释然,于是冰释前嫌,言归于好。寇恂后来返回颍川。

大司马吴汉正从宛城前往南阳,忽然接到消息:檀乡贼和五校贼联合,劫掠魏郡和清河。光武帝立即召吴汉回师,自己亲率将领抵达内黄,进攻五校贼,大败敌军,收降五万余人。恰逢吴汉带兵抵达,于是将军事交给他,吴汉返回都城。

此后吴汉与檀乡贼多次交战,每次都获胜,斩首数万,俘虏数万。檀乡贼的原先是刁子都的余部,刁子都被部下杀害后,余众逃到檀乡,之后联合其他盗匪,号称檀乡贼,人数达十余万。被吴汉打败后,有的战死,有的投降,仅余少数逃入西山,由黎伯卿统领。黎伯卿在山中坚守数月,仍被吴汉击败,最终逃入悬崖山谷中,河右地区得以安定。

光武帝收到捷报后,亲自前往慰问,增加吴汉的封地,从舞阳侯升为广平侯。此外,随吴汉出征的还有建义大将军朱祐、大将军杜茂、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偏将军王霸、骑都尉刘隆、马武、阴识等人,也都因功绩受到表彰。

朱祐字仲先,是南阳宛人,早年参加刘氏起义,辗转征战多年。杜茂字诸公,是南阳冠军人,自光武帝出征河北起便加入其军,效忠作战。坚镡字子伋,是颍川襄城人,曾担任郡县属官,很有才干,有人向光武帝举荐,才被召用,逐渐升为扬化将军。刘隆字元伯,原本与光武帝同宗,父亲名叫刘礼,早年曾与安众侯刘崇一起讨伐王莽,但战败身亡,刘隆年幼幸免于难。后来他游学长安,刘玄召他为骑都尉,但他看到刘玄无法成事,便托词迎回家人,转投河内,追随光武帝,光武帝让他恢复原职,并封为列侯。这四人皆被列入东汉“二十八将”,故特此介绍。至于贾复、王霸、马武的履历,前文已有叙述,不再赘述。阴识是阴贵人的哥哥,被封为阴乡侯。光武帝因他有军功,打算增加封地。阴识叩头推辞:“我本出身于宫廷,多次获得爵位和封地,若再加封,恐会成为天下人的讥讽,望陛下不要加恩。”光武帝见他真诚,便不再加赐。阴识为人谨慎,从不以贵戚自居,即使立功也从不夸耀,因此深受士人称道,实属难得。

光武帝慰问之后,再次派遣吴汉平定南阳,接连攻下涅阳、郦穰、新野等城。同时派偏将军冯异北上进攻五楼、五幡等地的残余贼寇,所向披靡,皆告胜利。大司徒邓禹进入关中安抚百姓,后来赤眉军再次攻入长安,多次交战不占优势,最终从长安退到高陵,士兵饥困,几乎难以维持军队。于是光武帝不得不更换将领,派新将讨伐赤眉。

赤眉军前次出关西行,本想进入陇地,但陇地当时被隗嚣占据,隗嚣派将领杨广率军迎击,将赤眉打得七零八落,他们仓皇撤退,财物几乎全部丢弃。途中遇到大雪,很多人冻死,尸横遍野,不得已只好重返长安。他们发现长安内外十室九空,无处可掠,而长安已被邓禹驻守,难以攻入,于是决定劫掠汉朝陵墓,以求获得遗物,免于空手而归。

于是他们一哄而上,闯入陵园,守陵的吏民纷纷逃散。赤眉军肆意挖掘坟墓,尤其对妃嫔的墓葬特别注意,棺椁被全部拆开,有些用玉匣盛放尸体,尸体尚未腐烂,面貌如常。汉代规定,死人死后将腰以下用玉片制成长一尺、宽二寸半的玉札,用黄金丝线系好,垂至双脚,这种做法被称为“玉匣”,意在借助玉石的精华,使尸体久久不腐。然而这种奢华制度反而导致女性尸身在死后无法安眠,许多女子死时年轻貌美,却被赤眉贼人看到,竟被剥去衣物,当众侮辱。这也可以说是“死后之辱”。

最令人震惊的是吕后的尸身,竟完全未变,面色比生前更加娇嫩,也遭到了同样的侮辱。直到被污辱后,尸体才开始发灰变色。难道这是生前贪恋美色、充满嫉妒,因此死后应得此报吗?吕后去世时已年迈,却受到这种报应,显然是天道对淫欲的惩罚。孔子曾说“丧事要尽快腐朽”,正是这个意思。而文帝陵墓(霸陵)因文帝崇尚节俭,所宠的慎夫人等,衣着简朴,没有厚葬,因此赤眉军并未开挖,得以保全。还有宣帝的陵墓(杜陵),由汉中豪强延岑驻守,赤眉不敢侵犯,因此安然无恙。

延岑是南阳人,原本是绿林起义之徒,曾攻占汉中,杀死汉中王刘嘉,称雄一方。刘嘉向关中求援,刘玄尚未败亡时,曾派部将李宝前往助战,与延岑交战,延岑兵力不足,只得从汉中北上,占据杜陵。他虽四处劫掠,行为类似强盗,但与赤眉相比,尚有纪律可言,稍胜一筹。

邓禹得知赤眉盗掘陵墓,立即命令军队进攻,却反而被赤眉击败,伤亡惨重。邓禹便亲自率军出征,行至云阳,又接到长安告急的消息,赤眉乘虚攻入长安,导致长安失守,邓禹无路可退。恰逢赤眉将领逄安去攻打延岑,想寻找机会偷袭。好不容易到达长安城下,正要下令进攻,却又有赤眉将领谢禄前来交战,邓禹再次战败,被迫退守高陵。

军队携带的粮食原本有限,逐渐耗尽,已无法久持,于是上奏洛阳,请求粮饷援助。光武帝反复考虑,知道邓禹军队疲惫不堪,已难再战。此时只有偏将军冯异具备能力,便决定重用他。冯异深知赤眉军势大,无法单纯依靠蛮力对抗,于是事先设计,命一千名壮士改穿赤眉军服,夜伏在道路旁,约定以红旗为号,突然混入敌军阵中制造混乱。

果然,赤眉军中计,误以为是自身人马,慌乱中相互撞上,很多人当场被砍倒,十死五六。后队顿时大乱,冯异立即率军猛攻,斩杀了大量敌军。看官问:这支突袭的部队从何而来?正是冯异预先安排的计谋。

冯异追击至崤山底,俘虏男女八万人,宣布投降者可免死。八万男女跪地归顺,束手就擒。尚有十余万人向东逃往宜阳。最终,冯异成功收服敌军。

冯异派人捷报,光武帝特赐玺书褒奖:“赤眉被平定,士兵疲惫辛劳,起初在回溪时几乎失败,最终奋起于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功勋卓著,应予重赏。”

玺书下达后,光武帝亲率六军前往宜阳截击赤眉。赤眉正拼命向东逃亡,来到宜阳,见前方兵器闪耀,旌旗如云,中央是汉天子的御驾,黄屋大旗,八面威风,吓得他们哭爹喊娘,连樊崇、逄安等人这种百战不退的猛将,也吓得不知所措。经众人商议,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于是派刘恭持书请降。

刘恭抵达汉军大营,见了光武帝,行礼后呈上降表。光武帝准其投降,刘恭当场问:“我等带领百万大军投降陛下,不知陛下如何对待?”光武帝回答:“只要你们不死,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刘恭当即回报:盆子率徐宣等三十余人,剃去胡须,归降,献上传国玉玺和绶带,并交出全部兵器,堆放在宜阳城外,高达与熊耳山齐平。

光武帝下令设宴,降兵们正饱受饥饿,随到随吃,总算都吃上了饱饭。光武帝见投降人数众多,担心他们反悔,于是次日清晨,大规模布设军队,沿洛水两岸严阵以待,让盆子等人随驾观战,并对盆子说:“你自己知道该死吗?”盆子跪下回答:“罪该万死,只求陛下宽恕。”光武帝笑着说:“你真是聪明,宗室之中没有愚蠢的人!”又问樊崇等人:“你们后悔降了吗?我愿意让你们回营,鸣鼓相攻,再决胜负,可好?”徐宣等人叩头回答:“我们从长安城东门出城,君臣已商议决定归顺陛下,只是百姓难以告知,所以未全面通知。如今投降,就像逃出虎口,得依慈母,非常欢喜,哪有什么后悔?”光武帝称赞徐宣说:“你能立身正道,是庸才中的佼佼者!”于是收兵回营。

他又对所有降将说:“你们所为极其不义,所到之处尽成废墟,屠杀老人儿童,溺死百姓,污损井灶,残暴至极,本应杀头。但朕念及你们有三点可取:一是攻破城池,遍及天下,二是未随意掳掠妻女,三是立君时能重用宗室,这算是三善。我特许你们免死,以示宽容。今后务必痛改前非,共享太平。”所有降将齐声跪地,高呼“万岁”。

光武帝论功赏过,恰到好处,体现宽厚与智慧。他下令军队撤回,命降将分居洛阳,每人赐宅一处,田地二顷,其余士兵给予资助遣返。惟独杨音与光武帝的叔父刘良素有交情,刘良曾依附刘玄,刘玄败亡时,唯独杨音对待刘良有礼,才得以幸免。光武帝因此为叔父报恩,封杨音为关内侯,与徐宣一样得以安享晚年。刘恭曾为刘玄报仇,刺死谢禄,后自己投案自首,也得以免死。惟樊崇与逄安,虽然投降,但在洛阳居住数月后又密谋反叛,事情败露,被处死。光武帝怜悯盆子,赏赐甚厚,任命他为叔父刘良的郎中。盆子因眼疾失明,被免去职务,仍赐予荥阳均输官职,终身享有田租收入。

后人评论道:
牛吏怎能当帝王?
崤山一跌便身败名裂;
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原来只是个质朴善良的少年。

赤眉被平定后,其余叛乱势力仍很强大,朝廷不得不继续征战,劳民伤财,详情请看下回。

项羽曾挖掘秦始皇陵墓,后世多认为他凶残,但相比之下,赤眉军的罪行更为严重:他们盗掘陵园,侮辱女性尸身,甚至对使用玉匣安葬的尸体也加以玷污。《汉书·刘盆子传》记载此事,提到有玉匣葬尸的普遍被污,唯独对吕后特别指出,似乎是在暗示吕后生前奢侈淫乱,才引发后世的警示。

邓禹已进入长安,未能保护陵墓,责任难辞;他后来又率领疲惫之师,贪功冒进,屡次失利,甚至牵连冯异,导致大军覆灭。若不是冯异在渑池奋起反击,光武帝亲率大军在宜阳截击,胜负仍难料。光武帝能够信任并重用冯异,最终成就大功,实为明智。

至于刘盆子的投降,光武帝以“不死”相待,列阵示威,以言语折服叛军,充分展现其英明果断。而樊崇、逄安虽曾归顺,但终因背信反叛,被诛杀,这正是恶行积累的必然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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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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