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第八回 投真定得婚郭女 平邯鄲受封蕭王
卻說劉秀欲向城頭子路,及刁子都處乞援,即有一人出爲諫止,那人就是信都太守任光。光進說道:“城頭子路刁子都,俱是亡命盜賊,何足深恃?兵不在多,但教協力同心,自能成功。明公前破莽將時,嘗以一敵十,何患王郎?”秀乃罷議。究竟這城頭子路,乃是何人?他姓愛名曾,字子路,本東平人,曾與肥城人劉詡,起兵盧縣城頭,因號爲城頭子路,聚衆至二十萬,寇掠河濟間。劉玄初立,曾與詡亦上表稱賀,玄拜曾爲東萊太守,詡爲濟南太守,皆行大將軍事,暫示羈縻。刁子都起兵東海,前文已經敘及,見第三回。惟刁子都亦受劉玄封爵,拜揚州牧。後來城頭子路刁子都,皆爲部下所殺,這且慢表。隨筆了過。惟劉秀既聽了任光,不願乞援,遂拜任光爲左大將軍,兼信都都尉;李忠爲右大將軍,邳彤爲後大將軍,仍任和戎太守;萬修爲偏將軍,並封列侯。李忠字仲都,東萊黃縣人,萬修字君遊,扶風茂陵人,補敘履歷,不略功臣。這數人皆身任軍將,從秀出城,留南陽人宗廣領信都太守事。耿純自請回鄉招兵,前來會師,秀即令去訖。任光多作檄文,頒示河北,文中僞雲:大司馬劉公,率城頭子路刁子都各兵,有衆百萬,從東方來,擊諸反虜等語。河北吏民,本多爲王郎所欺,望風聽命,此次得了檄文,又不禁惶惑起來,轉相告語,未知適從。秀挈衆至堂陽縣境,時已昏暮,趁着天色昏黑,揚旗縱火,散騎澤中,嚇得堂陽縣吏,魂魄飛揚,急忙開城迎降。轉至貫縣,縣吏無法抵敵,也照堂陽一般,出城迎入。昌城人劉植,方聚兵數萬,據城自守,當由秀使人招撫,植即投誠。秀使植爲驍騎將軍,仍領舊部,於是兵威少震。可巧耿純亦招集宗族賓客,共二千餘人,連老幼男女一併帶來,與秀相見。秀使爲前將軍,封耿鄉侯,純從兄宿植,並皆授職偏將軍,撥兵爲助,令他兄弟前撫宋子城,縣吏卻也聽命。純使宿植歸燒廬舍,然後返報。秀問純何故毀及家廬,純答說道:“明公單車出使,鎮撫河北,本沒有甚麼重賞,可以餌人,不過靠着平時德惠,曲示懷柔,才見士衆樂附,所過皆降。今邯鄲自立,北州疑惑,純雖舉族歸命,老弱皆行,猶恐宗人賓客,或有異心,仍然逃歸,因此燒去廬舍,絕他返顧,方能使他凝神壹志,服事明公哩!”秀不禁讚歎。再命純帶領前軍,北向出發,降下曲陽,進攻中山。秀亦率衆繼進,得拔盧奴,再傳檄至邊郡,令他共擊邯鄲,郡縣又陸續響應。惟故真定王劉揚,聚衆十餘萬,聯合王郎,未肯歸附。秀頗以爲憂,驍騎將軍劉植獻議道:“植與揚有一面交,願借三寸不爛的舌根,說使歸降!”秀聞言大喜,便令植往說劉揚。植只帶得隨身數騎,徑往真定,過了數目,便即返報道:“揚已被植說下了,但揚欲與公結爲姻親,植亦替公承認,事同專擅,特來請罪。”秀驚疑道:“我尚無子女,如何聯姻?有妹伯姬,又許字李通爲繼室,已有成議了。”應上起下。植答說道:“揚有甥女郭氏,願奉箕帚。”秀又以曾娶陰氏爲嫌,植笑答道:“天子一娶九女,諸侯且一娶三女,兩妻也不得爲多,況劉揚新附,若不與結爲姻親,如何可恃?植所以擅事代允哩!”謝媒酒穩當了。秀乃心喜,即令植齎着金幣,送作聘禮,自己也即隨往,揚率衆迎接,開館延賓,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即將甥女郭聖通,裝束停當,送至賓館,與秀成婚。秀見郭氏丰容盛鬋,華服靚妝,雖不及陰麗華的秀雅,卻也纖穠合度,不等凡姝。當下行過了禮,洞房合巹,並枕交歡,不消細敘。嗣聞女父郭昌,素有義行,曾將田宅財產數百萬,讓與異母兄弟,名著全國。女母劉氏,乃是真定恭王普女兒,普爲景帝七世孫。生長王家,獨循禮教,持身節儉,有賢母風。秀想父母如此,該女當必不俗,因此由愛生敬,由敬生寵,比從前待遇陰氏,加厚三分。敘明郭氏家族,復伏下被廢禍根。 過了數日,就出擊元氏房子二縣,先後攻下。再進至鄗,鄗城縣長,卻也不敢迎敵,投書請降;偏有大姓蘇氏,不願迎秀,竟去召入王郎將吏李惲,率兵來敵漢軍。當有探馬報知耿純,純請秀暫留驛舍,自領前軍埋伏城隅,專待李惲到來。惲不防有伏,昂然馳至,被純挺馬突出,兜頭一槍,把李惲刺落馬下,各兵驚潰,純乘勝搶入城中,得將鄗城據住。查得大姓蘇氏頭目,殺死數人,餘皆崩角稽首,不敢違命。鄗城一下,移軍進攻柏人,王郎木將李參,方在柏人駐紮,聽得漢軍前來,便引兵至要路截擊,兩下交鋒,漢軍很是奮勇,殺得李參招架不住,奔還柏人。劉秀麾兵追趕,直抵城下,撲攻數日,不能得手。適有漢中校尉賈復,長史陳俊,奉着漢中王劉嘉命令,詣營下書。此劉嘉與前文廣陽王同名異人。秀立即召見,取閱來書,才知嘉已得勢,定都南鄭,收降武當山草寇延岑,集衆數十萬人,此次與秀通問,意在聯盟,且將賈復陳俊,薦入秀營,俾作臂助。秀覽畢大悅,賜令二人旁坐。問明履歷,二人答稱同居南陽,不過互分縣籍,復字君文,系南陽冠軍縣人,俊字子昭,系南陽西鄭縣人。書法見前。秀與嘉系出同支,嘉爲舂陵侯劉買玄孫,是秀族兄,王莽時被黜爲民,劉玄即位,封嘉爲漢中王,秀因族兄舉薦人材,定必不謬,且看他英姿吐屬,確非庸常,乃即拜覆爲破虜將軍,俊爲安集掾。兩人方拜命趨出,忽有弁目入報道:“舍中兒犯法不謹,被軍令祭遵格斃了!”祭,讀如債。秀勃然道:“祭遵敢擅殺我舍兒麼?”說着,顧令左右,即欲捕遵。主簿陳副在側,忙進說道:“公嘗欲軍隊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明明是仰承公令,怎得言罪?”秀乃省悟,赦遵不究,且進拜遵爲刺奸將軍。嘗語諸將道:“諸卿當慎防祭遵,他敢殺我舍中兒,必不肯私庇諸卿哩!”甚得用人之道。諸將聽了,當然畏服祭遵。遵字弟孫,潁川潁陽人,少好經書,家本饒富,獨遵如貧人,惡衣菲食,及喪母時,親自負土起墳,縣吏目爲鄙吝,屢加侵侮,遵乃散財結客,擊殺縣吏,時人因此憚遵,至秀破王邑王尋,還過潁陽,遵孑身投謁,居秀門下,遂得逐漸知名。遵亦中興名臣。 秀軍久圍柏人,兼旬不克,或勸秀留此無益,不如移軍鉅鹿,進圖東北,秀乃引兵略鉅鹿郡,拔廣阿城。夜間披覽地圖,見鄧禹在旁,便指示道:“天下郡國甚多,現在什只得一,汝前言反掌可定,談何容易?”禹答說道:“方今海內擾亂,人望明君,如望慈母,總教有德便興,不在大小緩急哩!”要言不煩。秀一笑而罷。越宿再擬進兵,忽聞外面譁聲不絕,急忙傳問,有人報稱漁陽上谷兵馬,已到城外,恐是由王郎遣來。帳下諸將,聽了此言,未免失色。秀將信將疑,親登城樓,俯首詰問,驀見來軍中躍出一人,倒身下拜,仔細審視,不是別人,乃是薊城相失的耿弇。當下大喜過望,即命開城延入,詳問一番。弇備述顛末,方知漁陽上谷兵馬,實是耿弇招來。先是薊城亂起,弇遲走一步,未及相隨,待至混出城門,追了數里,仍然不及,自思前行無益,不如北還上谷,發兵助秀。當下掉頭急走,歸見父況,請發兵急攻邯鄲。況正接得王郎檄文,躊躇莫決,既聞弇言,便即集衆會議,功曹寇恂,門下掾閔業同聲道:“邯鄲猝起,未可信響,今聞大司馬秀,系劉伯升母弟,尊賢下士,何不相從?”況皺眉道:“邯鄲方盛,我不能獨拒,如何是好?”寇恂道:“今上谷完固,控弦萬騎,正可詳擇去就,恂願再東約漁陽,齊心合衆,邯鄲便可蕩平了。”況頗以爲然,乃遣恂東往漁陽。時漁陽太守彭寵,亦由王郎移檄,促令歸附,寵部下多欲從郎,獨安樂令吳漢,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勸寵從秀,寵也覺狐疑。吳漢出止外亭,尚欲設法諫寵,適有一儒生趨至,面目文秀,漢召與共食,詢及道路傳聞。生言邯鄲所立,實非劉氏,只有大司馬劉公,所至歸心。吳漢大喜,便詐爲秀書,徵發漁陽兵士,囑生持往見寵,且使具述所聞。生如言持去,漢復隨入,兩人先後白寵,方將寵心說動。可巧寇恂馳到,證明邯鄲僞主,請寵速發突騎二千人,步兵千人,與上谷會師,同攻邯鄲。寵依言發兵,即令吳漢蓋延王梁爲將,與恂偕行。南經薊郡,偏遇王郎大將趙閎,併力殺去,將閎砍死。恂使吳漢等守待界上,匆匆報知耿況,況即照漁陽兵數,調發出來,亦令三人爲將,一是寇恂,一是耿弇,一是上谷長史景丹。三人領兵出境,與吳漢等相會,六條好漢,所向無前,沿途擊斬王郎將士,約三萬級,連下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等二十二縣,直抵廣阿。摹寫聲容,數語已足。遙見城上遍懸大漢旗幟,便由景丹勒馬高呼道:“城守爲誰?”守兵答道:“是漢大司馬劉公!”其聲震耳。丹等大喜,便令耿弇前導,共至城下。適值劉秀登城,弇一見便拜,起身入城,具述大略。秀即使弇迎入諸將,諸將一一參見,秀看他個個威武,統系將才,便依次問明籍貫姓字:寇恂答稱昌平人,字子翼;景丹答稱櫟陽人,字孫卿;吳漢答稱宛人,字子顏;蓋延答稱安陽人,字巨卿;王梁字君嚴,與蓋延籍貫相同;俱是二十八將中人,籍貫姓氏由他自述,與初敘耿弇時略同。耿弇前已從秀,當然不必問答了。秀問畢大悅道:“邯鄲將帥,屢言發漁陽上谷兵,我亦謂將發二郡兵馬,聊與相戲,不意二郡將吏,果爲我前來,我當與諸君共圖功名便了。”於是宰牛設宴,大饗將士,待至飲畢,立即開城出兵,東赴鉅鹿,令景丹寇恂耿弇吳漢蓋延王梁六人,俱爲偏將軍,一面承製封拜,遙授耿況彭寵爲大將軍,並封列侯。軍至鉅鹿,正遇劉玄所遣尚書僕射謝躬,亦率兵來討王郎,兩下會合,將鉅鹿城團團圍住,守將王饒,固守不下。忽由信都傳來急報,乃是城中大姓馬寵,潛降王郎,迎納郎將,執住留守宗廣,及右大將軍李忠家屬。忠不禁大怒,因馬寵弟隨爲校尉,當即召入,把他格死,諸將皆大驚道:“君家屬在人手中,奈何格死人弟?”忠慨然道:“爲國忘家,敢縱賊不殺麼?”秀聞言讚美,便使忠還救家屬,忠尚不肯往,旋聞劉玄已遣兵攻破信都,乃使忠還行太守事。王郎又遣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來救鉅鹿,秀率部將至南音憐。逆戰,前軍失利,景丹麾使突騎出擊,縱橫馳驟,大破敵兵,倪宏等倉皇遁去,秀欣然道:“我聞朔方突騎,乃天下精兵,今果所見不虛了!”道言甫畢,即由耿純獻議深:“久圍鉅鹿,徒致疲敝,不若往攻邯鄲,邯鄲一破,鉅鹿不戰自服了!”說得甚是。秀乃留將軍鄧滿攻鉅鹿,自督將士進攻邯鄲,連戰皆捷,直抵邯鄲城下。王郎勢窮力蹙,使諫議大夫杜威至軍,奉書乞降。秀責王郎僞充劉氏,罪在不赦,杜威不肯承認,還說王郎是成帝遺體,秀奮然道:“就是成帝復生,天下且不可得,況是個假子輿呢?”快語。威復說道:“明公以仁信著名,今日邯鄲既降,亦應封邯鄲主爲萬戶侯。”秀又答道:“他敢冒充漢裔,待以不死,也算寬仁,還要想做萬戶侯麼?”威知不可說,轉身自去。秀督兵猛攻,又過了二十多日,城內不能支持,王郎少傅李立,夜開城門,納入漢兵,王郎劉林,從後門出走,覓路竄去。秀將王霸,與臧宮傅俊等人,夤夜追郎,郎被追及,一介卜人,何來武勇?立被王霸一刀劈死,梟了首級。只有劉林不知去向,無從追尋。當即攜首歸報,秀錄霸功勞,加封王鄉侯,連臧宮傅俊等,亦並給厚賞。臧宮字君翁,潁川郟人,初爲亭長,繼入下江兵中,轉從劉秀,屢立戰功;俊字子衛,亦爲潁川襄城縣亭長,襄城爲俊故里,合族聚居,及秀至襄城,俊投入秀軍,家族被莽吏收誅,故秀與王邑交戰時,俊爭先突陣,殺敵最多。兩人俱列入雲臺。兩人與霸同郡,甚是投契,在軍中常與霸同營。惟霸善馭士卒,恤死撫傷,事必躬親,所以後來劉秀即位,任霸爲偏將軍,兼領宮俊兩部兵馬,另用宮俊爲騎都尉,事見後文。 且說劉秀既收復邯鄲,誅死王郎,所有郡縣吏民,與王郎往來文書,悉令毀去,顧語諸將道:“好使反側子自安。”一面部署吏卒,支配各營,衆言願屬大樹將軍。看官道大樹將軍爲誰?原來是偏將軍馮異。異爲人謙退不矜,與諸將相遇,常引車避道,進退皆有表識,秩序井井;每當休息時候,諸將並坐論功,獨異屏居大樹下,毫不置議,因此軍中呼異爲大樹將軍。秀聞衆言,也爲讚許,待異益厚。護軍朱祐,系南陽宛人,素與劉秀兄弟交遊,留居幕中,至是從容語秀道:“更始不君,未能定國,惟公有日角相,中庭骨起狀如日,故云日角。天命所歸,不宜自誤!”秀不待說畢,便笑語道:“快召刺奸將軍,收逮護軍。”文叔也會使詐。祐乃不敢復言。會由長安使至,持入劉玄封冊,封秀爲蕭王,即令罷兵西歸,另派苗曾爲幽州牧,韋順爲上谷太守,蔡充爲漁陽太守。秀暗暗驚異,面上卻未曾流露,照常迎入使人,依冊受封。又復細詢來使,始知劉玄遷都長安,大封功臣,所以自己亦得封拜。究竟劉玄如何遷都?如何授封?應該就此敘明:自從劉玄由宛遷洛,居住了四個月,長安軍將申屠建李松,屢遣人請玄入關,玄乃令劉賜爲丞相,入關繕修宮室,更始二年二月,宮室復舊,遂由申屠建李松等,迎玄至長安,入長樂宮,升坐前殿,郎吏兩旁站立,玄面有怍容,惟俯首摩席,不敢仰視。實是無用。諸將朝賀已畢,李松趙萌,勸玄封功臣爲王,朱鮪獨抗議道:“從前高祖有約,非劉氏不王,今宗室且未曾加封,如何得封他人?”松與萌乃請先封宗室,後封諸臣,於是封劉祉爲定陶王,祉系劉玄族兄。劉慶爲燕王,慶系劉秀族兄。劉歙爲元氏王,歙爲劉秀族父。劉嘉爲漢中王,嘉並見前。劉賜爲宛王,賜亦劉秀族兄。劉信爲汝陰王。信爲賜從子。宗室畢封,乃封王匡爲泚陽王,王鳳爲宜城王,朱鮪爲膠東王,王常爲鄧王,申屠建爲平氏王,陳牧爲陰平王,張卬爲淮陽王,廖湛爲穰王,胡殷爲隨王,李通爲西平王,李軼爲舞陰王,成丹爲襄邑王,宗佻爲潁陰王,尹尊爲郾王。獨朱鮪辭不受命,乃令鮪爲左大司馬,又使趙萌爲右大司馬,李松爲丞相,共秉內政。命劉賜李軼鎮撫關東,李通鎮荊州,王常行南陽太守事。趙萌有女,頗具姿色,由萌納入後宮,大得玄寵。因此玄委政趙萌,萌專權自恣,任情予奪,羣小膳夫,都向萌極力逢迎,萌各授官爵,俱着錦衣,長安有歌謠雲:“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爲此種種腐敗,遂致關中人士,大失所望。 至劉秀得平邯鄲,遣使告捷,玄乃封秀爲蕭王。秀受命後,不由的惶惑不定,晝臥邯鄲宮溫明殿中,默想方法。耿弇乘間趨入,向秀說道:“吏民死傷甚多,弇願歸上谷,添招兵馬。”秀應聲道:“王郎已破,河北略平,還要添甚麼兵馬?”弇答道:“王郎雖破,兵革方興,聖公無才,定難成事,恐不久便將敗滅了。”秀驚起道:“卿失言了,我當斬卿!”弇又說道:“大王待弇,情同父子,弇所以敢披赤心。”秀半晌才說道:“我何忍害卿?卿且說明!”弇申說道:“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聞漢兵起義,莫不歡騰,如脫虎口,復歸慈母。今聖公爲天子,諸將擅命山東,貴戚縱橫都內,政治昏亂,比莽更甚,怎能不敗?大王功名已著,天下歸心,若決計自取,傳檄可定,否則恐轉歸他姓了!”前有鄧禹,後有耿弇,前推後挽,自見成功。秀聽了弇言,點頭無語。忽又有一人進言道:“大王請聽弇言,幸勿遲疑!”秀瞧將過去,乃是虎牙將軍銚期。小子有詩詠道: 明良會合最稱難,要仗臣心一片丹, 莫道攀龍原易事,庸材何自慶彈冠? 欲知銚期如何陳詞,容至下回再敘。 ---------- 劉秀既娶陰麗華,復納郭氏女爲室,陰先郭後,理應以陰爲正妻,郭爲次妻。乃以劉賜見助之故,加寵郭氏,厥後且立郭氏爲後,名不正,則言不順,無怪其兇終除末也。本編於秀娶陰氏,不過標題,而獨幹郭女之成婚,特爲揭出,所以志先事之未慎耳。王郎之敗,本意中事,以之敵秀,不亡何待?惟玄於入關以後,委政宵小,不思籠絡劉秀,徒假以蕭王之虛名,令秀速歸,是正所以促其離心耳。蛟龍得勢,志在奔騰,寧待耿弇銚期之諫阻乎?
譯文:
劉秀想要去城頭子路和刁子都那裏請求援軍時,有人勸阻,這個人就是信都太守任光。任光說:“城頭子路和刁子都都是亡命之徒,怎麼能依靠呢?軍隊不在於數量多,只要大家同心協力,就能成功。以前您打敗綠林軍將領的時候,曾以一敵十,現在又何必擔心王郎呢?”劉秀聽了,便放棄了這個想法。那麼城頭子路到底是誰呢?他姓愛名曾,字子路,是東平人,曾和肥城人劉詡一起在盧縣城頭起兵,當時稱他們爲“城頭子路”,聚集了二十萬人,四處劫掠河濟地區。劉玄剛剛即位,曾和劉詡也曾上書祝賀,劉玄便任命曾爲東萊太守,劉詡爲濟南太守,都授予大將軍的權力,暫且表示安撫。刁子都起兵於東海,前文已有交代,見第三回。只可惜後來城頭子路和刁子都都被部下殺害,這暫且不提。劉秀聽了任光的話,決定不求外援,於是任命任光爲左大將軍,兼信都都尉;李忠爲右大將軍;邳彤爲後大將軍,仍擔任和戎太守;萬修爲偏將軍,並封爲列侯。李忠字仲都,是東萊黃縣人;萬修字君遊,是扶風茂陵人,這裏簡要介紹了功臣的履歷。這些人都擔任軍隊將領,隨劉秀出城,留下南陽人宗廣接管信都太守職務。耿純主動請求回鄉招募軍隊,前來會師,劉秀便讓他去。任光寫了大量檄文,分發到河北各地,文中說:“大司馬劉公,率領城頭子路和刁子都的軍隊,共有百萬之衆,從東方而來,討伐諸路反叛者。”當時河北的官吏百姓本來就受王郎欺騙,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惶恐不安,開始互相傳告,不知該支持誰。劉秀帶着部隊到達堂陽縣境,正值黃昏,趁着天色昏暗,高舉旗幟並放火,騎兵在澤地中馳騁,嚇得堂陽縣的官員驚慌失措,急忙開城投降。接着來到貫縣,縣裏的官員也無法抵抗,也像堂陽一樣出城迎接。昌城人劉植當時正聚兵數萬,據城自守,劉秀派人勸降,劉植便投降了。劉秀任命他爲驍騎將軍,仍保留舊部,於是軍隊聲威稍稍震懾了對方。恰好耿純也召集宗族賓客,共有兩幹多人,連老幼男女都帶來了,前來見劉秀。劉秀任命他爲前將軍,封爲耿鄉侯。耿純的堂兄耿宿植也一同被授職爲偏將軍,分派兵力協助,命他們兄弟前去安撫宋子城,結果縣裏的官員也順服了。耿純讓耿宿植回鄉燒掉家中的房屋,然後回報。劉秀問耿純爲何要毀掉家屋,耿純回答說:“您單車出使,安撫河北,本來沒有多少重賞可以用來收買人心,只能靠平時的德行和恩惠,才能使百姓願意歸附。您所到之處,百姓都投降,這說明他們對你非常信任。如今邯鄲自立,河北地區人心動搖,我雖然帶着全族歸順,老弱都跟隨,仍擔心家族中的親戚賓客可能會有異心而逃跑,因此燒掉了房屋,斷絕他們的後路,才使他們全心全意地歸附您。”劉秀聽了非常讚歎。隨後命令耿純帶領前軍向北進發,先攻下曲陽,再進攻中山。劉秀也親率部隊繼續前進,攻下了盧奴,又發佈檄文到邊遠郡縣,號召他們共同討伐邯鄲,各個郡縣接二連三地響應。只是原真定王劉揚,聚集十餘萬人,聯合王郎,不肯歸附。劉秀對此很是擔憂,驍騎將軍劉植提出建議說:“我和劉揚曾有交情,願用我的口才去說動他歸降!”劉秀聽了非常高興,便派劉植前去說和。劉植只帶了幾名隨從,直接前往真定,途中返回報告說:“劉揚已經被我說服了,但劉揚想和您結成姻親,我也替您答應了,這算是擅自決定,特來請罪。”劉秀驚訝道:“我還沒有子女,怎麼可以聯姻呢?我還有個妹妹叫伯姬,已經許配給李通做妻子,這件事已經定了。”劉植回答說:“劉揚有一個外甥女郭氏,願意嫁給您做妻子。”劉秀又因曾娶陰氏爲妻而有所顧慮,劉植笑着解釋說:“天子可以娶九個女子,諸侯也可以娶三個妻子,兩人成婚並不算多,何況劉揚剛剛歸附,如果不用婚姻來結盟,又怎麼能信任他呢?所以我擅自答應了!”劉秀心生歡喜,立刻命令劉植帶金幣作爲聘禮,自己也親自前往真定,劉揚率衆迎接,設館款待,選擇一個黃道吉日,把外甥女郭聖通整裝打扮,送至賓館,與劉秀完婚。劉秀見郭氏容貌豐盛,衣着華美,雖然不及陰麗華那麼清雅,但也體態勻稱,不俗,當場行過禮,喝交杯酒,並同牀共枕,不再細說。後來得知郭氏的父親郭昌,素有德行,曾把田產和財產數百萬都讓給了同父異母的兄弟,名聲傳遍全國。母親劉氏,是真定恭王劉普的女兒,劉普是景帝的七世孫,出身王族,一生守禮節儉,有賢德母親的風範。劉秀想到父母如此賢德,便認爲郭氏也必定不凡,因此由愛生敬,由敬生寵,相比以前對待陰氏,待遇更加優厚。這裏介紹了郭氏家族的背景,也爲後來她被廢埋下伏筆。
過了幾天,劉秀便出兵攻打元氏、房子兩縣,先後攻克。再進到鄗縣,鄗縣縣令也害怕敵軍,不敢抵抗,寫信請降;但有一個大姓蘇家,不願意歸順,反而召來王郎的將領李惲,率兵來對抗漢軍。這時有探子報告耿純,耿純便請劉秀暫留驛館,自己帶着前軍埋伏在城邊,等待李惲到來。李惲毫無防備,自以爲安全,衝到城下,被耿純突然從馬後衝出,一槍刺落馬下,士兵驚慌潰散,耿純乘勢攻入城中,成功佔領鄗縣。查出蘇家的頭目,殺了數人,其餘人只好跪地投降。鄗縣拿下後,部隊移師進攻柏人。王郎的部將李參當時正駐紮在柏人,聽到漢軍到來,便派兵在要道攔截,兩軍交戰,漢軍鬥志高昂,打得李參招架不住,倉皇退回柏人。劉秀指揮部隊追趕,一直逼近城下,攻城多日也未能攻下。恰巧有漢中校尉賈復與長史陳俊,奉漢中王劉嘉的命令,前來軍營送信。這劉嘉與前文提到的廣陽王是同名異人。劉秀立即召見,看了來信,才知道劉嘉已經取得優勢,定都南鄭,收編了武當山的草寇延岑,集結了數十萬軍隊,這次與劉秀聯繫,意在結成聯盟,還推薦賈復和陳俊加入劉秀的部隊,作爲左右臂助。劉秀讀完大爲高興,賜給他們座位。詢問了他們的背景,二人回答說:他們原本在南陽同住,只是籍貫不同,賈復字君文,是南陽冠軍縣人,陳俊字子昭,是南陽西鄭縣人。劉秀與劉嘉是同一支血脈,劉嘉是舂陵侯劉買玄孫,是劉秀的族兄,王莽時期被罷官,劉玄即位後封他爲漢中王。劉秀因族兄舉薦人才,深信不會錯,又見他舉止不凡,確非平庸之輩,於是任命賈復爲破虜將軍,陳俊爲安集掾。兩人剛拜命就準備離去,忽然有隨從進來報告:“我家孩子犯了法,被軍法處死!”“祭遵!”劉秀勃然大怒:“祭遵敢擅自殺我家中孩子嗎?”說完,他命令左右立刻抓人。主簿陳副急忙上前說:“您平時強調軍隊紀律,如今祭遵執行軍法毫不含糊,分明是遵照您的命令行事,怎麼能說他有罪?”劉秀這才醒悟,赦免了祭遵,還提拔他爲刺奸將軍。他曾經對衆將說:“各位要小心防備祭遵,他敢殺我家中孩子,絕不會私下庇護你們!”衆將聽了,自然十分敬畏祭遵。祭遵字弟孫,是潁川潁陽人,年輕時喜歡讀經書,家裏原本富有,但祭遵生活簡樸,穿破衣,喫粗食。他母親去世時,親自背土築墳,縣裏的官員看不起他,屢次侮辱他,於是祭遵散盡錢財,結交朋友,殺死縣官,當時人們因此畏懼他。直到劉秀打敗王邑、王尋之後,回到潁陽,祭遵一人獨自前往投靠,得以在劉秀門下逐漸出名,成爲中興時期的名臣。
劉秀軍隊長期圍困柏人,歷時十天以上未能攻克,有人勸他放棄此地,改道進攻鉅鹿,進軍東北方向,劉秀於是帶軍進攻鉅鹿郡,攻克了廣阿城。夜間查看地圖,看到鄧禹在旁,便指着說:“天下郡縣衆多,現在只掌握了一處,你之前說反掌之間就能平定,哪裏是那麼容易的事?”鄧禹回答說:“如今天下大亂,百姓盼望明君,如同盼望慈母,只要有德行,就能興盛,不在大小和急緩!”言簡意賅,劉秀一笑而罷。第二天又決定繼續進軍,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喧譁聲,急忙派人詢問,有士兵報告說:漁陽和上谷的軍隊已經到達城外,恐怕是王郎派來進攻的。帳下的將領聽了,都感到震驚。劉秀半信半疑,親自登上城樓,俯身詢問,突然看到敵軍中躍出一人,俯身下拜,仔細一看,正是薊城失散的耿弇。劉秀大喜過望,立即下令打開城門,迎接入內,並詳細詢問情況。耿弇詳細說明了經過,原來漁陽和上谷的軍隊,是耿弇自己招來的。當初薊城動亂,耿弇遲走了一步,沒能跟上,等到逃出城門後,追了數里,還是沒趕上,心想繼續前行也無意義,不如北返上谷,發兵援助劉秀。於是轉身急行,回家見父親耿況,請他發兵攻擊邯鄲。耿況剛接到王郎的檄文,猶豫不決,聽說耿弇的話後,便召集衆人開會,功曹寇恂和部下勸說他,最後決定派兵。於是任命耿弇爲上谷將領,負責招募兵馬。劉秀收復邯鄲,誅殺王郎後,下令將所有與王郎往來的文書全部銷燬,對衆將說:“這樣一來,那些有二心的人自然會安心。”他又部署兵力,安排各營事務,士兵們紛紛表示願意歸屬“大樹將軍”。什麼是“大樹將軍”?原來是偏將軍馮異。他爲人謙遜低調,與諸將相遇,常讓車迴避,進退有序,軍中秩序井然。每當休息時,衆將坐在一起談論功勞,唯有馮異獨自坐在大樹下,不參與議論,因此軍中稱他爲“大樹將軍”。劉秀聽到士兵們的議論,也很讚賞,待他更加優厚。護軍朱祐是南陽宛人,一向與劉秀交好,一直留在幕府,他從容對劉秀說:“更始政權不稱職,無法安定國家,只有您有日角相(額頭突出如日月之形),中庭骨起,是天命所歸,您不應該猶豫不決!”劉秀還沒說完,便笑着說道:“快叫刺奸將軍來,逮捕護軍!”朱祐嚇得不敢再說。後來有來自長安的使臣到,帶來劉玄頒發的封冊,封劉秀爲“蕭王”,命令他立刻停止軍事行動,返回西部,另派苗曾爲幽州牧,韋順爲上谷太守,蔡充爲漁陽太守。劉秀心裏暗自喫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照常接待使臣,按規定接受封號。又詳細詢問來使,才得知劉玄遷都長安,大封功臣,所以自己也得到封賞。究竟劉玄是如何遷都,又是怎麼封賞功臣的?這裏需要說明:自從劉玄從宛城遷到洛陽,住了四個月,長安的將領申屠建和李松多次派人請他入關,劉玄便派劉賜爲丞相,入關修建宮殿。更始二年二月,宮殿修繕完畢,由申屠建、李松等人迎接劉玄到長安,進入長樂宮,坐於前殿,郎官兩旁站立,劉玄面有羞愧之色,只是低頭摩挲席子,不敢抬頭。其實毫無作爲。朝會結束後,李松和趙萌建議劉玄封賞功臣爲王,只有朱鮪堅決反對:“從前高祖有約定,非劉氏不封王,現在宗室都還沒得到封賞,怎麼能封別人?”李松和趙萌於是建議先封宗室,再封臣屬。他們封了劉祉爲定陶王(劉祉是劉玄的族兄),劉慶爲燕王(劉慶是劉秀的族兄),劉歙爲元氏王(劉歙是劉秀的族父),劉嘉爲漢中王(劉嘉見前文),劉賜爲宛王(劉賜也是劉秀的族兄),劉信爲汝陰王(劉信是劉賜的侄子)。宗室全部封完後,又封王匡爲泚陽王,王鳳爲宜城王,朱鮪爲膠東王,王常爲鄧王,申屠建爲平氏王,陳牧爲陰平王,張卬爲淮陽王,廖湛爲穰王,胡殷爲隨王,李通爲西平王,李軼爲舞陰王,成丹爲襄邑王,宗佻爲潁陰王,尹尊爲郾王。只有朱鮪辭謝不受封,於是任命他爲左大司馬,又讓趙萌爲右大司馬,李松爲丞相,把持朝政。命劉賜、李軼鎮守關東,李通鎮守荊州,王常代理南陽太守。趙萌有個女兒,容貌豔麗,被納入後宮,深受劉玄寵愛。因此劉玄將朝政全部交給趙萌,趙萌專權跋扈,肆意任免,小人和僕從都爭相奉承,趙萌隨意授予官職,一律穿錦衣,長安流傳民謠:“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這種腐敗,導致關中百姓大失所望。
當劉秀平定邯鄲、誅殺王郎後,派使者報捷,劉玄便封他爲“蕭王”。劉秀接受封號後,心情忐忑不安,白天在邯鄲宮溫明殿中躺着,反覆思考。耿弇趁機進宮,對劉秀說:“百姓傷亡慘重,我願返回上谷,再招募兵馬。”劉秀回答說:“王郎已經被打得落花流水,河北已經大體平定,還需要什麼軍隊?”耿弇說:“王郎雖已滅亡,但戰亂纔剛剛開始,現在政權無能,難以成事,恐怕不久就會失敗。”劉秀從牀上驚坐起,說:“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我當砍了你腦袋!”耿弇又說:“大王待我,如父子一般,所以我纔敢說出真心話。”劉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怎能忍心傷害你?你先說清楚!”耿弇說:“百姓長期受王莽壓迫,都渴望回到劉家,聽到漢軍起義,無不歡欣鼓舞,如同被老虎咬住後終於脫身,迴歸慈母懷抱。如今大王當上天子,諸將在山東擅自發號施令,權貴在朝廷橫行霸道,政局混亂,比王莽還要糟糕,怎能不敗?大王功業已立,天下人心歸附,若能果斷自立,只需發佈詔令,便可平定天下。否則,恐怕會轉而投靠他人!”從前有鄧禹,後有耿弇,前人鋪路,後人接引,可見成功之路。劉秀聽後頻頻點頭,沉默不語。又有人進言說:“大王,請聽耿弇的話,千萬別遲疑!”劉秀回頭一看,原來是虎牙將軍銚期。詩曰:
明君與賢臣相會極不易,要靠忠心一片赤誠。
莫說攀龍登鳳容易,平庸之才怎能慶賀彈冠?
要了解銚期是如何陳詞的,留到下回再說。
劉秀娶了陰麗華,又納郭氏爲妻,按理說應當以陰麗華爲正妻,郭氏爲次妻。但因劉賜幫助劉秀,劉秀反而更加寵幸郭氏,後來甚至立她爲皇后。名分不正,語言就無從談起,難怪最終命運悽慘。本故事從劉秀娶陰氏起筆,卻特別突出郭女成婚一事,就是爲了提醒人們:當初決策不夠謹慎,後果嚴重。王郎的失敗,本是註定,以他來對抗劉秀,不敗纔怪。劉玄入關後,將權力交給奸臣,沒有想法籠絡劉秀,反而只封他爲“蕭王”這一虛名,讓他速速回師,這正是在加速劉秀與他離心離德。蛟龍得勢,志在天下,怎能等耿弇、銚期的勸諫纔行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