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第一回 假符命封及賣餅兒 驚連坐投落校書閣

有漢一代,史家分作兩撅,號爲前後漢,亦稱東西漢,這因爲漢朝四百年來,中經王莽篡國,居然僭位一十八年,所以王莽以前,叫作前漢,王莽以後,叫作後漢。且前漢建都陝西,故亦云西漢,後漢建都洛陽,洛陽在關陝東面,故亦云東漢。《前漢演義》,由小子編成百回,自秦始皇起頭,至王莽篡國爲止,早已出版,想看官當可閱畢。此編從《前漢演義》接入,始自王莽,結局三國。曾記陳壽《三國志》,謂後漢至獻帝而亡,當推曹魏爲正統。司馬溫公沿襲壽說,也將正統予魏,獨朱子綱目,黜魏尊蜀,仍使劉先主接入漢統,後人多推爲正論。咳!正統不正統,也沒有甚麼一定系緒,敗爲寇,成爲王,古今來大概皆然,何庸聚訟?一部廿四史從何說起,便是此意。不過劉先主爲漢景帝后裔,班班可考,雖與魏吳分足鼎峙,地方最小,只是就漢論漢,究竟是一脈相傳,必欲拘拘然辨別正統,與其尊魏,毋寧尊蜀。羅貫中嘗輯《三國演義》,名仍三國,實尊蜀漢,此書風行海內,幾乎家喻戶曉,大有掩蓋陳壽《三國志》的勢力。若論他內容事蹟,半涉子虛,一般社會,能有幾個讀過正史?甚至正稗不分,誤把羅氏《三國演義》,當作《三國志》相看,是何魔力,攝人耳目。小子不敢訾議前人,但既編《後漢演義》,應該將三國附入在內。《前漢演義》附秦朝,《後漢演義》附三國,首尾相對,卻也是個無獨有偶的創格。可謂戛戛獨造。惟小子所編歷史演義,恰是取材正史,未嘗臆造附會;就使採及稗官,亦思折衷至當,看官幸勿誚我迂拘呢。  若要論及後漢的興亡,比前漢還要複雜。王莽篡國,禍由元后,外戚爲害,一至於此。光武中興,懲前毖後,親攬大權,力防外戚預政。明帝猶有父風,國勢稱盛。章帝繼之,初政可觀,史家比諸前漢文景,不意後來寵任後族,復蹈前轍。和帝以降,國事日非,外立五帝,安帝懿帝質帝桓帝靈帝。臨朝六後 章帝后竇氏,和帝后鄧氏,安帝后閻氏,順帝后梁氏,桓帝后竇氏,靈帝后何氏。婦人無識,貪攬國權,定策帷帟,委政父兄,嗣主積不能容,勢且孤立,反因是倒行逆施,委心閹豎。於是宦官迭起,與外戚爭持國柄,外戚驕橫不慎,動輒爲宦官所制,輾轉消長,宦官勢焰熏天,橫行無忌,比外戚爲尤甚,正人君子,被戮殆盡。天變起,人怨集,盜賊擾四方,不得已簡選重臣,出爲州牧,內輕外重,尾大不掉。勢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爲助,入清君側,結果是外戚宦官,同歸於盡,國家大權,歸入州牧掌握。一州牧起,羣州牧交逼而來,又釀成一番州牧紛爭的局面,或勝或敗,弱肉強食,董卓曹操,先後逞兇,天子且不知命在何時,還有甚麼漢家命令?當時中原一帶,盡被曹氏併吞,惟東南有吳,西南有蜀,力保偏壤,相持有年,曹丕篡漢,僅存益州一脈,不絕如縷,又復出了一個庸弱無能的呆阿斗,終落得面縛出降,赤精衰歇,都隨鼎去,豈不可悲?豈不可嘆?慨乎言之。總計自光武至章帝,是君主專政的時代,自和帝至桓帝,是外戚宦官更迭擅權的時代,自桓帝至獻帝,是宦官橫行的時代。若獻帝一朝,變端百出,初爲亂黨交訌時代,繼爲方鎮紛爭時代,終爲三國角逐時代,追溯禍胎,實啓宮闈。母后無權,外戚宦官,何得專橫?外戚宦官無權,亂黨方鎮,何得騷擾?古人有言:“哲夫成城,哲婦傾城”,這是至理名言,萬世不易呢。即如近數十年間之亂事,亦啓自清慈禧後一人,可謂古今同慨。  大綱既布,須敘正文。且說王莽毒死漢平帝,又廢孺子嬰,把一座漢室江山,平白地佔據了去,自稱新朝,號爲始建國元年,佯與孺子嬰泣別,封他爲定安公,改大鴻臚府爲定安公第,設吏監守。所有乳母傭媼,不得與孺子嬰通語,一經乳食,便把他錮置壁中。尊孝元皇后爲新室文母,命孝平皇后爲定安太后,一是姑母,一是女兒,所以仍得留居深宮。當下封拜功臣,先就金匱策書,按名授爵。這金匱是梓潼人哀章,私造出來,持至高廟,欺弄王莽,見《前漢演義》末回。王莽視爲受命的符瑞,就藉此物欺弄吏民。計金匱中所列新朝輔佐,共十一人,首列王舜、平晏、劉歆、哀章,莽號爲四輔,令舜爲太師安新公,晏爲太傅就新公,歆爲國師嘉新公,章爲國將美新公,四輔以後,就是甄邯、王尋、王邑,莽又號爲三公,令邯爲大司馬承新公,尋爲大司徒章新公,邑爲大司空隆新公。尚有四人號爲四將,甄豐爲更始將軍,孫建爲立國將軍,王興爲衛將軍,王盛爲前將軍。這一道新朝詔旨頒將出來,哀章是喜得如願,買得一套朝衣朝冠,昂然詣闕,三跪九叩,謝恩就封。餘如王舜、平晏、劉歆、甄邯、王尋、王邑、甄豐、孫建等八人,本是王莽爪牙,即日奉命受職。只有王興、王盛兩姓名,乃是哀章隨筆捏造,當然無人承認,好幾日沒有影響,哀章不敢直陳,只是背地竊笑。偏王莽遣人四訪,無論貧富貴賤,但教與金匱中姓氏相符,便命詣闕授官。事有湊巧,訪着一個城門令史,叫做王興,還有一個賣餅兒,叫做王盛,當即召他入朝,賜給衣冠,拜爲將軍。這兩個憑空貴顯,還道身入夢境,仔細審視,確是無訛,無端富貴逼人來,也樂得拜爵登朝,享受榮華。天落饅頭狗造化。  莽又因漢家制度,未免狹小,特欲格外鋪張,自稱爲黃帝虞舜後裔,尊黃帝爲初祖,虞舜爲始祖,凡姚、嬀、陳、田、王五姓,皆爲同宗,追尊陳胡公爲陳胡王,田敬仲爲田敬王,齊王建孫濟北王安,爲濟北愍王。其實齊王建本姓田氏,齊亡後尚沿稱王家,因以爲姓。莽藉端附會,故由齊追及虞舜,由虞舜追及黃帝。硬要誇張。立祖廟五所,親廟四所,稱漢高祖廟爲文祖廟,凡惠、景以下諸園寢,仍令薦祀。惟漢室諸侯王三十二人,貶爵爲公,列侯一百八十一人,貶爵爲子,所有剛卯金刀的舊例,不得再行。向來漢朝吏民,於每年正月卯日,制符爲佩,或用玉,或用金,或用桃木,懸以革帶,一面有文字鐫着雲:“正月剛卯,”謂可避一年疫氣。金刀乃是錢名,形如小刀,通行民間,莽以劉字左偏,有卯有金,右偏從刀,故將剛卯金刀,一律禁止,另鑄小錢通用,徑只六分,重約一銖。又欲仿行井田遺制,稱天下田曰王田,人民不得私相買賣。如一家不滿八口,田過一井,應將餘田分給九族鄉黨。且不準私鬻奴婢,違令重罰,投御魑魅。後從國師劉歆奏議,遵照周制,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此外所有官職,多半改名,大約是不古不今的稱號,胡弄一番,換名不換人,有何益處?後世亦多蹈此轍。惟俸祿尚未酌定,往往有官無俸。後來又欲踵行封建,封了好幾千諸侯,但用菁茅及四色土,作爲班賞,並沒有指定采邑,但給月錢數千,使居都中。看官試想!這種制度,果可行不可行呢?  正在喜事紛更的時候,忽由徐鄉侯劉快,起兵討莽,進攻即墨,莽方擬遣將往御,那即墨已傳來捷報,劉快已經敗死了。原來快系漢膠東恭王授次子,恭王授系景帝五世孫。有兄名殷,嗣爵膠東王,莽降殷爲扶崇公,殷未敢叛莽,獨快卻志在討逆,糾衆數千人,從徐鄉趨即墨城,意欲踞城西向。偏即墨城中的吏民,閉城拒守,快衆多系烏合,不能久持,漸漸潰散。守吏趁勢殺出,把快擊走,快竟竄死長廣間。殷聞弟快起兵,惶恐得很,緊闔城門,自繫獄中,一面上書謝罪。莽既得捷報,只命快妻子連坐,赦殷勿問。越年爲始建國二年,莽恐劉氏餘波,僕而復起,索性將漢室諸侯王,一體削奪,廢爲庶人。只有前魯王劉閔,中山王劉成都,廣陽王劉嘉,曾頌莽功德,侈陳符命,故仍得受封列侯。無恥之徒。嗣復由立國將軍孫建等,奏言:“漢氏宗廟,不當覆在長安,應與漢室一同罷廢。”莽欣然許可,惟言國師劉歆等三十二人,夙知天命,夾輔新朝,可存宗祀。歆女爲皇子妃,使仍劉姓,餘三十一人皆賜姓王氏,並改稱定安太后爲黃皇室主,示與漢絕婚。  定安太后雖是莽女,卻與乃父性情不同,自從王莽篡位以後,鎮日裏悶坐深宮,愁眉不展,就是莽按時朝會,亦屢次託病,未嘗一赴。莽還道她年方二九,不耐孀居,所以將她改號,好與擇配,暗思朝中心腹,雖有多人,惟孫建最爲效力,建有子豫,又是個翩翩少年,若與黃皇室主配做夫妻,恰是一對佳偶。當下召入孫建,與他密商,建欣然受命,歸詢子豫,也是喜出望外。得皇后爲妻室,且是現成帝婿,有何不願?於是想出一法,由豫盛飾衣冠,裝束得與子都宋朝相似,帶着醫生,託詞問疾,竟至黃皇室主宮中。宮中侍女,不敢攔阻,將他放入。豫得進謁黃皇室主,說是奉旨探視。黃皇室主大爲驚異,又見他一雙色眼,儘管向自己臉上瞟將過來,料知來意不佳,慌忙退入內室,傳呼侍女,責她擅納外人,親加鞭撲。豫立在外面,聽得內室有鞭撲聲,當然掃興而去,報知王莽。莽始知女兒志在守節,打消前議。  誰知此事一傳,偏有一個絝袴郎君,豔羨黃皇室主,要想與她做個並頭蓮。這人爲誰?乃是更始將軍甄豐子甄尋。尋素來佻達,專喜漁色,前聞王莽要招孫豫爲婿,不由的因羨生妒,背地含酸。後來豫事無成,尋私心竊幸,還道是大好姻緣,應該輪着自己身上,死在目前,還想快活。朝夜思想,定下一計,便悄悄的自去施行。從前尋父甄豐,與王舜劉歆等,同佐王莽,不過依莽希榮,尚未欲導莽篡位,至符命諸說,紛然並起,豐等也不得不順風敲鑼,爭言符瑞。莽既據國,嘗遣五威將帥,分使五方,頒示符命四十二篇,籠絡人心,因此符命諸說,充滿天下。且內外官吏,一陳符命,往往封侯,有幾個不願捏造,輒互相嘲戲道:“汝奈何沒有天帝除書?”統睦侯司命陳崇,司命官名,由莽創造。密白王莽道:“符命可暫用,不可久用,若長此過去,好人都好藉此作福,反致生亂。”莽點首無言,俟崇退出,即頒出命令,謂非五威將帥所頒,盡屬無稽,應下獄論罪。嗣是符命僞談,漸漸絕口。甄豐本爲大司空,資格名位,不亞王舜劉歆,就是甄尋亦得受封茂德侯,官居侍中,兼京兆大尹。至莽封功臣,依照金匱符命,但拜豐爲更始將軍,使與賣餅兒王盛同列,不但與王舜劉歆等人,相去太遠,甚且也不及弟,連甄邯都出豐上,豐父子當然怏怏。實在由豐素性剛強,平時未免唐突莽前,所以莽有意貶抑,藉着符命爲名,把豐貶置下列。豐子尋垂涎莽女,錯疑莽真信符命,遂從符命上做出文章,先借別事一試,只說新室應當分陝,設立二伯,甄豐可爲右伯,太傅平晏可爲左伯,得周公召公故事。這道符命呈將進去,竟得王莽批准,令甄豐爲右伯,使他西出。豐尚未行,尋越覺符命有效,又是一篇進陳,內言:“故漢氏平帝后,應爲甄尋妻。”滿望王莽再行準議,好教黃皇室主下嫁過來,做個乘龍嬌客。哪知宮中傳出消息,很是不佳,據言:“王莽怒氣勃勃,謂黃皇室主爲天下母,怎得妻尋?”尋才知弄巧成拙,若再不走,必被逮捕,當下密取金銀,一溜煙似的逃出家門。不到半日,果有許多吏卒,來圍甄第,入捕甄尋。甄豐尚未知尋所犯何罪,及問明情由,也嚇得魂飛天外,急忙自己尋覓,意欲綁子入朝,爲自免計。偏偏四覓無着,又經朝使坐索,迫令交出,一時無法對付,只好拚着老命,服毒自盡。朝使見甄豐已死,又入室搜捕,終不得尋,乃回去覆命。  莽聞尋出走,下令通緝,一面窮究黨羽,查得國師劉歆子侍中劉棻,棻弟長水校尉劉泳,及歆門人騎都尉丁隆,與大司空王邑弟左關將軍王奇等,統是甄尋好友,一古腦兒拿入獄中,逐加訊問。數人因甄尋在逃,無從對質,自然極口抵賴,不肯承認。案情懸宕多日,那在逃未獲的甄尋,竟被獲到。尋本跟着一個方士,逃入華山,蟄居多時,想到外面詢探音信,適被偵吏遇着,便將他一把抓住,解入長安。他與劉棻等雖是友善,惟此番想娶故後,假託符命,全是他一人作主,未曾商諸別人,既經到案,卻也自作自認,供稱劉棻等不過相識,並未通謀。偏問官有心羅織,嚴刑逼供,沒奈何將劉棻等牽扯在內。劉棻等已被扳入,百喙難辭,遂都連坐罔上不道的罪名,讞成死罪。倒是生死朋友,患難與共。還有劉棻的問業師,系是莽大夫揚雄,莽大夫三字頭銜,樂得敘出。也做了此案的嫌疑犯,竟遭傳訊。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素來口吃,卻具才思,平時嘗慕先達司馬相如,每有著述,輒爲摹仿。漢成帝時,由大司馬王音舉薦,待詔宮廷,獻入《甘泉》《河東》二賦,得邀成帝特賞,授職爲郎,嗣經哀平兩朝,未獲超遷,平居抑鬱無聊,但借筆墨消遣,著成《太玄經》及《法言》。《法言》是摹擬《論語》,文尚易解,《太玄經》摹擬《周易》,語多難明。獨劉歆借閱一週,嘗語揚雄道:“《太玄經》詞意深奧,非後生小子所能知,將來恐不免覆瓿呢。”瓿音部,是貯醬小甕。話雖如此,意中卻很重雄才,特令子棻拜雄爲師,學習奇字。此時雄得爲莽大夫,方在天祿閣校書,忽聞被劉棻案情牽連,要去聽審。自思年過七十,何苦去受嚴刑,不如一死爲愈,乃即咬定牙齦,竟從閣上躍下,跌了一個半死半活。我說他是條苦肉計。朝吏見他老年投閣,撞得頭青面腫,很覺可憐,慌忙將他扶起,令人看守,自去返報王莽,具述慘狀,且說他並未知情。莽才令免議,但命將甄尋劉棻等,一併誅死。  更有一種可笑的事情,莽欲仿行虞廷故事,流劉棻至幽州,放甄尋至三危,殛丁隆至羽山,三人已經就戮,卻將他屍首載入驛車,輾轉傳致,號爲三兇。此外牽連朝臣,也不下數百人。獨揚雄九死一生,想去趨奉王莽,特著一篇《劇秦美新文》,謹敬呈入。時人因此作謠道:“惟寂寞,自投閣,愛清靜,作符命。”爲此一謠,文名鼎鼎的揚子云,遂致貽譏千古。雄至王莽天鳳五年,方纔病死。小子有詩詠揚雄道:  才高依馬算文豪,一落塵污便失操。  贏得頭銜三字在,千秋筆伐總難逃。  揚雄投閣以後,卻有一位鐵中錚錚的老成人,爲漢殉節,亙古流芳,與揚雄大不相同。欲知此人爲誰,待至下回說明。本回除楔子外,敘入王莽封拜功臣,爰照金匱符命,分授四輔三公四將,連賣餅兒亦得廁入。夫以王莽之狡詐,寧不知金匱之爲僞造?其所以依書封拜者,無非爲欺人計耳。不知欺人實即欺己,以賣餅兒爲將軍,寧能勝任?多見其速亡而已,寧待法令紛更,激成衆怒,而始決莽之必亡耶?莽女爲漢守節,不類乃父,尚有可稱,何物甄尋,欲妻故後,其致死也固宜。劉棻丁隆等人,不免枉死,史家因其同爲逆黨,死不足惜,故不爲辨冤。揚雄甘爲莽大夫,投閣不死,反爲《美新》之文以諂媚之,老而不死是爲賊,區區文名,何足道乎?揭而出之,亦維持廉恥之一端也。

譯文:

有一段關於東漢歷史的敘述,它講的是王莽篡位之後,如何建立新朝,以及過程中出現的一系列荒唐和殘酷事件。

王莽篡奪漢朝皇位,殺了漢平帝,又廢黜了年幼的劉嬰,自己自封爲“新朝”皇帝,改元“始建國元年”。他假裝與劉嬰悲痛哭別,封劉嬰爲“定安公”,並將原來的漢朝大鴻臚府改爲“定安公第”,還把劉嬰的乳母和僕人全部禁止與他接觸,甚至一旦給他餵食,就把他關進牆裏,隔絕於外。王莽尊自己的母親孝元皇后爲“新室文母”,並將漢平皇后封爲“定安太后”,這樣既顯示自己是漢朝皇族的親戚,又讓劉嬰能繼續留在宮中。

王莽接着按照一個叫“金匱策書”的僞造文書,來任命自己的親信爲大臣。這本“金匱策書”是梓潼人哀章私造的,他拿去獻給王莽,王莽便將其當作天命的象徵。文書裏列出了十一人作爲新朝的輔政大臣,分爲四輔、三公和四將。其中四輔是:王舜(太師)、平晏(太傅)、劉歆(國師)、哀章(國將);三公是:甄邯(大司馬)、王尋(大司徒)、王邑(大司空);四將是:甄豐(更始將軍)、孫建(立國將軍)、王興(衛將軍)、王盛(前將軍)。

哀章非常高興,買了朝服、冠帽,前往朝廷三拜九叩,正式接受封賞。其餘如王舜、平晏、劉歆等人,本就是王莽的心腹,立刻被任命。而王興、王盛這兩個名字,是哀章隨意捏造的,當時無人承認。幾天後,王莽派人四處搜尋,凡是名字在“金匱”中的,就召入朝廷封官。恰好找到了一個叫“王興”的城門小吏,還有一個賣餅的“王盛”,王莽立刻招來,賜予官服,任命他們爲將軍。

這兩個原本毫無背景的人,一下子飛黃騰達,簡直像是做夢。他們仔細檢查,發現果真如此,便欣然接受官職,享受了前所未有的榮華富貴——這簡直是上天的安排,命運的玩笑。

王莽還覺得漢朝的制度太小氣,於是大做文章,自封爲黃帝、虞舜的後裔,宣稱自己與古代聖王同宗,凡姓姚、嬀、陳、田、王的家族都算是同族。他追尊陳胡公爲陳胡王,田敬仲爲田敬王,還將齊王建的孫子濟北王安封爲“濟北愍王”。實際上,齊王建本來姓田,齊國滅亡後仍稱“王”,王莽便藉此關係,把齊國往上推到虞舜、黃帝時代,硬生生編出一套“血脈傳承”的故事。

他設立了五座祖廟,稱漢高祖廟爲“文祖廟”,並繼續祭祀漢惠帝到漢景帝以下的諸王墓地。但是,漢朝三十多個諸侯王被貶爲“公”,一百八十一人被貶爲“子”。他廢除了漢朝的“剛卯金刀”習俗——過去百姓在正月用桃木或金屬刻“正月剛卯”四個字來避疫,他還規定,金刀(一種形似小刀的錢)因含有“劉”字,有“卯”、“金”、“刀”三個字,被認爲是不吉祥的,因此一律禁止使用。王莽下令改鑄一種新的小錢,直徑只有六分,重約一銖。

他還想效仿古代井田制,把天下土地稱爲“王田”,不允許百姓私自買賣。比如,一家人口不滿八口,土地超過一“井”(百畝)的,其餘土地要分給九族和鄉鄰。同時,禁止私賣奴婢,違者要被重罰,甚至說“投御魑魅”(交由鬼神懲罰)。後來,聽從國師劉歆的建議,設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職,統一市場管理。大多數官名都改了,有些名稱看起來怪怪的,其實是爲顯示“改革”的氣勢,但實質上只是換了個名字,權力和職能並沒有變。俸祿也沒明確規定,很多官職卻沒有薪水。

王莽還計劃推行分封制,封了數千個諸侯,但只是象徵性地賞賜他們以“菁茅”和“四色土”作爲禮物,沒有實際封地,只是每月發幾千錢讓他們住在都城。你說這種制度,到底行不行?

正當王莽忙着封官分地時,突然有人起兵反抗。徐鄉侯劉快起兵進攻即墨,王莽本想派兵抵抗,但即墨已經傳來捷報說劉快戰敗而死。劉快是漢膠東恭王的孫子,他哥哥劉殷被改封爲“扶崇公”,沒有反抗,而劉快卻心懷不滿,聚集數千人,從徐鄉攻向即墨,想佔據城西。但即墨的官民閉城堅守,劉快的勢力是臨時聚集的,很快崩潰,守城官員趁機出擊,把他打跑,劉快最後逃到長廣一帶自殺。

劉殷聽說哥哥起兵,嚇得閉門自囚,上書認罪。王莽得知勝利後,只下令誅殺劉快的妻兒,赦免劉殷。第二年,王莽爲了防止劉氏餘黨復起,乾脆把所有漢朝諸侯王都廢爲平民。只有前魯王劉閔、中山王劉成都、廣陽王劉嘉曾經公開稱讚過王莽,所以仍保留了封號。

接着,立國將軍孫建等人上書說:“漢朝的宗廟不該再設在長安,應一併廢除。”王莽非常高興,同意了,但說國師劉歆等三十二人,因早年精通天命、輔助新朝,可以保留祭祀。劉歆的女兒嫁給了王莽的兒子,所以保留“劉”姓;其餘三十一人則被賜姓“王”,並改“定安太后”爲“黃皇室主”,表示與漢朝斷絕婚姻關係。

定安太后是王莽的女兒,但性格與父親截然不同。她自從王莽篡位後,整天悶在深宮,愁眉苦臉,甚至王莽定期朝會,她也常常託病不去。王莽以爲她不滿獨守空房,便想爲她找個夫婿。他覺得孫建最得力,孫建的兒子孫豫也是個英俊少年,如果讓孫豫娶黃皇室主,不正是天作之合?

王莽便召見孫建,祕密商議,孫建也欣然答應。他回去問兒子孫豫,孫豫也十分高興,成了“公主的夫婿”,自然樂不思蜀。於是他們想了個辦法:讓孫豫打扮得像朝廷官員,帶着醫生,說是要探病,悄悄進入黃皇室主的宮殿。宮女不敢攔,就把人放了進來。孫豫見到黃皇室主,說是要探病,黃皇室主十分喫驚,又見他目光流連,以爲他有非分之想,急忙退進內室,責罵宮女失職,還打了她們。孫豫在外面聽了鞭打聲,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報告王莽。王莽這才明白,女兒是守節之人,便打消了婚嫁計劃。

然而這事很快傳了出去,有一位年輕貴族生羨慕黃皇室主,想娶她爲妻。這個人是更始將軍甄豐的兒子甄尋。甄尋一向輕浮好色,聽說王莽要讓孫豫娶黃皇室主,心裏就怨恨嫉妒,私下抱怨。後來孫豫沒能成婚,甄尋更是心生幻想,以爲這是一大好姻緣,該輪到自己了。他日夜思考,終於想出一個計劃,悄悄實施。

甄豐早年輔佐王莽,雖然依附權勢,但並未真正支持篡位,只是順應潮流,吹捧天命符文。王莽掌權後,派遣五威將帥到各地,發佈“符命”(天意預示)四十二篇,以收服人心。於是符命之說遍地流傳,官吏只要提出符命,就能封侯。有些官員不願造假,乾脆互相譏笑:“你怎麼沒天帝的詔書呢?”有一名叫陳崇的官,是新設的“司命官”,他私下向王莽進言:“符命可以暫時用,但不能長期使用,如果長期流行,好人也藉機謀利,反而會引發動亂。”王莽聽後點頭,後來下令:所有非“五威將帥”發佈的符命,一律視爲僞造,要追究責任。

從此符命之說漸漸銷聲匿跡。甄豐是大司空,地位不弱,兒子甄尋也封爲“茂德侯”,擔任侍中、京兆尹。王莽封賞功臣時,照搬“金匱”名單,但只封甄豐爲“更始將軍”,讓他與賣餅的王盛並列,這不僅和王舜、劉歆等人相差太遠,甚至還不如他弟弟。甄邯還排在甄豐之上,這讓甄豐父子很不滿。因爲甄豐性格剛強,常對王莽不恭敬,所以王莽有意壓制他,借“符命”之名,把他排在後頭。

甄尋私下以爲王莽相信符命,便想借此機會,先送一份符命試試看。他提出:“新朝應該分陝設置兩個輔政大臣,讓我父親甄豐擔任右伯,太傅平晏爲左伯”,參考周公、召公輔政的舊事。這道符命被王莽批准,甄豐因此被任命爲右伯,派往西方任職。

甄豐還沒出發,甄尋就更加自信,便又上書說:“漢平帝之後,應該由甄尋娶爲妻。”他滿心指望王莽同意,好讓黃皇室主嫁給他。結果消息傳來,宮中大怒,王莽震怒道:“黃皇室主是天下的母親,怎麼能嫁給甄尋?”甄尋才明白自己弄巧成拙,如果不立刻逃走,必被逮捕。於是他連夜偷走金銀,逃出家門。沒過多久,果然有官吏來圍捕他。甄豐還不知道兒子犯了什麼罪,聽清楚後嚇傻了,急忙尋找,想綁兒子去朝廷自保。可四處找不到,又被官吏追捕,一時間進退兩難,最終不得不服毒自盡。官吏進入家中搜捕,最終也沒找到甄尋,便回去報告。王莽得知甄尋逃跑,下令全國通緝,並追查他的同黨。

追查中發現,國師劉歆的兒子劉棻、弟弟劉泳,以及劉歆的門生丁隆,還有大司空王邑的弟弟王奇,都是甄尋的朋友,他們全被抓進監獄。這些人因爲甄尋逃走,無法對質,便死命抵賴,拒不承認。案件擱置多日,後來甄尋終於被抓獲。他當時正跟一位方士藏身於華山,躲了許久,想出去打聽消息,結果被追捕的官吏發現,立即抓入長安。

雖然他說自己只是想要與故後婚配,是自己一個人做的決定,其他人只是認識而已,未參與陰謀。但官吏心狠手辣,用嚴刑逼供,最終還是把劉棻等人牽連進去,認定他們共同犯罪,判爲“罔上不道”,判處死刑。

更令人遺憾的是,劉棻的老師,也就是王莽的“大夫”揚雄,也被牽連其中。揚雄字子云,是蜀郡成都人,天生口吃,但才思敏捷。他早年仰慕司馬相如,常模仿其風格寫作,漢成帝時因獻《甘泉賦》、《河東賦》受到賞識,被任命爲郎中,但此後在哀帝、平帝年間升遷緩慢,長期鬱鬱寡歡,靠寫作排解,寫成了《太玄經》和《法言》。《法言》模仿《論語》,文字通俗;《太玄經》模仿《周易》,語言艱深。他曾對揚雄說:“《太玄經》太過深奧,後輩看不懂,將來恐怕會被當成廢品(‘覆瓿’)。”雖然這樣說,卻很看重揚雄,特意讓兒子劉棻拜他爲師。

這時,揚雄正擔任“王莽大夫”,在天祿閣校書,突然聽說被牽連,準備去受審。他心想,自己年過七十,何必受刑,不如一死算了。於是咬緊牙關,從閣樓上跳下,摔得頭破血流,半死不活。人們看到這場景,十分可憐,趕緊把他扶起,看守起來,然後上報王莽。王莽看到他年邁投閣,也覺得他可憐,便下令免於追究,但還是決定誅殺甄尋、劉棻等人。

王莽還做了一件荒唐事,想效仿古代“流放”制度,把劉棻流放至幽州,把甄尋放逐到三危,把丁隆流放到羽山。這三個人被處死,屍體卻裝進驛車,一路送往各地,被標榜爲“三人是罪大惡極的兇人”。

此外,還有數百名官員被牽連。而揚雄雖九死一生,卻還想巴結王莽,專門寫了一篇《劇秦美新文》獻給王莽,以示諂媚。當時人們因此唱起民謠:“只有寂寞,才自投閣;愛清靜,只寫符命。”這句民謠讓才華橫溢的揚子云,千古被譏諷。

揚雄直到王莽天鳳五年(公元18年)才病逝。作者寫詩評論他說:

才高卻依附權貴,文人終究失節。
只留下“大夫”三個頭銜,千秋之下,筆伐不息。

在揚雄之後,還有一位品格高潔、寧死不屈的忠臣,爲漢朝犧牲,其精神與揚雄完全不同。這位人物,留到下回再講。

本回除開頭的背景外,主要敘述了王莽依據僞造的“金匱”任命官員,甚至讓賣餅的王盛也封爲將軍。王莽明明知道“金匱”是假的,爲何還要照搬?因爲他想騙人,實際上騙人也是騙自己。讓一個賣餅的人當將軍,怎麼可能勝任?這正說明他的政權必然迅速崩潰,根本不用等到法令紛紛出臺,激起民衆憤怒時纔會滅亡。

王莽的女兒守節不婚,仍值得稱道;而甄尋卻想娶故後,導致被殺,也理所應當。劉棻、丁隆等人,雖然被冤殺,史書因他們被視爲反叛者,所以不爲平反。揚雄身爲名士,投閣自盡,反而撰寫諂媚之文,老而不死,就是“賊”。區區文名,又算得了什麼?把他們公之於衆,也是爲了維護人的尊嚴和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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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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