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演义》•第一回 假符命封及卖饼儿 惊连坐投落校书阁

有汉一代,史家分作两撅,号为前后汉,亦称东西汉,这因为汉朝四百年来,中经王莽篡国,居然僭位一十八年,所以王莽以前,叫作前汉,王莽以后,叫作后汉。且前汉建都陕西,故亦云西汉,后汉建都洛阳,洛阳在关陕东面,故亦云东汉。《前汉演义》,由小子编成百回,自秦始皇起头,至王莽篡国为止,早已出版,想看官当可阅毕。此编从《前汉演义》接入,始自王莽,结局三国。曾记陈寿《三国志》,谓后汉至献帝而亡,当推曹魏为正统。司马温公沿袭寿说,也将正统予魏,独朱子纲目,黜魏尊蜀,仍使刘先主接入汉统,后人多推为正论。咳!正统不正统,也没有甚么一定系绪,败为寇,成为王,古今来大概皆然,何庸聚讼?一部廿四史从何说起,便是此意。不过刘先主为汉景帝后裔,班班可考,虽与魏吴分足鼎峙,地方最小,只是就汉论汉,究竟是一脉相传,必欲拘拘然辨别正统,与其尊魏,毋宁尊蜀。罗贯中尝辑《三国演义》,名仍三国,实尊蜀汉,此书风行海内,几乎家喻户晓,大有掩盖陈寿《三国志》的势力。若论他内容事迹,半涉子虚,一般社会,能有几个读过正史?甚至正稗不分,误把罗氏《三国演义》,当作《三国志》相看,是何魔力,摄人耳目。小子不敢訾议前人,但既编《后汉演义》,应该将三国附入在内。《前汉演义》附秦朝,《后汉演义》附三国,首尾相对,却也是个无独有偶的创格。可谓戛戛独造。惟小子所编历史演义,恰是取材正史,未尝臆造附会;就使采及稗官,亦思折衷至当,看官幸勿诮我迂拘呢。  若要论及后汉的兴亡,比前汉还要复杂。王莽篡国,祸由元后,外戚为害,一至于此。光武中兴,惩前毖后,亲揽大权,力防外戚预政。明帝犹有父风,国势称盛。章帝继之,初政可观,史家比诸前汉文景,不意后来宠任后族,复蹈前辙。和帝以降,国事日非,外立五帝,安帝懿帝质帝桓帝灵帝。临朝六后 章帝后窦氏,和帝后邓氏,安帝后阎氏,顺帝后梁氏,桓帝后窦氏,灵帝后何氏。妇人无识,贪揽国权,定策帷帟,委政父兄,嗣主积不能容,势且孤立,反因是倒行逆施,委心阉竖。于是宦官迭起,与外戚争持国柄,外戚骄横不慎,动辄为宦官所制,辗转消长,宦官势焰熏天,横行无忌,比外戚为尤甚,正人君子,被戮殆尽。天变起,人怨集,盗贼扰四方,不得已简选重臣,出为州牧,内轻外重,尾大不掉。势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为助,入清君侧,结果是外戚宦官,同归于尽,国家大权,归入州牧掌握。一州牧起,群州牧交逼而来,又酿成一番州牧纷争的局面,或胜或败,弱肉强食,董卓曹操,先后逞凶,天子且不知命在何时,还有甚么汉家命令?当时中原一带,尽被曹氏并吞,惟东南有吴,西南有蜀,力保偏壤,相持有年,曹丕篡汉,仅存益州一脉,不绝如缕,又复出了一个庸弱无能的呆阿斗,终落得面缚出降,赤精衰歇,都随鼎去,岂不可悲?岂不可叹?慨乎言之。总计自光武至章帝,是君主专政的时代,自和帝至桓帝,是外戚宦官更迭擅权的时代,自桓帝至献帝,是宦官横行的时代。若献帝一朝,变端百出,初为乱党交讧时代,继为方镇纷争时代,终为三国角逐时代,追溯祸胎,实启宫闱。母后无权,外戚宦官,何得专横?外戚宦官无权,乱党方镇,何得骚扰?古人有言:“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这是至理名言,万世不易呢。即如近数十年间之乱事,亦启自清慈禧后一人,可谓古今同慨。  大纲既布,须叙正文。且说王莽毒死汉平帝,又废孺子婴,把一座汉室江山,平白地占据了去,自称新朝,号为始建国元年,佯与孺子婴泣别,封他为定安公,改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设吏监守。所有乳母佣媪,不得与孺子婴通语,一经乳食,便把他锢置壁中。尊孝元皇后为新室文母,命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一是姑母,一是女儿,所以仍得留居深宫。当下封拜功臣,先就金匮策书,按名授爵。这金匮是梓潼人哀章,私造出来,持至高庙,欺弄王莽,见《前汉演义》末回。王莽视为受命的符瑞,就借此物欺弄吏民。计金匮中所列新朝辅佐,共十一人,首列王舜、平晏、刘歆、哀章,莽号为四辅,令舜为太师安新公,晏为太傅就新公,歆为国师嘉新公,章为国将美新公,四辅以后,就是甄邯、王寻、王邑,莽又号为三公,令邯为大司马承新公,寻为大司徒章新公,邑为大司空隆新公。尚有四人号为四将,甄丰为更始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王兴为卫将军,王盛为前将军。这一道新朝诏旨颁将出来,哀章是喜得如愿,买得一套朝衣朝冠,昂然诣阙,三跪九叩,谢恩就封。余如王舜、平晏、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孙建等八人,本是王莽爪牙,即日奉命受职。只有王兴、王盛两姓名,乃是哀章随笔捏造,当然无人承认,好几日没有影响,哀章不敢直陈,只是背地窃笑。偏王莽遣人四访,无论贫富贵贱,但教与金匮中姓氏相符,便命诣阙授官。事有凑巧,访着一个城门令史,叫做王兴,还有一个卖饼儿,叫做王盛,当即召他入朝,赐给衣冠,拜为将军。这两个凭空贵显,还道身入梦境,仔细审视,确是无讹,无端富贵逼人来,也乐得拜爵登朝,享受荣华。天落馒头狗造化。  莽又因汉家制度,未免狭小,特欲格外铺张,自称为黄帝虞舜后裔,尊黄帝为初祖,虞舜为始祖,凡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同宗,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王,齐王建孙济北王安,为济北愍王。其实齐王建本姓田氏,齐亡后尚沿称王家,因以为姓。莽借端附会,故由齐追及虞舜,由虞舜追及黄帝。硬要夸张。立祖庙五所,亲庙四所,称汉高祖庙为文祖庙,凡惠、景以下诸园寝,仍令荐祀。惟汉室诸侯王三十二人,贬爵为公,列侯一百八十一人,贬爵为子,所有刚卯金刀的旧例,不得再行。向来汉朝吏民,于每年正月卯日,制符为佩,或用玉,或用金,或用桃木,悬以革带,一面有文字镌着云:“正月刚卯,”谓可避一年疫气。金刀乃是钱名,形如小刀,通行民间,莽以刘字左偏,有卯有金,右偏从刀,故将刚卯金刀,一律禁止,另铸小钱通用,径只六分,重约一铢。又欲仿行井田遗制,称天下田曰王田,人民不得私相买卖。如一家不满八口,田过一井,应将余田分给九族乡党。且不准私鬻奴婢,违令重罚,投御魑魅。后从国师刘歆奏议,遵照周制,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此外所有官职,多半改名,大约是不古不今的称号,胡弄一番,换名不换人,有何益处?后世亦多蹈此辙。惟俸禄尚未酌定,往往有官无俸。后来又欲踵行封建,封了好几千诸侯,但用菁茅及四色土,作为班赏,并没有指定采邑,但给月钱数千,使居都中。看官试想!这种制度,果可行不可行呢?  正在喜事纷更的时候,忽由徐乡侯刘快,起兵讨莽,进攻即墨,莽方拟遣将往御,那即墨已传来捷报,刘快已经败死了。原来快系汉胶东恭王授次子,恭王授系景帝五世孙。有兄名殷,嗣爵胶东王,莽降殷为扶崇公,殷未敢叛莽,独快却志在讨逆,纠众数千人,从徐乡趋即墨城,意欲踞城西向。偏即墨城中的吏民,闭城拒守,快众多系乌合,不能久持,渐渐溃散。守吏趁势杀出,把快击走,快竟窜死长广间。殷闻弟快起兵,惶恐得很,紧阖城门,自系狱中,一面上书谢罪。莽既得捷报,只命快妻子连坐,赦殷勿问。越年为始建国二年,莽恐刘氏余波,仆而复起,索性将汉室诸侯王,一体削夺,废为庶人。只有前鲁王刘闵,中山王刘成都,广阳王刘嘉,曾颂莽功德,侈陈符命,故仍得受封列侯。无耻之徒。嗣复由立国将军孙建等,奏言:“汉氏宗庙,不当复在长安,应与汉室一同罢废。”莽欣然许可,惟言国师刘歆等三十二人,夙知天命,夹辅新朝,可存宗祀。歆女为皇子妃,使仍刘姓,余三十一人皆赐姓王氏,并改称定安太后为黄皇室主,示与汉绝婚。  定安太后虽是莽女,却与乃父性情不同,自从王莽篡位以后,镇日里闷坐深宫,愁眉不展,就是莽按时朝会,亦屡次托病,未尝一赴。莽还道她年方二九,不耐孀居,所以将她改号,好与择配,暗思朝中心腹,虽有多人,惟孙建最为效力,建有子豫,又是个翩翩少年,若与黄皇室主配做夫妻,恰是一对佳偶。当下召入孙建,与他密商,建欣然受命,归询子豫,也是喜出望外。得皇后为妻室,且是现成帝婿,有何不愿?于是想出一法,由豫盛饰衣冠,装束得与子都宋朝相似,带着医生,托词问疾,竟至黄皇室主宫中。宫中侍女,不敢拦阻,将他放入。豫得进谒黄皇室主,说是奉旨探视。黄皇室主大为惊异,又见他一双色眼,尽管向自己脸上瞟将过来,料知来意不佳,慌忙退入内室,传呼侍女,责她擅纳外人,亲加鞭扑。豫立在外面,听得内室有鞭扑声,当然扫兴而去,报知王莽。莽始知女儿志在守节,打消前议。  谁知此事一传,偏有一个绔袴郎君,艳羡黄皇室主,要想与她做个并头莲。这人为谁?乃是更始将军甄丰子甄寻。寻素来佻达,专喜渔色,前闻王莽要招孙豫为婿,不由的因羡生妒,背地含酸。后来豫事无成,寻私心窃幸,还道是大好姻缘,应该轮着自己身上,死在目前,还想快活。朝夜思想,定下一计,便悄悄的自去施行。从前寻父甄丰,与王舜刘歆等,同佐王莽,不过依莽希荣,尚未欲导莽篡位,至符命诸说,纷然并起,丰等也不得不顺风敲锣,争言符瑞。莽既据国,尝遣五威将帅,分使五方,颁示符命四十二篇,笼络人心,因此符命诸说,充满天下。且内外官吏,一陈符命,往往封侯,有几个不愿捏造,辄互相嘲戏道:“汝奈何没有天帝除书?”统睦侯司命陈崇,司命官名,由莽创造。密白王莽道:“符命可暂用,不可久用,若长此过去,好人都好借此作福,反致生乱。”莽点首无言,俟崇退出,即颁出命令,谓非五威将帅所颁,尽属无稽,应下狱论罪。嗣是符命伪谈,渐渐绝口。甄丰本为大司空,资格名位,不亚王舜刘歆,就是甄寻亦得受封茂德侯,官居侍中,兼京兆大尹。至莽封功臣,依照金匮符命,但拜丰为更始将军,使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不但与王舜刘歆等人,相去太远,甚且也不及弟,连甄邯都出丰上,丰父子当然怏怏。实在由丰素性刚强,平时未免唐突莽前,所以莽有意贬抑,借着符命为名,把丰贬置下列。丰子寻垂涎莽女,错疑莽真信符命,遂从符命上做出文章,先借别事一试,只说新室应当分陕,设立二伯,甄丰可为右伯,太傅平晏可为左伯,得周公召公故事。这道符命呈将进去,竟得王莽批准,令甄丰为右伯,使他西出。丰尚未行,寻越觉符命有效,又是一篇进陈,内言:“故汉氏平帝后,应为甄寻妻。”满望王莽再行准议,好教黄皇室主下嫁过来,做个乘龙娇客。哪知宫中传出消息,很是不佳,据言:“王莽怒气勃勃,谓黄皇室主为天下母,怎得妻寻?”寻才知弄巧成拙,若再不走,必被逮捕,当下密取金银,一溜烟似的逃出家门。不到半日,果有许多吏卒,来围甄第,入捕甄寻。甄丰尚未知寻所犯何罪,及问明情由,也吓得魂飞天外,急忙自己寻觅,意欲绑子入朝,为自免计。偏偏四觅无着,又经朝使坐索,迫令交出,一时无法对付,只好拚着老命,服毒自尽。朝使见甄丰已死,又入室搜捕,终不得寻,乃回去复命。  莽闻寻出走,下令通缉,一面穷究党羽,查得国师刘歆子侍中刘棻,棻弟长水校尉刘泳,及歆门人骑都尉丁隆,与大司空王邑弟左关将军王奇等,统是甄寻好友,一古脑儿拿入狱中,逐加讯问。数人因甄寻在逃,无从对质,自然极口抵赖,不肯承认。案情悬宕多日,那在逃未获的甄寻,竟被获到。寻本跟着一个方士,逃入华山,蛰居多时,想到外面询探音信,适被侦吏遇着,便将他一把抓住,解入长安。他与刘棻等虽是友善,惟此番想娶故后,假托符命,全是他一人作主,未曾商诸别人,既经到案,却也自作自认,供称刘棻等不过相识,并未通谋。偏问官有心罗织,严刑逼供,没奈何将刘棻等牵扯在内。刘棻等已被扳入,百喙难辞,遂都连坐罔上不道的罪名,谳成死罪。倒是生死朋友,患难与共。还有刘棻的问业师,系是莽大夫扬雄,莽大夫三字头衔,乐得叙出。也做了此案的嫌疑犯,竟遭传讯。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素来口吃,却具才思,平时尝慕先达司马相如,每有著述,辄为摹仿。汉成帝时,由大司马王音举荐,待诏宫廷,献入《甘泉》《河东》二赋,得邀成帝特赏,授职为郎,嗣经哀平两朝,未获超迁,平居抑郁无聊,但借笔墨消遣,著成《太玄经》及《法言》。《法言》是摹拟《论语》,文尚易解,《太玄经》摹拟《周易》,语多难明。独刘歆借阅一周,尝语扬雄道:“《太玄经》词意深奥,非后生小子所能知,将来恐不免复瓿呢。”瓿音部,是貯酱小瓮。话虽如此,意中却很重雄才,特令子棻拜雄为师,学习奇字。此时雄得为莽大夫,方在天禄阁校书,忽闻被刘棻案情牵连,要去听审。自思年过七十,何苦去受严刑,不如一死为愈,乃即咬定牙龈,竟从阁上跃下,跌了一个半死半活。我说他是条苦肉计。朝吏见他老年投阁,撞得头青面肿,很觉可怜,慌忙将他扶起,令人看守,自去返报王莽,具述惨状,且说他并未知情。莽才令免议,但命将甄寻刘棻等,一并诛死。  更有一种可笑的事情,莽欲仿行虞廷故事,流刘棻至幽州,放甄寻至三危,殛丁隆至羽山,三人已经就戮,却将他尸首载入驿车,辗转传致,号为三凶。此外牵连朝臣,也不下数百人。独扬雄九死一生,想去趋奉王莽,特著一篇《剧秦美新文》,谨敬呈入。时人因此作谣道:“惟寂寞,自投阁,爱清静,作符命。”为此一谣,文名鼎鼎的扬子云,遂致贻讥千古。雄至王莽天凤五年,方才病死。小子有诗咏扬雄道:  才高依马算文豪,一落尘污便失操。  赢得头衔三字在,千秋笔伐总难逃。  扬雄投阁以后,却有一位铁中铮铮的老成人,为汉殉节,亘古流芳,与扬雄大不相同。欲知此人为谁,待至下回说明。本回除楔子外,叙入王莽封拜功臣,爰照金匮符命,分授四辅三公四将,连卖饼儿亦得厕入。夫以王莽之狡诈,宁不知金匮之为伪造?其所以依书封拜者,无非为欺人计耳。不知欺人实即欺己,以卖饼儿为将军,宁能胜任?多见其速亡而已,宁待法令纷更,激成众怒,而始决莽之必亡耶?莽女为汉守节,不类乃父,尚有可称,何物甄寻,欲妻故后,其致死也固宜。刘棻丁隆等人,不免枉死,史家因其同为逆党,死不足惜,故不为辨冤。扬雄甘为莽大夫,投阁不死,反为《美新》之文以谄媚之,老而不死是为贼,区区文名,何足道乎?揭而出之,亦维持廉耻之一端也。

译文:

有一段关于东汉历史的叙述,它讲的是王莽篡位之后,如何建立新朝,以及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荒唐和残酷事件。

王莽篡夺汉朝皇位,杀了汉平帝,又废黜了年幼的刘婴,自己自封为“新朝”皇帝,改元“始建国元年”。他假装与刘婴悲痛哭别,封刘婴为“定安公”,并将原来的汉朝大鸿胪府改为“定安公第”,还把刘婴的乳母和仆人全部禁止与他接触,甚至一旦给他喂食,就把他关进墙里,隔绝于外。王莽尊自己的母亲孝元皇后为“新室文母”,并将汉平皇后封为“定安太后”,这样既显示自己是汉朝皇族的亲戚,又让刘婴能继续留在宫中。

王莽接着按照一个叫“金匮策书”的伪造文书,来任命自己的亲信为大臣。这本“金匮策书”是梓潼人哀章私造的,他拿去献给王莽,王莽便将其当作天命的象征。文书里列出了十一人作为新朝的辅政大臣,分为四辅、三公和四将。其中四辅是:王舜(太师)、平晏(太傅)、刘歆(国师)、哀章(国将);三公是:甄邯(大司马)、王寻(大司徒)、王邑(大司空);四将是:甄丰(更始将军)、孙建(立国将军)、王兴(卫将军)、王盛(前将军)。

哀章非常高兴,买了朝服、冠帽,前往朝廷三拜九叩,正式接受封赏。其余如王舜、平晏、刘歆等人,本就是王莽的心腹,立刻被任命。而王兴、王盛这两个名字,是哀章随意捏造的,当时无人承认。几天后,王莽派人四处搜寻,凡是名字在“金匮”中的,就召入朝廷封官。恰好找到了一个叫“王兴”的城门小吏,还有一个卖饼的“王盛”,王莽立刻招来,赐予官服,任命他们为将军。

这两个原本毫无背景的人,一下子飞黄腾达,简直像是做梦。他们仔细检查,发现果真如此,便欣然接受官职,享受了前所未有的荣华富贵——这简直是上天的安排,命运的玩笑。

王莽还觉得汉朝的制度太小气,于是大做文章,自封为黄帝、虞舜的后裔,宣称自己与古代圣王同宗,凡姓姚、妫、陈、田、王的家族都算是同族。他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王,还将齐王建的孙子济北王安封为“济北愍王”。实际上,齐王建本来姓田,齐国灭亡后仍称“王”,王莽便借此关系,把齐国往上推到虞舜、黄帝时代,硬生生编出一套“血脉传承”的故事。

他设立了五座祖庙,称汉高祖庙为“文祖庙”,并继续祭祀汉惠帝到汉景帝以下的诸王墓地。但是,汉朝三十多个诸侯王被贬为“公”,一百八十一人被贬为“子”。他废除了汉朝的“刚卯金刀”习俗——过去百姓在正月用桃木或金属刻“正月刚卯”四个字来避疫,他还规定,金刀(一种形似小刀的钱)因含有“刘”字,有“卯”、“金”、“刀”三个字,被认为是不吉祥的,因此一律禁止使用。王莽下令改铸一种新的小钱,直径只有六分,重约一铢。

他还想效仿古代井田制,把天下土地称为“王田”,不允许百姓私自买卖。比如,一家人口不满八口,土地超过一“井”(百亩)的,其余土地要分给九族和乡邻。同时,禁止私卖奴婢,违者要被重罚,甚至说“投御魑魅”(交由鬼神惩罚)。后来,听从国师刘歆的建议,设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职,统一市场管理。大多数官名都改了,有些名称看起来怪怪的,其实是为显示“改革”的气势,但实质上只是换了个名字,权力和职能并没有变。俸禄也没明确规定,很多官职却没有薪水。

王莽还计划推行分封制,封了数千个诸侯,但只是象征性地赏赐他们以“菁茅”和“四色土”作为礼物,没有实际封地,只是每月发几千钱让他们住在都城。你说这种制度,到底行不行?

正当王莽忙着封官分地时,突然有人起兵反抗。徐乡侯刘快起兵进攻即墨,王莽本想派兵抵抗,但即墨已经传来捷报说刘快战败而死。刘快是汉胶东恭王的孙子,他哥哥刘殷被改封为“扶崇公”,没有反抗,而刘快却心怀不满,聚集数千人,从徐乡攻向即墨,想占据城西。但即墨的官民闭城坚守,刘快的势力是临时聚集的,很快崩溃,守城官员趁机出击,把他打跑,刘快最后逃到长广一带自杀。

刘殷听说哥哥起兵,吓得闭门自囚,上书认罪。王莽得知胜利后,只下令诛杀刘快的妻儿,赦免刘殷。第二年,王莽为了防止刘氏余党复起,干脆把所有汉朝诸侯王都废为平民。只有前鲁王刘闵、中山王刘成都、广阳王刘嘉曾经公开称赞过王莽,所以仍保留了封号。

接着,立国将军孙建等人上书说:“汉朝的宗庙不该再设在长安,应一并废除。”王莽非常高兴,同意了,但说国师刘歆等三十二人,因早年精通天命、辅助新朝,可以保留祭祀。刘歆的女儿嫁给了王莽的儿子,所以保留“刘”姓;其余三十一人则被赐姓“王”,并改“定安太后”为“黄皇室主”,表示与汉朝断绝婚姻关系。

定安太后是王莽的女儿,但性格与父亲截然不同。她自从王莽篡位后,整天闷在深宫,愁眉苦脸,甚至王莽定期朝会,她也常常托病不去。王莽以为她不满独守空房,便想为她找个夫婿。他觉得孙建最得力,孙建的儿子孙豫也是个英俊少年,如果让孙豫娶黄皇室主,不正是天作之合?

王莽便召见孙建,秘密商议,孙建也欣然答应。他回去问儿子孙豫,孙豫也十分高兴,成了“公主的夫婿”,自然乐不思蜀。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让孙豫打扮得像朝廷官员,带着医生,说是要探病,悄悄进入黄皇室主的宫殿。宫女不敢拦,就把人放了进来。孙豫见到黄皇室主,说是要探病,黄皇室主十分吃惊,又见他目光流连,以为他有非分之想,急忙退进内室,责骂宫女失职,还打了她们。孙豫在外面听了鞭打声,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报告王莽。王莽这才明白,女儿是守节之人,便打消了婚嫁计划。

然而这事很快传了出去,有一位年轻贵族生羡慕黄皇室主,想娶她为妻。这个人是更始将军甄丰的儿子甄寻。甄寻一向轻浮好色,听说王莽要让孙豫娶黄皇室主,心里就怨恨嫉妒,私下抱怨。后来孙豫没能成婚,甄寻更是心生幻想,以为这是一大好姻缘,该轮到自己了。他日夜思考,终于想出一个计划,悄悄实施。

甄丰早年辅佐王莽,虽然依附权势,但并未真正支持篡位,只是顺应潮流,吹捧天命符文。王莽掌权后,派遣五威将帅到各地,发布“符命”(天意预示)四十二篇,以收服人心。于是符命之说遍地流传,官吏只要提出符命,就能封侯。有些官员不愿造假,干脆互相讥笑:“你怎么没天帝的诏书呢?”有一名叫陈崇的官,是新设的“司命官”,他私下向王莽进言:“符命可以暂时用,但不能长期使用,如果长期流行,好人也借机谋利,反而会引发动乱。”王莽听后点头,后来下令:所有非“五威将帅”发布的符命,一律视为伪造,要追究责任。

从此符命之说渐渐销声匿迹。甄丰是大司空,地位不弱,儿子甄寻也封为“茂德侯”,担任侍中、京兆尹。王莽封赏功臣时,照搬“金匮”名单,但只封甄丰为“更始将军”,让他与卖饼的王盛并列,这不仅和王舜、刘歆等人相差太远,甚至还不如他弟弟。甄邯还排在甄丰之上,这让甄丰父子很不满。因为甄丰性格刚强,常对王莽不恭敬,所以王莽有意压制他,借“符命”之名,把他排在后头。

甄寻私下以为王莽相信符命,便想借此机会,先送一份符命试试看。他提出:“新朝应该分陕设置两个辅政大臣,让我父亲甄丰担任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参考周公、召公辅政的旧事。这道符命被王莽批准,甄丰因此被任命为右伯,派往西方任职。

甄丰还没出发,甄寻就更加自信,便又上书说:“汉平帝之后,应该由甄寻娶为妻。”他满心指望王莽同意,好让黄皇室主嫁给他。结果消息传来,宫中大怒,王莽震怒道:“黄皇室主是天下的母亲,怎么能嫁给甄寻?”甄寻才明白自己弄巧成拙,如果不立刻逃走,必被逮捕。于是他连夜偷走金银,逃出家门。没过多久,果然有官吏来围捕他。甄丰还不知道儿子犯了什么罪,听清楚后吓傻了,急忙寻找,想绑儿子去朝廷自保。可四处找不到,又被官吏追捕,一时间进退两难,最终不得不服毒自尽。官吏进入家中搜捕,最终也没找到甄寻,便回去报告。王莽得知甄寻逃跑,下令全国通缉,并追查他的同党。

追查中发现,国师刘歆的儿子刘棻、弟弟刘泳,以及刘歆的门生丁隆,还有大司空王邑的弟弟王奇,都是甄寻的朋友,他们全被抓进监狱。这些人因为甄寻逃走,无法对质,便死命抵赖,拒不承认。案件搁置多日,后来甄寻终于被抓获。他当时正跟一位方士藏身于华山,躲了许久,想出去打听消息,结果被追捕的官吏发现,立即抓入长安。

虽然他说自己只是想要与故后婚配,是自己一个人做的决定,其他人只是认识而已,未参与阴谋。但官吏心狠手辣,用严刑逼供,最终还是把刘棻等人牵连进去,认定他们共同犯罪,判为“罔上不道”,判处死刑。

更令人遗憾的是,刘棻的老师,也就是王莽的“大夫”扬雄,也被牵连其中。扬雄字子云,是蜀郡成都人,天生口吃,但才思敏捷。他早年仰慕司马相如,常模仿其风格写作,汉成帝时因献《甘泉赋》、《河东赋》受到赏识,被任命为郎中,但此后在哀帝、平帝年间升迁缓慢,长期郁郁寡欢,靠写作排解,写成了《太玄经》和《法言》。《法言》模仿《论语》,文字通俗;《太玄经》模仿《周易》,语言艰深。他曾对扬雄说:“《太玄经》太过深奥,后辈看不懂,将来恐怕会被当成废品(‘复瓿’)。”虽然这样说,却很看重扬雄,特意让儿子刘棻拜他为师。

这时,扬雄正担任“王莽大夫”,在天禄阁校书,突然听说被牵连,准备去受审。他心想,自己年过七十,何必受刑,不如一死算了。于是咬紧牙关,从阁楼上跳下,摔得头破血流,半死不活。人们看到这场景,十分可怜,赶紧把他扶起,看守起来,然后上报王莽。王莽看到他年迈投阁,也觉得他可怜,便下令免于追究,但还是决定诛杀甄寻、刘棻等人。

王莽还做了一件荒唐事,想效仿古代“流放”制度,把刘棻流放至幽州,把甄寻放逐到三危,把丁隆流放到羽山。这三个人被处死,尸体却装进驿车,一路送往各地,被标榜为“三人是罪大恶极的凶人”。

此外,还有数百名官员被牵连。而扬雄虽九死一生,却还想巴结王莽,专门写了一篇《剧秦美新文》献给王莽,以示谄媚。当时人们因此唱起民谣:“只有寂寞,才自投阁;爱清静,只写符命。”这句民谣让才华横溢的扬子云,千古被讥讽。

扬雄直到王莽天凤五年(公元18年)才病逝。作者写诗评论他说:

才高却依附权贵,文人终究失节。
只留下“大夫”三个头衔,千秋之下,笔伐不息。

在扬雄之后,还有一位品格高洁、宁死不屈的忠臣,为汉朝牺牲,其精神与扬雄完全不同。这位人物,留到下回再讲。

本回除开头的背景外,主要叙述了王莽依据伪造的“金匮”任命官员,甚至让卖饼的王盛也封为将军。王莽明明知道“金匮”是假的,为何还要照搬?因为他想骗人,实际上骗人也是骗自己。让一个卖饼的人当将军,怎么可能胜任?这正说明他的政权必然迅速崩溃,根本不用等到法令纷纷出台,激起民众愤怒时才会灭亡。

王莽的女儿守节不婚,仍值得称道;而甄寻却想娶故后,导致被杀,也理所应当。刘棻、丁隆等人,虽然被冤杀,史书因他们被视为反叛者,所以不为平反。扬雄身为名士,投阁自尽,反而撰写谄媚之文,老而不死,就是“贼”。区区文名,又算得了什么?把他们公之于众,也是为了维护人的尊严和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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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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