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演義》•第九十三回 懲諸舅推恩赦罪 嬖二美奪嫡宣淫
卻說王鳳深恨王章,聽了杜欽計策上書辭職,暗中卻向太后處乞憐。太后終日流涕,不肯進食,累得成帝左右爲難,只得優詔慰鳳,仍令視事。王太后尚未肯罷休,定欲加罪王章,成帝乃使尚書出頭,劾章黨附馮野王,並言張美人受御至尊,非所宜言。彈章朝入,緹騎暮出,立將章逮繫下獄。廷尉仰承風旨,讞成大逆,章知不可免,在獄自盡。章妻及子女八人,連坐下獄,與章隔舍居住。有女年甫十二,夜起慟哭道:“前數夕間,獄吏檢點囚人,我聞他歷數至九,今夜只呼八人,定是我父性剛,先已去世了!”翌日問明獄吏,果系王章已死。當由廷尉奏報成帝,命將王章家屬,充戍嶺南合浦地方,家產籍沒充公。合浦出產明珠,章妻子採珠爲業,倒積蓄了許多錢財,後來遇赦回裏,卻還得安享餘年。畢竟章妻多智。馮野王在琅琊任內,聞得王章薦己得罪,自恐受累,當即上書稱病。成帝准予告假。假滿三月,野王仍請續假,又蒙批准,遂帶同妻子歸家就醫。王鳳卻嗾令御史中丞,劾野王擅敢歸家,罪坐不敬,遂致免官。會御史大夫張忠病逝,鳳又引入從弟王音爲御史大夫,於是王氏益盛。王鳳兄弟,惟崇先逝,此外譚商立根逢時五侯,門第赫奕,爭競奢華,四方賂遺,陸續不絕,門下食客甚多,互爲延譽。獨光祿大夫劉向,上書極諫道: 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鮮有不爲害者。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兇於而國。孔子曰:祿去公室而政逮大夫,危兇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依東宮之尊,王太后時居東宮。假甥舅之親,以爲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排擯宗室,孤弱公族,未有如王氏者也。夫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不併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爲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今國祚移於外親,縱不爲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而外父母家,今若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明者造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疏遠外戚,則劉氏得以長安,王氏亦能永保,所以褒睦內外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齊。復見於今,六卿晉。必起於漢,爲後嗣憂,昭昭甚明。惟陛下留意垂察! 這書呈入,成帝也知向忠誠,當下召向入見,對向長嘆道:“君且勿言,容我深思便了!”向乃趨退,成帝終遲疑不決。蹉跎過了一年,王鳳忽然得病,勢甚危急,成帝親往問疾,執手垂涕道:“君若不諱,當使平阿侯嗣位。”鳳在牀上叩首道:“臣弟譚雖系至親,但行爲奢僭,不如御史大夫音,平生謹飭,臣敢誓死相保。”成帝點首應允,又安慰了數語,當即回宮。看官欲知王鳳保舉從弟,不薦親弟,實因譚平時驕倨,未肯重鳳,獨音百依百順,與鳳名爲弟兄,好似父子一般,所以鳳舍譚舉音。未幾鳳即謝世,成帝依鳳遺言,命音起代鳳職,加封安陽侯。另使譚位列特進,注見前文。領城門兵。譚不得當國,未免與音有嫌。但音卻小心供職,與鳳不同。成帝得自由用人,擢少府王駿爲京兆尹。駿即前諫大夫王吉子,夙擅吏才。及爲京兆尹,地方稱治,與從前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並有能名。都人常號尊章駿爲三王,且併爲稱譽道:“前有趙張,後有三王。” 成帝因畿輔無驚,四方平靖,樂得賞花醉酒,安享太平。起初許後專寵,惟在中宮取樂,廷臣還歸咎許後身上,說她恃寵生妒,無逮下恩。其實是許後方在盛年,色藝俱優,故獨邀主眷。至成帝即位十餘年,許後年近三十,花容漸漸瘦損了,雲鬢漸漸稀落了,成帝素性好色,見她面目已非,自然生厭。色衰愛弛,不特許後爲然。於是移情妃妾,別寵一個班婕妤。班婕妤系越騎校尉班況女,生得聰明伶俐,秀色可餐。成帝嘗遊後庭,欲與同輦,班婕妤推讓道:“妾觀古時圖畫,聖帝賢王,皆有名臣在側,不聞婦女同遊,傳至三代末主,方有嬖妾。今陛下欲與妾同輩,幾與三代末主相似,妾不敢奉命!”成帝聽說,卻也稱善,不使同輦。王太后聞婕妤言,也爲心喜,極口稱讚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系楚莊王夫人,諫止莊王畋遊,見劉向《列女傳》。班婕妤承寵有年,生男不育。適有侍女李平,年已及笄,丰姿綽約,也爲成帝所愛,班婕妤遂使她薦寢,得蒙寵幸,亦封婕妤,賜姓曰衛。此外還有張美人,就是王鳳所進,成帝普施雨露,始終不獲誕一麟兒。秀而不實,徒喚奈何!也覺得對着名花,索然無味。巧有一個侍中張放,乃是故富平侯張安世玄孫,世襲侯爵,曾娶許後女弟爲妻,貌似好女,媚態動人。成帝引與寢處,愛過嬪嬙,龍陽君寧能生子,越覺得白費精神。遂使他爲中郎將,監長樂宮屯兵,得置幕府,儀比將軍。放知成帝性好佚遊,乘勢慫恿,導引微行。成帝就去一試,先囑期門郎在外候着,自己輕衣小帽,與放出宮,乘小車,跨快馬,帶同期門郎等,往來市巷,東眺西矚,自在逍遙。從前成帝一出一入,都由王鳳管束,不便輕動。此時鳳已早死,王音但求無過,管甚麼天子微行?莫謂阿鳳無益。成帝一次出外,非常暢適,當然不肯罷休。每遇暇日,必與放同行,近遊都市,遠歷郊野,鬥走狗,隨意尋歡,所有甘泉長楊五柞諸宮,無不備歷。放不必避忌,成帝卻詭稱爲富平侯家人。皇帝原是乏味,不如侯門奴卒。 是年復改易年號,號爲鴻嘉元年。丞相張禹老病乞休,罷歸就第,許令朔望朝請,賞賜甚厚,用御史大夫薛宣爲相,封高陽侯。宣字贛君,東海郯人,累任守令,遷官左馮翊。光祿大夫谷永,稱宣經術文雅,能斷國事,成帝因即召爲少府,擢任御史大夫。至是且代禹爲相,待後再表。越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禮,有飛雉來集庭中,登堂呼鷇,嗣又飛繞未央宮承明殿,兼及將軍丞相御史等府。車騎將軍王音,才因物異上書,諫阻成帝微行。成帝遊興方濃,怎肯中止?仍然照常行動。一日經過一座花園,見園中聳出高臺,臺下有山,好與宮中白虎殿相似,禁不住詫異起來。當即指問從吏道:“這是何家花園?”從吏答稱曲陽侯王根。成帝忿然作色,立命回宮,召入車騎將軍王音,嚴詞詰責道:“我前至成都侯第,見他穿城引水,注入宅中,行船張蓋,四面帷蔽,已覺得奢侈逾制,不合臣禮。今曲陽侯又迭山築臺,規仿白虎殿,越不近情理了。如此過去,成何體統!”說得音啞口無言,只好免冠謝罪。成帝拂袖入內,音即起身趨出,歸語王商王根。商根亦嚇得發怔,意欲自加黥劓,至太后處謝罪。但黥面劓鼻,又覺耐不住痛,且是大失面子,將來如何見人,正在躊躇未定的時候,又有人入報道:“司隸校尉及京兆尹,並由尚書傳詔詰問,責他阿縱五侯,不知舉發,現俱入宮謝罪去了。”商與根越加着急,嗣復有人齎入策書,付與王音。音展閱一週,內有最要數語道:“外家日強,宮廷日弱,不得不按律施行。將軍可召集列侯,令待府舍!”音也覺失色,詳問朝使,並知成帝更下詔尚書,令查文帝誅薄昭故事,尤覺得瞠目伸舌,形色倉皇。商與根且抖個不住,待至朝使去後,還是音較有主意,先遣使人入請太后,乞爲轉圜。一面邀同王商王立王根,同去請罪,聽候發落。音席藁待罪,商立根皆身負斧鑕,俯伏闕下。約有一兩個時辰,竟由內廷傳出詔旨,準照議親條例,赦罪勿誅。原來是銀樣鑞槍頭。四人方叩頭謝恩,歡躍而歸。 成帝既將王氏諸舅,懲戒一番,又復照常微行。偶至陽阿公主家,陽阿公主想是成帝姊妹,史傳未詳。與同宴飲。公主召集歌女數人,臨席侑酒。就中有一個女郎,歌聲嬌脆,舞態輕盈,惹動成帝一雙色眼,仔細端詳,真個是妖冶絕倫,見所未見。待至宴畢起身,便向公主乞此歌姬,一同入宮,公主自然應允。成帝大喜,挈回宮中。帝澤如春,妾情如水,芙蓉帳裏,款擺柔腰,翡翠衾中,騰挪(禁止),妙在迴旋應節,縱送任情,直令成帝喜極欲狂,驚爲奇遇,歡娛夜短,曙色映幃,好夢迴春,披衣並起。露出美人本色,弱不勝嬌,溜來秋水微眸,目能傳語。成帝越看越愛,越愛越憐,當即親書綸旨,拜爲婕妤。看官欲問她芳名,就是古今聞名的趙飛燕!畫龍點睛。相傳飛燕原姓馮氏,母系江都王孫女姑蘇郡主,曾嫁中尉趙曼,暗地與舍人馮大力子萬金私通,孿生二女。分娩時不便留養,棄諸郊外,三日不死,方始收歸。天生尤物,豈肯輕死!長名宜主,次名合德。及年至數齡,趙曼病逝,二女俱送歸馮家,又過了好幾年,萬金又死,馮氏中落,二女無家可依,流寓長安,投入陽阿公主家內,學習歌舞。宜主身材嬝娜,態度蹁躚,時人看她狀似燕子,因號飛燕。合德肌膚瑩澤,出水不濡,與乃姊肥瘠不同,但也是個絕世嬌娃,湊成兩美。飛燕既入宮專寵,合德尚在陽阿公主家中。當時後宮有一女官,叫做樊嫕,乃是飛燕的中表姊妹,成帝因她是飛燕親戚,另眼相看,樊嫕遂獻示殷勤,竟將合德美貌,上達御前。成帝忙命舍人呂延福,用着百寶鳳輿,往迎合德。合德卻裝腔做勢,謂必須奉有姊命,方敢入宮。延福還宮覆命,成帝曲爲體貼,料知合德隱情,恐遭姊妒,乃與樊嫕計議,先賜飛燕許多珍奇,特騰出一所別宮,鋪設得非常華麗,名爲遠條館,居住飛燕,買動飛燕歡心,然後使樊嫕乘間進言,託稱皇嗣未生,正好將合德進御,爲日後計。飛燕依了嫕言,便使宮人召入合德。合德巧爲梳裹,打扮得齊齊整整,入朝至尊。成帝睜開龍目,注視紅妝,但見她鬢若層雲,眉若遠山,臉若朝霞,肌若晚雪,端的是胡天胡帝,差不多疑幻疑仙。待至合德襝衽下拜,自陳姓氏,只覺得一片鶯簧,已把那成帝神魂攝引了去,幾不辨爲何言何語。就是左右侍御,也不禁目蕩心迷,失聲讚美。只有披香博士淖方成,立在成帝背後,輕輕唾地道:“這是禍水,將來定要滅火了!”獨具隻眼。成帝勉強按神,低聲呼起,合德方纔起來。即由成帝指令宮人,擁入後宮,自己亦隨了進去。好容易等到天晚,即替合德卸裝,輕輕的攜入繡幃,着體便酥,勝過重裀氍,含苞漸潤,快同灌頂醍醐。比諸乃姊歡會時,更別有一種風味,因賜號爲溫柔鄉。描寫趙家姊妹歡情,各合身分,不同泛填。嘗嘆語道:“我當終老是鄉,不願效武帝求白雲鄉了。” 合德入宮數日,也即拜爲婕妤,兩姊妹輪流侍寢,連夕承歡,此外後宮粉黛,俱不值成帝一顧,只好自悲命薄,暗地傷心。獨有正位中宮的許皇后,從前與成帝何等親暱,此時孤幃冷落,心實不甘。有姊名謁,曾爲平安侯王章妻室,王章系宣帝王皇后兄,王舜子。暇時入宮見後,後與談及心事,謁亦替她憂愁。暗中代延巫祝,設壇祈禳。婦人迷信,最足壞事。不幸爲內侍所聞,報達趙家姊妹。趙婕妤飛燕,正想恃寵奪嫡,得了這個消息,立刻告發,竟把咒詛宮廷的罪名,坐在許後身上,並牽連及班婕妤。成帝已經含怒,再加王太后主張嚴辦,立將許謁拿究,問成死罪,即日加誅,並收回許後印綬,廢處昭臺宮。一面傳訊班婕妤,班婕妤從容說道:“妾聞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得福,爲邪還有何望?若使鬼神有知,豈肯聽信讒說?萬一無知,咒詛何益,妾非但不敢爲,也是不屑爲呢!”樂得坦白。成帝聽說,頗爲感動,遂命班婕妤退處後宮,不必再究。班婕妤雖得免罪,自思趙氏姊妹,從中讒構,將來難免被誣,不如想個自全方法,還可保身。當下思忖一番,憑着慧心妙腕,繕成一篇奏章,自請至長信宮供奉太后,遣宮人呈上成帝。成帝準如所請,班婕妤即移居長信宮,廝混度日。平居無事,吟詩作賦,消遣光陰,憫蕃華之不滋,借秋扇以自比,也未免留有餘哀哩。畢竟紅顏多薄命。 且說許後既廢,當然輪着趙飛燕,入主中宮。成帝即欲擇日冊立,偏王太后因她出身微賤,尚有異言。成帝未便擅行,只得尋出一個說客,先向太后前討情。可巧有個衛尉淳于長,乃是太后姊子,又生成一張利嘴,正好囑充此任。果然數次關白,得蒙太后允許,乃改鴻嘉五年爲永始元年,先封飛燕義父趙臨爲成陽侯,褒示恩寵,然後冊後。趙臨系陽阿公主家令,飛燕入公主家,曾因趙臨同姓,拜爲義父,所以無功受賞,得蒙榮封。真好運氣。偏有諫大夫劉輔,上書抗議道: 臣聞天之所與,必先賜以符瑞,天之所違,必先降以災變,此自然之占驗也。昔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鳥之瑞,然猶君臣祗懼,動色相戒。況於季世,不蒙繼嗣之福,屢受威怒之異者乎?雖夙夜自責,改過易行,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祗,子孫之祥,猶恐晚暮。今乃觸情縱慾,傾於卑賤之女,欲以母天下,惑莫大焉!俚語曰:腐木不可以爲柱,人婢不可以爲主。天人之所不平,必有禍而無福,市途皆共知之,朝廷乃莫敢一言,臣竊傷心!不敢不冒死上聞! 這篇奏議,明是大忤上意,成帝即令侍御史收捕劉輔,系入掖庭祕獄,朝夕待死。還虧大將軍辛慶忌,右將軍廉褒,光祿勳師丹,大中大夫谷永,聯名保救,方將輔徙系詔獄,減死一等,釋爲鬼薪。自是無人敢諫,遂立婕妤趙飛燕爲皇后,進趙合德爲昭儀。一對姊妹花,同時並寵,花朝擁,月夜偎,風流天子,嚐盡溫柔滋味,快樂何如! 成帝特命在太液池中,造一大舟,自挈飛燕登舟遊詠,囑令歌舞。又使侍郎馮無方吹笙,親執文犀簪輕擊玉杯,作爲節奏。舟至中流,大風忽至,吹得飛燕裙帶飄揚,險些兒將身飛去。成帝急令馮無方救護飛燕,無方將笙放下,兩手握住飛燕雙履。飛燕本愛馮無方,由他緊握,索性凌風狂舞,且舞且歌。俄而風勢少定,舞亦漸停,後人謂飛燕能作掌上舞,便是出此。舞罷興闌,回棹攏岸,成帝與飛燕攜手入宮,厚賜馮無方金帛,並許他出入中宮,取悅飛燕。情願做元緒公。 飛燕本來,免不得有曖昧情事,成帝好象盲聾一般,由她胡行。飛燕得隴望蜀,復見侍郎慶安世,年輕貌美,雅善彈琴,便借琴歌爲名,請成帝許令出入,成帝也即照允。飛燕遂與慶安世眉挑目逗,伺着成帝經宿妹處,就留住慶安世,同效于飛。嗣且因連年不育,妄思借種,查有多子的侍郎宮奴,往往誘與寢狎,逐日迎新。又恐爲成帝所聞,另闢密室一間,託言供神禱子,無論何人,不得擅入。其實是密藏少年,恣意肆淫,好好一朵嬌花,勾引狂蜂浪蝶,聽令摧殘,那裏還能夠生子呢!小子有詩嘆道: 寡慾生男語不誣,縱淫安得望生珠? 綠巾奉戴君王首,畢竟延陵是下愚。延陵系成帝葬處,見下文。 飛燕這般,合德究屬如何,且看下回續表。 觀五侯之奢侈,與兩趙婕妤之淫恣,可見得成帝之昏,不可救藥,然未始非王太后一人釀成。成帝尚知劉向之忠意欲抑損外家,及見王商王根之奢侈逾制,且欲按律加罪,非王太后之隱爲袒護,則當商根等待罪之時,亦何至遽行赦免乎?彼飛燕姊妹之入宮,雖由成帝好色,親爲選取;然微行之初,太后胡不預戒?不微行,則兩趙無從選入,禍水自消。至於兩趙承寵,陰謀奪嫡,訐許皇后詛咒之罪,就使查有實據,而不能不廢許後,則繼位中宮者,當莫如班婕妤。太后已知班婕妤之賢,乃猶爲淳于長所惑,舍班立趙濁亂宮闈,何其懵懵若此!彼成帝尚知有母,其如母德之不明何也!
譯文:
以下是對《前漢演義》第九十三回中相關段落的現代漢語翻譯:
王鳳深恨王章,聽從杜欽的計謀,上書請求辭官,實際上卻偷偷向太后請求憐憫。太后整日流淚,連飯都喫不下,搞得皇帝左右爲難,最終只能發了一道寬慰的詔書,讓王鳳繼續掌權。王太后仍不罷休,執意要懲罰王章。於是,皇帝命令尚書彈劾王章,說他勾結馮野王,還說張美人受寵於皇帝,是不合禮制的。奏章一到,便有緹騎連夜逮捕,將王章關進監獄。廷尉順應朝廷意旨,判其犯有“大逆”之罪,王章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最終在獄中自殺。他的妻子和八個子女也被牽連入獄,和他分隔在不同牢房。有位女兒剛滿十二歲,半夜起牀上廁所,痛哭道:“前幾晚聽獄官點名,他們說一共九個人,今晚只喊了八人,一定是父親性情剛烈,已經先去世了!”第二天一問獄吏,果然王章已死。廷尉隨即上報皇帝,皇帝下令將王章全家流放到嶺南合浦地區戍邊,所有家產被沒收充公。合浦盛產珍珠,王章的妻子和兒女靠採珠爲生,積攢了不少財富。後來遇赦迴歸家鄉,晚年生活安穩。
王鳳在琅琊任職期間,聽說王章推薦自己而被牽連,擔心自己也被牽連,便立刻上書說自己有病,請求休假。皇帝批准了。假期滿三個月後,他又請求續假,也獲准,於是帶着妻子回鄉就醫。王鳳卻唆使御史中丞彈劾馮野王擅自回家,罪名是“不敬”,結果導致馮野王被免官。當時御史大夫張忠病逝,王鳳便推薦自己的堂弟王音接任御史大夫,從此王氏家族更加勢力膨脹。王鳳兄弟中只有王崇先去世,其餘如王譚、王商、王逢時,被稱爲“五侯”,門庭顯赫,生活奢華,各方人送禮絡繹不絕,門下賓客衆多,互相吹捧。只有光祿大夫劉向上書直言進諫:
“我聽說,君主都想天下太平,卻常處危險之中;都想國家長存,卻常走向滅亡,這都是因爲不懂得駕馭大臣的權術。大臣掌握了權力,掌控朝政,很少不給國家帶來危害。《尚書》說:‘臣子掌權作威作福,會禍害自己的家族,禍亂國家。’孔子也說:‘權力脫離國君,轉歸大夫,這是國家將有危險的徵兆。’如今王氏一姓,乘坐朱輪華車的有二十三人,青紫貂蟬服飾滿宮,大將軍掌握實權,五侯驕奢橫行,甚至以藩王的身份尊貴,王太后平時住在東宮。他們憑藉甥舅之親,樹立權勢,尚書、九卿、州牧、郡守,大多出自他們門下。稱頌的提拔,反對的則被打擊,排斥宗室,使皇族衰落,沒有比王氏更甚的了。天下局勢不可能並立兩個強大勢力,王氏與劉氏不可能共存。若王家得勢,劉家則如立於危崖之上,隨時可能崩塌。陛下身爲皇嗣,承繼宗廟,如今國家大權轉歸外戚,即使不爲自己考慮,對宗廟又有何交代?妻子本應內侍夫家、外奉父母,如今卻如此,也會成爲太后之災。明智的人應當在無形中施以恩德,在禍患未起時化解它。應該發佈恩詔,表彰近親宗室,疏遠外戚,那麼劉氏就能長治久安,王氏也能永享太平。這樣纔可和內外各姓和睦相處,子孫後代綿延不絕。如果不行此策,就如春秋時田氏代齊、晉國六卿專權,必然成爲後代的禍患,教訓十分明顯。望陛下多加關注!”
這封奏書呈上後,成帝知道劉向忠心,便召他入宮,嘆氣道:“你別急着說,讓我好好想想!”劉向退下後,成帝終究猶豫不決。一年過去,王鳳突然生病,病情危重,成帝親自去探望,握住他的手,眼含熱淚說:“如果你能活,就把平阿侯(王譚)接任你的職位。”王鳳躺在病牀上叩頭說:“我弟王譚雖是至親,但性格驕橫奢侈,不如御史大夫王音,他一生謹慎守法,我發誓保證推舉他。”成帝點頭同意,又安慰了幾句,便回宮去了。後來得知王鳳不推薦親弟弟王譚,而推舉堂弟王音,是因爲王譚平時傲慢無禮,不尊重王鳳,而王音謙遜恭順,與王鳳相稱如父子,因此王鳳選擇王音。不久王鳳便去世了,成帝遵照遺願,任命王音接替王鳳職務,封爲安陽侯。另封王譚爲“特進”,並讓他統領城門兵。王譚雖得高位,卻未能掌權,與王音因此生了嫌隙。但王音爲人小心,勤於職守,不像王鳳那樣專權跋扈。成帝得以自由任用人才,提拔少府王駿爲京兆尹。王駿是前諫大夫王吉之子,早年便以才幹著稱。他擔任京兆尹後,治理地方有方,百姓稱頌,與過去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等人並稱爲“能吏”。百姓甚至稱:“從前有趙張,後來有三王。”(指王尊、王章、王駿)
成帝因爲京畿平靜,天下安寧,便沉醉於賞花飲酒,享受太平生活。起初,許後得寵,只在宮中享樂,朝臣歸咎於許後,說她因嫉妒而心狠手辣,不體恤下屬。其實許後正值青年,容貌與才藝俱佳,自然受到皇帝偏愛。但成帝即位十多年後,許後年近三十,容顏日漸衰敗,髮髻也逐漸稀疏,成帝本性好色,見她相貌不如從前,自然心生厭倦。色衰愛弛,不僅是許後,還有其他妃嬪也漸漸失去了皇帝的寵愛。於是他轉而寵愛班婕妤。班婕妤是越騎校尉班況的女兒,聰明伶俐,姿容秀美。有一次,成帝出遊後宮,想與她同乘一輦,班婕妤婉言推辭道:“我看過古代圖畫,聖明的君主和賢德的君王,身邊都有名臣相伴,從不曾有妃嬪一同出遊。直到三代末代君主纔開始寵幸妃妾。如今陛下想與我同輦,幾乎等同於末代君主,我實在不敢接受。”成帝聽了,也深感道理,便不再讓她同輦。王太后聽到這話,十分高興,稱讚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是楚莊王的夫人,曾勸止莊王打獵遊玩。班婕妤得寵多年,但未能生育。正好有個侍女李平,年已及笄,容貌出衆,也被成帝所愛,於是班婕妤讓她入宮陪寢,也得到寵幸,被封爲婕妤,賜姓“衛”。還有張美人,是王鳳所進,成帝對其恩寵有加,卻始終沒有孩子,看着滿園繁花卻無果,也覺得索然無味。
後來有個侍中張放,是前富平侯張安世的玄孫,世襲侯爵,娶了許後的妹妹,容貌美麗,媚態迷人。成帝與他親近,寵愛超過其他妃嬪,甚至比龍陽君還難能生育。於是任命他爲中郎將,監督長樂宮的軍隊,設置幕府,地位堪比將軍。張放看到成帝喜歡遊歷玩樂,便趁機勸導,引導他私下去民間遊玩。成帝便嘗試了一次,先命期門郎在外等候,自己輕便衣服,戴小帽,與張放一同出宮,坐小車,騎快馬,帶着隨從在街市之間閒逛,四處觀望,自由自在。以前成帝出行,都由王鳳監管,不便隨意出行。如今王鳳已去世,王音只求平安無事,根本不干涉天子出行。成帝一次出遊十分暢快,於是不願停止。每逢閒暇,便與張放一同出遊,近的逛城市,遠的去郊外,賽狗、尋歡作樂,把甘泉、長楊、五柞等宮苑都走遍了。張放無所顧忌,成帝卻假裝是富平侯的家人,覺得皇宮生活無聊,不如做個侯門奴才。
這一年改年號爲“鴻嘉元年”。丞相張禹年老多病,請求退休,皇帝准許他回家休養,允許每月朔望朝見,賞賜豐厚,改任御史大夫薛宣爲丞相,封爲高陽侯。薛宣字贛君,是東海郯人,曾任多個地方官職,曾任左馮翊。光祿大夫谷永稱讚他才學淵博、文章典雅,能斷國事,成帝便召他爲少府,後升任御史大夫,接替張禹任丞相,等待後繼命。第二年三月,博士舉行射禮,忽然有野雞飛入庭院,登上堂前,又飛越過未央宮的承明殿,還飛到將軍、丞相、御史等府邸上空。車騎將軍王音因此事上書勸諫,反對皇帝微行。成帝正沉迷遊玩,不肯停止,仍如常出行。一天路過一座花園,看到園中有高臺,臺下有山,與宮中的白虎殿極爲相似,成帝驚異,立刻問身邊侍從:“這是哪家的花園?”侍從回答是曲陽侯王根的。成帝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回宮,召見王音,嚴厲責問:“我之前到成都侯府,見他引水入宅,建船張蓋,四面圍着帷帳,已顯得奢侈,不合臣子禮儀。如今曲陽侯又堆山築臺,模仿白虎殿,簡直荒唐離譜!這樣下去,國體何在!”王音無言以對,只得脫下帽子道歉。成帝拂袖回宮,王音立刻起身出門,回去告訴王商和王根。二人嚇呆了,本想自殘以謝罪,但又覺得疼痛難忍,且失了面子,將來如何見人,正猶豫不決時,又有人來報:“司隸校尉和京兆尹已被傳召,因縱容五侯、不查不報,已進宮請罪。”王商和王根更加驚慌。不久又有人送來詔書,交給了王音。王音打開一看,其中最關鍵的話是:“外戚勢力日益強大,朝廷日益衰弱,不得不依法處理。將軍可召集列侯,命他們前往待罪!”王音看到這些話,臉色大變,追問使者才知道,皇帝已下詔尚書,參考文帝誅殺薄昭的舊例,這讓他嚇得目瞪口呆,慌亂不已。王商和王根抖個不停,直到使者離開後,王音才比較清醒,先派人向太后求情,希望她能勸說皇上寬恕。然後他邀請王商、王立、王根一同前往請罪,跪在宮門前等待處理。他們都被戴上刑具,跪在殿前。約有一兩個時辰後,內廷傳出詔書,宣佈按照“親親免罪”條例,赦免四人,不處死。原來這是“銀樣鑞槍頭”——表面強硬,實際軟弱。四人叩頭謝恩,欣喜歸家。
成帝懲戒了王氏外戚,但依舊頻繁微行。有一次來到陽阿公主府上,陽阿公主可能是成帝的姐妹,史書未詳細記載。他們同桌飲酒。公主邀請幾位歌女助興。其中一位歌女歌聲清脆,舞姿輕盈,吸引了成帝的目光。宴會結束後,成帝向公主請求帶走這位歌女,公主答應。成帝大喜,將她帶回宮中。她如春水般溫暖,柔情似水,進到芙蓉帳中,輕盈起舞,令人心醉。成帝命侍郎馮無方吹笙,自己拿着文犀簪輕敲玉杯,配合節奏。船行至水中央時,突然颳起大風,吹得飛燕裙帶飄揚,差點飛走。成帝急忙命馮無方去救,馮無方放下笙,雙手抓住飛燕的鞋子。飛燕本就喜歡馮無方,於是被他緊握,索性在風中狂舞,邊舞邊唱。風稍停,舞也漸漸停止。後人說飛燕能“掌中舞”,就是從這裏開始的。舞罷,回航靠岸,成帝與飛燕攜手返回宮中,重重賞賜馮無方金銀綢緞,並准許他出入宮中,取悅飛燕,還讓他做“元緒公”(元緒是成帝去世後安葬地,即延陵)。
飛燕雖出身低微,但私生活不檢點,成帝像盲聾一樣,完全不管。飛燕得隴望蜀,又見侍郎慶安世年輕俊美,擅長彈琴,便以“琴歌”爲名,請成帝允許她與他往來,成帝也答應了。飛燕便與慶安世眉來眼去,趁成帝夜間外出時,便留慶安世在房中,與之私會。後來因多年無子,妄想借種,便尋找擅長生育的侍郎宮奴,誘騙他們同寢,每天換新人。又怕被成帝發現,便另闢一間密室,聲稱是供神求子之用,任何人均不得擅自進入。實際上這是祕密藏匿年輕男子,隨意淫亂,美麗花朵被蜂擁而至的浪子摧毀,哪裏還能生子呢?詩人感嘆道:
寡慾才能生子,這話不假,
放縱淫慾怎能指望生子?
穿着綠巾侍奉君王,終究是愚鈍之人。
“延陵”是成帝下葬之地。
飛燕如此,趙合德又是怎樣的呢?請看下回續述。
縱觀五侯的奢侈生活,以及兩位趙婕妤的放縱與陰謀,可見成帝昏庸無道,已無可救藥。然而,這一局面並非完全由成帝造成,實則主要源於王太后一人。成帝雖知曉劉向的忠諫,希望削弱外戚勢力,也看到王商、王根越權奢侈,本想依法懲處,但若非王太后暗中庇護,怎會在王商、王根請罪時輕易赦免?兩位趙氏姐妹入宮,雖是成帝好色所選,但當初出行、選妃,太后爲何不加以警告?若不微行,又怎會有趙氏姐妹被選中?禍患自然可防。至於趙氏姐妹得寵後,陰謀奪嫡,誣陷許後詛咒,即使有證據,也只得廢除許後,繼位者當首選班婕妤。太后已知班婕妤賢良,卻仍被淳于長蠱惑,舍賢立愚,攪亂後宮,實在糊塗不堪!成帝尚知有母,但母德不明,又能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