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御史大夫一缺,本是萧望之就任。望之自恃才高,常戏谩丞相丙吉,吉已年老,不愿与较。望之心尚未足,又奏称民穷多盗,咎在三公失职,语意是隐斥丙吉,宣帝始知望之忌刻,特使侍中金安上诘问,望之免冠对答,语多支吾。丞相司直緐延寿,緐音婆。素来不直望之,乘隙举发望之私事,望之乃降官太子太傅。黄霸得应召入京,代为御史大夫。才阅一年,丞相博阳侯丙吉,老病缠绵,竟致不起。吉尚宽大,好礼让,隐恶扬善,待下有恩。常出遇人民械斗,并不过问,独见一牛喘息,却使人问明牛行几里。或讥吉舍大问小,吉答说道:“民斗须京兆尹谕禁,不关宰相。若牛喘必因天热,今时方春和,牛非远行,何故喘息?三公当爕理阴阳,不可不察。”旁人听了,都说他能持大体。我意未然。 及丙吉既殁,霸代为丞相,相道与郡守不同。霸治郡原有政声,却非相才,所以一切措施,不及魏丙,一日见有鹖雀飞集相府,鹖音芬,或作鳻。雀形似雉,出西羌中,霸生平罕见,疑为神雀,遽欲上书称瑞。后来闻知由张敞家飞来,方才罢议。但已被大众得知,作为笑谈。从前所称凤凰戾止,想亦如是。既而霸复荐举侍中史高,可为太尉,又遭宣帝驳斥。略言太尉一官,罢废已久,史高系帷幄近臣,朕所深知,何劳丞相荐举等语。说得霸羞惭满面,免冠谢罪,嗣是不敢再请他事。霸为相时,已晋封建成侯,任职五年,幸得考终,谥法与丙吉相同,统是一个定字。惟黄霸的妻室,却是一个巫家女儿。从前霸为阳夏游徼,与一相士同车出游,道旁遇一少女,由相士注视多时,说她后来必贵。霸尚未娶妻,听了此语,便去探问该女姓氏,浼人说合。女父本来微贱,欣然允许,即将该女嫁霸为妻,谁知随霸多年,居然得为宰相夫人,并且所生数子,亦得通显,说也是一段佳话,闲文少表。 且说霸既病殁,廷尉于定国,正迁任御史大夫,复代霸为丞相。时为甘露三年,正值匈奴国呼韩邪单于款塞请朝,宣帝命公卿大夫,会议受朝礼节。丞相以下,俱言宜照诸侯王待遇,位在诸侯王下,独太子太傅萧望之,谓应待以客礼,位在诸侯王上,宣帝有意怀柔,特从望之所言,至甘泉宫受朝。自己先郊祀泰畤,然后入宫御殿,传召呼韩邪单于入见,赞谒不名,令得旁坐,厚赐冠带衣裳弓矢车马等类。待单于谢恩退出,又由宣帝遣官陪往长平,留他食宿。翌日宣帝亲至长平,呼韩邪上前接驾,当有赞礼官传谕单于免礼,准令番众列观。此外如蛮夷降王,亦来迎谒,由长平坂至渭桥,络绎不绝,喧呼万岁。呼韩邪留居月余,方遣令还塞,呼韩邪愿居光禄塞下,系光禄勋徐自为所筑之城。可借受降城为保障,宣帝准如所请,乃命卫尉董忠等,率万骑护送出境,且令留屯受降城,保卫呼韩邪,一面输粮接济。呼韩邪感念汉恩,壹意臣服。此外西域各国,闻得匈奴附汉,自然震慑汉威,奉命维谨。就是郅支单于亦恐呼韩邪往侵,远徙至坚昆居住,去匈奴故庭约七千里。到了岁时递嬗,也遣使入朝汉廷。九重高拱,万国来同,后人称为汉宣中兴,便是为此。提清眉目。 宣帝因戎狄宾服,忆及功臣,先后提出十一人,令画工摹拟状貌,绘诸麒麟阁上。麒麟阁在未央宫中,从前武帝获麟,特筑此阁,当时纪瑞,后世铭功,无非是休扬烈光的意思。阁上所绘十一人,各书官职姓名,惟第一人独从尊礼,不闻书名。看官欲知详细,由小子录述如下: 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 车骑将军龙頟侯韩增。頟音额。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 丞相高平侯魏相。 丞相博阳侯丙吉。 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 宗正阳城侯刘德。 少府梁丘贺。 太子太傅萧望之。 典属国苏武。 照此看来,第一人当是霍光,霍家虽灭,宣帝尚追念旧勋,不忍书名。外此十人,只有萧望之尚存,本应最后列名,为何独将苏武落后呢?武有子苏元,前坐上官桀同党,已经诛死,武亦免官。见前文。后来宣帝嗣位,仍起武为典属国,并将武在匈奴时所生一子,许令赎回,拜为郎官。即通国,见前文。神爵二年,武已逝世,宣帝因他忠节过人,名闻中外,故意置诸后列,使外人见了图形,觉得盛名如武,尚不能排列人先,越显得中国多材,不容轻视了! 先是武帝六男,只有广陵王胥,尚然存在。胥傲戾无亲,尝思为变,可惜兵力单薄,未敢发作,没奈何迁延过去。到了五凤四年,忽被人讦发阴谋,说他嘱令女巫,咒诅朝廷。宣帝遣人查访,果有此事,向胥提究女巫,胥竟把女巫杀死,希图灭口。那知廷臣已联名入奏,请将胥明正典刑。宣帝尚未下诏,胥已先有所闻,自知不能幸免,当即自缢,国除为郡。 宣帝立次子钦为淮阳王,三子囂为楚王,四子宇为东平王,虽是援照成例,毕竟是树恩骨肉,信任私亲。还有少子名宽,为戎婕妤所生,年龄尚幼,未便加封。钦囂宇三人生母,见第八十三回,故此处叙及戎婕妤。这数子中,要算淮阳王钦,最得宣帝欢心,一半由钦母张婕妤,色艺兼优,遂致爱母及子;一半由钦素性聪敏,喜阅经书法律,颇有才干,比那太子奭的优柔懦弱,迥不相同。宣帝尝叹赏道:“淮阳王真是我子呢!”太子奭雅重儒术,见宣帝用法过峻,未免太苛,尝因入朝时候,乘间进言道:“陛下宜用儒生,毋尚刑法。”宣帝不禁作色道:“汉家自有制度,向来王霸杂行,奈何专用德教呢?且俗儒不达时宜,是古非今,徒乱人意,何足委任?”杂霸之言,亦岂真足垂示子孙。太子奭见父发怒,不敢再言,当即俯首趋去。宣帝目视太子,复长叹道:“乱我家法,必由太子,奈何!奈何!”嗣是颇思易储,转想太子奭为许后所生,许后同经患难,又遭毒死;若将太子废去,免不得薄幸贻讥,因此不忍废立,储位如旧。 甘露元年,复命韦玄成为淮阳中尉。玄成系故相扶阳侯韦贤少子,韦贤年老致仕,见八十二回。生有四男,长名方山,已经早世,次子名弘,三子名舜,四子就是玄成。弘曾受职太常丞,得罪系狱。及贤病终,门生博士义倩等,矫托贤命,使季子玄成袭爵。玄成方为大河都尉,还奔父丧,才知有袭爵消息,暗思上有二兄,怎能越次嗣封?于是假作痴癫,为退让计。偏义倩等已将伪命出奏,宣帝即使丞相御史,传召玄成,入朝拜爵,玄成仍佯狂不理。那知丞相御史,却已窥出玄成隐情,竟复奏玄成并未真狂。幸有一侍郎,为玄成故人,恐玄成抗命得罪,亟从旁解说道:“圣主贵重礼让,应优待玄成,勿使屈志!”宣帝乃知玄成好意,仍使丞相御史,带引玄成入朝。玄成无法,只好应召诣阙,当由宣帝面加慰谕,迫令袭爵,玄成不能再让,方才拜受,寻即诏令玄成为河南太守,并将韦弘释放,使为泰山都尉。未几又召玄成入都,拜未央卫尉,调任太常;嗣复坐杨恽党与,免官归家;忽又起拜淮阳中尉;乃是宣帝为太子奭起见,特令退让有礼的韦玄成,辅导淮阳王钦,教他看作榜样,省得将来窥窃神器,酿成兄弟争端,这也是防微杜渐,苦心调剂的方法呢。 惟淮阳王钦虽然受封,还是留居长安,玄成亦未赴任。宣帝复因钦晓通经术,命与诸儒至石渠阁中,讲论五经异同。当时沛人施仇论易;齐人周堪,鲁人孔霸即孔子十三世孙。论书;沛人薛广德论诗;梁人戴胜论礼;东海人严彭祖即严延年弟。论《公羊传》;齐人公羊高传《春秋》。汝南人尹更始,与太子太傅萧望之等,论《穀梁传》。鲁人穀梁赤亦传《春秋》学。折衷取义,汇奏宣帝。宣帝亲加裁决,并设诸经博士,令习专书,修明经术,称盛一时。 忽由乌孙国遣到番使,呈上一书,乃是楚公主解忧署名。书中大意,系为年老思乡,乞赐骸骨,归葬故土。宣帝看他情词悱恻,也不觉凄然动容,当即派遣车徒,往迎楚公主解忧。 解忧本嫁乌孙王岑陬为妻,寻复改适嗣主翁归靡,生下三男两女,已见前文。见八十一回。翁归靡上书汉廷,愿立解忧所生子元贵靡为嗣,仍请尚汉公主,亲上加亲。宣帝不欲绝好,乃令解忧侄女相夫为公主,盛资遣往,特派光禄大夫常惠送行。甫至敦煌,接得翁归靡死耗,元贵靡不得嗣立,由岑陬子泥靡为王,常惠不得不驰书上奏。一面将相夫留住敦煌,自持节至乌孙,责他不立元贵靡。乌孙大臣,却是振振有词,谓前时岑陬遗言,原欲传国与子,不能另立元贵靡。亦见八十一回。常惠亦驳他不过,只好驰回敦煌,请将楚少主送归。宣帝复书批准,于是常惠即偕楚少主还都。那泥靡既得立为主,性情横暴,又将解忧强逼成奸,据为妻室。解忧已经失节,也顾不得甚么尊卑,连宵缱绻,又结蚌胎,满月即产一男,取名鸱靡。但解忧究竟将老,泥靡尚属壮年,一时为情欲所迫,占住后母,渐渐的迁情他女,便与解忧失和。此外一切举动,统是任意妄为,国人号为狂王。可巧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及卫侯任昌同往乌孙,解忧得与相见,密言狂王粗暴,可以计诛。问汝何不早死?魏和意即与任昌商定秘谋,安排筵宴,邀请狂王过饮。狂王毫不推辞,竟来赴宴。饮到半酣,魏和意嘱使卫士,剑击狂王,偏偏一击不中,被狂王逃出客帐,飞马窜逸,不复还都。魏和意任昌,驰入都中,托言奉天子命,来诛狂王。番官多恨狂王无道,却无异言。那知狂王子细沈瘦,为父报仇,召集边兵,进攻乌孙都城。城名赤谷,四面被围。亏得西域都护郑吉,从乌垒城发兵往援,才得将细沈瘦逐去。吉收兵还镇,据实奏闻。宣帝使中郎将张遵等,持医药往治狂王,并赐金币。拿还魏和意任昌两人,责他矫诏不臣,按律当斩。狂王不过略受微伤,既由汉使赐药给金,如法调治,不久即愈,使张遵回朝谢命,自还赤谷城,仍王乌孙。偏又有翁归靡子乌就屠,在北山号召徒众,乘隙袭杀狂王,居然自立。 乌就屠出自胡妇,非解忧所生,汉廷当然不认为王,即命破羌将军辛武贤,领兵万五千人,出屯敦煌,声讨乌就屠,独西域都护郑吉,恐武贤出征乌孙,道远兵劳,胜负难料,不如遣人游说,令乌就屠自甘让位,免动兵戈。当下想出了一位巾帼英雄,浼她前去劝导,果然片言立解,远过行师。这人为谁?乃是解忧身旁一个侍儿,姓冯名嫽,西域称为冯夫人,足当彤笔。她随解忧至乌孙后,嫁与乌孙右大将为妻,生性聪慧,丰采丽都,本来知书达理。及出西域,仅阅数年,即把西域的语言文字,风俗形势,统皆通晓。解忧尝使持汉节,慰谕邻近诸国,颁行赏赐,诸国都惊为天人,相率敬礼。乌孙右大将,得此才妇,自然恩爱有加。惟右大将与乌就屠,素相往来,冯夫人当亦识面,所以郑吉遣使关白,令她往说乌就屠。冯夫人本是汉女,满口应承,立即至乌就屠居庐,开口与语道:“昆弥乌孙王号。今日乘势崛兴,可喜可贺!但喜中不能无忧,贺后不能不吊。”乌就屠惊问道:“莫非有意外祸变么?”冯夫人道:“汉兵已出至敦煌,想昆弥当亦知悉,昆弥自思,能与汉兵决一胜败否?”乌就屠踌躇半晌,方答说道:“恐敌不住汉兵。”冯夫人道:“昆弥既自知汉兵难敌,奈何尚欲称尊,一旦汉兵前来,必遭屠灭,何若见机知退,听命汉朝,还可借此保全,不失富贵。”却是一个女张良。乌就屠道:“我亦不敢长作昆弥,但得一个小号,我便向汉归命了。”冯夫人道:“这想是没有难处。”说着,即辞别乌就屠,还报西域都护郑吉。吉便将冯夫人说降乌就屠,详报朝廷。 宣帝得报,便欲一见冯夫人,召令入都。冯夫人应召东来,好几日到了阙下。报名朝见,彬彬有礼,举止大方,再加一张粲花妙舌,见问即答,应对如流。宣帝大喜,面命她作为正使,往谕乌就屠,别遣谒者竺次,与甘延寿,两人为副,一同登程。妇人作为朝使,千载一时。冯夫人拜别宣帝,持节出朝,早有人备着锦车,请她登舆。就是竺次甘延寿两人,且向冯夫人参见,听从指示。冯夫人与谈数语,从容上车,向西径去。竺次甘延寿,随后继进,直抵乌孙。乌就屠尚在北山,未入国都,冯夫人等往传诏命,叫乌就屠速至赤谷城,往会汉光禄大夫长罗侯常惠。原来宣帝遣还冯夫人时,又命常惠驰赴赤谷城,立元贵靡为乌孙王。所以冯夫人到了北山,常惠亦入赤谷城。至乌就屠往见常惠,惠即宣读诏书,册封元贵靡为大昆弥。惟乌就屠也不令向隅,使为小昆弥,乌就屠得如所望,当即乐从。常惠又与他分别辖地,大昆弥得民户六万余,小昆弥得民户四万余,割清界限,免致相争。 越两年余,元贵靡便即病逝。子星靡嗣立,楚公主解忧,年将七十,因上书乞归,得蒙宣帝慨允,派使往迎。解忧挈领孙男女三人,回至京师,入朝宣帝。宣帝见她白发皤皤,倍加怜惜,特赐她田宅奴婢,俾得养老。过了两年,解忧病殁,三孙留守坟墓,毋庸细表。 惟冯夫人曾随解忧回国,至解忧殁后,闻得乌孙嗣主星靡,懦弱无能,恐为小昆弥所害,乃复上书请效,愿仍出使乌孙,镇抚星靡。宣帝准奏,遣百骑护送出塞,后来星靡终得保全,冯夫人已嫁乌孙右大将,想总是功成以后,告老西陲了。冯夫人之殁,史传中未曾详叙,故特从活笔。小子有诗赞道: 锦车出塞送迎忙,专对长才属女郎, 读史漫夸苏武节,须眉巾帼并流芳。 越年有黄龙出现广汉,因改元黄龙。那知不到年终,宣帝忽然生起病来,欲知病状如何,待至下回再叙。 麟阁图形,计十一人,若黄霸于定国张敞夏侯胜等,皆不得并列,似乎严格以求,宁少毋滥,然如杜延年刘德梁邱贺萧望之四人,不过粗具丰仪,无甚奇绩,亦胡为参预其间,且苏子卿大节凛然,独置后列,虽为震慑外人起见,但王者无私,岂徒恃虚憍之威,所能及远乎?苏武后,复有冯夫人之锦车持节,慰定乌孙,女界中出此奇英,足传千古,惜乎重男轻女之风,已成惯习。宣帝能破格任使,独不令绘其像于麟阁之末,吾犹为冯夫人叹息曰:“天生若材,何不使易钗而弁也!”
下面是对《前汉演义》第八十七回中相关段落的现代汉语翻译:
当时,御史大夫一职本由萧望之担任。萧望之自认为才能出众,常常嘲讽丞相丙吉。丙吉年事已高,不愿与他争锋。但萧望之心怀不满,又上奏说百姓贫困、盗匪四起,罪责在于三公失职,言语中暗含指责丙吉。汉宣帝这才察觉萧望之为人刻薄,便派侍中金安上去询问,萧望之只好脱帽回答,却语焉不详、含糊其词。丞相司直杜延寿一向不赞成萧望之的行为,抓住机会揭发了他私下的过失,萧望之因此被降职,改任太子太傅。
黄霸应召入京,接替萧望之成为御史大夫。任职一年后,丞相博阳侯丙吉因年迈多病,最终病逝。丙吉为人宽厚,乐于礼让,善于隐藏过失、宣扬善行,待下属宽厚仁爱。他曾外出遇到百姓械斗,从不插手,只看到一头牛喘气,便派人查看这头牛走多远了。有人讥笑他说:“你不去管人斗,却去管一头牛!”丙吉回答说:“百姓打架,应由京兆尹处理,与宰相无关。若牛喘,必是天气太热所致,现在正是初春,牛不可能长途跋涉才喘气。三公本应管理阴阳大事,岂能忽视?”旁人一听,都佩服他有大局观。我私下却认为,这种做法并非真正能顾全大局。
丙吉死后,黄霸接任丞相。做丞相和做地方郡守不同,黄霸在任地方时政绩不错,但算不上是优秀的丞相,所以政策执行上远远不如丙吉。一天,他看到一些鹖雀聚集在相府,这些鸟形似野鸡,产自西羌,黄霸平生从未见过,便怀疑是祥瑞之兆,马上想上书称颂。后来得知这些鸟是从张敞家里飞来的,才作罢。但此事已在民间传开,成了笑话。从前所说的“凤凰降临”,大概也是如此。后来,黄霸又推荐侍中史高担任太尉,却被汉宣帝驳回,理由是:太尉职位早已废除,史高是宫廷近臣,我非常了解他,不必再由丞相推荐。黄霸听了,羞愧得几乎脱帽请罪,此后再也不提任何推荐之事。
黄霸担任丞相时,已封为建成侯,任职五年,得以寿终,谥号与丙吉相同,都是“定”字。黄霸的妻子是巫家的女儿。早年黄霸担任阳夏游徼时,曾和一位相士同车出游,路边遇到一位少女,相士盯着她看了很久,说她将来一定富贵。当时黄霸尚未娶妻,便去打听女孩的姓氏,让人促成婚事。女孩的父亲原本地位低微,欣然答应,把女儿嫁给了黄霸。多年后,她竟成为宰相夫人,所生的儿子也皆显达,可以说是一段佳话,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黄霸去世后,廷尉于定国被任命为御史大夫,继而接替黄霸担任丞相,时间是甘露三年。这一年,匈奴的呼韩邪单于派遣使者入朝请求接见,汉宣帝命官员们商议接待礼仪。众臣大多建议以诸侯王的礼遇接待,地位略低于诸侯王,只有太子太傅萧望之主张应以宾客之礼接待,地位在诸侯王之上。宣帝本有意怀柔远邦,便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于甘泉宫接见呼韩邪单于。他先在郊外祭祀天地,然后入宫召见单于,不称其名,允许其坐于旁侧,并赠送大量礼品,如冠带、衣裳、弓箭、车马等。单于谢恩后退出,宣帝又派官员护送他到长平,让他留宿。第二天,宣帝亲自前往长平,呼韩邪迎驾,有赞礼官传话,允许单于不称臣,可让部众围观。其他归附的民族首领也纷纷前来朝见,自长平通往渭桥,络绎不绝,欢呼声不断,齐呼“万岁”。呼韩邪在汉地停留一个多月,才被遣送回国,请求定居在光禄塞下,此地由光禄勋徐自为所建,可以作为驻防基地。宣帝同意了他的请求,派卫尉董忠等人率领一万骑兵护送其出塞,并令部队在受降城驻守,以保障呼韩邪的安全,同时继续供给粮饷。
呼韩邪感念汉朝恩德,彻底归顺。西域各国听说匈奴归附汉朝,自然心生畏惧,纷纷遵从汉朝的命令。就连郅支单于也担心呼韩邪攻击自己,便远徙至坚昆,离匈奴故地约七千里。此后每逢轮替,都会派使节前往汉朝朝觐。于是,朝廷高居九重,万国来朝,后世称之为“汉宣中兴”,原因就在于此。
汉宣帝因边疆各族归附,忆起功臣旧人,陆续挑选了十一人,命画工描摹其容貌,绘于麒麟阁上。麒麟阁位于未央宫内,原是汉武帝得见麒麟时所建,本为记录祥瑞,后来成为铭功立德之所。阁上所绘十一位功臣,每人注明官职姓名,唯第一位不写名字,地位最尊,可见其受推崇。读者想知详情,现列表如下:
- 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 霍光
- 卫将军富平侯 张安世
- 车骑将军龙頟侯 韩增
- 后将军营平侯 赵充国
- 丞相高平侯 魏相
- 丞相博阳侯 丙吉
- 御史大夫建平侯 杜延年
- 宗正阳城侯 刘德
- 少府 梁丘贺
- 太子太傅 萧望之
- 典属国 苏武
从中可以看出,第一位应为霍光。虽然霍氏家族后来被灭,但宣帝仍追念其旧功,不愿将名字写在名单上。其余十人中,唯有萧望之尚在世,按理应排在最后,为何却把苏武放在最后呢?因为苏武的儿子苏元曾因与上官桀同党被诛,苏武也被免官。后来宣帝即位,重新起用苏武担任典属国,并允许他从匈奴带回自己所生的儿子,任命为郎官。神爵二年,苏武去世,宣帝因其忠贞节操闻名天下,特意把他放在最后,让人看到画像时,意识到如此忠义之人尚不能排在前列,更显中华人才济济,不可轻视。
此前,汉武帝有六个儿子,只有广陵王刘胥还活着。此人骄横无礼,曾有谋反的传言,可惜兵力薄弱,未敢实施。最终在五凤四年被揭发,有人告发他命女巫诅咒朝廷。宣帝派人调查,果然有此事,便将女巫抓来处理,刘胥竟将女巫杀死,试图灭口。但朝中大臣联名上奏,请求依法处决。宣帝尚未下诏,刘胥已得知消息,自知必死,便自缢身亡,封国被改为郡。
宣帝立次子刘钦为淮阳王,三子刘嚣为楚王,四子刘宇为东平王,虽依祖制,但实际上是在扶持亲生骨肉,加强信任。最小的儿子刘宽为戎婕妤所生,年幼,不便封爵。这几位王子中,最得宣帝宠爱的,是淮阳王刘钦。一方面是因为他母亲张婕妤容貌出众、才艺兼备,深得宣帝喜爱;另一方面,刘钦聪明好学,喜欢阅读经典法律,有实际才干,远比太子刘奭软弱优柔。宣帝曾感叹道:“真是我亲生的骨肉啊!”太子刘奭一向重视儒家学说,见宣帝执法严苛,便曾入朝劝说:“陛下应任用儒生,不要一味依赖刑罚。”宣帝听了大怒,说:“汉家自有制度,历来王道和霸道并行,怎能只靠德行教化?那些儒生不懂时局,只会古非今,扰乱人心,怎能委以重任?”太子见父怒,不敢再言,只得低头退下。宣帝望着太子,又长长叹息:“扰乱我家法的,必定是太子,怎么办,怎么办!”从此便开始考虑更换太子,但想到太子是许后所生,而许后曾与他共患难,又惨死,若废掉太子,难免被指责无情,于是最终决定不废储君,太子之位依旧。
甘露元年,宣帝任命韦玄成为淮阳中尉。韦玄成是故丞相扶阳侯韦贤的幼子,韦贤年老退休。韦贤有四个儿子,长子早逝,次子韦弘曾任太常丞,后因得罪入狱,父亲死后,由弟子和学生伪造遗命,让幼子韦玄成继承爵位。当时韦玄成正担任大河都尉,还回乡守孝,才得知袭爵消息,心想自己有两个哥哥,怎可越过兄长继承?于是假装疯癫,以此退让。然而,伪造的命令早已上报朝廷,宣帝命丞相和御史传召韦玄成入朝受封,他仍然装疯不理。丞相和御史察觉其中隐情,便上奏说韦玄成并非真的疯癫。幸好有一位侍郎是韦玄成的老朋友,担心他抗命有罪,便立刻出面劝解:“圣上重视礼让之风,应当优待韦玄成,不要让他屈居低位!”宣帝听后明白他的好意,于是让丞相御史带他入朝。韦玄成无奈,只得应召入京,宣帝亲自慰劳,迫其接受爵位。韦玄成最终不得不接受,随后被任命为河南太守,韦弘也被释放,任泰山都尉。不久又召他入京,任命为未央卫尉,后调任太常;但后来因牵连杨恽的党羽,被免官回家,不久又重新起用,任淮阳中尉。这是宣帝为了安抚太子刘奭,特意安排退让有礼的韦玄成辅佐淮阳王刘钦,以作榜样,防止将来兄弟之间产生争斗,这正是防微杜渐、用心良苦的做法。
虽然淮阳王刘钦被封,仍然留在长安,韦玄成也未赴任。宣帝见刘钦通晓经学,便命他与诸儒士前往石渠阁,讨论五经的异同。当时:沛国人施仇讲《易》;齐人周堪、鲁人孔霸(孔子第十三代子孙)讲《书》;沛人薛广德讲《诗》;梁人戴胜讲《礼》;东海人严彭祖(严延年之弟)讲《公羊传》;齐人公羊高讲《春秋》;汝南人尹更始与太子太傅萧望之等人讲《谷梁传》;鲁人穀梁赤也传承《春秋》学说。众儒士反复辩论,最终折衷定论,奏报宣帝。宣帝亲自裁决,设立诸经博士,专门教授五经,一时学术繁荣,风气大盛。
忽然,乌孙国派来使者,呈上一封信,署名是楚公主解忧。信中言辞恳切,说她年老思乡,请求归国安葬。宣帝读来动容,便派遣车马,前往迎接。
解忧原本嫁给乌孙王岑陬,后改嫁嗣主翁归靡,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翁归靡上书汉廷,请求立解忧所生的元贵靡为继承人,并提出愿娶汉公主,以加强两国联姻。宣帝不愿断绝友好关系,便令解忧的侄女相夫为公主,隆重派送,特派光禄大夫常惠送行。刚到敦煌,便接到翁归靡去世的消息,元贵靡无法继承王位,转由岑陬之子泥靡即位。常惠不得不上奏朝廷,并将相夫留住敦煌,自己则持节前往乌孙,责问他们为何不立元贵靡。乌孙大臣振振有词,称岑陬临终遗言,本要传位给儿子,不能另立元贵靡。常惠无法反驳,只好返回敦煌,请求将楚公主解忧送回。宣帝批准,于是常惠便与解忧一同回京。泥靡即位后,性情暴烈,强逼解忧做其妾,解忧虽已失节,却仍不甘屈辱,日夜与他纠缠,甚至怀胎生产,满月后生下一子,取名鸱靡。但解忧年老,泥靡年青,双方情欲交锋,泥靡渐渐移情别恋,与解忧闹翻。此后他行为放纵,国人都称他为“狂王”。恰在此时,汉使卫司马魏和意与卫侯任昌前往乌孙,解忧见到他们,便密告他们说:“狂王暴虐,可趁机除掉。”魏和意问:“为何不早点行动?”二人商议后,密谋设宴邀请狂王赴宴。狂王毫无戒备,欣然赴宴。酒至半酣,魏和意命卫士用剑击打狂王,却一击不中,狂王逃出帐篷,骑马飞奔,再未归返。魏和意与任昌立刻返回汉地,宣称奉旨诛杀狂王。乌孙官员多憎恨狂王无道,但无人敢反对。谁知狂王的儿子细沈瘦,为父报仇,集结边军,进攻乌孙都城。乌孙都城名为赤谷,被敌人四面包围。幸亏西域都护郑吉从乌垒城出兵援救,最终击退了细沈瘦,解了危局。郑吉收兵返回,如实上奏。
宣帝派中郎将张遵等人携医药前往救治狂王,并赐予金银财物。同时,将魏和意与任昌逮捕,以“矫诏不忠”之罪论处。魏和意与任昌虽被处理,但此事并未完全平息。狂王被击败后,最终在政治上被削弱。
两年后,元贵靡病逝,其子星靡继位。解忧年逾七十,上书请求回归,宣帝慨然应允,派使者迎接。解忧携带着孙辈三人返回京城,入朝拜见宣帝。宣帝见她白发苍苍,更加怜惜,特赐田产、奴婢,让她安度晚年。两年后,解忧去世,三位孙辈留守墓地,不再赘述。
然而,冯夫人早些时候曾随解忧回汉,解忧死后,得知乌孙新君星靡软弱无能,恐怕被小昆弥所害,便再次上书请求出使,希望镇抚星靡。宣帝批准,派百名骑兵护送她出塞。最终星靡得以保全,冯夫人之后嫁给乌孙右大将,想必是在功成之后,告老归隐西域。
冯夫人的去世,史书未详述,我特地写出,以示纪念。我写下一首诗来赞她:
锦车出塞送迎忙,专对长才属女郎,
读史漫夸苏武节,须眉巾帼并流芳。
第二年,广汉出现黄龙,因此改年号为“黄龙”。然而不到年终,宣帝突然患病,关于他的病情,待下回再述。
麒麟阁共绘十一人,若黄霸、于定国、张敞、夏侯胜等人,均未被列入,可见朝廷选拔极为严格,宁缺毋滥。然而,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等人,虽容貌尚可,却并无显著功绩,为何也要入选?而苏武以节操著称,却排在最后,虽是出于震慑外人之目的,但真正有德行的君主,岂能仅靠虚张声势来影响远方?苏武之后,又出现冯夫人持节出使乌孙,以女郎之身平定边疆,女性中涌现出如此奇才,足以传世。可惜,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风气根深蒂固。宣帝能破格任用冯夫人,不让她被排除在麟阁之外,我仍为她叹息:“天赐奇才,为何不让女子披上男装,以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