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七十九回 识诈书终惩逆党 效刺客得毙番王

却说上官桀父子,为了丁外人不得封侯,恨及霍光。就是盖长公主得知此信,也怨霍光不肯通融,终致情夫向隅,无从贵显,于是内外联合,视霍光如眼中钉。光尚未知晓,但照己意做去,忽由昭帝自己下诏,加封上官安为桑乐侯,食邑千五百户,光也未预闻,惟念安为后父,得受侯封,还好算是常例,并非破格,所以不为谏阻。女婿封侯,丈人亦加荣宠。安却乘此骄淫,庞然自大。有时得入宫侍宴,饮罢归家,即向门下客夸张道:“今日与我婿饮酒,很是快乐,我婿服饰甚华,可惜我家器物,尚不得相配哩。”说着,便欲将家中器具,尽付一炬,家人慌忙阻止,才得保存。安尚仰天大骂,哓哓不绝。会有太医监充国,无故入殿,被拘下狱。充国为安外祖所宠爱,当由他外祖出来营救,浼安父子讨情。安父桀,便往见霍光,请贷充国,光仍不许。充国经廷尉定谳,应处死刑,急得桀仓皇失措,只好密求盖长公主,代为设法。盖长公主乃替充国献马二十匹,赎罪减死,嗣是桀安父子,更感念盖长公主的德惠,独与霍光添了一种深仇。桀又自思从前职位,不亚霍光,现在父子并为将军,女孙复为皇后,声势赫濯,偏事事为光所制,很觉不平。当下秘密布置,拟广结内外官僚,与光反对,好把他乘隙捽去。亲家变成仇家,情理难容。是时燕王旦不得帝位,常怀怨望,御史大夫桑弘羊,因霍光撤销榷酤官,子弟等多致失职,意欲另为位置,又被光从旁掣肘,不得如愿,所以与光有嫌。桀得悉两人隐情,一面就近联络弘羊,一面遣使勾通燕王,两人统皆允洽,串同一气,再加盖长公主作为内援,端的是表里有人,不怕霍光不入网中。  会值光出赴广明,校阅羽林军,桀即与弘羊熟商,意欲趁此发难;但急切无从入手,不如诈为燕王旦书,劾奏霍光过恶,便好定罪。商议已定,当由弘羊代缮一书,拟即呈入。不意霍光已经回京,那时只好顺延数日,待至光回家休沐,方得拜本进去。是年本为始元七年,因改号五凤,称为五凤元年,昭帝已十有四岁,接得奏牍,见是燕王旦署名。内容有云:  臣闻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出都校阅羽林郎,道上称跸,令太官先往备食,僣拟乘舆。前中郎将苏武,出使匈奴,被留至二十年,持节重归,忠义过人,尽使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杨敞,不闻有功,反令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幕府校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还符玺,入宫宿卫,密察奸臣变故,免生不测。事关紧急,谨飞驿上闻。  昭帝看了又看,想了多时,竟将来书搁置,并不颁发出来。上官桀等候半日,毫无动静,不得不入宫探问,昭帝但微笑不答。少年老成。翌日霍光进去,闻知燕王旦有书纠弹,不免恐惧,乃往殿西画室中坐待消息。画室悬着周公负扆图,光诣室坐着,也有深意。少顷昭帝临朝,左右旁顾,单单不见霍光,便问大将军何在?上官桀应声道:“大将军被燕王旦弹劾,故不敢入。”昭帝亟命左右召入霍光,光至帝座前跪伏,免冠谢罪,但闻昭帝面谕道:“将军尽可戴冠,朕知将军无罪!”胸中了了。光且喜且惊,抬头问道:“陛下如何知臣无罪?”昭帝道:“将军至广明校阅,往返不到十日,燕王远居蓟地,怎能知晓?且将军如有异谋,何必需用校尉,这明是有人谋害将军,伪作此书。朕虽年少,何至受愚若此!”霍光听说,不禁佩服。此外一班文武百官,都不料如此幼主,独能察出个中情弊。虽未知何人作伪,也觉得原书可疑,惟上官桀与桑弘羊,怀着鬼胎,尤为惊慌。待至光起身就位,昭帝又命将上书人拿究,然后退朝。上书人就是桀与弘羊差遣出来,一闻诏命,当即至两家避匿,如何破获?偏昭帝连日催索,务获讯办。桀又进白昭帝道:“此乃小事,不足穷究。”昭帝不从,仍然严诏促拿,且觉得桀有贰心,与他疏远,只是亲信霍光。桀忧恨交迫,嘱使内侍诉说光罪,昭帝发怒道:“大将军是当今忠臣,先帝嘱使辅朕,如再敢妄说是非,便当处罪!”  任贤勿贰,昭帝确守此言。  内侍等碰了钉子,方不敢再言,只好回复上官桀。桀索性想出毒谋,与子安密议数次,竟拟先杀霍光,继废昭帝,再把燕王诱令入京,刺死了他,好将帝位据住,自登大宝。却是好计,可惜天道难容。一面告知盖长公主,但说要杀霍光,废昭帝,迎立燕王旦,盖长公主却也依从。桀复请盖长公主设席饮光,伏兵行刺。更遣人通报燕王,叫他预备入都。  燕王旦大喜过望,复书如约,事成后当封桀为王,同享富贵,自与燕相平商议进行。平谏阻道:“大王前与刘泽结谋;泽好夸张,又喜侮人,遂致事前发觉,谋泄无成。今左将军素性轻佻,车骑将军少年骄恣,臣恐他与刘泽相似,未必有成。就使侥幸成事,也未免反背大王,愿大王三思后行!”旦尚未肯信,且驳说道:“前日一男子诣阙,自称故太子,都中吏民,相率喧哗。大将军方出兵陈卫,我乃先帝长子,天下所信,何至虑人反背呢!”平乃无言而退。过了数日,旦又语群臣道:“近由盖长公主密报,谓欲举大事;但患大将军霍光与右将军王莽。此王莽系天水人,与下文王莽不同。今右将军已经病逝,丞相又病,正好乘势发难,事必有成,不久便当召我进京,汝等应速办行装,毋误事机!”众臣只好听命,各去整办。偏偏天象告警,燕都里面,时有变异。忽然大雨倾盆,有一虹下垂宫井,井水忽涸,大众哗言被虹饮尽;虹能饮水,真是奇谈。又忽然有群豕突出厕中,闯入厨房,毁坏灶觚;又忽然乌鹊争斗,纷纷坠死池中。又忽然鼠噪殿门,跳舞而死,殿门自闭,坚不可开,城上无故发火;又有大风吹坏城楼,折倒树木。夜间坠下流星,声闻远近,宫妃宫女,无不惊惶。旦亦吓得成病,使人往祀葭水台水,有门客吕广,善占休咎,入语旦道:“本年恐有兵马围城,期在九十月间,汉廷且有大臣被戮,祸在目前了!”旦亦失色道:“谋事不成,妖象屡见;兵气且至,奈何!奈何!”正忧虑间,蓦有急报,从长安传来。乃是上官桀父子,逆谋败露,连坐多人;并燕使孙纵之等,均被拘住了。旦吓出一身冷汗,力疾起床,再遣心腹人探听确音。果然真实不虚,同归于尽。  先是盖长公主,听了上官桀计议,欲邀霍光饮酒,将他刺死。桀父子坐待成功,预备庆赏。安且以为父得为帝,自己当然好为太子,非常得意,有党人私下语安道:“君父子行此大事,将来如何处置皇后?”安勃然道:“逐麋犬还暇顾兔么?试想我父子靠着皇后,得邀贵显;一旦人主意变,就使求为平民,且不可得。今乃千载一时的机会,怎可错过?”不如是,何至族灭?说着,且大笑不止。不料谏议大夫杜延年,竟得知若辈阴谋,遽告霍光,遂致数载经营,一朝失败!这延年的报告,是从搜粟都尉杨敞处得来,杨敞由燕苍传闻。苍前充稻田使者,卸职闲居,独有一子为盖长公主舍人,首先窥悉,辗转传达,遂被延年告发。霍光一闻此信,自然入白昭帝,昭帝便与光商定,密令丞相田千秋,速捕逆党,毋得稽延。于是丞相从事任宫,先去诡邀上官桀,引入府门,传诏斩首;丞相少史王寿,也如法泡制。再去诱入上官安,一刀处死。桀父子已经伏诛。然后冠冕堂皇,派遣相府吏役,往拿御史大夫桑弘羊。弘羊无法脱身,束手受缚,也做了一个刀头鬼。虐民之报。盖长公主闻变自杀;丁外人当然捕诛。淫恶之报。苏武子元,亦与逆谋,甚至武俱连累免官,所有上官桀等党羽,悉数捕戮,乃追缉燕使孙纵之等,拘系狱中,特派使臣持了玺书,交付燕王旦。旦未接朝使,先得急报,尚召燕相平入议,意欲发兵。平答说道:“左将军已死,毫无内应。吏民都知逆情,再或起兵,恐大王家族都难保了!”旦也觉无济,乃在万载宫设席,外宴群臣,内宴妃妾,酒入愁肠,愈觉无聊。因信口作歌道:“归空城兮犬不吠,不鸣,横术术即道路。何广广兮,固知国中之无人!”歌至末句,有宠姬华容夫人起舞,也续成一歌道:“发纷纷兮填渠,骨藉藉兮亡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徘徊两渠间兮,君子将安居?”环座闻歌,并皆泣下。华容夫人更凄声欲绝,泪眦荧荧。俄顷饮毕,旦即欲自杀,左右尚上前宽慰,妃妾等更齐声拦阻,蓦闻朝使到来,旦只得出迎朝使。朝使入殿,面交玺书,由旦展开审视道:  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苦发,赖绛侯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耶?樊郦曹灌,携剑摧锋,从高皇帝耘锄海内,受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可谓厚矣!况如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悖逆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斋酧,见高祖之庙乎?王其图之。  旦览书毕,将玺书交付近臣,自悲自叹道:“死了!死了!”遂用绶带自缢,妃妾等从死二十余人。华容夫人想亦在内。朝使即日返报,昭帝谥旦为刺王,赦免旦子,废为庶人,削国为郡。就是盖长公主子文信,亦撤销侯封。惟上官皇后未曾通谋,且系霍光外孙女,因得免议。封杜延年燕苍任宫王寿为列侯。杨敞既为列卿,不即告发,无功可言,故不得加封。另拜张安世为右将军;杜延年为太仆;王为御史大夫;仍由霍光秉政如初。张安世曾为光禄大夫,便是前御史大夫张汤子。杜延年由谏议大夫超迁,乃是前廷尉杜周子。父为酷吏,子作名臣,也算是力能干盅了。却是难得。  霍光有志休民,不愿再兴兵革;偏得乌桓校尉奏报,乃是乌桓部众,不服管束,时有叛心,应如何控御等语。乌桓是东胡后裔,从前为冒顿单于所破,余众走保乌桓鲜卑二山,遂分为乌桓鲜卑二部,仍为匈奴役属。至武帝时,攻入匈奴各地,因将乌桓人民徙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四郡塞外,特置乌桓校尉,就地监护,使他断绝匈奴,为汉屏蔽。既而乌桓渐强,遂思反侧。霍光正费踌躇,可巧得匈奴降人,上言乌桓侵掠匈奴,发掘先单于墓,匈奴方发兵报复,出二万骑往攻乌桓。光又另生一计,阳击匈奴,阴图乌桓。当下集众会议,护军都尉赵充国,说是不宜出师;独中郎将范明友,力言可击。光即告知昭帝,拜明友为度辽将军,率二万骑,赴辽东。且面嘱明友道:“匈奴屡言和亲,仍然掠我边境,汝不妨声罪致讨。倘或匈奴引退,便可径击乌桓,掩他不备,定可取胜。”明友领命而去。行到塞外,果闻匈奴兵已经退去,当即麾兵捣入乌桓。乌桓才与匈奴交战,兵力疲乏,再加汉兵袭入,势难拒守,顿时纷纷窜匿,被明友驱杀一阵,斩获六千余人,奏凯班师。明友得受封平陵侯。同时又有平乐监傅介子,也得虏立功,获膺上赏。  介子北地人,少年好学,嗣言读书无益,从军得官。闻得楼兰龟兹两国,叛服靡常,屡杀汉使,朝廷不得通问大宛,乃独诣阙上书,自请效命。好一个冒险壮夫!霍光颇为嘉叹,便命他出使大宛,顺路至楼兰龟兹传诏诘责。介子受命即行,先至楼兰。楼兰当西域要冲,自经赵破奴征服后,向汉称臣。见七十四回。又苦匈奴侵伐,只得一面事汉,一面求好匈奴,两处各遣一子为质。当武帝征和元年,楼兰王死,国人致书汉廷,请遣还质子为王。适质子犯了汉法,身受宫刑,不便遣归,乃设词答复,叫他另立新王,汉廷又责令再遣质子,新王因复遣子入质,更遣一子往质匈奴。未几新王又死,匈奴即释归质子,令王楼兰。质子叫作安归,既回国中,当然得嗣父位。夷俗专妻继母,安归未能免俗,遂将继母据为妻室。忽有汉使驰至,征令入朝。安归怀疑未决,伊妻从旁劝阻道:“先王尝遣两子入汉,至今未还,奈何再欲往朝呢?”想是贪恋新婚。安归乃拒绝汉使,复恐汉朝再来严责,索性归附匈奴,不与汉通,且为匈奴遮杀汉使。至傅介子到了楼兰,严词相诘,并言大兵将来讨罪。安归理屈词穷,倒也屈服,连忙谢过。介子因辞别安归,转赴龟兹,龟兹王也即服罪。会值匈奴使人自乌孙还寓龟兹,适被介子探悉,夜率从吏攻入客帐,竟将匈奴使人杀死,持首驰归。汉廷赏介子功,迁官中郎,得为平乐监。  介子又进白霍光道:“楼兰龟兹,反复不测,前次空言责备,未足示惩。介子前至龟兹,该国王坦率近人,容易受赚,愿往刺该王,威示诸国。”霍光徐徐答说道:“龟兹道远,不如楼兰。汝果有此胆略,可先去一试便了。”介子乃募得壮士百人,赍着金帛,扬言是颁赐各国,奉诏西行。驰至楼兰,楼兰王安归,闻报介子又来,也即出见。介子与他谈数语,旁顾安归左右,卫士甚多,未便下手,因即退出。佯语番官道:“我奉天子命,远来颁赐,汝王应该亲自出迎,奈何如此简慢呢?我明日便要动身他去。”番官闻言,亟去报知安归。安归探得介子果然带来许多金帛,不由的起了贪心,立命备办酒席,往邀介子入宴,偏介子不肯应召,连夜整装,似乎行色匆匆。到了诘旦,安归先使人挽留,旋即亲率左右近臣,至客帐中回拜介子,且将酒肴,随后挑到,摆设起来,款待介子。介子怡然就席,故意将金玉锦绣,陈列席前,指示安归。安归目眩神迷,畅怀与饮,待至面色微醺,介子即起座与语道:“天子尚有密诏传达,请王屏去左右,方好面陈。”安归酒后忘情,竟命左右退出帐外,突见介子举杯掷地,便有十余壮士,从帐后持刀跃出,飞奔前来,正思急呼救命,那刀尖已斫中心窝,一声猛叫,倒地告终。贪财坏命。帐外番官,闻声吓走。介子却放胆出外,呼语大众道:“汝王安归,私结匈奴,屡戕汉使,得罪天子,故遣我来加诛。今汝王就戮,汝等无罪,汝王弟尉屠耆,留质汉廷,现已由大兵拥至,代就王位,汝等若敢妄动,恐不免玉石俱焚了!”大众闻言,只好唯唯听命。介子乃命番官各就原职。伫候新王尉屠耆,自枭安归首级,与壮士飞马入关,诣阙奏功。  霍光大喜,转达昭帝,命将安归首级,悬示阙下,封介子为义阳侯。即日召见尉屠耆,特赐鄯善王册印,并给宫女为夫人,派兵护送登程,由丞相将军等祖饯横门,表示殷勤。尉屠耆质汉数年,无意中得此荣宠,自然泥首拜谢,上车西去。从此楼兰国改为鄯善,不再叛汉了。小子有诗戏咏道:  质子重归得履新,还都再见旧家亲。  穹庐寡嫂应无恙,曾否迎门再献身。  尉屠耆西行归国,汉廷连遇凶丧,甚至昭帝亦得病归天,欲知详情,下回再当续叙。      霍光之不死者亦仅耳!内有淫妇,外有权戚骄亲,圜起而谋一光,光孤而彼众,又当主少国疑之日,其危孰甚!幸而昭帝幼聪,首烛邪谋,以十四龄之冲人,能识燕王诈书,即以周成王视之,犹有愧色。光才智不若周公,而际遇比周为优,此乃天之默鉴忠忱,有以隐相之尔。上官桀父子,妄图篡逆,死有余辜。盖长公主淫而且恶,燕王旦贪而无亲,其速死也,不亦宜乎!范明友之破乌桓,傅介子之刺楼兰王,并得封侯,后人多轻视明友,推重介子,夫明友之得功。原非难事。介子以百人入虏廷,取番王首如拾芥,似属奇闻。然以堂堂中国,乃为此盗贼之谋,适足贻外人之口实,后有出使外夷者,其谁肯轻信之乎!!宋司马温公之讥,吾亦云然。

译文:

话说上官桀父子因为丁外人无法封侯,怨恨霍光。盖长公主也因霍光不替她的情夫求情,导致对方无法显贵,心中不满,于是内外联合,把霍光视为仇敌。霍光尚未察觉,仍旧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突然,昭帝自己下诏,加封上官安为桑乐侯,赏赐食邑一千五百户。霍光并不知情,只是认为上官安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得到封爵也属正常,并非破格之举,因此没有劝阻。女婿封侯,岳父自然也享有荣耀。然而上官安却因此骄傲放纵,日渐骄横。有时进宫参加宴会,酒后回府,便向门客夸耀道:“今天跟我的女婿喝酒,非常愉快,我女婿衣饰华丽,可惜我家的家具还配不上呢!”说着便想把家里的所有器物一把烧了。家人急忙阻止,才勉强保住了财物。上官安仍然仰天咆哮,不停地辱骂不休。

这时,太医监充国无故闯入宫中,被关进监狱。充国是上官安的外祖父所宠爱的人,便由其外祖父出面求情,托上官安父子替他求情。上官安的父亲上官桀便去见霍光,请求宽恕充国,但霍光坚决不肯。充国经由廷尉审查,被判死刑,上官桀顿时惊恐万分,只好秘密向盖长公主求助,请求她代为想办法。盖长公主便为充国献出二十匹马,用于赎罪减刑。自此,上官桀和上官安父子更加感激盖长公主的恩情,却也因此与霍光结下更深的仇恨。

上官桀又想,自己过去官位不亚于霍光,如今父子都任将军,女儿又做了皇后,权势煊赫,却处处受霍光压制,内心极不平。于是密谋联络内外官僚,与霍光对抗,图谋除去他。亲家变为仇家,情理难容。当时燕王刘旦没有被立为皇帝,一直心怀怨恨。御史大夫桑弘羊因霍光撤销了酒类专卖制度,导致自己的亲属多人失业,想另作安排,却被霍光从中阻拦,无法如愿,因而与霍光产生嫌隙。上官桀得知两人私下的矛盾,便一面接近桑弘羊,一面派人联络燕王,两人均表示同意,结成联盟,再加上盖长公主作为内应,可以说内外呼应,无惧霍光不会落入陷阱。

正巧霍光外出赴广明,巡视羽林军,上官桀便与桑弘羊密谋,打算趁此机会发难。但一时无法下手,不如伪造燕王刘旦的书信,弹劾霍光罪状,便于定罪。商议妥当后,由桑弘羊代为起草信件,准备呈报。没想到霍光早已回京,只好推迟几天,等到霍光回家休息时,才将其呈递进宫。

这一年是始元七年,改年号为五凤元年,昭帝已十四岁,收到这封奏章,看到署名是燕王刘旦。信中写道:

“臣听说,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出城巡视羽林军,路上设仪仗,命令太官预先准备食物,仿佛皇帝出行一般,僭越无礼。从前中郎将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二十多年,最终持节回来,忠义可嘉,被任命为典属国。而大将军的长史杨敞,毫无功劳,反而被任命为搜粟都尉。霍光还私自调动益州幕府的校尉,独揽大权,行为越轨,怀疑其有异心。臣刘旦愿归还符玺,回到宫中护卫,暗中监视奸臣,以免发生变故。此事紧急,特快马传报。”

昭帝反复阅读,沉思良久,最终将这封信搁置,没有发布。上官桀等了半日,毫无动静,便进宫探问,昭帝只是微微一笑,未作回答。少年老成。第二天,霍光进宫,听说燕王有书信弹劾,不免惊惧,便前往宫殿西侧的画室等候消息。画室挂着一幅周公背靠屏风的图,霍光进入后坐下,心中也有所深意。片刻后,昭帝登殿,左右环顾,却发现霍光不见,便问:“大将军在哪?”上官桀回答:“大将军被燕王弹劾,所以不敢入宫。”昭帝立刻下令召他入殿。霍光到殿前跪地,脱下帽子,谢罪。昭帝却说:“你不必脱冠,我清楚你无罪!”霍光心中既惊且喜,抬头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我没有罪?”昭帝说:“你出京巡视,往返不到十天,而燕王远在蓟地,怎么可能知道?如果你有谋反之心,何必派校尉去调查?这明显是有人伪造书信,诬陷你。我虽年幼,岂会如此被人欺骗!”霍光听后,大为钦佩。朝中其他官员也想不到如此年少的君主能识破阴谋,虽不知是谁伪造,但信的内容可疑,唯有上官桀和桑弘羊心怀鬼胎,更加惊慌。

等霍光起身就位后,昭帝又下令捉拿上书的人,然后退朝。上书之人是上官桀和桑弘羊派出去的,一听命令,立即逃回两家藏匿。如何破获?偏偏昭帝连续催促,一定要查出真凶。上官桀又向昭帝进言:“这只是小事,无需深入追查。”昭帝不听,仍然严令追查,并察觉上官桀有二心,渐渐疏远他,只信任霍光。上官桀忧惧交加,便让内侍向昭帝进言霍光的罪过,昭帝大怒:“霍光是当今忠臣,先帝曾嘱咐他辅佐朕。若再敢妄加非议,定当治罪!”

任贤不贰,昭帝确实坚持这一原则。

内侍碰了钉子,不敢再提,只好转告上官桀。上官桀便想出毒计,与儿子上官安密谋多次,竟计划先杀霍光,再废黜昭帝,然后诱使燕王刘旦进京,刺杀他,从而夺取帝位。这是一条好计,可惜天道不允。他随即告知盖长公主,说要杀霍光、废帝、迎立燕王。盖长公主也同意了。上官桀又请求盖长公主设宴款待霍光,安设伏兵,行刺。他还派人通知燕王,让他准备进京。

燕王刘旦大喜过望,复信应允,事成后将封上官桀为王,与他共享富贵。燕相平劝阻说:“大王先前曾与刘泽密谋,刘泽爱夸大,又喜欢侮辱他人,结果事前就被发觉,阴谋败露。如今左将军性情轻浮,车骑将军年少骄横,我担心他与刘泽类似,未必能成。就算侥幸成功,也难免背离大王,望大王三思!”刘旦仍不肯相信,反驳道:“前日有男子到京城,自称是故太子,百姓纷纷喧哗。如今大将军正出兵护卫,我身为先帝长子,天下公认,怎会担心被人背叛呢?”平无言可答。几天后,刘旦又对群臣说:“最近盖长公主密报,说要发动大事。只是担心大将军霍光和右将军王莽。如今右将军已病逝,丞相也病重,正好趁此机会发难,事情一定成功,不久就会召我入京,你们应赶紧准备行装,莫要延误时机!”众臣只得听命,各自整理准备。

偏偏天象异常,燕国境内频现异象:大雨倾盆,虹光垂落宫井,井水突然干涸,大家惊呼“虹吞了水”;忽然一群野猪从厕所冲出,闯入厨房,毁坏灶具;乌鸦争斗,纷纷坠死池中;老鼠在殿门跳动,随后死去,殿门自动关闭,无法打开;城上无故起火;又大风吹倒城楼,折断树木;夜间坠下流星,声传千里,宫中的妃嫔无不惊恐。刘旦也吓得病倒,派人到葭水台祭拜,门客吕广擅长占卜,进言说:“今年恐怕会有军队围城,时间在九月或十月,朝廷或将有大臣被杀,祸事已临!”刘旦脸色大变:“阴谋不成,怪象频现,兵祸已至,如何是好!”正忧心时,忽然传来急报,来自长安——上官桀父子的叛乱被揭发,多人被牵连入狱,燕国使臣孙纵之等人也被逮捕。刘旦吓得一身冷汗,急忙起来,派心腹探听消息,证实确实如此,最终全部被诛杀。

起初,盖长公主听从上官桀的计谋,打算设宴邀霍光喝酒,将其刺杀。上官桀父子等待成功,准备庆功。上官安自认为父亲当上皇帝,自己自然为太子,非常得意。有党羽私下对他说:“你们父子图谋大事,将来如何处置皇后?”上官安怒道:“赶走野狗还顾得上兔子吗?想想我们靠着皇后才得显贵,一旦主意改变,就算想做平民都办不到。如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会全家被灭!说着狂笑不止。没想到谏议大夫杜延年竟得知他们的阴谋,立刻告诉霍光,导致数年的谋划瞬间破灭。杜延年的消息来源是搜粟都尉杨敞,杨敞从燕国的苍那里听说。苍曾是稻田使者,卸职闲居,只有一子为盖长公主的侍从,率先发现并转告消息,最终被杜延年告发。霍光一听说此消息,立即向昭帝报告,昭帝便与霍光商议,密令丞相田千秋迅速抓捕叛党,不得延误。于是丞相府的从事任宫,先以假意邀请上官桀,引到府门,随即下令斩首;丞相少史王寿也照此办理。接着诱捕上官安,当场处死。

上官桀父子被杀。随后,正式出面抓捕御史大夫桑弘羊,桑弘羊无法逃脱,束手就擒,也成了刀下之鬼。这是对残害百姓的报应。盖长公主闻讯,自尽身亡;丁外人自然被逮捕并处死,这是对邪恶的报应。苏武之子苏元也参与谋反,甚至苏武本人也被牵连,免官。所有上官桀的同党,全被逮捕处死。朝廷又追捕燕国使臣孙纵之等人,羁押入狱,并特派使者,持皇帝诏书交给燕王刘旦。刘旦尚未接见使者,便已得急报,立即召燕相平议,打算起兵。平回答道:“左将军已死,没有内应。百姓都已知晓奸谋,若再起兵,恐怕家族都难保!”刘旦也意识到无济于事,便在万载宫设宴,外宴群臣,内宴妃嫔,酒入愁肠,更加无聊。于是随口作歌道:“空城归来,狗都不叫,无人来守。道路何其宽广,岂不知国中无人?”歌声未尽,宠姬华容夫人起舞,续唱道:“纷乱的人群填满了水渠,尸骨乱堆,母亲求死,妻子求死,徘徊在水渠之间,君子将何以安居?”众人大为悲伤,环座皆落泪。华容夫人哀声欲绝,泪水几乎涌出。不久饮毕,刘旦就想自杀,左右劝阻,妃嫔们也一齐拦阻。忽然听闻朝使到来,刘旦只得出门迎接。使者进入殿内,当面交出诏书,刘旦展开阅读:

“昔日高祖统一天下,分封子弟,以藩屏护国家。过去吕后家族阴谋叛乱,刘氏宗族濒临绝灭,幸得绛侯诛灭叛贼,尊立孝文帝,安定宗庙,难道不是因为朝廷内外有人响应、内外相扶吗?樊哙、郦商、曹参、灌婴,曾持剑冲锋,追随高祖平定天下,所得不过封侯。如今宗室子孙,从未有过披甲露面的功劳,却能分封土地、赐予财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已经非常厚待了。何况宗室骨肉至亲,应如一体,却与外姓异族勾结,谋害社稷,亲疏颠倒,背信弃义,若古人有知,怎敢再以祭礼拜见高祖的宗庙?”王啊,你该好好考虑了!

刘旦读完诏书,将诏书呈给身边人,不久便自尽。

霍光之所以能活下来,仅是侥幸而已。朝廷内部有淫妇,外部有权贵亲属,合力图谋霍光,霍光孤立无援,又处于君主年幼、国家动荡之时,处境何其危险!幸亏昭帝年少聪慧,一眼看穿了燕王的诈书,以十四岁的年龄识破阴谋,其才智若比周成王,也当自愧不如。霍光才智不及周公,却比周公更得际遇,这正是上天默默表彰忠臣的体现。

上官桀父子妄图篡位,死有余辜。盖长公主淫乱且邪恶,燕王刘旦贪婪而无德,他们的迅速灭亡,不也合情合理吗?范明友打败乌桓,傅介子刺杀楼兰王,二人皆获封侯。后人多轻视范明友,推崇傅介子。其实范明友讨伐乌桓,原本并非难事。傅介子以百人潜入敌国,取番王首级如同拾芥,看似奇事,但以泱泱大国,竟行如此盗贼之谋,反而为外人提供了讥讽的口实。日后有出使外邦的使者,谁还敢轻易相信呢?这正如宋朝司马光所批评的那样,我也深有同感。

关于作者
清代蔡东藩

暂无作者简介

该作者的文章
加载中...
同时代作者
加载中...
纳兰青云
微信小程序

扫一扫,打开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