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四十五回 听陆生交欢将相 连齐兵合拒权奸

却说吕氏日盛,刘氏日衰,剩下几个高祖子孙,都是栗栗危惧,只恐大祸临头,独有一位年少气盛的龙种,却是隐具大志,想把这汉家一脉,力为扶持。这人为谁?就是朱虚侯刘章。刘氏子弟,莫如此人,故特笔提叙。他奉吕太后命令,入备宿卫,年龄不过二十,生得仪容俊美,气宇轩昂。娶了一个赵王吕禄的女儿,合成夫妇,两口儿却是很恩受,与前次的两赵王不同。吕太后曾为作合,见他夫妇和谐,自然喜慰,就是吕禄得此快婿,亦另眼相待,不比寻常。那知刘章却别有深心,但把这一副温存手段,笼络妻房,好教她转告母家,相亲相爱,然后好乘间行事,吐气扬眉。可见两赵王之死,半由自取,若尽如刘章,吕女反为利用了。  一夕入侍宫中,正值吕太后置酒高会,遍宴宗亲,列席不下百人,一大半是吕氏王侯。刘章瞧在眼中,已觉得愤火中烧,但面上仍不露声色,静待太后命令。太后见章在侧,便命为酒吏,使他监酒。章慨然道:“臣系将种,奉命监酒,请照军法从事!”太后素视章为弄儿,总道他是一句戏言,便即照允。待至大众入席,饮过数巡,自太后以下,都带着几分酒兴,章即进请歌舞,唱了几曲巴里词,演了一回莱子戏,引得太后喜笑颜开,击节叹赏。章复申请道:“臣愿为太后唱耕田歌。”太后笑道:“汝父或尚知耕田,汝生时便为王子,怎知田务?”章答说道:“臣颇知一二。”太后道:“汝且先说耕田的大意。”章吭声作歌道:“深耕溉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听着,已知他语带双敲,不便在席间诘责,只好默然无言。章佯作不知,但令近侍接连斟酒,灌得大众醉意醺醺,有一个吕氏子弟,不胜酒力,潜自逃去,偏偏被章瞧着,抢步下阶,拔剑追出,赶至那人背后,便喝声道:“汝敢擅自逃席么?”那人正回头谢过,章张目道:“我已请得军法从事,汝敢逃席,明明藐法,休想再活了!”说着,手起剑落,竟将他首级剁落,回报太后道:“适有一人逃席,臣已谨依军法,将他处斩!”这数语惊动大众,俱皆失色。就是吕太后亦不禁改容,惟用双目盯住刘章,章却似行所无事,从容自若。太后瞧了多时,自思已准他军法从事,不能责他擅杀,只得忍耐了事。大众皆跼蹐不安,情愿告退,当由太后谕令罢酒,起身入内。众皆离席散去,章亦安然趋出。自经过这番宴席,诸吕始知章勇敢,怕他三分。吕禄也有些忌章,但为儿女面上,不好当真,仍然照常待遇。诸吕见禄且如此,怎好无故害章,没奈何含忍过去。惟刘氏子弟,暗暗生欢,都望章挽回门祚,可以抑制诸吕。就是陈平周勃等,亦从此与章相亲,目为奇才。  时临光侯后媭,女掌男权,竟得侯封,她与乃姊性情相类,专喜察人过失,伺间进谗。至闻刘章擅杀诸吕,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儿,加害章身,唯与陈平是挟有宿嫌,屡白太后,说他日饮醇酒,好戏妇人,太后久知媭欲报夫怨,有心诬告,所以不肯轻听,但嘱近侍暗伺陈平。平已探得吕媭谗言,索性愈耽酒色,沈湎不治,果然不为太后所疑,反为太后所喜。一日入宫白事,却值吕媭旁坐,吕太后待平奏毕,即指吕媭语平道:“俗语有言,儿女子话不可听,君但教照常办事,休畏我女弟吕媭,在旁多口,我却信君,不信吕媭哩!”平顿首拜谢,起身自去。只难为了一个皇太后胞妹,被太后当面奚落,害得无地自容,几乎要淌下泪来。太后却对她冷笑数声,自以为能,那知已中了陈平诡计。她坐又不是,立又不是,竟避开太后,远远的去哭了一场。但自此以后,也不敢再来谮平了。  平虽为禄位起见,凡事俱禀承吕后,不敢专擅,又且拥美姬,灌黄汤,看似麻木不仁的样子。其实是未尝无忧,平居无事,却也七思八想,意在安刘。无如吕氏势焰,日盛一日,欲要设法防维,恐如螳臂挡车,不自量力,所以逐日忧虑,总觉得艰危万状,无法可施。谁叫你先事纵容。  大中大夫陆贾,目睹诸吕用事,不便力争,尝托病辞职,择得好畤地方,挈眷隐居。老妻已死,有子五人,无甚家产,只从前出使南越时,得了赆仪,变卖值一千金,乃作五股分派,分与五子,令他各营生计。自己有车一乘,马四匹,侍役十人,宝剑一口,随意闲游,逍遥林下。所需衣食,令五子轮流供奉,但求自适,不尚奢华。保身保家,无逾于此。有时到了长安,与诸大臣饮酒谈天,彼此统是多年僚友,当然沆瀣相投。就是左丞相府中,亦时常进出,凡门吏仆役,没一个不认识陆大夫,因此出入自由,不烦通报。  一日又去往访,阍人见是熟客,由他进去,但言丞相在内室中。贾素知门径,便一直到了内室,见陈平独自坐着,低着了头,并不一顾。乃开口动问道:“丞相有何忧思?”平被他一问,突然惊起,抬头细瞧,幸喜是个熟人,因即延令就座,且笑且问道:“先生道我有什么心事?”贾接着道:“足下位居上相,食邑三万户,好算是富贵已极,可无他望了。但不免忧思,想是为了主少国疑,诸吕专政呢?”平答说道:“先生所料甚是。敢问有何妙策,转危为安?”聪明人也要请教吗?贾慨然道:“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睦,众情归附,就使天下有变,亦不至分权,权既不分,何事不成!今日社稷大计,关系两人掌握,一是足下,一是绛侯。仆常欲向绛侯进言,只恐绛侯与我相狎,视作迂谈。足下何不交欢绛侯,联络情意,互相为助呢!”平尚有难色,贾复与平密谈数语,方得平一再点首,愿从贾议。贾乃与平告别,出门自去。  原来平与周勃,同朝为官,意见却不甚融洽。从前高祖在荥阳时,勃尝劾平受金,虽已相隔有年,总觉余嫌未泯,所以平时共事,貌合神离。自从陆贾为平画策,叫他与勃结欢,平遂特设盛筵,邀勃过饮。待勃到来,款待甚殷,当即请勃入席,对坐举觞,堂上劝斟,堂下作乐,端的是怡情悦性,适口充肠,好多时方才毕饮。平又取出五百金,为勃上寿,勃未肯遽受,由平遣人送至勃家,勃称谢而去。  过了三五日,勃亦开筵相酬,照式宴平。平自然前往,尽醉乃归。嗣是两人常相往来,不免谈及国事。勃亦隐恨诸吕,自然与平情投意合,预为安排。平又深服陆贾才辩,特赠他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缗,使他交游公卿间,阴相结纳,将来可倚作臂助,驱灭吕氏。贾便到处结交,劝他背吕助刘。朝臣多被他说动,不愿从吕,吕氏势遂日孤。不过吕产吕禄等,尚未知晓,仍然恃权怙势,不少变更。  会当三月上巳,吕太后依着俗例,亲临渭水,祓除不祥。事毕即归,行过軹道,见有一物突至,状如苍狗,咬定衣腋,痛彻心腑,免不得失声大呼。卫士慌忙抢护,却不知为何因,但听太后呜咽道:“汝等可见一苍狗否?”卫士俱称不见,太后左右四顾,亦觉杳然。因即忍痛回宫,解衣细视,腋下已经青肿,越加惊疑。当即召入太史,令卜吉凶,太史卜得爻象,乃是赵王如意为祟,便据实报明。太后疑信参半,姑命医官调治。那知敷药无效,服药更无效,不得已派遣内侍,至赵王如意墓前,代为祷免,亦竟无效。时衰受鬼迷。日间痛苦,还好勉强忍耐,夜间痛苦益甚,几乎不能支持。幸亏她体质素强,一时不致遽死,直至夏尽秋来,方将全身气血,折磨净尽。吃了三五个月苦痛,还是不足蔽辜?镇日里缠绵床褥,自知不能再起,乃命吕禄为上将,管领北军,吕产管领南军。且召二人入嘱道:“汝等封王,大臣多半不平,我若一死,难免变动。汝二人须据兵卫宫,切勿轻出,就使我出葬时,亦不必亲送,才能免为人制呢!”产与禄唯唯受教。  又越数日,吕太后竟病死未央宫,遗诏令吕产为相国,审食其为太傅,立吕禄女为皇后。产在内护丧,禄在外巡行,防备得非常严密,到了太后灵柩,出葬长陵,两人遵着遗嘱,不去送葬,但带着南北两军,保卫宫廷,一步儿不敢放松。陈平周勃等,虽有心除灭诸吕,可奈无隙得乘,只好耐心守着。独有朱虚侯刘章,盘问妻室,才知产禄谨守遗言,蟠踞宫禁。暗想如此过去,必将作乱,朝内大臣,统是无力除奸,只好从外面发难,方好对付产禄。乃密令亲吏赴齐,报告乃兄刘襄,叫他发兵西向,自在都中作为内应,若能诛灭吕氏,可奉乃兄为帝云云。  襄得报后,即与母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部署人马,指日出发。事为齐相召平所闻,即派兵入守王宫,托名保卫,实是管束。齐王襄被他牵制,不便行动,急与魏勃等密商良策。勃素有智谋,至此为襄画策,往见召平,佯若与襄不协,低声语平道:“王未得朝廷虎符,擅欲发兵,迹同造反,今相君派兵围王,原是要着,勃愿为相君效力,指挥兵士,禁王擅动,未知相君肯赐录用否?”召平闻言大喜,就将兵符交勃,任勃为将,自在相府中安居,毫不加防。忽有人来报祸事,乃是魏勃从王府撤围,移向相府,立刻就到,吓得召平手足无措,急令门吏掩住双扉,前后守护。甫经须臾,那门外的人声马声,已聚成一片,东冲西突,南号北呼,一座相府门第,已被勃众四面围住,势将捣入。平不禁长叹道:“道家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自己不能断判,授权他人,致遭反噬,悔无及了!”遂拔剑自杀。此召平似与东陵侯同名异人。待至勃毁垣进来,平已早死,乃不复动手,返报齐王。齐王襄便令勃为将军,准备出兵,并任驷钧为丞相,祝午为内史,安排檄文,号召四方。  此时距齐最近,为瑯琊济川及鲁三国。济川王是后宫子刘太,鲁王是鲁元公主子张偃,两人为吕氏私党,不便联络。惟瑯琊王刘泽,辈分最长,又与吕氏不甚相亲,并见前文。论起理来,当可为齐王后援。齐王使祝午往见刘泽,约同起事,午尚恐泽有异言,因与齐王附耳数语,然后起行。及抵瑯琊,与泽相见,当即进言道:“近闻诸吕作乱,朝廷危急,齐王襄即欲起兵西向,讨除乱贼,但恐年少望轻,未习兵事,为此遣臣前来,恭迎大王!大王素经战阵,又系人望,齐王情愿举国以听,幸乞大王速莅临淄,主持军务!即日连合两国兵马,西入关中,讨平内乱,他时龙飞九五,舍大王将谁属呢?”言甘者心必苦。刘泽本不服吕氏,且听得祝午言词,大有利益,当即与午起行。到了临淄,齐王襄阳表欢迎,阴加监制,再遣午至瑯琊,矫传泽命,尽发瑯琊兵马,西攻济南。济南向为齐地,由吕太后割畀吕王,所以齐王发难,首先往攻。一面陈诸吕罪状,报告各国,略云:  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惠帝崩,高后用事,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即瑯琊济川鲁三国,与齐合计为四。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诸侯。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以危。  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这消息传入长安,吕产吕禄,未免着急,遂遣颍阴侯大将军灌婴,领兵数万,出击齐兵。婴行至荥阳,逗留不进,内结绛侯,外连齐王,静候内外消息,再定行止。齐王襄亦留兵西界,暂止进行。独瑯琊王刘泽,被齐王羁住临淄,自知受欺,乃亦想出一法,向齐王襄进说道:“悼惠王为高帝长子,王系悼惠冢嗣,就是高帝嫡长孙,应承大统。现闻诸大臣聚议都中,推立嗣主,泽忝居亲长,大臣皆待泽决计,王留我无益,不如使我入关,与议此事,管教王得登大位呢?”齐王襄亦为所动,乃代备车马,送泽西行。赚人者亦为人所赚,报应何速,泽出了齐境,已脱齐王羁绊,乐得徐徐西进,静候都中消息。  都中却已另有变动,计图吕氏。欲问他何人主谋,就是左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平勃两人,既已交欢,往往密谈国事,欲除诸吕。只因产禄两人,分握兵权,急切不便发作。此次因齐王发难,有机可乘,遂互相谋画,作为内应。就是灌婴留屯荥阳,亦明明是平勃授意,叫他按兵不动。平又想到郦商父子,向与产禄结有交谊,情好最亲,遂托称计事,把郦商邀请过来,作为抵押。再召郦商子寄,入嘱秘谋,使他诱劝吕禄,速令就国。寄不得已往绐吕禄道:“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立九王,即吴楚齐代淮南瑯琊与恒山淮阳济川三国。吕氏立三王。即梁赵燕。都经大臣议定,布告诸侯,诸侯各无异言。今太后已崩,帝年尚少,足下既佩赵王印,不闻就国守藩,乃仍为上将,统兵留京,怎能不为他人所疑。今齐已起事,各国或且响应,为患不小,足下何不让还将印,把兵事交与太尉,再请梁王亦缴出相印,与大臣立盟,自明心迹,即日就国,彼齐兵必然罢归。足下据地千里,南面称王,方可高枕无忧了!”  吕禄信以为然,遂将寄言转告诸吕。吕氏父老,或说可行,或说不可行,弄得禄狐疑未决。寄却日日往探行止,见他未肯依言,很是焦急,但又不便屡次催促,只好虚与周旋,相机再劝。禄与寄友善,不知寄怀着鬼胎,反要寄同出游猎,寄不能不从。两人并辔出郊,打猎多时,得了许多鸟兽,方才回来。路过临光侯吕媭家,顺便入省,媭为禄姑,闻禄有让还将印意议,不待禄向前请安,便即怒叱道:“庸奴!汝为上将,乃竟弃军浪游,眼见吕氏一族,将无从安处了!”却是一个哲妇。禄莫名其妙,支吾对答,媭越加动气,将家中所藏珠宝,悉数取出,散置堂下,且恨恨道:“家族将亡,这等物件,终非我有,何必替他人守着呢?”禄见不可解,惘然退回。寄守候门外,见禄形色仓皇,与前次入门时,忧乐迥殊,即向禄问明原委。禄略与说明,寄不禁一惊,只淡淡的答了数语,说是老人多虑,何致有此禄似信非信,别了郦寄,自返府中。寄驰报陈平周勃,平勃也为担忧,免不得大费踌躇。小子有诗叹道:  谋国应思日后艰,如何先事失防闲?  早知有此忧疑苦,应悔当年太纵奸!  过了数日,又由平阳侯曹窟,奔告平勃,累得平勃忧上加忧。究竟所告何事,容至下回说明。      观平勃对王陵语,谓他日安刘,君不如仆。果能如是,则早应同心合德,共拒吕氏,何必待陆贾之献谋,始有此交欢之举耶!且当吕后病危之日,又不能乘隙除奸,以号称智勇之平勃,且受制于垂死之妇人,智何足道!勇何足言!微刘章之密召齐王,则外变不生,内谋曷逞,吕产吕禄,蟠踞宫廷,复刘氏如反掌,试问其何术安刘乎?后此之得诛诸吕,实为平勃一时之侥幸,必谓其有安刘之效果,克践前言,其固不能无愧也夫。

译文:

吕氏权势日益膨胀,刘氏家族却日渐衰落,剩下的汉高祖的子孙们个个惶恐不安,唯恐灾难降临。其中有一位年轻气盛的贵族后代,内心却隐藏着宏大的志向,决心振兴汉室血脉。他就是朱虚侯刘章。刘氏子弟中,无人能比得上他,因此特别加以记述。刘章奉吕太后之命,进入皇宫担任护卫,年仅二十,相貌俊美,气度不凡。他娶了赵王吕禄的女儿为妻,夫妻关系和睦,感情融洽,与以前那些赵王家的婚配截然不同。吕太后见他夫妻相敬如宾,内心十分欣慰,吕禄也因得到这样一位好女婿而另眼相待,并非普通对待。然而刘章却另有深谋,他表面上以温存方式笼络妻子,实则让她转告母家,使双方感情亲密,借此为将来反击创造条件。由此可见,之前两位赵王之死,部分原因正是自取其祸;而像刘章这般,反而能巧妙利用妻子,达到目的。

一天夜里,刘章入宫侍宴,正值吕太后设宴款待宗室亲族,宾客满堂,一百多人参与,其中大多数是吕氏的王侯。刘章暗中观察,心中早已怒火中烧,但面上依旧平静,耐心等待太后的命令。太后见刘章在侧,便命令他担任酒监,负责监督饮酒。刘章慷慨说道:“我身为武将之后,奉命监酒,应当依照军法行事!”太后一向视刘章为年幼不切实际的公子,以为他不过是开玩笑,便答应了。等到宾客纷纷入席,饮了数轮后,大家都有几分醉意,刘章便请求表演歌舞,唱了几首巴里词,演了一出《莱子戏》,博得太后开怀大笑,连连称赞。接着,他又请求说:“我想为太后唱一首《耕田歌》。”太后笑道:“你父亲或许还懂得耕田,你生来就是王子,怎么能懂得农事呢?”刘章回答说:“我粗略知道一些。”太后问:“那你先说说耕田的大意吧。”刘章开口唱道:“深耕细作,及时灌溉,种苗要疏,不合时宜的,一律锄除。”太后听了,立刻意识到其中隐含双关之义,若当场责问,会显得尴尬,只好沉默不语。刘章装作不知情,却命近侍不断倒酒,灌得众人醉意醺醺。有个吕氏子弟酒后撑不住,偷偷溜走,恰好被刘章发现,他立刻快步下阶,拔剑追出,紧追至那人身后,厉声喝道:“你敢擅自逃席吗?”那人正回头致歉,刘章瞪眼喝道:“我已请命执行军法,你竟敢违犯,明摆着藐视军纪,休想再活!”说着,手起剑落,当场割下对方首级,回来向太后禀报:“刚才有人逃席,我已按规定处斩!”这句话令众人哗然,个个脸色大变,就连吕太后也神情凝重、神色不安。她目光紧紧盯着刘章,刘章却神情淡定,若无其事。太后思量片刻,既然已准许他“军法从事”,便不能责备他擅自杀人,只得沉默地接受了。众宾客皆感到惶恐不安,纷纷请求退席。太后于是下令停宴,大家依次离开。宾客散尽后,刘章也安然走出。自那晚宴席之后,诸吕才真正意识到刘章的勇猛,对他心生畏惧。吕禄也对他有所忌惮,但考虑到儿女的颜面,不敢轻易出手,仍按旧礼相待。诸吕见吕禄都如此谨慎,又怎敢随意加害于刘章,只能忍气吞声。刘氏子弟们因此暗自欣喜,都期盼刘章能拯救家族,遏制吕氏的专权。陈平、周勃等重臣也因此与刘章关系亲近,称他为奇才。

当时,临光侯吕媭,身为女性却掌权,竟被封为侯。她与姐姐性格相似,喜欢揭人短处,伺机进谗。得知刘章擅杀吕氏子弟后,她也想不出如何加害刘章,只因与陈平早有积怨,多次向太后进言,说刘章醉酒荒淫,轻慢女性。太后早已知道吕媭怀恨在心,想报复夫君,故对她的话并不轻易相信,只是嘱咐近侍暗中观察陈平。陈平得知这些流言后,反而故意沉溺酒色,沉迷享乐,完全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太后见他如此,反倒不疑,反而对他更加喜爱。一天入宫奏事,恰巧吕媭坐在一旁。太后听陈平说完后,便指着吕媭对他说:“俗语有言,女子之言不可轻信。你只管按常理办事,不必害怕我这个妹妹吕媭多嘴,我信任你,不信她!”陈平立即跪拜感谢,起身离去。这下却让吕媭十分难堪,被当众羞辱,无地自容,几乎要掉下眼泪。太后对她冷笑几声,自认为聪明,却不料早已落入陈平的计谋。她坐都坐不妥,站都站不稳,只好远远地躲开,独自痛哭一场。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向太后进谗言了。

陈平虽身居高位,为吕太后效力,但并非毫无主见,也并非麻木不仁。他平时虽看似散漫,饮酒作乐,其实内心忧虑不断,时刻担心国家局势。他深知吕氏势力日盛,若想阻止他们,犹如螳臂挡车,力不从心,因此日夜忧思,感到前途艰险,毫无出路。这都是当年自己当初纵容所致。

大中大夫陆贾目睹吕氏独揽大权,无力劝阻,便借口生病辞官,退居好畤,携家带眷隐居乡间。老妻早逝,只有五个儿子,家中财产不多,仅从出使南越时所得的赏礼变卖,得一千金,分五份给五个儿子,让他们各自谋生。自己则拥有车一辆、马四匹、仆役十人、宝剑一把,随意游山玩水,悠然自得。衣食所需,由五个儿子轮流供养,只求满足基本生活,不追求奢华。保全自身、保住家业,便是最大的幸福。有时他重返长安,与大臣们饮酒谈天,大家都是多年旧友,情投意合。就连左丞相府中,也常有他出入,门房仆役无人不认识这位陆大夫,因此出入自由,无需通报。

有一天他又去拜访陈平,门卫见是熟人,便让他进去。陆贾熟悉门径,直接进入内室,见陈平独自坐着,低头不语,竟未抬头看一眼。他开口问道:“丞相有何烦忧?”陈平被这一问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原来是老朋友,便招呼他坐下,笑着说:“先生问我在想什么?”陆贾接着说:“你位居丞相,封地三万户,可谓富贵极矣,为何还有忧虑?想必是担忧主少国疑,吕氏专权吧?”陈平回答说:“先生说得对,正为此事困扰。请问有何良策,可化解危局,转危为安?”这难道是聪明人还问别人吗?陆贾慷慨地说:“天下太平,关键在于宰相;天下危乱,关键在于将领。将相和睦,众人心服,即使发生变故,也不会造成权力分裂。如今国家安危,全系于你和绛侯周勃二人。我多年来想劝说绛侯,却怕他与我交往太熟,会视我为迂腐之言。若能请你与绛侯结交,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定能扭转局势!”陈平起初犹豫,陆贾继续与他私下密谈几句,才终于点头,表示愿意采纳此策。陆贾与陈平告别后,便离开。

原来陈平与周勃虽同朝为官,但关系并不融洽。早年在荥阳时,周勃曾弹劾陈平受贿,虽已过去多年,心中仍有怨气,因此平时共事,表面和气,内心隔阂。自从陆贾为陈平献策,建议他与周勃交好后,陈平便特地设宴请周勃来赴宴。周勃到来后,被款待得极尽款待,两人对坐饮酒,堂上劝酒,堂下奏乐,气氛融洽,畅快淋漓,足足饮了许久才结束。陈平又拿出五百金作为寿礼,送给周勃,周勃起初推辞,后来由陈平派人送至家中,周勃才收下,感谢而去。

过了几天,周勃也设宴回请陈平,陈平自然前往,饮至醉倒才回家。此后两人常常往来,谈到国家大事。周勃也一直对吕氏专权心怀愤恨,与陈平情投意合,开始谋划对策。陈平十分佩服陆贾的才智,便送给他一百名奴婢、五十辆车马、五百万钱,让他在朝中奔走交际,结交贤士,将来可作为后盾,帮助铲除吕氏。陆贾便四处游说,劝导大臣们支持刘氏,反对吕家。朝中许多人被说服,不再支持吕氏,吕氏势力逐渐孤立。但吕产、吕禄等人,尚未察觉,仍仗势欺人,毫不改变。

正值三月上巳节,吕太后依照习俗,亲赴渭水沐浴,以祓除不祥。仪式结束后返回,途经轵道时,突然看到一只形似苍狗的怪物,咬住她的衣袖,疼痛难忍,不禁惊呼出声。侍卫急忙上前护住,但不知原因,太后哭着问道:“你们看见那只苍狗了吗?”侍卫都说没有,太后左右张望,却毫无踪影。她忍痛回到宫中,脱衣细看,腋下已出现青肿,更加惊骇。随即召来太史占卜,太史卜出卦象,说是赵王刘如意作祟,便如实上报。太后疑信参半,只得让医官治疗。但药物无效,服药也无好转,无奈之下派遣内侍到赵王刘如意坟前为他祈福,也毫无作用。太后日夜受苦,白天还能勉强支撑,夜里痛楚更甚,几乎无法入睡。幸好她身体原本强壮,才没有立刻死去,直到夏尽秋来,全身气血被折磨得几乎枯竭。持续了三个月的痛苦,仍不能缓解。她整日卧床,自知无法再站起来,于是命吕禄统领北军,吕产统领南军。并召两人入宫嘱咐道:“你们封王后,大臣们多有不满。若我死后,势必发生动乱。你们必须掌握军队,守护宫禁,绝不可轻率出兵,就算我在安葬时,也不要亲自送葬,才能避免被人操控!”吕产与吕禄唯唯应命。

又过了几天,吕太后终于病逝于未央宫,遗诏命吕产任相国,审食其任太傅,立吕禄之女为皇后。吕产在宫内主持丧事,吕禄在外巡视,严密戒备。待太后棺椁出葬长陵时,两人遵照遗言,不送葬,仅带着南北两军,严守宫廷,丝毫不敢松懈。陈平、周勃等人虽有铲除吕氏之志,却无机会下手,只能耐心等待。唯有朱虚侯刘章,通过询问妻子,得知吕产、吕禄已严守遗言,牢牢控制宫廷。刘章心中暗想,若这样继续下去,必将引发祸乱,朝中大臣也都无能为力,只能从外部发动兵变,才能有效应对。于是秘密派遣亲信前往齐国,通知他的兄长刘襄,说:“请发兵西进,我将在都城内作内应。若能诛灭吕氏,便可拥立你为帝。”

刘襄得知消息后,立即联合母亲的舅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等人部署军队,准备出发。此事被齐国相召平得知,便派兵进驻王宫,名义上是保护王室,实际上是为了控制。齐王刘襄被牵制,无法行动,急与魏勃等人密谋对策。魏勃素有智谋,便为刘襄设计计策,前往召平处,假装与刘襄意见不合,低声对召平说:“齐王未获朝廷的兵符,擅自发兵,简直等于造反。现在相国派兵围困王宫,正是为防此变,我愿为相国效力,指挥兵士,禁止齐王乱动,不知相国是否愿意委以重任?”召平听后大喜,遂将兵符交给魏勃,任他为将军,自己则留在府中,毫无防备。突然传来消息,魏勃已从王宫撤兵,转而进攻相府。召平顿时手足无措,急忙命令门吏关闭大门,加强防守。片刻之间,门外人声马蹄声已汇聚成一片,东奔西突,南呼北喊,整座相府已被魏勃的军队四面围攻,形势危急。召平不禁长叹:“道家有言,该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本不该将权力交给别人,结果反而遭到反噬,悔之晚矣!”遂拔剑自刎。此人与东陵侯同名,实为不同之人。等到魏勃攻破城门,召平早已死去,便不再动手,随即回报齐王。齐王刘襄于是任命魏勃为将军,准备出兵,并让驷钧任丞相,祝午任内史,起草檄文,号召天下诸侯响应。

此时距离齐国最近的,是琅琊、济川、鲁三个国家。济川王是后宫之子刘太,鲁王是鲁元公主的儿子张偃,他们均为吕氏亲族,不便联合。唯独琅琊王刘泽,辈分最长,又与吕氏关系不深,且从先前记载可看出,理应成为齐王的后援。齐王派祝午前往琅琊,邀请刘泽共同起事。祝午仍担心刘泽不配合,便附耳向齐王说了几句密语,再出发。抵达琅琊后,与刘泽会面,即进言道:“如今齐国已起兵,其他诸侯或也将响应,局势危急。我建议您立即行动,响应天下,以稳定人心。”刘泽犹豫不决,最终决定支持。他立即派遣使者向周勃求援,请求联合行动。随后,刘章派兵进入洛阳,与朝廷内外联络,为起兵做准备。

后来,刘章的谋士郦寄被委以重任,他被派去游说吕禄。郦寄劝说吕禄:“高祖与吕后共同打下天下,刘氏分封九王,包括吴、楚、齐、代、淮南、琅琊、恒山、淮阳、济川。吕氏分封三王,即梁、赵、燕,这些诸侯都经大臣议定,已公告天下,诸侯并无异议。如今太后已亡,新帝年幼,你作为赵王,既已拥有印信,为何不主动前往封地守藩?反而留居京城,统领军队,岂不令人怀疑?如今齐国已起兵,其他诸侯可能响应,祸患不小。你何不将兵权交出,交由太尉统领,再请梁王交出相印,与朝廷大臣结盟,公开表明本心,立即请求就国,这样齐兵必定撤回。你掌据千里之地,南面称王,便可高枕无忧!”

吕禄起初信以为真,于是将这番话转告吕氏家族。吕氏族老们意见不一,有的觉得可行,有的认为不可行,使吕禄陷入犹豫不决。郦寄见状,每日探望吕禄的动向,见他仍未答应,十分焦急,但又不便多次催促,只能虚与委蛇,伺机再劝。吕禄与郦寄情谊深厚,不知他暗藏野心,反而邀请他一同出游打猎。郦寄无法拒绝,便陪着吕禄出城狩猎,猎获众多后返回。途中经过吕媭家,顺道拜访。吕媭是吕禄的姑母,得知吕禄有让出兵权的打算,根本不等吕禄上前打招呼,便怒斥道:“你这无能之辈!身为上将军,竟抛弃军队,四处游荡!眼看着吕氏家族将要覆灭,你却毫无作为!”这是一位有远见的女性。吕禄莫名其妙,支吾应对,吕媭越发愤怒,将家中收藏的珠宝全部取出,散放在堂下,并愤恨地说:“家族将亡,这些财物终究不是我的,何必替别人守着呢?”吕禄见状无奈,只得黯然离去。郦寄守在门外,见吕禄神情慌张,与先前入府时判若两人,便立刻问他原因。吕禄简单说明,郦寄听后大吃一惊,只淡淡地回应说:“老人们多虑了,何必如此!”说完便与吕禄分开。郦寄随后返回府中,急报陈平与周勃。陈平与周勃也为此忧心忡忡,陷入深思。

几天后,平阳侯曹丘又急报陈平与周勃,使他们忧虑更甚。究竟曹丘报告了什么内容,我们留到下回再详述。

回顾陈平与周勃对王陵说过的话,说将来安顿刘氏,不如我陈平。如果他们真能做到如此,早应在吕后病危时便联手行动,共同抵御吕氏,又何必等到陆贾提出建议,才勉强达成合作呢?更何况,在吕后垂死之时,竟然不能趁机铲除奸佞,作为智勇双全的陈平与周勃,竟受制于一个垂死的妇人,其智慧和勇气又何在?若没有刘章的密令,齐国之变根本不会发生,内谋也无法展开,吕产、吕禄能长期把持宫廷吗?若要恢复刘氏政权,实为陈平与周勃一时的侥幸,若说他们有真正安邦定国的成效,实现当初的诺言,实在令人愧疚。

关于作者
清代蔡东藩

暂无作者简介

该作者的文章
加载中...
同时代作者
加载中...
纳兰青云
微信小程序

扫一扫,打开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