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四十二回 媚公主靦颜拜母 戏太后嫚语求妻

却说吕太后害死赵王母子,遂徙淮南王友为赵王,且把后宫妃嫔,或锢或黜,一律扫尽,方出了从前恶气。只赵相周昌,闻得赵王身死,自恨无法保全,有负高祖委托,免不得郁郁寡欢,嗣是称疾不朝,厌闻外事。吕太后亦置诸不问,到了惠帝三年,昌竟病终,赐谥悼侯,命子袭封,这还是报他力争废立的功劳。吕太后又恐列侯有变,增筑都城,迭次征发丁夫,数至二三十万,男子不足,济以妇女,好几年才得造成。周围计六十五里,城南为南斗形,城北为北斗形,造得非常坚固,时人号为斗城。无非民脂民膏。  惠帝二年冬十月,齐王肥由镇入朝。肥是高祖的庶长子,比惠帝年大数岁,惠帝当然待以兄礼,邀同入宫,谒见太后。太后佯为慰问,心中又动了杀机,想把齐王肥害死。毒上加毒。可巧惠帝有意接风,命御厨摆上酒肴,请太后坐在上首,齐王肥坐在左侧,自己坐在右旁,如家人礼。肥也不推辞,竟向左侧坐下,太后越生忿恨,目注齐王,暗骂他不顾君臣,敢与我子作为兄弟,居然上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借更衣为名,返入内寝,召过心腹内侍,密嘱数语,然后再出来就席。惠帝一团和气,方与齐王乐叙天伦,劝他畅饮,齐王也不防他变,连饮了好几杯。嗣由内侍献上酒来,说是特别美酒,酌得两卮,置诸案上。太后令齐王饮下,齐王不敢擅饮,起座奉觞,先向太后祝寿。太后自称量窄,仍令齐王饮尽,齐王仍然不饮,转敬惠帝。惠帝亦起,欲与齐王互相敬酒,好在席上共有两卮,遂将一卮与肥,一卮接在手中,正要衔杯饮入,不防太后伸过一手,突将酒卮夺去,把酒倾在地上。惠帝不知何因,仔细一想,定是酒中有毒,愤闷得很。齐王见太后举动蹊跷,也把酒卮放下,假称已醉,谢宴趋出。  返至客邸,用金贿通宫中,探听明白,果然是两卮鸩酒。当下喜惧交并,自思一时幸免,终恐不能脱身,辗转图维,无术解救。没奈何召入随员,与他密商,有内史献议道:“大王如欲回齐,最好自割土地,献与鲁元公主,为汤沐邑。公主系太后亲女,得增食采,必博太后欢心,太后一喜,大王便好辞行了!”幸有此策。齐王依计行事,上表太后,愿将城阳郡献与公主,未几即得太后褒诏。齐王乃申表辞行,偏偏不得批答,急得齐王惊惶失措,再与内史等商议,续想一法写入表章,愿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事以母礼。以同父姊妹为母,不知他从何处想来?这篇表文呈递进去,果有奇效,才经一宿,便有许多宫监宫女,携着酒肴,趋入邸中,报称太后皇上,及鲁元公主,在后就到,为王饯行。齐王大喜,慌忙出邸恭迎。小顷便见銮驾到来,由齐王跪伏门外,直至銮舆入门,方敢起身随入。吕太后徐徐下舆,挈着惠帝姊弟两人,登堂就座。齐王拜过太后,再向鲁元公主前,行了母子相见的新礼,引得吕太后笑容可掬。就是鲁元公主,与齐王年龄相类,居然老着脸皮,自命为母,戏呼齐王为儿,一堂笑语,备极欢娱。及入席以后,太后上坐,鲁元公主坐左,惠帝坐右,齐王下坐相陪。浅斟低酌,逸兴遄飞,再加一班乐工,随驾同来,笙簧杂奏,雅韵悠扬,太后悦目赏心,把前日嫌恨齐王的私意,一齐抛却,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齐王送回銮驾,乘机辞行,夤夜备集行装,待旦即去,离开了生死关头,驰还齐都,仿佛似死后还魂,不胜庆幸了。命中不该枉死,故得生还。是年春正月间,兰陵井中,相传有两龙现影。想是一条老雌龙,一条小雄龙。未几又得陇西传闻,地震数日。到了夏天,又复大旱。种种变异,想是为了吕后擅权,阴干天谴。是为新学界中所不道,但我国古史,尝视为天人相应,故特录之。及夏去秋来,萧相国何,抱病甚重,惠帝亲往视病,见他骨瘦如柴,卧起需人,料知不能再治,便唏嘘问何道:“君百年后,何人可代君任?”何答说道:“知臣莫若君。”惠帝猛忆起高祖遗嘱,便接口道:“曹参可好么?”何在榻上叩首道:“陛下所见甚是,臣死可无恨了!”惠帝又安慰数语,然后还宫。过了数日,何竟病殁,蒙諡为文终侯,使何子禄袭封酂侯。何毕生勤慎,不敢稍纵,购置田宅,必在穷乡僻壤间,墙屋毁损,不令修治。尝语家人道:“后世有贤子孙,当学我俭约,如或不贤,亦省得为豪家所夺了!”后来子孙继起,世受侯封,有时因过致谴,总不至身家绝灭,这还是萧相国以俭传家的好处。留讽后世。  齐相曹参,闻萧何病逝,便令舍人治装。舍人问将何往?参笑说道:“我即日要入都为相了。”舍人似信非信,权且应命料理,待行装办齐,果得朝使前来,召参入都为相,舍人方知参有先见,惊叹不休。参本是一员战将,至出为齐相,刻意求治,志在尚文,因召集齐儒百余人,遍询治道,结果是人人异词,不知所从。嗣访得胶西地方,有一盖公,老成望重,不事王侯,乃特备了一份厚礼,使人往聘,竭诚奉迎。幸得盖公应聘到来,便殷勤款待,向他详询。盖公平日,专治黄帝老子的遗言,此时所答,无非是归本黄老,大致谓治道毋烦,须出以清静,自定民心。参很是佩服,当下避居厢房,把正堂让给盖公,留他住着,所有举措,无不奉教施行,民心果然翕服,称为贤相。自从参到齐国,已阅九年,至此应召起行,就将政务一切,交与后任接管,且嘱托后相道:“君此后请留意狱市,慎勿轻扰为要。”后相答问道:“一国政治,难道除此外,统是小事么?”参又说道:“这也并不如此,不过狱市两处,容人不少,若必一一查究,奸人无所容身,必致闹事,这便叫做庸人自扰了,我所以特别嘱托呢!”惩奸不应过急,纵奸亦属非宜。曹参此言,得半失半。后相才无异言。参遂向齐王告别,随使入都,谒过惠帝母子,接了相印,即日视事。  当时朝臣私议,共说萧曹二人,同是沛吏出身,本来交好甚密,嗣因曹参积有战功,封赏反不及萧何,未免与何有嫌。现既入朝代相,料必至怀念前隙,力反前政,因此互相戒儆,唯恐有意外变端,关碍身家。还有相府属官,日夜不安,总道是曹参接任,定有一番极大的调动。谁知参接印数日,一些儿没有变更,又过数日,仍然如故,且揭出文告,凡用人行政,概照前相国旧章办理,官吏等始放下愁怀,誉参大度。参不动声色,安历数旬,方渐渐的甄别属僚,见有好名喜事,弄文舞法的人员,黜去数名,另选各郡国文吏,如高年谨厚,口才迟钝诸人,罗致幕下,令为属吏,嗣是日夕饮酒,不理政务。  有几个朝中僚佐,自负才能,要想入陈谋议,他也并不谢绝,但一经见面,便邀同宴饮,一杯未了,又是一杯,务要劝入醉乡。僚佐谈及政治,即被他用言截住,不使说下,没奈何止住了口,一醉乃去。古人有言,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参既喜饮,属吏也无不效尤,统在相府后园旁,聚坐饮酒。饮到半酣,或歌或舞,声达户外。参虽有所闻,好似不闻一般,惟有二三亲吏,听不过去,错疑参未曾闻知,故意请参往游后园。参到了后园中,徐玩景色,巧有一阵声浪,传递过来,明明是属吏宴笑的喧声,参却不以为意,反使左右取入酒肴,就在园中择地坐下,且饮且歌,与相唱和。这真令人莫名其妙,暗暗的诧为怪事。原是一奇。参不但不去禁酒,就是属吏办事,稍稍错误,亦必替他掩护,不愿声张,属吏等原是感德,惟朝中大臣,未免称奇,有时入宫白事,便将参平日行为,略略奏闻。  惠帝因母后专政,多不惬意,也借这杯中物,房中乐,作为消遣,聊解幽愁。及闻得曹参所为,与己相似,不由的暗笑道:“相国也来学我,莫非瞧我不起,故作此态。”正在怀疑莫释的时候,适值大中大夫曹窟入侍,窟系参子,当由惠帝顾语道:“汝回家时,可为朕私问汝父道:高祖新弃群臣,嗣皇帝年尚未冠,全仗相国维持,今父为相国,但知饮酒,无所事事,如何能治平天下?如此说法,看汝父如何答言,即来告我。”窟应声欲退,惠帝又说道:“汝不可将这番言词,说明由我教汝哩。”窟奉命归家,当如惠帝所言,进问乃父,惟遵着惠帝密嘱,未敢说出上命。道言甫毕,乃父曹参,竟攘袂起座道:“汝晓得甚么?敢来饶舌!”说着,就从座旁取过戒尺,把窟打了二百下,随即叱令入侍,不准再归。又是怪事。窟无缘无故,受了一番痛苦,怅然入宫,直告惠帝。知为君隐,不知为父隐,想是有些恨父了。  惠帝听说,越觉生疑,翌日视朝,留心左顾,见参已经站着,便召参向前道:“君为何责窟?窟所言实出朕意,使来谏君。”参乃免冠伏地,顿首谢罪,又复仰问惠帝道:“陛下自思圣明英武,能如高皇帝否?”惠帝道:“朕怎敢望及先帝?”参又道:“陛下察臣材具,比前相萧何,优劣如何?”惠帝道:“似乎不及萧相国。”参再说道:“陛下所见甚明,所言甚确。从前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明订法令,备具规模,今陛下垂拱在朝,臣等能守职奉法,遵循勿失,便算是能继前人,难道还想胜过一筹么?”惠帝已经悟着,乃更语参道:“我知道了,君且归休罢。”参乃拜谢而出,仍然照常行事。百姓经过大乱,但求小康,朝廷没有甚么兴革,官府没有甚么征徭,就算做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所以曹参为相,两三年不行一术,却得了海内讴歌,交相称颂。当时人民传诵道:“萧何为法,顜音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到了后世史官,亦称汉初贤相,要算萧曹,其实萧何不过恭慎,曹参更且荒怠,内有淫后,外有强胡,两相不善防闲,终致酿成隐患。秉公论断,何尚可原,参实不能无咎呢!抑扬得当。  且说匈奴国中冒顿单于,自与汉朝和亲以后,总算按兵不动,好几年不来犯边。至高祖驾崩,耗问遥传,冒顿遂遣人入边侦察,探得惠帝仁柔,及吕后淫悍略情,遂即藐视汉室,有意戏弄,写着几句谑浪笑傲的嫚词,当作国书,差了一个弁目,赍书行至长安,公然呈入。惠帝方纵情酒色,无心理政,来书上又写明汉太后亲阅,当然由内侍递至宫中,交与吕后。吕后就展书亲览,但见书中写着: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吕后看到结末两语,禁不住火星透顶,把书撕破,掷诸地上。想是只喜审食其,不喜冒顿。一面召集文武百官,入宫会议,带怒带说道:“匈奴来书,甚是无礼,我拟把他来人斩首,发兵往讨,未知众意如何?”旁有一将闪出道:“臣愿得兵十万,横行匈奴中!”语尚未完,诸将见是舞阳侯樊哙发言,统皆应声如响,情愿从征。忽听得一人朗语道:“樊哙大言不惭,应该斩首!”这一语不但激怒樊哙,嗔目视着;就是吕太后亦惊出意外。留神一瞧,乃是中郎将季布。又来出风头了。布不待太后申问,忙即续说道:“从前高皇帝北征,率兵至三十多万,尚且受困平城,被围七日,彼时哙为上将,前驱临阵,不能努力解围,徒然坐困,天下尝传有歌谣云:‘平城之中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声未绝,兵伤未瘳,哙又欲摇动天下,妄言十万人可横行匈奴,这岂不是当面欺上么?且夷狄情性,野蛮未化,我邦何必与较,他有好言,不足为喜,他有恶言,也不足为怒,臣意以为不宜轻讨哩。”吕太后被他一说,倒把那一腔盛怒,吓退到子虚国,另换了一种惧容。就是樊哙也回忆前情,果觉得匈奴可怕,不敢与季布力争。老了,老了,还是与吕媭欢聚罢。当下召入大谒者张释,令他草一复书,语从谦逊,并拟赠他车马,亦将礼意写入书中,略云:  单于不忘敝邑,赐之以书,敝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汙,敝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书既缮就,便将车马拨交来使,令他带同复书,反报冒顿单于。冒顿见书意谦卑,也觉得前书唐突,内不自安,乃复遣人入谢,略言僻居塞外,未闻中国礼义,还乞陛下赦宥等语。此外又献马数匹,另乞和亲。大约因吕后复书发白齿落,不愿相易,所以另求他女。吕太后乃再取宗室中的女子,充作公主,出嫁匈奴。冒顿自然心欢,不复生事。但汉家新造,冠冕堂皇,一位安富尊荣的母后,被外夷如此侮弄,还要卑词逊谢,送他车马,给他宗女,试问与中国朝体,玷辱到如何地步呢!说将起来,无非由吕后行为不正,所以招尤。她却不知少改,仍然与审食其混做一淘,比那高祖在日,恩爱加倍。审食其又恃宠生骄,结连党羽,势倾朝野,中外人士,交相訾议。渐渐的传入惠帝耳中,惠帝又羞又忿,不得不借法示惩,要与这淫奴算帐了。小子有诗叹道:  几经愚孝反成痴,欲罚雄狐已太迟,  尽有南山堪入咏,问他可读古齐诗?  究竟惠帝如何惩处审食其,待至下回再表。      偏憎偏爱,系妇人之通病,而吕后尤甚。亲生子女,爱之如掌上珠,旁生子女,憎之如眼中钉,杀一赵王如意,犹嫌不足,且欲举齐王肥而再鸩之,齐王不死亦仅矣。迨以城阳郡献鲁元公主,即易恨为喜,至齐王事鲁元公主为母,则更盛筵相待,即日启行。赏考迁固二史,于鲁元公主之年龄,未尝详载,要之与齐王不相上下,或由齐王早生一二岁,亦未可知。齐王愿事同父姊妹为母,谬戾已甚,而吕后反喜其能媚己女,何其偏爱之深,至于此极!厥后且以鲁元女为惠帝后,逆伦害理,一误再误,无怪其不顾廉耻,行同禽兽,甘引审食其为寄豭也。冒顿单于遗书嫚亵,戚本自诒,复书且以年老为辞,假使年貌未衰,果将出嫁匈奴否欤?盈廷大臣,不知谏阻,而季布反主持其间,可耻孰甚!是何若屠狗英雄之尚有生气乎!

译文:

吕太后害死了赵王的母亲和孩子,于是把淮南王刘友迁为赵王,并把后宫妃嫔要么囚禁,要么贬斥,全部清除,才平息了她之前的怨恨。只有赵国的丞相周昌,听说赵王被杀后,感到自己没能替高祖保住赵王,深感愧疚,便常常生病,拒绝上朝,对朝政事毫无兴趣。吕太后也对他置之不理。到了惠帝三年,周昌终于病逝,被追封为“悼侯”,其子继承爵位,这是对他当年力保废立大计的回报。

吕太后又担心列侯们会生变,于是下令加高都城,反复征发民夫,人数多达二三十万,男子不够时,甚至征用妇女,几年才勉强建成。城墙周长约六十五里,南边呈“南斗”形状,北边呈“北斗”形状,建得非常坚固,当时人称它为“斗城”。其实这都是百姓的血汗与家财所供养的。

惠帝二年冬天,齐王刘肥从镇上入朝。刘肥是高祖的庶长子,比惠帝年长几岁,惠帝自然以兄长之礼相待,邀请他一起进宫,拜见太后。太后表面关切,内心却生出了杀意,想把齐王毒死。手段更是毒辣。偏偏惠帝想好好招待一下太后,就命御膳房摆上酒菜,让太后坐上座,齐王坐在左侧,自己坐在右侧,像一家人一样。齐王也不推辞,直接坐到了左侧。太后更加愤怒,目光盯着齐王,暗自骂他不守君臣之礼,竟敢与她儿子做兄弟,还敢坐上座。她眉头一皱,便想出了计谋,借口去上厕所,回到内室,召来亲信宦官,悄悄嘱咐几句,然后又出来赴宴。惠帝一贯和气,便与齐王轻松交谈,劝他多喝点,齐王也不防备,接连饮了几杯。后来宦官送上两杯特别好的酒,放在桌上。太后命令齐王喝下。齐王不敢私自饮酒,便站起来给太后敬酒,先祝太后寿。太后自谦肚量小,又命齐王喝尽。齐王仍不喝,转而敬惠帝。惠帝也站起来,要与齐王互相敬酒,两人共有一杯酒,便把其中一杯给齐王,自己拿了一杯,正要含在嘴里喝下去,突然太后伸手夺过酒杯,把酒倒在地上。惠帝不明白原因,仔细一想,一定是有毒,顿时愤懑不已。齐王看出太后举止怪异,也把酒杯放下,假装喝醉,感谢宴席后匆匆离开。

回到客馆后,齐王用金钱贿赂宫中人,打探清楚,果然这两杯是毒酒。他既高兴又恐惧,心想虽然一时侥幸活命,终究难以脱身,百般思量,却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召来随从密谋,内史献计说:“大王若想回齐国,最好割让一部分土地,献给鲁元公主,作为她的食邑。鲁元公主是太后亲生女儿,得此封地,自然会高兴,只要太后高兴,大王就可以顺利离开!”幸好有这个计策。齐王采纳建议,上表太后,愿意把城阳郡献给公主,不久便收到太后的褒奖诏书。之后,他又正式上表辞行,却迟迟没有收到批复,急得齐王慌乱不已。再次和内史等人商议,又想了一个方法:在表章中说,愿意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以母礼相待。这是什么荒唐事?两人是同父的姊妹,竟要以母子相称!这份表章递上去后,果然奏效,只过一夜,就有许多宫女宦官带着酒菜,上门来报,说太后和惠帝以及鲁元公主都已赶来,要为齐王饯行。齐王大喜,急忙出门迎接。不久就见皇家车驾到来,齐王跪在门外,一直到车驾进入宫殿,才敢起身随行。吕太后缓缓下车,带着惠帝和她弟弟,走上大堂就座。齐王向太后行礼后,又走到鲁元公主面前,行了母子相见的礼,引得吕太后笑得开心。鲁元公主和齐王年龄相仿,竟强装成母子,满脸不自然地自称是母亲,戏称齐王是“儿子”,一堂人欢笑,十分热闹。入席后,太后坐上首,鲁元公主坐左,惠帝坐右,齐王坐末位陪席。大家慢慢饮酒,兴致很高,又带来一批乐工,奏起笙瑟,乐声悠扬,太后赏心悦目,把之前对齐王的怨恨全然抛开,一直喝到夕阳西下才散席。齐王送行后,趁夜秘密备好行装,等到天亮就离开,脱离了生死关头,返回齐国,就像死而复生,欣喜万分。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却因这一机变得以幸存。

那年春天正月,兰陵井中传来说有两条龙显现。一条是老雌龙,一条是小雄龙。不久,又传来陇西地震的消息,持续好几天。到了夏天,又遭遇大旱。这些怪事,恐怕是吕后专权,天道降下的惩罚。这些事虽在当时新学界中不为人道,但我国古史相信“天人感应”,所以特别记下。等到夏季过去,秋季到来,萧何因病严重,惠帝亲自去看望,见他骨瘦如柴,卧床不起,连翻身都得人扶,判断出他恐怕活不了了,便叹息着问萧何:“您百年之后,谁可以接替您主持政务?”萧何在床边叩首答道:“了解我、理解我的,只有陛下。”惠帝突然想起高祖留下的遗言,便说:“曹参怎么样?”萧何在榻上叩首道:“陛下说得一点没错,我死后也无遗憾了!”惠帝又安慰了几句,然后回宫。几天后,萧何病逝,追谥为“文终侯”,其子曹禄继承爵位。萧何一生勤恳谨慎,从不松懈,买田买宅,都选择在偏远穷乡,墙屋破败,从不修缮。他曾对家人说:“后世如果有贤德的子孙,就学我节俭;若没有贤德,也省得被豪门财主夺去家产!”后代子孙虽时有失职被处罚,但家道并未断绝,这正是萧相国以节俭传家的好处,值得后人借鉴。

齐国丞相曹参,听说萧何去世,便让家中的舍人整理行装。舍人问曹参将去哪里?曹参笑着答道:“我明天就要进京城当丞相了!”舍人半信半疑,只好照办。等行装备齐,果然有朝廷使者前来召见,要曹参入朝为相,舍人这才明白曹参早有先见之明,赞叹不已。

曹参原本是位武将,出任齐国丞相后,主张以文治为主,致力于安定国家。于是召集齐国上百名儒生,征求治国之道,众人意见不一,难以决断。后来听说胶西地方有一位盖公,德高望重,不仕官宦,便特意备厚礼,派人邀请,真诚相待。盖公应约前来,曹参便热情款待,虚心请教。盖公平时专攻黄帝、老子的学说,他讲的治国方法,核心是“无为而治”,主张不烦扰百姓,保持清静,顺应民心。曹参非常佩服,便主动退居厢房,把正厅让给盖公住下,所有政策都依循盖公的建议施行,结果民心大悦,称他为贤相。

曹参在齐国担任丞相已有九年,这一回被召入朝,便把一切政务交给继任者处理,并叮嘱道:“你以后要注意监狱和市集,不要轻易干预。”继任者问:“一国的政务难道只有这两项是小事吗?”曹参答道:“不完全是,但狱市这两处,百姓常能容身,若一一查管,反而让奸人无处藏身,可能引发民变,这叫‘庸人自扰’,所以我特别嘱咐你们!”这话说得有道理,后来的丞相才不再多言,安心做事。曹参告别齐王,随使入京,拜见惠帝母子,接过丞相印信,当天开始办公。

当时朝中大臣私下议论,都说萧何和曹参都是沛县出身,早年关系密切,可是曹参因战功较多,赏赐反而不如萧何,难免产生嫌隙。现在曹参入朝,估计他一定怀念旧怨,会反对前政,因此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出事,相府的属官也日夜不安,总担心曹参上任后会大换班。谁知曹参接印几天,一切如故,又过了几天,仍像从前一样。他还发布告示说,今后一切人事任免和政令执行,一律沿袭萧何旧制。官员们这才放下心来,称赞曹参宽宏大量。曹参表面不动声色,持续数旬,才开始逐步考察属官,发现一些喜欢搞名堂、爱搞文牍的人,便罢免了几名,改任各郡国中年高德劭、口才迟钝的官员,让他们入幕为官。之后,曹参每天陪人饮酒,完全不理政事。

一些朝廷官员自视才高,想进入相府献策,曹参也不拒绝,但一见面就邀请他们喝酒,一杯未尽,再续一杯,逼他们喝醉。他们谈政事时,曹参就用言语打断,不让他们说下去,最终只好沉默,醉酒后才离去。古人说“上行下效”,影响迅速。曹参喜欢喝酒,属官们也就纷纷效仿,都聚集在相府后园饮酒。喝到半醉,或唱歌,或跳舞,歌声笑声传到门外。曹参虽听到了,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有少数亲信属官听不惯,怀疑他根本没听,便特意请他去后园游玩。曹参到了园中,悠闲欣赏景色,忽有一阵喧闹声传来,分明是属官们喝酒大笑。曹参却毫不在意,反而命人搬来酒菜,就在园中找个地方坐下,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和属官们对唱。这真令人莫名其妙,简直怪事。曹参不仅不禁止喝酒,连属官办错事,他也一概包庇,不让张扬,属官感激他的宽容。但朝廷大臣却觉得奇怪,有时入宫汇报,便将曹参的行为略为报告。

惠帝因母亲专权,内心不快,也借酒色来排遣忧愁。听说曹参这样,便暗自嘲笑说:“相国也来学我了?莫非看不起我,故意这样装傻?”正心存疑虑时,正好大中大夫曹(音同“窟”)入侍,是曹参的儿子。惠帝对他说:“你回家时,转告你父亲一句:高祖刚去世,新皇上年少,全靠相国维持国家。如今你父亲当了相国,只会喝酒,不问政事,怎么可能治理好天下?你回家问问他怎么回答,再告诉我。”曹应声就要走,惠帝又叮嘱:“你不可把这话说是朕教你的!”曹回家后,如实转述了惠帝的话,但严格遵守嘱咐,未提“上命”。话刚说完,曹参立刻站起大怒道:“你懂什么?竟敢多嘴!”随即从旁边拿起戒尺,打了二百下,然后喝令他回去入宫,不准再离开。曹受罪后,闷闷不乐地回宫,直接向惠帝禀报。他为君隐,却不为父隐,似乎开始恨父亲了。

惠帝听说此事,更加怀疑。第二天上朝,特意留意左右,发现曹参已经站好,便召他上前说:“你为什么打你的儿子?他所说的,确实是朕的本意,让他劝你。”曹参随即脱下帽子,伏地叩首,认错谢罪,又问惠帝:“陛下自认为圣明英武,能与高祖相比吗?”惠帝说:“我怎么敢与先帝相比?”曹参又问:“陛下觉得我曹参的才能,是否比前代的萧何更优?”惠帝答:“好像不如萧相国。”曹参接着说:“陛下看得非常准确。从前高祖和萧何平定天下,制订了严格的法度,建立了完善的制度。现在陛下只需安居朝堂,臣下能守法奉公,不乱改旧制,便是继承前人,难道还能超越前人吗?”惠帝恍然大悟,便说:“我明白了,你可先回家休息吧。”曹参感谢后告辞,仍如常办事。百姓经历战乱,只求平安,朝廷不兴革政,官府不征徭役,就认为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所以曹参当相国,两三年不改制度,却赢得了全国百姓的称赞,人们传颂说:“萧何制定法度,条理分明;曹参继承之,只是守住不改变,保持清静,百姓安居。”后来史官也称汉初贤相当属萧何和曹参,其实萧何只是谨慎,曹参更偏向怠政。国家内有吕后专权,外有匈奴威胁,两方面都缺乏防范,最终酿成隐患。公正论断,萧何尚可原谅,曹参却不能无责。

再说匈奴单于冒顿,自从与汉朝和亲后,一直按兵不动,几年没来犯边。高祖驾崩消息传来,冒顿就派人到边境侦察,得知惠帝仁慈软弱,吕后专权凶悍,便轻视汉朝,打算戏弄羞辱,写了几句轻慢无礼的诗,作为国书,派一名小军官送到长安,公然呈交。

惠帝当时正沉溺酒色,不理政事,这国书被送入宫中,由宦官递给了吕后。吕后展开一看,只见书中写道:

“孤偾之君,生于沼泽,长于牛马之地,屡次到边境,愿来中国游历。陛下独居,我孤偾独处,两主不欢,无以自娱,愿以我所有,换你所无。”

吕后看到结尾的“愿以我所有,换你所无”几句话,气得怒火中烧,把信撕成碎片,扔在地下。她只喜欢审食其,不喜欢冒顿。于是召集文武百官,入宫开会,带着怒气说:“匈奴来书如此无礼,我打算斩首来使,派兵讨伐,各位怎么看?”旁边一个将军突然站起来说:“我愿率十万大军,横扫匈奴!”话刚说完,众将见是舞阳侯樊哙发言,纷纷响应,纷纷表示愿意出征。突然又有人朗声说:“樊哙大言不惭,该斩首!”这一句话不仅激怒了樊哙,他瞪着眼怒视;连吕太后也吓了一跳。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中郎将季布。季布立刻说:“当年高祖北征,带兵三十多万,尚且被困平城,七天未能脱身,当时樊哙是主将,如今他竟敢说要率十万兵横扫匈奴?这简直是痴人说梦。若真如此,国家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话让满朝哗然。

后来,吕后得知审食其恃宠而骄,结党营私,权势熏天,朝野上下都批评他,渐渐传到惠帝耳中。惠帝又羞又恨,不得不借法律手段整治这“淫奴”,要与他算账了。我有诗叹道:

“几经愚孝反成痴,欲罚雄狐已太迟,
尽有南山堪入咏,问他可读古齐诗?”

至于惠帝最终如何处置审食其,留待下回再说。

吕后偏心偏爱,是女人的通病,而她尤为显著。亲生子女她爱得如掌上明珠,旁系子女却恨得如同眼中钉。她杀了赵王刘如意,还不够,还想毒杀齐王刘肥,若齐王不死,也仅是侥幸。后来,她见齐王献城阳郡给鲁元公主,便把恨意转为欢喜,更在齐王对鲁元公主称母时,设盛宴相待,立即让他启程归国。翻阅《史记》《汉书》,对鲁元公主年龄并未详细记载,但据推测,她与齐王年龄相当,可能齐王早出生一二年。齐王竟愿以同父姊妹为母,荒唐不堪,但吕后反而欣喜于他媚上,可见其偏爱之深,达到极点。后来吕后甚至让鲁元公主嫁给惠帝,这是严重违背伦常、害理之举,难怪她不顾廉耻,行为如同禽兽,甘愿与审食其结为同伙。

冒顿单于的国书轻慢无礼,根本是自取其辱,汉朝回应时,竟以“年老发白”为由,卑辞逊谢,送去车马,另赐宗室女子为公主嫁往匈奴。试问,这与天子的体面相比,是何等羞辱?这完全是因为吕后行为不端,招致外夷轻视。她却不知反改,仍与审食其私通,甚至比高祖在世时更亲密。审食其又仗着宠幸变得骄横,结党营私,权倾朝野,受到朝中人士普遍批评。后来此事传入惠帝耳中,他既羞愧又愤恨,不得不依法惩处这“淫奴”。

关于作者
清代蔡东藩

暂无作者简介

该作者的文章
加载中...
同时代作者
加载中...
纳兰青云
微信小程序

扫一扫,打开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