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三十八回 悍吕后毒计戮功臣 智陆生善言招蛮酋

却说韩信自降封以后,怏怏失望,前与陈豨话别,阴有约言。及豨谋反,高祖引兵亲征,信托故不从,高祖也不令随行。原来高祖得灭项王,大功告成,不欲再用韩信,信还想夸功争胜,不甘退居人后,因此君臣猜忌,越积越深。一日信入朝见驾,高祖与论诸将才具,信品评高下,均未满意。高祖道:“如我可领多少兵马?”信答道:“陛下不过能领十万人。”高祖道:“君自问能领若干?”信遽答道:“多多益善。”高祖笑道:“君既多多益善,如何为我所擒?”信半晌才道:“陛下不善统兵,却善驭将,信所以为陛下所擒。且陛下所为,均由天授,不是单靠人力呢。”高祖又付诸一笑。待信退朝,尚注目多时,方才入内。看官可知高祖意中,是更添一层疑忌了。及出师征豨,所有都中政事,内委吕后,外委萧何,因得放心前去。  吕后正想乘隙揽权,做些惊天动地的事业,使人畏服。三语见血。适有韩信舍人栾说,遣弟上书,报称信与陈豨通谋,前次已有密约,此次拟遥应陈豨,乘着夜间不备,破狱释囚,进袭皇太子云云。吕后得书,当然惶急,便召入萧何,商定秘谋。特遣一心腹吏役,假扮军人,悄悄的绕出北方,复入长安,只说由高祖遣来,传递捷音,已将陈豨破灭云云。朝臣不知有诈,便即联翩入贺,只韩信仍然称病,杜门不出。萧何借着问病的名目,亲来探信,信不便拒绝,没奈何出室相迎。何握手与语道:“君不过偶然违和,当无他虑,现在主上遣报捷书,君宜入宫道贺,借释众疑。奈何杜门不出呢?”信听了何言,不得已随何入宫。谁知宫门里面,已早伏匿武士,俟信入门,就一齐拥出,把信拿下。信急欲呼何相救,何早已避开,惟吕后含着怒脸,坐在长乐殿中,一见信至:便娇声喝道:“汝何故与陈豨通谋,敢作内应?”信答辩道:“此话从何而来?”吕后道:“现奉主上诏命,陈豨就擒,供称由汝主使,所以造反,且汝舍人亦有书告发,汝谋反属实,尚有何言?”信还想申辩,偏吕后不容再说,竟令武士将信推出,即就殿旁钟室中,处置死刑。信仰天长叹道:“我不用蒯彻言,反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命?”说至此,刀已近颈,砉然一声,头已坠地。  看官阅过前文,应知萧何追信回来,登坛拜将,何等重用。就是垓下一战,若非信足智多谋,围困项王,高祖亦未必骤得天下,乃十大功劳,一笔勾销,前时力荐的萧丞相,反且向吕后进策,诱信入宫,把他处决,岂不可叹?后人为信悲吟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原是一句公论。尤可痛的是韩信被杀,倒也罢了,信族何罪,也要夷灭,甚至父族母族妻族,一古脑儿杀尽,冤乎不冤,惨乎不惨!世间最毒妇人心,即此已见吕后之泼悍。  高祖接得此报,惊喜交并,当即至长安一行,夫妻相见,并不责后擅杀,只问韩信死时,有无他语。其欲信之死也,久矣。吕后谓信无别言,但自悔不用蒯彻计议。高祖惊愕道:“彻系齐人,素有辩才,不应使他漏网,再哄他人。”乃即使人赴齐,传语曹参,速将蒯彻拿来。参怎敢违慢,严饬郡吏,四处兜拿,任他蒯彻如何佯狂,也无从逃脱,被吏役拿解进京,由高祖亲自鞫问,怒目诘责道:“汝敢教淮阴侯造反么?”彻直答道:“臣原叫他独立,可惜竖子不听我言,遂至族诛,若竖子肯用臣计,陛下怎得杀他?”高祖大怒,喝令左右烹彻。彻呼天鸣冤,高祖道:“汝教韩信造反,罪过韩信,理应受烹,还有何冤?”彻朗声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高材疾足,方能先得。此时有甚么君臣名义,箝制人心。臣闻跖犬可使吠尧,尧岂不仁?犬但知为主,非主即吠。臣当时亦唯知韩信,不知陛下,就是今日海内粗平,亦未尝无暗地怀谋,欲为陛下所为。试问陛下能一一尽烹否?人不尽烹,独烹一臣,臣所以要呼冤了!”佯狂不能免祸,还是用彼三寸舌。蒯彻佯狂见前文。高祖闻言,不禁微笑道:“汝总算能言善辩,朕便赦汝罢!”遂令左右将彻释缚,彻再拜而出,仍回到齐国去了。究竟是能说的好处。  且说梁王彭越,佐汉灭楚,战功虽不及韩信,却也相差不远,截楚粮道,烧楚积聚,卒使项王食尽,蹙死垓下,这种功劳,也好算是汉将中的翘楚。自韩信被擒,降王为侯,越亦恐及祸,阴有戒心。到了陈豨造反,高祖亲征,曾派人召越,使越会师,越托病不赴,是越亦大失着。惹动高祖怒意,驰诏诘责。越又觉生恐,拟自往谢罪,部将扈辄旁阻道:“王前日不行,今日始往,定必成擒,不如就此举事,乘虚西进,截住汉帝归路,尚可快心。”越听了扈辄一半计策,仍然借口生病,未尝往谢。但究竟不敢造反,只是蹉跎度日。不料被梁太仆闻知,暗暗记着,当下瞧越不起,擅自行事。越欲把他治罪,他却先发制人,竟一溜烟似的往报高祖。适值高祖返洛,途中遇着,便即上书告讦,谓越已与扈辄谋反。高祖信为实事,立遣将士齎诏到梁,出其不意,把越与扈辄两人,一并拘至洛阳,便令廷尉王恬开讯办。恬开审讯以后,已知越不听辄言,无意造反,但默窥高祖微旨,不得不从重定谳,略言谋反计画,出自扈辄,越果效忠帝室,理应诛辄报闻,今越不杀辄,显是反形已具,应该依法论罪等语。高祖为了韩信受诛,入都按问情形,因将越事悬搁数日。前后呼应。及再到洛阳,乃下诏诛辄,贷越死罪,废为庶人,谪徙至蜀地青衣县居住。越无可奈何,只好依诏西往,行至郑地,却碰着一位女杀星,要将彭越的性命催讨了去。看官道是何人?原来就是擅杀韩信的吕雉。直斥其名,痛嫉之至。  吕后闻得彭越下狱,私心窃喜,总道高祖再往洛阳,定将越置诸死刑,除绝后患。偏高祖将他赦免,但令他废徙蜀中,她一得此信,大为不然,所以即日启行,要向高祖面谈,请速杀越。冤家路狭,蓦地相逢,便即呼越停住,假意慰问。越忙拜谒道旁,涕泣陈词,自称无罪,且乞吕后乘便说情,请高祖格外开恩,放回昌邑故里。向女阎罗求生,真是妄想。吕后毫不推辞,一口应允,就命越回,从原路同入洛阳,自己进见高祖,使越在宫外候信,越眼巴巴的恭候好音,差不多待了一日,那知宫中有卫士出来,复将他横拖直拽,再至廷尉王恬开处候讯。王恬开也暗暗称奇,便探听宫内消息,再定谳词。未几已得确音,乃是吕后见了高祖,便劝高祖诛越,大旨谓越本壮士,徙入蜀中,仍旧养虎遗患,不如速诛为是,今特把越截住,嘱使同来云云。一面嘱令舍人告变,诬越暗招部兵,还想谋反,内煽外盅,不由高祖不从,因再执越,交付廷尉,重治越罪。恬开是个逢迎好手,更将原谳加重,不但诛及越身,还要灭越三族。越方知一误再误,悔无及了。诏令一下,悉依定谳,遂将越捆缚出去,枭首市曹。并把越三族拘至,全体屠戮。越既枭首示众,还要把尸身醢作肉酱,分赐诸侯。何其残忍若此?且就悬首处揭张诏书,如有人收祀越首,罪与越同。  才阅数日,忽有一人素服来前,携了祭品,向着越首,摆设起来,且拜且哭,当被守吏闻知,便将那人捉住,送至高祖座前。高祖怒骂道:“汝何人?敢来私祭彭越。”那人道:“臣系梁大夫栾布。”高祖越厉声道:“汝难道不见我诏书,公然哭祭,想是与越同谋,快快就烹!”时殿前正摆着汤镬,卫士等一闻命令,即将栾布提起,要向汤镬中掷入。布顾视高祖道:“容待臣一言,死亦无恨。”高祖道:“尽管说来!”栾布道:“陛下前困彭城,败走荥阳成皋间,项王带领强兵,西向进逼,若非彭王居住梁地,助汉苦楚,项王早已入关了。当时彭王一动,关系非浅,从楚即汉破,从汉即楚破,况垓下一战,彭王不至,项王亦未必遽亡。今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岂不欲传诸万世,乃一征梁兵,适值彭王有病,不能遽至,便疑为谋反,诛彭王身,灭彭王族,甚至悬首醢肉,臣恐此后功臣,人人自危,不反也将逼反了!今彭王已死,臣尝仕梁,敢违诏私祭,原是拚死前来,生不如死,情愿就烹。”高祖见他语言慷慨,词气激昂,也觉得所为过甚,急命武士放下栾布,松开捆绑,授为都尉,布乃向高祖拜了两拜,下殿自去。  这栾布本是彭越旧友,向为梁人,家况甚寒,流落至齐充当酒保。后来被人掠卖,入燕为奴,替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为都尉。及荼为燕王,布即为燕将,已而荼起兵叛汉,竟至败死,布为所掳,亏得梁王彭越,顾念交情,将布赎出,使为梁大夫。越受捕时,布适出使齐国,事毕回梁,始闻越已被诛,乃即赶至洛阳,向越头下,致祭尽哀。古人有言:“烈士徇名。”又云:“士为知己者死。”栾布才算不愧哩!应该称扬。  惟高祖既诛彭越,即分梁地为二,东北仍号为梁,封子恢为梁王;西南号为淮阳,封子友为淮阳王。两子为后宫诸姬所出,母氏失传,小子也不敢臆造。只高祖猜忌异姓,改立宗支,明明是将中国土地,据为私产,也与秦始皇意见相似,异迹同情。若吕后妒悍情形,由内及外,无非为保全自己母子起见,这更可不必说了。讥刺得当。  梁事已了,吕后劝高祖还都,高祖乃挈后同归,入宫安居。约阅月余,忽想起南粤地方,尚未平服,因特派楚人陆贾,赍着印绶,往封赵佗为南粤王,叫他安辑百越,毋为边害。赵佗旧为龙川令,属南海郡尉任嚣管辖。嚣见秦政失纲,中原大乱,也想乘时崛起,独霸一方,会因老病缠绵,卧床不起,到了将死时候,乃召赵佗入语道:“天下已乱,胜广以后,复有刘项,几不知何时得安。南海僻处蛮夷,我恐被乱兵侵入,意欲塞断北道,自开新路,静看世变如何,再定进止,不幸老病加剧,有志未逮,今郡中长吏,无可与言,只有足下倜傥不羁,可继我志。此地负山面海,东西相距数千里,又有中原人士,来此寓居,正可引为臂助,足下能乘势立国,却也是一州的主子呢!”佗唯唯受教,嚣即命佗行南海尉事。未几嚣死,佗为嚣发丧,实任南海尉,移檄各关守将,严守边防,截阻北路。所有秦时派置各县令,陆续派兵捕戮,另用亲党接充。嗣是袭取桂林象郡,自称南粤武王。及汉使陆贾,到了南海,佗虽不拒绝,却大模大样的坐在堂上,头不戴冠,露出一个椎髻,身不束带,独伸开两脚,形状似箕,直至陆贾进来,仍然这般容态。陆贾素有口才,也不与他行礼,便朗声开言道:“足下本是中国人,父母兄弟坟墓,都在真定,今足下反易天常,弃冠裂带,要想举区区南越,与天子抗衡,恐怕祸且立至了!试想秦为不道,豪杰并起,独今天子得先入关,据有咸阳,平定暴秦。项羽虽强,终致败亡,先后不过五年,海内即归统一,这乃天意使然,并不是专靠人力呢!今足下僭号南越,不助天下诛讨暴逆,天朝将相,俱欲移兵问罪,独天子怜民劳苦,志在休息,特遣使臣至此,册封足下,足下正应出郊相迎,北面称臣。不意足下侈然自大,骤思抗命,倘天子得闻此事,赫然一怒,掘毁足下祖墓,屠灭足下宗族,再遣偏将领兵十万,来讨南越,足下将如何支持?就是南越吏民,亦且共怨足下,足下生命,就在这旦夕间了!”怵以利害,先挫其气。佗乃竦然起座道:“久处蛮中,致失礼仪,还请勿怪!”贾答道:“足下知过能改,也好算是一位贤王。”佗因问道:“我与萧何曹参韩信等人,互相比较,究竟孰贤?”贾随口说道:“足下似高出一筹。”略略奉承,俾悦其心。佗喜溢眉宇,又进问道:“我比皇帝如何?”贾答说道:“皇帝起自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德媲五帝,功等三王,统天下,治中国,中国人以亿万计,地方万里,尽归皇帝,政出一家,自从天地开辟以来,未尝得此!今足下不过数万兵士,又僻居蛮荒,山海崎岖,约不过大汉一郡,足下自思,能赛得过皇帝否?”佗大笑道:“我不在中国起事,故但王此地;若得居中国,亦未必不如汉帝呢!”乃留贾居客馆中,连日与饮,纵谈时事,贾应对如流,备极欢洽。佗欣然道:“越中乏才,无一可与共语,今得先生到来,使我闻所未闻,也是一幸。”贾因他气谊相投,乐得多住数日,劝他诚心归汉。佗为所感动,乃自愿称臣,遵奉汉约,并取出越中珍宝,作为赆仪,价值千金。贾亦将随身所带的财帛,送给赵佗,大约也不下千金,主客尽欢,方才告别。  贾辞归复命,高祖大悦,擢贾为大中大夫。贾既得主眷,时常进谒,每与高祖谈论文治,辄援据诗书,说得津津有味。高祖讨厌得很,向贾怒骂道:“乃公以马上得天下,要用什么诗书?”贾答道:“马上得天下,难道好马上治天下么?臣闻汤武逆取顺守,方能致治,秦并六国,任刑好杀,不久即亡。向使秦得有天下,施行仁义,效法先王,陛下怎能得灭秦为帝呢?”明白痛快。高祖听说,暗自生惭,禁不住面颊发赤。停了半晌,方与贾语道:“汝可将秦所以失天下,与我所以得天下,分条解释,并引古人成败的原因,按事引证,著成一书,也可垂为后鉴了。”贾奉命趋出,费了好几天工夫,辑成十二篇,奏闻高祖。高祖逐篇称善,左右又齐呼万岁,遂称贾书为新语。小子有诗咏道:  奉书出使赴南藩,折服枭雄语不烦。  更有一编传治道,古今得失好推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韩信谋反,出自舍人之一书,虚实尚未可知,吕后遽诱而杀之,无论其应杀与否,即使应杀,而出自吕后之专擅,心目中亦岂尚有高祖耶?或谓高祖出征,必有密意授诸帷房,故吕后得以专杀,此言亦不为无因,试观高祖之不责吕后,与吕后之复请诛越,可以知矣。然吾谓韩彭之戮,高祖虽未尝无意,而主其谋者,必为吕后。高祖擒信而不杀信,拘越而不杀越,犹有不忍之心,惟吕后阴悍过于高祖,高祖第黜之而不杀,吕后必杀之而后快,越可诬,信亦何不可诬?纲目于韩彭之杀,皆不书反,而杀信则独书皇后,明其为吕后之专杀,于高祖固尚有恕辞也。妇有长舌,洵可畏哉!彼陆贾之招降赵佗,乃以口舌取功名,与郦食其随何相类。惟马上取天下,不能以马上治二语,实足为佐治良谟,新语之作,流传后世,谓为汉室良臣,不亦宜乎!

译文:

韩信在被封侯之后,内心怏怏不平,对刘邦也心生怨恨。他与陈豨分别时曾私下约定,若陈豨造反,他会予以响应。当陈豨密谋反叛,刘邦亲自率兵征讨时,韩信并未随军出征,也没有得到刘邦的命令。原来,刘邦消灭项羽后,功业已成,不再想重用韩信。韩信却想凭借战功与刘邦争胜,不甘居人后,导致君臣之间猜忌加深。

有一天,韩信入朝觐见刘邦,刘邦问他众将的才能如何,韩信一一评价,但刘邦并不满意。刘邦问道:“我最多能带多少军队?”韩信答道:“陛下不过能带十万。”刘邦又问:“你自己呢,能带多少?”韩信立即答道:“越多越好。”刘邦笑着说道:“你虽然说能带更多,可怎么会落入我的手里呢?”韩信片刻后才道:“陛下不擅长带兵,却善于驾驭将领,所以我才被您所俘。您所成就的一切,都是上天所授,而非单靠人力。”刘邦听了,只是微笑而已。韩信离开后,刘邦还频频注视着他,心里却更加怀疑。

等刘邦出征讨伐陈豨时,国内政事由吕后负责,军务则交由萧何打理,刘邦因此放心出远门。

吕后一直想借机掌握大权,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震慑天下。正好韩信的门客栾说派弟弟上书,报告说韩信与陈豨暗中勾结,先前已有密约,这一次又计划在夜里趁机破狱释放囚犯,袭击皇太子。吕后接到报告,顿时惶恐不安,立刻召见萧何商议对策。她特意派遣一个心腹奴仆,假扮成士兵,悄悄绕道从北方返回长安,声称是刘邦派来,报告说陈豨已被消灭。群臣不知是假消息,纷纷祝贺,韩信却依然称病在家,拒绝出见。萧何借口探病,亲自去探望韩信。韩信无法拒绝,只好出门相见。萧何握住他的手说:“你只是暂时身体不适,没有别的问题。如今陛下传来捷报,你应该进宫祝贺,消解众人的疑虑。为何不进城呢?”韩信听后,无奈地随萧何前往宫中。

谁知宫中早已埋伏了武士,韩信一进门,立刻被围捕,当场拿下。韩信急呼萧何相救,萧何早已避开。吕后坐在长乐殿上,满脸怒容,见到韩信到来,立即娇声喝道:“你为何与陈豨勾结,敢做内应?”韩信辩解道:“这话从何而来?”吕后回答:“陛下已下诏书,陈豨被捕,供述是您指使他造反,而且您门客的信件也已证明,您确实谋反,还有何话说?”韩信还想辩解,吕后不容分说,直接命令武士将韩信推出去,在殿旁的钟室执行死刑。韩信长叹道:“我没有听蒯彻的建议,反而被妇人欺骗,难道这不是天意吗?”话音未落,刀已砍到脖颈,一声脆响,头颅落地。

读者若读过前文,应知萧何曾极力保荐韩信为大将,刘邦在垓下之战若非韩信足智多谋,围困项羽,恐怕也难以迅速夺取天下,他是十大功臣之一。如今却因猜忌,被萧何引荐后,反而被吕后诱杀,实在令人惋惜。后人哀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更令人痛心的是,韩信被杀之后,他的整个家族也受到牵连,连父族、母族、妻族都一并被诛杀,冤不冤?惨不惨?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女人心肠,吕后的手段,已足以证明这一点。

刘邦接到报告后,欣喜若狂,立刻返回长安,与吕后相会,夫妻相见并未责怪她擅杀韩信,只是问韩信临死前有没有说别的什么话。刘邦其实早就有杀心。吕后说韩信只是自悔没有听从蒯彻的建议。刘邦震惊道:“蒯彻是齐地人,素有辩才,不该让他逃走,再用他来误导别人。”于是派人前往齐地,通知曹参,立即抓拿蒯彻。曹参不敢怠慢,命令地方官四处搜捕,无论蒯彻如何装疯,也终究没能逃脱,被官吏抓获,押送至京。刘邦亲自审问,怒目质问:“你竟然教淮阴侯造反?”蒯彻直言:“我原本劝他独立,可惜那小子不听我的话,才导致家族被灭。若他听从我的计策,陛下怎会杀他?”刘邦大怒,下令左右将蒯彻烹死。蒯彻高声呼冤:“秦朝失去政权,天下都去争夺,才智超群、行动迅速的人才能先得天下。如今哪还有君臣之间的道义来约束人心?我听说,跖犬可以为尧吠叫,尧难道不仁?狗只知道为主人吠叫,只要主人不在,就会吠。我当时只知韩信,不知陛下,即使今天天下初定,也未必没有暗中图谋,想为陛下所为。请问陛下,难道能一一将天下功臣都烹杀吗?若只杀一人,其余人不杀,我为何要呼冤?”即使装疯,也难逃灾祸,终究还是靠三寸舌辩白。刘邦听了,不禁一笑,说道:“你确实能言善辩,朕就赦你一次吧!”于是下令释放蒯彻,他叩谢之后,回到齐国去了。可见言辞之妙,可以救人。

再说梁王彭越,曾协助刘邦击败楚军,虽战功不如韩信,但也不差,他切断楚军粮道,烧毁楚地粮草,最终导致项羽粮尽,困死垓下,可谓汉将中的佼佼者。韩信被杀后,彭越也害怕被牵连,心中常存戒惧。等到陈豨造反,刘邦亲征,曾派人召他一同出兵,彭越谎称生病,拒绝前往,这是他第一次失态,惹怒了刘邦,随即派诏书责备他。彭越更加恐慌,想亲自前往谢罪,部将扈辄劝阻道:“您前几日不赴约,如今才来,必定被擒。不如趁此机会起兵,乘虚西进,拦住刘邦的归路,也算痛快!”彭越听了部分劝言,仍借口生病,未赴洛阳谢罪。但他终究不敢造反,只是消极度日。

不久,梁国太仆得知此事,暗中记下。彭越想治他的罪,他反而先发制人,急忙向刘邦上书告发。恰好此时刘邦正返回洛阳,途中遇到此事,当即下令将彭越和扈辄二人一并拘捕,送到洛阳,交由廷尉王恬审问。王恬审讯后得知,彭越并未听从扈辄的建议,没有想造反,但出于对刘邦微旨的揣摩,不得不定罪,言明谋反计划出自扈辄,彭越忠心耿耿,理应诛杀扈辄以表忠心,如今他不杀扈辄,显然已有反意,应依法论罪。刘邦因韩信被杀,心情复杂,因此将彭越一案搁置几天。等到再次到洛阳,才下令诛杀扈辄,赦免彭越,将其废为庶人,流放到蜀地青衣县居住。

彭越无可奈何,只好依命西行,途中经过郑地,却遇一位“女杀星”,正是当初杀害韩信的吕后。她得知彭越被关押,私心窃喜,以为刘邦必定会下令将他处死,彻底除掉后患。谁知刘邦却赦免他,只令他流放蜀地,她得知消息后,大为愤怒,于是立即启程,前往刘邦处面见,请求立刻杀掉彭越。两人冤家路窄,偶然相遇,吕后佯装慰问。彭越急忙拜见,泪流满面地陈诉自己无罪,并恳求吕后向刘邦求情,请求让他回到故乡昌邑。向女阎罗求生,简直是痴心妄想。吕后毫不推辞,立即答应,命彭越回程,从原路返回洛阳,自己进宫见刘邦,让彭越在宫外等候消息。彭越满怀希望地等待了一整天,结果却见宫中卫士出来,将他强行拖走,再送往廷尉王恬处受审。

王恬暗中感到惊奇,便探问宫中的情况,才得知吕后见到刘邦后,劝他立刻诛杀彭越,理由是:“彭越本是勇将,流放蜀地,等于养虎遗患,不如直接处死,以免后患。”于是她特意命人告发,诬称彭越私下招集部下,企图谋反,内外煽动,不得不遵从,于是再次逮捕彭越,交廷尉重审。王恬是一个善于迎合的官吏,便将原判加重,不仅处死彭越本人,还要诛灭其三族。彭越这才明白,自己已被一再误判,懊悔已来不及。诏书下达后,按照判决执行,彭越被绑上刑场,头颅被砍下,示众。同时,其家族也被全部逮捕,一并屠杀。彭越死后,尸体还被制成肉酱,分赐给各地诸侯,手段极其残忍。不仅如此,还公开在示众处张贴告示,凡有人收葬彭越首级者,罪与彭越同罪。

几天后,忽然有人身穿素服前来,手持祭品,跪在彭越首级前,摆设祭品,一边拜祭一边哭泣,被守卫抓获,押送至刘邦面前。刘邦愤怒地骂道:“你是什么人?敢私自祭拜彭越!”那人回答:“我叫梁国大夫栾布。”刘邦更加愤怒:“你难道不知道我下的诏书吗?竟敢私自祭拜,一定是与彭越共谋,快点就烹!”殿前正摆着大锅,守卫听命后,立刻将栾布抓起,准备投入锅中烹杀。栾布抬头看向刘邦,说:“请容我讲完一句话,就算死,我也无怨无恨。”刘邦说:“你说吧!”栾布说:“当年陛下在彭城被围,败退到荥阳、成皋之间,项羽带领大军西进,若不是彭越驻守梁地,帮助汉军苦守,项羽早已攻入关中。当时彭越一动,关系重大,从楚到汉,从汉到楚,都可能改变结果。何况垓下之战,若没有彭越出兵,项王未必能迅速灭亡。如今天下已定,彭越受封,本想传之万世,却只派兵征调,恰逢彭越有病,不能立刻到场,便怀疑他叛变,将其处死,灭其家族,甚至悬首示众。我担心今后所有功臣,都会因此心生恐惧,不但不反,甚至会因此被迫造反!如今彭越已死,我曾为梁国官吏,怎能违抗诏令私自祭拜?我这是明知死,也愿意赴死,情愿烹杀!”刘邦听罢,被他的慷慨激昂所感动,意识到自己所为确实过重,急忙命武士放下栾布,解开了绳索,授予他都尉之职。栾布向刘邦跪拜两拜,下殿而去。

栾布原本是彭越的老友,早年家境贫寒,漂泊到齐国当酒保,后来被贩卖,到了燕国沦为奴隶,为奴主复仇,燕将臧荼任他为都尉。臧荼后来反叛被杀,栾布也被掳走,幸而彭越念及旧情,将其赎出,任命他为梁国大夫。彭越被捕时,栾布正在齐国出使,任务完成后返回梁国,才得知彭越遭诛,立刻赶往洛阳,在彭越首级前祭拜,痛哭哀悼。古人有言:“烈士为名节而死”,也说:“士为知己者死”。栾布才真正不愧为忠义之士,值得称扬。

刘邦诛杀彭越后,将梁国分为两部分:东北仍称梁国,封彭越之子刘恢为梁王;西南称淮阳,封其子刘友为淮阳王。两子皆为后宫妃嫔所生,母亲身份已不可考。刘邦猜忌异姓诸侯,改立宗室子弟,实则是将中原土地据为己有,与秦始皇的做法如出一辙。吕后妒忌狠辣,从内部到外部步步为营,完全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儿子的利益,这一点也无需多说。

梁国事了之后,吕后劝刘邦回长安,刘邦便携吕后同归,回到宫中安居。约一个多月后,刘邦想到南方的南越尚未平定,便派楚人陆贾持印信前往,册封赵佗为南越王,命他安抚百越,不得为边患。

赵佗原本是龙川县令,隶属于南海郡尉任嚣管辖。任嚣见秦朝失去纲纪,天下大乱,也想趁机脱离中央,自立一方。临终前病重,召赵佗入见,对他说:“天下已乱,项羽之后,又是刘邦与项羽争斗,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安定。南海地处偏远,我担心乱军侵入,决心封锁北方通道,开辟新的道路,静观时局变化,再定下一步。可惜我年老病重,志向未能实现,如今郡中官员无人可托,只有您性格豪放,不拘小节,可以继承我的遗志。此地背靠山,面朝海,东西相距数千里,又有中原人士迁居此地,可以作为助力,您若能趁势自立,也可成为一方之主。”赵佗答应,任嚣便命他代理南海尉。不久任嚣去世,赵佗为他举哀,正式担任南海尉,下令各关隘守将严守边防,封锁北方。同时,将秦朝设立的各县官员一一捕杀,换上自己的亲信。此后,赵佗攻下桂林、象郡,自称为南越武王。

后来汉使陆贾到达南海,赵佗虽未拒绝,却傲慢地坐在堂上,不戴帽子,头梳成椎形,不系腰带,双脚伸开,像簸箕一样,直到陆贾到来,仍如此。陆贾口才出众,也不行跪拜之礼,便朗声说道:“您本是中国人,父母兄弟坟墓都在真定,如今您却改变天道,抛弃冠带,妄图在南越自立,与天子抗衡,恐怕灾祸即将降临!”赵佗听后,一时无言,陆贾继续说:“如今陛下亲征,天下归心。若您不归顺,便将失去天下的认同。我劝您诚心归顺,与汉朝和解。”赵佗听了被感动,自愿称臣,遵守汉朝条约,并拿出南越珍宝作为礼物,价值千金。陆贾也把自己的财物送给他,金额大约也在千金以上。双方尽欢而别,彼此满意。

陆贾返回京师复命,刘邦大为高兴,提拔他为大中大夫。此后,陆贾常入朝见刘邦,每次与他讨论治国之道,都引用诗书典籍,说得有声有色。刘邦对此很不高兴,怒斥道:“你靠马上得天下,难道要用诗书来治理天下吗?”陆贾回答:“靠马上夺得天下,难道就能用马上的方式去治理天下吗?我听说,商汤、周武王是以武力夺取天下,但必须以仁政治理国家,才能长治久安。秦朝兼并六国,以严刑峻法治理,不久即亡。如果秦朝当初能施行仁政,效法先王,陛下又怎能推翻秦朝称帝呢?”刘邦听了,内心羞愧,脸颊发红。过了一会儿,他才对陆贾说:“你可以将秦朝失天下的原因,以及我得天下的原因,分条列出,并引用古人的成败经验,写成一本书,作为后世的借鉴。”陆贾奉命后,花了几天时间,整理成十二篇,呈上。刘邦逐篇称赞,左右大臣也纷纷欢呼万岁,因此将此书称为《新语》。

后人有诗赞曰:

奉书出使赴南藩,折服枭雄语不烦。
更有一编传治道,古今得失好推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韩信是否有谋反,是出自其门客之书,尚无定论。吕后却立即设计诱杀,不论其是否该死,即使该死,其行径也明显是吕后的专断,她心中早已不将刘邦放在眼里。有人认为刘邦出征时已有密令交给吕后,使她得以专权杀戮,此说亦有依据。从刘邦不责备吕后,以及吕后主动请求诛杀彭越一事,可以看出。但我认为,韩信与彭越之死,刘邦虽心存杀意,但真正主导者必是吕后。刘邦虽未杀韩信,也未曾杀彭越,仍存一丝不忍之心。而吕后性情阴狠,远胜刘邦。刘邦只是放逐,吕后则必须杀戮方能得快意。彭越可被诬陷,韩信又岂能幸免?正史中不记载韩彭“谋反”一事,唯独记载“皇后杀之”,明示这是吕后一手所为,刘邦尚有宽恕之念。女人言辞如长舌,确实令人畏惧!而陆贾此次招降赵佗,也是靠口舌立功,与郦食其、随何类似。但“靠马上夺取天下,不能用马上方式去治理天下”这一思想,实为治国良策。《新语》的诞生,流传后世,被誉为汉代贤臣,实属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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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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