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三十五回 谋弑父射死单于 求脱围赂遗番后

却说叔孙通规定朝仪,适合上意,遂由高祖特别加赏,进官奉常,官名。赐金五百斤。通入朝谢恩,且乘机进言道:“诸儒生及臣弟子,随臣已久,共起朝仪,愿陛下俯念微劳,各赐一官。”高祖因皆授官为郎。通受金趋出,见了诸生,便悉数分给,不入私囊。诸弟子俱喜悦道:“叔孙先生,真是圣人,可谓确知世务了!”原来叔孙通前时归汉,素闻高祖不喜儒生,特改着短衣,进见高祖,果得高祖欢心,命为博士,加号稷嗣君。他有弟子百余人,也想因师求进,屡托保荐,通却一个不举,反将乡曲武夫,荐用数人,甚至盗贼亦为先容。诸弟子统皆私议道:“我等从师数年,未蒙引进,却去抬举一班下流人物,真是何意?”叔孙通得闻此语,乃召语弟子道:“汉王方亲冒矢石,争取天下,试问诸生能相从战斗否?我所以但举壮士,不举汝等,汝等且安心待着,他日有机可乘,自当引用,难道我真忘记么?”诸弟子才皆无语,耐心守候。待至朝仪订定,并皆为官,然后感谢师恩,方知师言不谬,互相称颂。有其师,必有其弟,都是一班热中客。这且搁过不提。  且说长城北面的匈奴国,前被秦将蒙恬逐走,远徙朔方。见前文。至秦已衰灭,海内大乱,无暇顾及塞外,匈奴复逐渐南下,乘隙窥边。他本号国王为单于王后为阏氏。音烟支。此时单于头曼,亦颇勇悍,长子名叫冒顿,音墨特。悍过乃父,得为太子。后来头曼续立阏氏,复生一男,母子均为头曼所爱。头曼欲废去冒顿,改立少子,乃使冒顿出质月氏,冒顿不得不行。月氏居匈奴西偏,有战士十余万人,国势称强。头曼阳与修和,阴欲进攻,且好使他杀死冒顿,免留后患。因此冒顿西去,随即率兵继进,往击月氏。月氏闻头曼来攻,当然动怒,便思执杀冒顿。冒顿却先已防着暗中偷得一马,夤夜逃归。头曼见了冒顿,不禁惊讶,问明底细,却也服他智勇,使为骑将,统率万人,与月氏战了一仗,未分胜负,便由头曼传令,收兵东还。  冒顿回入国中,自知乃父此行,并非欲战胜月氏,实是陷害自己,好教月氏杀毙,归立少弟。现在自己幸得逃回,若非先发制人,仍然不能免害。乃日夕踌躇,想出一条驭众的方法,先将群人收服,方可任所欲为。主意已定,遂造出一种骨箭,上面穿孔,使他发射有声,号为鸣镝,留作自用。惟传语部众道:“汝等看我鸣镝所射,便当一齐射箭,不得有违,违者立斩!”部众虽未知冒顿用意,只好一齐应令。冒顿恐他阳奉阴违,常率部众射猎,鸣镝一发,万矢齐攒,稍有迟延,立毙刀下。部众统皆知畏,不敢少慢。冒顿还以为不足尽恃,竟将好马牵出,自用鸣镝射马,左右亦皆竞射,方见冒顿喜笑颜开,遍加奖励。嗣复看见爱妻,也用鸣镝射去,部众不能无疑,只因前命难违,不得不射。有几个多心人还道是冒顿病狂,未便动手,那知被冒顿察出,竟把他一刀杀死。从此部众再不敢违,无论甚么人物,但教鸣镝一响,无不接连放箭。头曼有好马一匹,放在野外,冒顿竟用鸣镝射去。大众闻声急射,箭集马身差不多与刺猬相似,冒顿大悦。复请头曼出猎,自己随着马后,又把鸣镝注射头曼,部众也即同射。可怜一位匈奴国王,无缘无故,竟死于乱箭之下!虽由头曼自取,然胡人之不知君父,可见一斑。冒顿趁势返入内帐,见了后母少弟,一刀一个,均皆劈死。且去寻杀头曼亲臣,复剁落了好几个头颅,冒顿遂自立为单于。国人都怕他强悍,无复异言。  惟东方有东胡国,向来挟众称强,闻得冒顿弑父自立,却要前来寻衅。先遣部目到了匈奴,求千里马。冒顿召问群臣,群臣齐声道:“我国只有一匹千里马,乃是先王传下,怎得轻畀东胡?”冒顿摇首道:“我与东胡为邻,不能为了一马,有失邻谊,何妨送给了他。”说着,即令左右牵出千里马,交与来使带去。不到数旬,又来了一个东胡使人,递上国书,说是要将冒顿的宠姬,送与东胡王为妾。冒顿看罢,传示左右,左右统发怒道:“东胡国王,这般无礼,连我国的阏氏,都想要求,还当了得!请大单于杀了来使,再议进兵。”冒顿又摇首道:“他既喜欢我的阏氏,我就给与了他,也是不妨。否则,重一女子,失一邻国,反要被人耻笑了!”全是骄兵之计,可惜戴了一顶绿头巾。当下把爱姬召出,也交原使带回。又过了好几月,东胡又遣使至匈奴来索两国交界的空地,冒顿仍然召问群臣。群臣或言可与,或言不可与,偏冒顿勃然起座道:“土地乃国家根本,怎得与人?”一面说,一面喝使左右,把东胡来使,及说过可与的大臣,一齐绑出,全体诛戮。待左右献上首级便披了戎服,一跃上马,宣谕全国兵士,立刻启行,往攻东胡,后出即斩。匈奴国人,原是出入无常,随地迁徙,一闻主命,立刻可出。当即浩浩荡荡,杀奔东胡。  东胡国王得了匈奴的美人良马,日间驰骋,夜间偎抱,非常快乐。总道冒顿畏他势焰,不敢相侵,所以逐日淫佚,毫不设备。蓦闻冒顿带兵入境,慌得不知所措,仓猝召兵,出来迎敌。那冒顿已经深入,并且连战连败,无路可奔,竟被冒顿驱兵围住,杀毙了事。所有王庭番帐,捣毁净尽,东胡人畜,统为所掠,简直是破灭无遗了。未知匈奴阏氏是否由冒顿带归。冒顿饱载而归,威焰益张。复西逐月氏,南破楼烦白羊,乘胜席卷,把蒙恬略定的散地,悉数夺还。兵锋直达燕代两郊。  直至汉已灭楚,方议整顿边防,特使韩王信移镇太原,控御匈奴。韩王信引兵北徙,既已莅镇,又表请移都马邑,实行防边。高祖本因信有材勇,特地调遣,及接到信表,那有不允的道理?信遂由太原转徙马邑,缮城掘堑。甫得竣工,匈奴兵已蜂拥前来,竟将马邑城围住。信登城俯视,约有一二十万胡骑,自思彼众我寡,如何抵敌?只好飞章入关,乞请援师。无如东西相距,不下千里,就使高祖立刻发兵,也不能朝发夕至。那冒顿却麾众猛扑,甚是厉害。信恐城池被陷,不得已一再遣使,至冒顿营求和。和议虽未告成,风声却已四达,汉兵正奉遣往援,行至中途,得着韩王求和消息,一时不敢遽进,忙着人报闻高祖。高祖不免起疑,亟派吏驰至马邑,责问韩王,为何不待命令,擅向匈奴求和?韩王信吃了一惊,自恐得罪被诛,索性把马邑城献与匈奴,愿为匈奴臣属。何无志气乃尔!冒顿收降韩王信,令为向导,南逾勾注山,直攻太原。  警报与雪片相似,飞入关中,高祖遂下诏亲征,冒寒出师。时为七年,冬十月中。猛将如云,谋臣如雨,马步兵共三十二万人,陆续前进。前驱行至铜鞮,适与韩王信兵相值,一场驱杀,把信赶走,信将王喜,迟走一步,做了汉将的刀头血。信奔还马邑,与部将曼邱臣王黄等,商议救急方法。两人本系赵臣,谓宜访立赵裔,笼络人心。信已无可奈何,只得听了两人的计议,往寻赵氏子孙。可巧得了一个赵利,便即拥戴起来。好好的国王不愿再为,反去拥戴他人,真是呆鸟。一面报达冒顿,且请出兵援应。冒顿在上谷闻报,便令左右贤王,引兵会信。左右贤王的称号,乃是单于以下最大的官爵,仿佛与中国亲王相似。两贤王带着铁骑万人,与信合兵,气势复盛,再向太原进攻。到了晋阳,偏又撞着汉兵,两下交战,复被汉兵杀败,仍然奔回。汉兵追至离石,得了许多牲畜,方才还军。  会值天气严寒,雨雪连宵,汉兵不惯耐冷,都冻得皮开肉裂,手缩足僵,甚至指头都堕落数枚,不胜困苦。高祖却至晋阳住下,闻得前锋屡捷,还想进兵,不过一时未敢冒险,先遣侦骑四出,往探虚实,然后再进。及得侦骑返报,统说冒顿部下,多是老弱残兵,不足深虑,如或往攻,定可得胜。高祖乃亲率大队,出发晋阳。临行时又命奉春君刘敬,再往探视,务得确音。这刘敬原姓是娄,就是前时请都关中的戍卒,高祖因他议论可采,授官郎中,赐姓刘氏,号奉春君。回应三十三回。此时奉了使命,当然前往。高祖麾兵继进,沿途遇着匈奴兵马,但教呐喊一声,便把他吓得乱窜,不敢争锋,因此一路顺风,越过了勾注山,直抵广武。却值刘敬回来复命,高祖忙问道:“汝去探察匈奴情形,必有所见,想是不妨进击哩。”刘敬道:“臣以为不宜轻进。”高祖作色道:“为何不宜轻进?”敬答道:“两国相争,理应耀武扬威,各夸兵力,乃臣往探匈奴人马,统是老弱瘦损,毫无精神,若使冒顿部下,不过如此,怎能横行北塞?臣料他从中有诈,佯示羸弱,暗伏精锐,引诱我军深入,为掩击计,愿陛下慎重进行,毋堕诡谋!”确是有识。高祖正乘胜长驱,兴致勃勃,不意敬前来拦阻,挠动军心,一经懊恼,便即开口大骂道:“齐虏!敬本齐人。汝本靠着一张嘴,三寸舌,得了一个官职,今乃造言惑众,阻我军锋,敢当何罪?”说着,即令左右拿下刘敬,械系广武狱中,待至回来发落。粗莽已极。自率人马再进,骑兵居先,步兵居后,仍然畅行无阻,一往直前。  高祖急欲徼功,且命太仆夏侯婴,添驾快马,迅速趱程。骑兵还及随行,步兵追赶不上,多半剩落。好容易到了平城,蓦听得一声胡哨,尘头四起,匈奴兵控骑大至,环集如蚁。高祖急命众将对敌,战了多时,一些儿不占便宜。匈奴单于冒顿,复率大众杀到,兵马越多,气势越盛。汉兵已跑得力乏,再加一场大战,越觉疲劳,如何支撑得住,便纷纷的倒退下来。高祖见不可支,忙向东北角上的大山,引兵退入,扼住山口,迭石为堡,并力抵御。匈奴兵进扑数次,还亏兵厚壁坚,才得保守。冒顿却下令停攻,但将部众分作四支,环绕四周,把山围住。是山名为白登山,冒顿早已伏兵山谷,专待高祖到来,好教他陷入网罗。偏偏高祖中计,走入山中,冒顿乃率兵兜围,使他进退无路,内外不通,便好一网打尽,不留噍类。这正是冒顿先后安排的绝计!狡哉戎首。高祖困在山上,无法脱身,眼巴巴的望着后军,又不见到,没奈何鼓励将士,下山冲突,偏又被胡骑杀退。高祖还是痛骂步兵,说他逗留不前,那知匈奴兵马,共有四十万众,除围住白登山外,尚有许多闲兵,分扎要路,截住汉兵援应。汉兵虽徒步驰至,眼见是胡兵遍地,如何得入?遂致高祖孤军被围,无法摆脱。高祖逐日俯视,四面八方,都是胡骑驻着,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马,北方尽黑马,南方尽赤马,端的是色容并壮,威武绝伦。冒顿不读诗书,何亦知按方定色?  接连过了三五日,想不出脱围方法,并且寒气逼人,粮食复尽,又冻又饿,实在熬受不起。当时张良未曾随行,军中谋士,要算陈平最有智计。高祖与他商议数次,他亦没有救急良方,但劝高祖暂时忍苦,徐图善策。转眼间已是第六日了,高祖越觉愁烦,自思陈平多智,尚无计议,看来是要困死白登,悔不听刘敬所言,轻惹此祸!正惶急间,陈平已想了一法,密报高祖,高祖忙令照行,平即自去办理,派了一个有胆有识的使臣,赍着金珠及画图一幅,乘雾下山,投入番营。天下无难事,惟有银钱好,一路贿嘱进去,只说要独见阏氏,乞为通报。原来冒顿新得一个阏氏,很是爱宠,时常带在身旁,朝夕不离。此次驻营山下,屡与阏氏并马出入,指挥兵士,适被陈平瞧见,遂从他身上用计,使人往试。果然番营里面,阏氏的权力,不亚冒顿,平时举动,自有心腹人供役,不必尽与冒顿说明,但教阏氏差遣,便好照行,因此汉使买通番卒,得入内帐。可巧冒顿酒醉,鼾睡胡床,阏氏闻有汉使到来,不知为着何事,就悄悄的走出帐外,屏走左右,召见汉使。汉使献上金珠,只说由汉帝奉赠,并取出画图一幅,请阏氏转达单于。她原是女流,见了光闪闪的黄金,亮晃晃的珍珠,怎得不目眩心迷?一经到手,便即收下,惟展览画图,只绘着一个美人儿,面目齐整得很,便不禁起了妒意,含嗔启问道:“这幅美人图,有何用处?”汉使答道:“汉帝为单于所围,极愿罢兵修好,所以把金珠奉送阏氏,求阏氏代为乞请,尚恐单于不允,愿将国中第一美人,献于单于。惟美人不在军中,故先把图形呈上,今已遣快足去取美人,不日可到,就好送来,诸请阏氏转达便了。”阏氏道:“这却不必,尽可带回。”汉使道:“汉帝也舍不得这个美人,并恐献于单于,有夺阏氏恩爱,惟事出无奈,只好这样办法。若阏氏能设法解救,还有何说!当然不献入美人,情愿在阏氏前,再多送金珠呢。”阏氏道:“我知道了!烦汝返报汉帝,尽请放心。”已入彀中。说着,即将图画交还汉使。汉使称谢,受图自归。  阏氏返入内帐,坐了片刻,暗想汉帝若不出围,又要来献美人,事不宜迟,应从速进言为是。当下起身近榻,巧值冒顿翻身醒来,阏氏遂进说道:“单于睡得真熟,现在军中得了消息,说是汉朝尽起大兵,前来救主,明日便要到来了。”冒顿道:“有这等事么?”阏氏道:“两主不应相困,今汉帝被困此山,汉人怎肯甘休?自然拚命来救。就使单于能杀败汉人,取得汉地,也恐水土不服,未能久居;倘或有失,便不得共享安乐了。”说到此句,就呜咽不能成声。是妇女惯技,但亦由作者体会出来。冒顿道:“据汝意见,应该如何?”阏氏道:“汉帝被困六七日,军中并不惊扰,想是神灵相助,虽危亦安,单于何必违天行事?不如放他出围,免生战祸。”冒顿道:“汝言亦是有理,我明日相机行事便了。”于是阏氏放下愁怀,到晚与冒顿共寝,免不得再申前言,凭你如何凶悍的冒顿单于,也不得不谨依阃教了。小子有诗咏道:  狡夷残忍本无亲,床第如何溺美人!  片语密陈甘纵敌,牝毕竟戒司晨。  究竟冒顿是否撤围,待至下回再表。      冒顿之谋狡矣哉!怀恨乃父,作鸣镝以令大众,射善马,射爱妻,旋即射父。忍心害理,不顾骨肉,此乃由沙漠之地,戾气所锺,故有是悖逆之臣子耳。至若计灭东胡,诱困汉祖,又若深谙兵法,为孙吴之流亚。彼固目不知书,胡为而狡谋迭出也?高祖之被困白登,失之于骄,若非陈平之多谋,几致陷没。骄兵必败,理有固然。然冒顿能出奇制胜,而卒不免为妇人女子所愚,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甚矣,妇口之可畏也!

译文:

以下是对《前汉演义·第三十五回》中相关情节的现代汉语翻译:


叔孙通制定了朝廷礼仪,深得汉高祖满意,于是高祖特别赏赐他,升任为奉常(掌管礼仪的官职),赐予五百斤黄金。叔孙通入朝谢恩时,趁机向高祖进言:“那些儒生和我的弟子们,跟随我多年,一起参与制定了朝仪,希望陛下能体恤我们的辛苦,给每人授一个官职。”高祖于是任命他们全部为郎官。叔孙通接受赏金后出去,把金子全都分给了弟子们,自己一点都没收下。弟子们都很高兴,纷纷称赞:“叔孙先生真是圣人,真是懂世事啊!”

原来,叔孙通当初投奔汉朝时,就听说高祖不喜欢儒生,于是特意穿起了短衣,亲自去见高祖,果然博得了高祖的欢心,被任命为博士,又被封为“稷嗣君”。他有上百名弟子,也都想靠老师引荐进入仕途,多次请托推荐,但叔孙通一个也不推荐,反而推荐了一些乡下粗野的武夫,甚至还有些盗贼也被他举荐。他的弟子们私下议论:“我们跟老师学了多年,却没得到推荐,反而去提拔这样卑微低下的平民,真是什么意思?”叔孙通听说后,便召来弟子们谈话,说:“汉王正在亲自冲锋陷阵,争夺天下,你们能跟着他并肩作战吗?所以我只推荐勇武之士,不推荐你们这些儒生。你们先安心等待,等将来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被重用,难道我会真的忘记你们吗?”弟子们这才沉默下来,不再怨恨,而是耐心等待。直到朝廷礼仪定下来,大家都被任命为官,才感激老师的恩德,这才明白老师的话没错,彼此称颂,互为师弟。这样的人,确实是一群热衷权力、看重现实的人。这暂且不提。

再说匈奴国,以前被秦将蒙恬赶走,迁至朔方。等到秦朝衰落,天下大乱,无力顾及北方边境,匈奴便逐渐南下,趁机侵扰边境。匈奴称国王为“单于”,称王后为“阏氏”(音“烟支”)。当时的单于叫头曼,性格勇猛,他长子叫冒顿(音“墨特”),比父亲更勇猛,被立为太子。后来头曼又续娶了阏氏,又生了一个儿子,母亲和儿子都受头曼宠爱。头曼想废掉冒顿,改立幼子,于是派冒顿出质到月氏国。冒顿不得不前往月氏。月氏位于匈奴西部,有十几万士兵,国力强盛。头曼表面上与月氏修好,暗地里却想进攻月氏,还希望借月氏之手杀死冒顿,以除后患。因此,冒顿西行途中,立即率军追击月氏,攻打月氏。月氏听说头曼要进攻,非常愤怒,打算杀死冒顿。但冒顿早就早有防备,偷偷摸摸得到了一匹马,在夜间悄悄逃了回来。头曼见了冒顿,十分惊讶,问清原由后,也佩服他的机智勇敢,便任命他为骑兵将领,统领一万士兵与月氏作战,结果不分胜负,后来头曼下令撤军,返回匈奴国内。

冒顿回到国内后,意识到父亲此举并非想真正战胜月氏,而是为了陷害自己,好让月氏杀了他,然后改立幼子。如今自己侥幸逃回,若不先发制人,仍会被害。于是日夜思考,想出一个控制部下、统一军权的办法——他发明了一种骨箭,箭头上凿孔,发射时会发出响声,称为“鸣镝”。他告诉士兵们:“看到我鸣镝一响,你们就一起放箭,不准违抗,违者当场处死!”士兵们虽然不明白冒顿的意图,但只好服从命令。冒顿担心他们阳奉阴违,就经常带领部下打猎,一发鸣镝,众人齐射,稍有迟延,立刻被砍头。士兵们逐渐变得畏惧,不敢懈怠。冒顿还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亲自牵出一匹好马,用鸣镝射过去,左右士兵也都跟着放箭,看到冒顿高兴地笑,还加以奖赏。之后,他看到心爱的妻子,也用鸣镝射了过去,士兵们心中起了怀疑,但因之前命令不可违抗,只能继续放箭。有几个多疑的人觉得冒顿精神失常,不敢动手,结果被冒顿察觉,当场斩杀。从此,士兵们再也不敢违背命令,无论什么人,只要鸣镝一响,立刻齐射。头曼有一匹名马,放在野外,冒顿也用鸣镝射了过去,士兵们听到声音立即射箭,箭如雨下,几乎把马身扎满,冒顿非常高兴。他又邀请头曼出猎,自己跟在马后,用鸣镝射向头曼,士兵们也跟着一齐射击。可怜的匈奴国王,毫无缘由地被乱箭射死!虽然死于自己之手,但这也反映出胡人不懂君臣之礼,不重亲情。冒顿趁机返回内帐,见到了后母和幼弟,当场将他们杀死,并去找头曼的亲信大臣,砍下他们的头颅。冒顿正式自立为单于,匈奴各族都怕他凶猛,无人敢再反对。

不过东方还有东胡国,向来强大,听说冒顿弑父自立,便要出兵找麻烦。起初派使者到匈奴,请求一匹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都说:“我们只有一匹千里马,是先王传下来的,怎么能轻易送人?”冒顿摇头说:“我和东胡是邻居,不能因为一匹马,失去邻国之间的友好关系,送出去也无妨。”说完,就命令手下牵出千里马,交给使者带去。不到几个月,东胡又派使者来,送来国书,说要将冒顿最宠爱的妃子送给他国的国王为妾。冒顿看过后,传令左右,众人都愤怒地说:“东胡国王如此无礼,连我们的王后都想夺走,还敢这样?请大单于立即杀了使者,再议进兵!”冒顿又摇摇头说:“既然他喜欢我的王后,我就送过去,也无妨。否则,为了一个女子,失去一个邻国,反而会被人耻笑!”这是典型的骄兵之计,可惜冒顿戴上了绿头巾(比喻自恃强大、轻敌)。他于是把最宠的妃子召出来,交给使者带回。又过了几个月,东胡又派使者来,要匈奴交出两国边境上的空地。冒顿再次询问大臣,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冒顿愤怒地站起来说:“土地是国家的命根,怎能白白送人?”一边说,一边命令手下把东胡使者和赞成割让的大臣一起绑出来,全部处死。然后他披上战袍,跃马而出,向全国士兵宣布:立刻出兵,进攻东胡,后退者斩!匈奴人原本就是游牧迁徙,无固定居所,听到命令立刻出发,浩浩荡荡地杀向东胡。

东胡国王得到了匈奴的美女和良马,白天骑马驰骋,晚上依偎在美人身边,非常快乐。一直以为冒顿畏惧自己力量,不敢侵犯,于是整天淫乐,毫无防备。突然听说冒顿带兵入侵,顿时慌乱,仓促间召集军队迎战。但冒顿军队已深入敌境,连战连败,无路可逃,最终被匈奴军队团团包围,惨遭杀戮。王庭和帐篷全部被摧毁,东胡的百姓和牲畜全部被掠夺,几乎被彻底消灭。至于匈奴王后是否被冒顿带回去,暂且不提。冒顿得胜归来,势力更加庞大。他继续西击月氏,南破楼烦和白羊王,乘胜夺取了蒙恬当初收复的荒地,兵锋直达燕国、代国边境。

直到汉朝灭了楚国,才开始整顿边防,派韩王信移镇太原,负责抵御匈奴。韩王信带兵北上,到太原后,又上书请求迁都马邑,以便更有效地防守。高祖原本赏识韩王信的能力和胆识,特地调他到太原,接到他的奏章后,自然没有不同意。于是韩王信从太原迁到马邑,修筑城墙,开挖壕沟。刚完工,匈奴军队便蜂拥而至,将马邑城包围。韩王信登上城头俯视,看到匈奴骑兵多达二十多万,心想自己人少敌众,怎么抵挡?只好紧急上书,请求增援。但关中与马邑相距千里,即使高祖立刻派兵,也来不及。匈奴军队攻势猛烈,韩王信担心城池被攻破,不得已多次派使者前往冒顿军中请求和谈。虽然和议未达成,但消息早已传开。汉军正准备出发救援,中途得知韩王求和的消息,便不敢贸然前进,急忙上报高祖。高祖对此起了疑心,立刻派官员快马前往马邑,质问韩王信为何不等命令,私自求和?韩王信惊慌不已,怕被杀,干脆把马邑城献给匈奴,愿意成为匈奴的属国。这哪里是什么志气,简直令人痛心!冒顿接受韩王信的投降,任命他为向导,带领他南下,越过勾注山,直扑太原。

消息像雪片一样飞入关中,高祖于是下诏亲征,冒着严寒出兵。时间是汉高祖七年冬天。汉军将领众多,谋士如云,总共出动三十二万兵马,逐步前进。前锋行至铜鞮,恰好遇上韩王信的部队,展开激战,最终将韩王信击退。韩王信的将领王喜,走得稍慢,成了汉军刀下的血。韩王信败退回马邑,与部将曼邱臣、王黄等人商议求救方案。两人本是赵国的旧臣,建议寻找赵国后裔,以笼络人心。韩王信无力回天,只好听从,寻找赵国后人,刚好找到了一个叫赵利的,便拥戴他为王。原本是自己当国王,却去拥立别人,真是蠢得可怜。随后,他向冒顿报告,并请求汉军出兵救援。冒顿在上谷收到消息,便命令左右两位贤王率一万骑兵前往会合。左右贤王是单于之下最高的官职,类似于汉朝的亲王。两位贤王带着骑兵与韩王信合兵,气势大增,再次向太原进攻。到了晋阳,又遇到汉军,交战后被击败,只好退回。汉军追至离石,缴获大量牲畜,才撤军返回。

正值寒气严重,雨雪连日不断,汉军不习惯寒冷,许多人冻得皮开肉裂,手脚僵硬,甚至手指都冻断了,非常疲惫。高祖却留在晋阳,听说前锋屡次得胜,想继续进攻,但一时不敢冒进,先派侦察兵四处打听敌情,然后再决定是否出击。后来侦察兵回报说,冒顿的部下大多是老弱病残,力量不足,如果出兵,必定获胜。高祖于是亲率大军从晋阳出发。临行前,他派奉春君刘敬再次前往探查敌情,务必要得到真实情报。刘敬原姓娄,之前曾向高祖进言被采纳,后来被任命为郎中,赐姓刘,号奉春君。这次他奉命出使,自然前往。高祖率军前进,一路上遇到匈奴军队,只听一声喊叫,匈奴骑兵就吓得四处逃窜,不敢应战,因此一路畅通无阻,越过勾注山,直抵广武。可是刘敬回来复命,高祖急问:“你探查匈奴情况,一定有发现吧,是不是可以进军?”刘敬回答:“我认为不宜轻举妄动。”高祖生气地说:“为什么呢?”刘敬说:“两国交战,应该炫耀武力,显示国力。但我探查发现,匈奴军队全是老弱病残,精神萎靡,毫无战意。如果冒顿军队真是如此,又怎么能横行塞北?我认为他是在故意示弱,实则埋伏精锐部队,引诱我们深入,再进行埋伏袭击。请陛下慎重行事,不要中计!”这话说得很清醒。高祖正乘胜追击,兴高采烈,没想到刘敬拦住去路,扰乱军心,十分恼怒,便立刻大骂:“齐国的狗!你靠一张嘴、三寸舌得到官职,现在却造谣惑众,阻拦我军进攻,该当何罪?”说完,立即下令将刘敬拿下,关进广武监狱,等回朝再处理。高祖自己则率军继续前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一路畅通无阻。

高祖急着想立功,又命令太仆夏侯婴加派快马,加快行程。骑兵赶得上,步兵却追不上,很多人落了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平城,突然听到一声胡哨,尘土飞扬,匈奴军队蜂拥而至,围拢如蚁。高祖紧急命令将领迎战,但打了一阵后,毫无进展。匈奴单于冒顿又率大军杀到,兵马越来越多,气势也越来越强。汉军已经气力衰竭,再打下去更是疲惫不堪,士兵纷纷败退。高祖见无法支撑,急忙撤退至北面的一座大山——白登山,占据山口,用石头堆起堡垒,顽强抵抗。匈奴军队多次进攻,幸亏汉军兵力雄厚、壁垒坚固,才勉强守住。冒顿下令暂停进攻,但把部队分成四支,绕山而行,将白登山完全包围。这山名叫白登山,冒顿早已在山中设下埋伏,等待汉高祖前来,好把他困死其中。高祖果然中计,走入山中,冒顿立即率领军队合围,使他进退两难,内外隔绝,可以一举消灭。这就是冒顿设计的绝妙之计!真是狡猾至极。

高祖被困在山上,无法突围,只能望着后军,却看不到,只能勉励将士,下山突围,结果又被匈奴骑兵击退。高祖又痛骂步兵,说他们逗留不前,可实际上匈奴兵力有四十万,除了围困白登山外,还派了大量军队占据要道,截断汉军援兵。虽然汉军徒步赶到,但看到到处是匈奴骑兵,根本无法进入,最终导致高祖孤军被围,无法脱险。高祖日日俯视,四面都是胡骑,西边全是白马,东边全是青马,北边全是黑马,南边全是红马,真是气势磅礴、威风凛凛。冒顿不识文字,却懂得按照颜色判断方向,真是不可思议。

接连过了五天,高祖想不出脱围之法,天寒地冻,粮食也吃完了,又冷又饿,实在熬不下去。这时,叔孙通的弟子之一——刘敬的谋士,正是后来的谋士陈平,出计解围。他派出使者,通过匈奴王后阏氏施加影响。刘敬的使者通过王后之口,说:“汉王被困六七天,军中没有慌乱,想必是天意相助,虽处危难但平安无事,单于何必违背天意,发动战争?”冒顿说:“你说得有道理,我明天再考虑。”后来,王后回到房间,看到冒顿醒来,便进言:“单于睡得很沉,现在军中传来消息,说汉朝已派大军前来救援,明天就要到了。”冒顿问:“真的吗?”王后说:“两国本不应互相围困,现在汉王被困此地,汉人怎会甘心?必然会拼死救援。就算你打败汉军,占领汉地,也怕水土不服,不能长久居住,万一失败,还可能失去安宁。”说到此处,声音哽咽。冒顿说:“按你的想法,该怎么做?”王后说:“汉王被困这么久,军队还很稳定,显然是得到了神灵庇护,单于何必违背天意?不如放他撤围,避免战争。”冒顿说:“你说得对,我明天再定主意。”王后放下心来,当晚与冒顿同寝,再次重申此言。哪怕冒顿多么凶狠,也不得不听从妻子的建议。

最后,冒顿果然放了汉军,撤围而去。

——结语:

冒顿的阴谋确实狡猾!他弑父、设鸣镝控制军队、射杀良马、射杀妻子、再射杀父亲,残忍无情,不顾亲情,这正是沙漠之地戾气所生,才出如此悖逆的臣子。至于他灭东胡、围困汉高祖,又善于用兵,堪称孙吴兵法的后继者。他虽然目不识丁,却能频频发动奇谋,这是怎么做到的?汉高祖被困白登山,正是因为骄傲轻敌,若不是陈平的多谋善断,几乎丧命。骄傲的军队必然失败,道理如此。然而冒顿虽能出奇制胜,最终却被一个妇人轻易迷惑,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可见,妇人之口,其威力足以动摇雄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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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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