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演義》•第二十八回 入內帳潛奪將軍印 救全城幸得舍人兒

卻說項王移兵至宛,見漢兵固壘守着,好幾次前往挑戰,並不見漢兵迎敵。要想攻打進去,又爲壕柵所阻,不能衝入。項王正暴躁得很,忽接得探馬急報,乃是魏相國彭越,渡過睢水,大破下邳駐紮的楚軍,殺死楚將薛公,氣勢甚盛。項王大憤道:“可恨彭越,這般撒野,我且去擊斃了他,再來擒捉劉邦。”說着,又拔營東去,往擊彭越。越自受漢王命,爲魏相國,見二十二回。略定梁地十餘城。至漢王敗走睢水,楚兵漫山遍野,爭逐漢軍,越亦保守不住,北走河上。項王進攻滎陽,又由越往來遊弋,截楚糧道,那時項王已恨越不置,此次越又陣斬楚將,叫項羽如何不憤?倍道東行,一遇越兵,便與豺虎相似,兜頭亂噬。越抵敵不住,又只得退渡睢水,仍然向北奔去。項王追趕不及,復擬往攻漢王,因即探聽漢王行蹤。時漢王已由宛城轉入成皋,與英布合兵駐守。英布往扼成皋,見二十六回中。項王接到確音,便引兵西進,順道先攻滎陽。  滎陽城內,仍由周苛樅公住着,兩人原赤膽忠心,爲漢守土,但總道項王已去,一時不致驟來,所以防備少疏,與民休息。那知楚兵大至,乘銳攻打,比前次還要兇狠。周苛樅公,連忙登城拒敵,已是不及。楚兵四面齊上,竟將滎陽城攻破,並把周苛樅公,一併擒住。項王也即入城,先召周苛至前,溫顏與語道:“汝能堅守孤城,至今才破,不可謂非將材,可惜汝誤投漢王,終爲我軍所擒,若肯向我降順,我當授汝上將,封邑三萬戶,汝可願否?”周苛睜目怒叱道:“汝不去降漢,反要勸我降汝,真是怪極!汝豈是漢王敵手麼?”項王怒起,厲聲大罵道:“不中抬舉的東西!我若將汝一刀兩段,還太便宜,左右快與我取過鼎鑊來!”左右聞命,即將鼎鑊取入,由項王命烹周苛。苛毫無懼色,任他褫剝衣服,擲入鼎鑊,眼見是水火既濟,熔成一鍋人肉羹了。造語新穎。苛既烹死,樅公也被推入。項王令他顧視鼎鑊,樅公道:“我與周苛同守滎陽,苛遭烹死,我亦何忍獨生!情願受死,聽憑大王處置便了!”項王聽他說得有理,總算不使就烹,但令推出斬首,刀光一閃,魂離軀殼,隨那漢御史大夫周苛,同返太虛,這也不消細說。已極褒揚。  項王遂進逼成皋,警信傳入成皋城內,漢王不免驚心。暗思滎陽已失,成皋恐亦難守,哪裏還有第二個紀信,再來替死?因此帶同夏侯嬰,潛開北門,預先出走。及至諸將得知,漢王已經去遠,彼此不願再留,遂陸續出城追去。英布獨力難支,索性也棄城北走,成皋遂被項王奪去。項王聞漢王早出,料知不及追趕,就在成皋駐下,休養兵鋒,徐圖進取。獨漢王馳出成皋,北向修武,擬往依韓信張耳等軍。原來韓信本想伐齊,只因趙地未平,乃與張耳四處剿撫,駐紮修武縣中。漢王已曾聞報,所以星夜趲程,渡河至小修武,宿了一宵,到了翌晨,清早即起,與夏侯嬰出了驛舍,徑入韓信張耳營中。  營兵方起,出視漢王,尚是睡眼朦朧,且見漢王未着王服,不知他從何處差來,當下略回來歷,不遽放入。漢王詐稱漢使,奉命來此,有急事要報元帥。營兵聞有王命,當然不便再阻,但言元帥尚未起來,請入營待報。漢王也不與多說,搶步趨入內帳,當有中軍護衛,認識漢王,慌忙向前行禮。漢王向他擺手,不令聲張,惟使引往韓信臥室。信還在夢中,一些兒沒有知曉。漢王卻靜悄悄的走至榻旁,見案上擺着將印兵符,當即取在手中,出升外帳,命軍吏傳召諸將。諸將尚疑是韓信點兵,統來參謁,及走近案前,舉頭仰望,並不是韓元帥,卻是一位漢大王,大家統皆驚愕。但也不便細問,只好依禮下拜。漢王待他拜罷,徑自發令,把諸將改換職守,一一遣出。  韓信張耳,至此方得人喚醒,整衣進見,伏地請罪道:“臣等不知大王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韓信號爲國士,何竟有此失着。漢王微笑道:“這也沒有甚麼死罪,不過軍營裏應該如何嚴備,方免不測,況天已大明,亦須早起,奈何高臥未醒,連將印兵符等要件,俱未顧着!倘若敵人猝至,如何抵禦,或有刺客詐稱漢使,混入營中,恐將軍首級,亦難自保,這豈不是危險萬分麼?”韓張二人聽着,禁不住滿面羞慚,無詞可對。漢王又問韓信道:“我本煩將軍攻齊,一得齊地,即來會師攻楚。今將軍留此不往,意欲何爲?”韓信乃答說道:“趙地尚未平定,若即移兵東向,保不住趙人蠢動,復爲我患。就使有張耳駐守,恐兵分力薄,未足支持,況臣率士卒數萬,轉戰趙魏,勢已過勞,驟然東出,齊阻我前,趙扼我後,腹背受敵,兵不堪戰,豈非危道!故臣擬略定趙地,寬假時日,既可少紓兵力,復可免蹈危機,近正部署粗定,意欲伐齊,適值大王駕到,得以面陳。大王且屯兵此地,伺便攻覆成皋,臣即當引兵東去,得仗大王威力,一鼓平齊,便好乘勝西向,與大王會師擊楚了。”漢王方和顏道:“此計甚善。將軍等可起來聽令。”兩人拜謝而起。漢王命張耳帶着本部,速回趙都鎮守,使韓信募集趙地丁壯,東往攻齊。所有修武駐紮的營兵,盡行截留,歸漢王自己統帶,再出擊楚。韓張兩人,不敢有違,只好就此辭行,分頭辦事去了。  韓張既去,漢王坐擁修武大營,得了許多人馬,復見成皋諸將,陸續奔集,聲勢復振。因擬再出擊楚,忽從外面遞入軍書,報稱項王從成皋發兵,向西進行。漢王忙遣得力將士,前往鞏縣,堵住楚兵西進,一面與衆商議道:“項王今欲西往,無非是窺我關中。關中乃我根本重地,萬不可失,我意願將成皋東境,一律棄去,索性還保鞏洛,嚴拒楚軍,免得關中搖動,諸君以爲何如?”酈食其急忙應聲道:“臣意以爲不可!臣聞君以民爲本,民以食爲天,敖倉儲粟甚多,素稱足食,今楚兵既拔滎陽,不知進據敖倉,這正是天意助漢,不欲絕我民命呢。願大王速即進兵,收復滎陽,據敖倉粟,塞成皋險,控太行山,距蜚狐口,守白馬津,因勢利便,阻遏敵人,敵恐後路中斷,必不敢輕向關中,關中自可無虞,何必往守鞏洛呢?”漢王乃決計復出敖倉,路經小修武,誓衆進戰。  郎中鄭忠,卻獻了一條絕糧的計策,謂不如斷楚糧餉,使他乏食自亂,然後進擊未遲。漢王乃令部將盧綰劉賈,率領步卒二萬,騎士數百,渡過白馬津,潛入楚地,會同彭越,截楚糧草。越知楚兵輜重,屯積燕西,遂與盧劉二將,議定計策,夤夜往劫。楚兵未曾防備,被彭越等暗暗過去,放起一把火來,燒得滿地皆紅,一片嗶嗶剝剝的聲音,驚起楚兵睡夢,慌忙起身出望,已是煙焰逼人。再加彭越盧綰劉賈三將,三面殺入,鬧得一塌糊塗,楚兵除被殺外,四散竄去,霎時間逃得精光。所有輜重糧草,盡行棄下,一半被焚,一半搬散。彭越更乘勢奪還梁地,共取睢陽外黃等十七城。得失原是無常。  項王尚在成皋,未得西軍捷報,正在愁煩,不防燕西糧餉,又被彭越等焚掠一空,惱得項王火星透頂,復要親擊彭越。因召大司馬曹咎進囑道:“彭越又劫我軍糧,可恨已極!且聞他大擾梁地,猖獗異常,看來非我親自往徵,不能掃平此賊!今留將軍等守住成皋,切勿出戰,但當阻住漢王,使他不得東來,便是有功。我料此番擊越,大約十五日內,就可平定梁地,再來與將軍相會。將軍須要謹記我言,毋違毋誤!”項王此言,卻也精細,可惜任用非人。曹咎唯唯聽命,項王尚恐曹咎誤事,復留司馬欣助守,然後引兵自去。  彭越不怕別人,但怕項王自至,怎奈冤家碰着對頭,偏又聞得項王親來,越只好入外黃城,督兵拒守。外黃在梁地西偏,項王從成皋過來,第一重便是外黃城。他已怒氣勃勃,目無全敵,一見外黃城關得甚緊,上面有守兵等列着,越覺忍無可忍,立率將士攻城。寫出項王暴躁,反襯舍人小兒。接連攻了數日,城中很是危急,彭越自知難守,等到夜靜更深的時候,開了北門,引兵衝出,得了一條走路,飛馬馳去。楚兵不及追趕,仍然留住城下。城內已無主帥,如何保守!因即開門投降。  項王揮動三軍,魚貫入城,既至署中,當即查點百姓,凡年在十五以上,悉令前往城東,聽候號令。看官道是何故?他因百姓投順彭越,幫他守城,好幾日才得攻下,情跡可恨,意欲將十五歲以上的男子,一體坑死,方足泄憤。這號令傳示民間,人人曉得項王殘暴,定是前去送死,你也慌,我也怕,激成一片悲號聲,震響全城。就中有一個髫齡童子,發僅及肩,獨能顧全萬家,挺身出來,竟往楚軍中求見項王。楚兵瞧着,怪他年幼,不免問及履歷,小兒說道:“我父曾爲縣令舍人,我年一十三歲,今有要事,前來稟報大王,敢煩從速通報。”楚兵見他口齒伶俐,愈覺稱奇,遂替他入報項王。項王聞有小兒求見,倒也詫異,便令兵士引入。小兒從容入內,見了項王,行過了拜跪禮,起立一旁。項王見他面白脣紅,眉清目秀,已帶着三分憐愛,便柔聲問道:“看汝小小年紀,也敢來見我麼?”小兒道:“大王爲民父母,小臣就是大王的赤子,赤子愛慕父母,常思瞻依膝下,難道父母不許謁見麼?”開口便能動人。項王本來喜諛,更兼小兒所言,入情入理,便欣然問道:“汝既來此,定有意見,可即說明。”小兒道:“外黃百姓,久仰大王威德,只因彭越逞強,驟來攻城,城中無兵無餉,只有一班窮苦百姓,不能抵敵,沒奈何向他暫降。百姓本意,仍日望大兵來援,脫離苦厄,今幸大王駕臨,逐去彭越,使百姓重見天日,感戴何如?乃大王軍中,忽有一種訛傳,想把十五歲以上的丁口,統皆坑死,小臣以爲大王德同堯舜,威過湯武,斷不忍將一班赤子,屠戮淨盡。況屠戮以後,與大王不但無益,反且有損。所以小臣斗膽進來,請大王頒下明令,慰諭大衆,免得人人危疑。”好一番說詞,恐酈生等尚恐勿如。項王道:“汝說彭越劫制人民,也還有理,但我已引兵到此,爲何尚助越拒我?我所以情不甘休。且我要坑死人民,就使無益,何致有損!汝能說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民;否則連汝都要坑死了!”小兒並不慌忙,反正容答說道:“彭越入據城中,部兵甚多,聞得大王親征,但恐百姓作爲內應,就將四面城門,各派親兵把守,百姓手無寸鐵,無從斬關出迎,只好由他守着,惟心中總想設法驅越,所有越令,均不承認,越見人心未附,所以夤夜北遁。若百姓甘心助逆,還要拚死堅守,等到全城死亡,方得由大王入城,最速亦須經過五日十日,今彭越一去,立即開城迎駕,可見百姓並不助越,實是效順大王。大王不察民情,反欲坑死壯丁,大衆原是沒法違抗,不得不俯首就死,但外黃以東,尚有十數城,聽說大王坑死百姓,何人再敢效順?降亦死,不降亦死,何如始終抗命,尚有一線希望。試想彭越從漢,必且向漢乞師,來敵大王,大王處處受敵,縱使處處得勝,也要費盡心力,照此看來,便是無益有損了。”說得明明白白,不怕項王不依。項王一想,這個小兒,卻是語語不錯,況與曹咎期約半月,便回成皋,今已過了數日,倘或前途十餘城,果如小兒所言,統皆固守,多費心力,倒也罷了;倘或誤過時日,成皋被漢兵奪去,關係甚大,如何使得?因面囑小兒道:“我就依汝,赦免全城百姓罷。”小兒正要拜辭,項王又令左右取過白銀數兩,賞賜小兒,小兒領謝而出。  項王即傳出軍令,收回前命,所有全城百姓,一體免罪,部兵不準侵擾。這令一下,百姓變哭爲笑,易憂爲喜。起初還道由項王大發慈悲,相率稱頌,後來知是舍人兒爲民請命,才得幸免,於是感念項王的情意,統移到舍人兒身上。一介黃童,竟得保全千萬蒼生,真是從古以來,得未曾有了。可惜史家不留姓名。項王復引兵出外黃城,向東進發,沿途所過郡縣,統畏楚軍聲威,不敢與抗。且聞外黃人民,毫不遭害,樂得望風投誠。彭越已向穀城奔去,把前時略定十七城的功勞,化爲烏有。項王得唾手取來,行至睢陽,差不多要半個月了。  時已秋盡冬來,照着秦時舊制,又要過年。項王就在睢陽暫住,待將佐慶賀元旦,方纔啓行。轉眼間已是元旦,即漢王四年。項王就在行轅中,升帳受賀。將佐等統肅隊趨入,行過了禮,即由項王賜宴,內外列座,開懷暢飲,興會淋漓。忽有急足從成皋馳來,報稱城已失守,大司馬曹咎陣亡。項王大驚道:“我叫曹咎謹守成皋,奈何被漢兵奪去?”報子說道:“曹咎違命出戰,被漢兵截住汜水,不能退回,因致自盡。”項王又頓足道:“司馬欣呢?”報子又說道:“司馬欣也殉難了。”項王忙即起座,命左右撤去酒餚,立刻傳集三軍,西赴成皋,小子有詩嘆道:  聖王耀德不勞兵,得國何從仗力征,  試問烏騅奔命後,到頭曾否告成功!  究竟成皋如何歸漢,下回再當敘明。      自漢王起兵以來,所有軍謀,似皆出諸他人之口,幾若漢王無所用心,不過好受人言,虛懷若谷而已。然觀他馳入趙營,潛奪兵符,並不由旁人之授計,乃知漢王未嘗無謀,且謀出韓信諸人之上,此張子房之所以稱爲天授也。但韓信號爲名將,而防禁乃疏闊若此,豈古所謂節制之兵者?張耳更無論已。彼十三歲之外黃兒,竟能說動暴主,救出萬人生命,智不可及,仁亦有餘。昔項王坑秦降卒二十萬人,未有能進阻之者,使當時有如外黃兒之善諫,寧有不足動項王之心乎?故項王若能得人,非不足與爲善,惜乎其部下將佐,均不逮一黃口小兒,范增以人傑稱,對外黃兒且有愧色,遑問其他!無惑乎項王之終亡也。

譯文:

項王率領軍隊抵達宛城,看到漢軍堅固地防守,多次出兵挑戰,卻不見漢軍應戰。他想攻城,卻被護城壕溝和柵欄阻擋,無法突破。項王氣憤萬分,忽然接到探子急報:魏國相國彭越已渡過睢水,大敗駐守下邳的楚軍,殺死了楚將薛公,氣勢十分囂張。項王大怒,說:“真是可恨!彭越竟敢如此猖狂,我一定要討伐他,然後再去捉拿劉邦!”說罷,又率軍向東,去討伐彭越。

彭越受命於漢王,擔任魏國相國,此前已基本平定梁地十多座城池。等到漢王戰敗逃往睢水時,楚軍紛紛追擊,彭越也失去根據地,只得向北撤退到河上。項王進攻滎陽時,彭越便往來襲擾,切斷楚軍糧道。當時項王已對彭越懷恨在心,如今彭越又斬殺楚將,怎能不怒?項王於是日夜兼程東進,一遇到彭越的軍隊,就如野獸撲襲般猛烈攻擊。彭越抵擋不住,又只得退回睢水,再次向北逃竄。項王追不上,便轉而準備進攻漢王,於是派人探聽漢王的行蹤。

這時,漢王已從宛城撤至成皋,與英布會合駐守。英布負責把守成皋。項王得到確切消息後,便率軍西進,順便先攻下滎陽。

滎陽城中,仍由周苛和樅公負責防守。他們原本忠心耿耿,爲漢軍守土,以爲項王已離開,短時間內不會再來,因此防備鬆懈,允許百姓休養生息。誰知楚軍突然大舉進攻,攻勢比前次更猛烈。周苛和樅公連忙登城抵抗,已來不及了。楚軍四面圍攻,最終攻破滎陽城,並將周苛和樅公一起俘獲。項王進入城中,先召見周苛,態度溫和地說:“你堅守孤城,直到如今才被攻破,確實有將才,可惜你投靠了漢王,最終被我俘獲。如果願意歸順我,我可以封你爲上將軍,賞封三萬戶人家,你願意嗎?”周苛睜大眼睛憤怒地怒喝道:“你不去投降漢王,反而要勸我投降你?真是荒唐!你難道是漢王的對手嗎?”項王大怒,厲聲喝罵:“無禮的東西!我若把你砍成兩半,都算便宜!快拿鼎鑊來!”左右立刻拿來大鼎和鑊鍋,項王下令將周苛烹殺。周苛毫無懼色,任由兵士剝光衣服,扔進鼎鍋裏,眼看水火交融,人肉化爲一鍋湯,場面駭人。周苛被烹死後,樅公也被推入鼎鍋。項王讓他看鼎鑊,樅公說:“我和周苛一同守滎陽,周苛被烹死,我怎能獨自苟活?情願一死,任憑大王處置!”項王聽他言辭有理,雖然沒有立刻烹殺,但也下令將他推出斬首,刀光一閃,樅公魂飛魄散,與周苛一同昇天,這就不必多說了。

項王隨後進逼成皋,消息傳到城中,漢王十分驚恐。他心中明白:滎陽已失,成皋恐怕也難以守住,再找不到像紀信那樣的人來替死。於是他和夏侯嬰悄悄打開北門,提前逃跑。等到將領們得知漢王已經離開,也都不願留下,紛紛出城追趕。英布一個人難以抵擋,乾脆也拋棄成皋,向北逃走,成皋最終被項王奪走。項王聽說漢王早已逃走,料想追不上,便在成皋駐紮下來,休整軍隊,準備繼續進攻。

漢王逃出成皋,向北前往修武,打算投奔韓信、張耳的軍隊。原來韓信原計劃攻打齊國,但因趙地尚未平定,便與張耳四處安撫和征討,駐紮在修武縣。漢王早已得知消息,便連夜趕路,渡過黃河,到達小修武,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和夏侯嬰離開驛站,直接進入韓信、張耳的軍營。

營中士兵剛起牀,見到漢王,還帶着惺忪睡意,又見漢王未穿王服,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便略略打聽來歷,沒有立刻放他進去。漢王謊稱自己是漢王使節,奉命前來,有急事要向元帥報告。士兵們聽說是王命,當然不能再阻攔,只是說元帥還沒起身,請漢王先在營中等報。漢王也不多說,快步進入內帳,有中軍衛兵認出是漢王,趕忙行禮。漢王擺手示意不要聲張,只讓他們帶路前往韓信的臥室。韓信正在睡覺,一點也不知道。漢王悄悄走到牀邊,發現案上放着軍印和兵符,立刻取走,退出內帳,命令軍吏召集諸將。將領們還以爲是韓信下令點兵,紛紛前來參見。走近案前一看,抬頭才發現不是韓信,而是一位漢王,衆人頓時驚愕。但他們也不便多問,只得按禮行拜。

漢王等將領跪拜完畢,立刻下令,改組將領職務,將他們一一遣散。

韓信、張耳這才被喚醒,整理衣裝,下跪請罪道:“臣等不知大王駕到,沒有遠迎,罪該萬死!”韓信作爲國家名將,竟然犯下如此失禮之錯,令人羞愧。漢王微笑着說:“這並非死罪,只是軍營本該嚴密戒備,以免發生意外,何況天剛亮,也應當早起,怎麼還高枕大睡,連軍印、兵符等重要物品都沒顧上!要是敵人突然攻來,如何抵擋?或者有刺客假冒漢使混入,恐怕將軍的腦袋都會不保,這豈不是危險萬分嗎?”韓信和張耳聞言,面紅耳赤,無言以對。漢王又問韓信:“我本來讓你去攻打齊國,一旦攻下齊地,就來與我聯合攻打楚國。現在你卻留下來不去,有何打算?”韓信回答說:“趙地尚未平定,如果立即東進,趙國人可能騷動,對我造成威脅。就算有張耳駐守,兵力分散,也難以支撐。況且我帶兵數萬,征戰趙地、魏地,已十分疲憊,突然東進,齊國在前面阻擋,趙國在後面牽制,處境兩面受敵,軍隊難以作戰,豈不是極其危險?所以我打算先平定趙地,暫且休整一段時間,既能減輕兵力負擔,又可避免陷入危機。目前我已經安排妥當,計劃進攻齊國,正巧大王到來,得以面陳。大王可暫駐此地,等我收復成皋之後,我便率軍東進,藉助大王的勢力,一鼓作氣平定齊國,然後乘勝西進,與大王會師,共同攻打楚國。”漢王聽後,和顏悅色地說:“這個計策很好,你們起來聽令。”兩人拜謝後起身。漢王命令張耳率本部兵力,迅速返回趙國鎮守,讓韓信招募趙地民衆,向東進攻齊國。原駐紮在修武的軍隊全部收歸漢王統領,以備出擊楚軍。韓信、張耳不敢違命,只能分頭行動,各自離開。

韓信、張耳離開後,漢王乘勢控制了修武大營,獲得大量兵力,又見到成皋的將領陸續前來投奔,聲勢再次壯大。於是準備再次出擊楚軍,突然有軍報傳來:項王從成皋出發,向西前進。漢王急忙派得力將領前往鞏縣,堵住楚軍西進之路,同時召集衆將商議:“項王現在想往西進攻,無非是想窺視我們的關中地區。關中是我們根本所在,絕不能失去。我想把成皋以東的地區全部放棄,乾脆退守鞏縣和洛陽,嚴防楚軍入侵,避免關中震動。諸君以爲如何?”酈食其急忙說道:“我認爲這樣做不可!我聽說君主以百姓爲根本,百姓以糧食爲天。關中糧倉儲備豐富,歷來被稱爲糧足民安。如今楚軍雖攻下滎陽,卻並未進佔敖倉,這正是上天幫助漢朝,不願斷絕百姓生計的徵兆。我希望大王迅速出兵,收復滎陽,守住敖倉糧食,封鎖成皋險要,控制太行山,守住蜚狐口、白馬津,依勢而行,阻斷敵軍後路。敵人怕斷了退路,必然不敢輕易進攻關中,關中自然無憂。何必去守鞏洛呢?”漢王聽後,決定出兵收復敖倉,途經小修武,向全軍發誓出戰。

郎中鄭忠獻上一條絕糧之策,認爲不如切斷楚軍糧道,讓楚軍因飢餓而自亂陣腳,然後再進攻也不晚。漢王於是命令部將盧綰、劉賈率二萬步兵,數百騎兵,渡過白馬津,潛入楚地,與彭越會合,截斷楚軍糧草。彭越得知楚軍糧草屯積在燕西,便與盧綰、劉賈商量計策,在夜間突襲。楚軍毫無防備,被彭越等人悄悄滲透,放火燒了糧草,火光沖天,噼啪作響,驚醒了正在睡覺的楚兵,他們慌忙起身查看,卻已煙焰瀰漫。再加彭越、盧綰、劉賈三路大軍同時殺入,楚軍大亂,除被斬殺外,四處逃散,頃刻間逃得無影無蹤。所有糧草輜重,一半被燒,一半被搶走。彭越趁機奪回梁地,共收復睢陽、外黃等十七座城池。得失本無定數。

項王仍停留在成皋,尚未收到西線勝利的消息,正感到憂愁惱怒,哪料燕西的糧草也被彭越等人燒掠一空,項王怒火中燒,再次決定親自出徵彭越。他召來大司馬曹咎,叮囑道:“彭越又劫我軍糧,實在可恨!聽說他橫行梁地,猖狂異常,看來非我親征,不能徹底消滅這賊寇!現在請將軍等守住成皋,切勿出戰,只負責阻止漢軍東來,就是有功。我估計這次討伐彭越,大約十五天內就能平定梁地,之後再與將軍會合。你務必牢記我的話,不得違抗!”項王這番話看似周密,可惜用人不當。曹咎只是點頭答應,項王還擔心他誤事,又留下司馬欣協助防守,然後自己率軍出發。

彭越不怕別人,但最怕項王親自到來。偏偏又聽說項王親征,彭越只得進入外黃城,督兵防守。外黃位於梁地西部,是項王從成皋出發後第一座要地。項王氣憤異常,目中無人,一看到外黃城防守嚴密,有士兵列陣守衛,便怒不可遏,立刻率領軍隊攻城。連續攻了幾天,城內形勢十分危急,彭越知道自己難以堅守,等到夜深人靜,悄悄打開北門,率兵突圍,騎馬飛奔而去。楚軍來不及追擊,只能留在城下。城內沒有了主帥,怎可防守?於是城門大開,投降了。

項王揮兵攻入城中,抵達官署後,立刻清查百姓,凡年滿十五歲以上的男子,一律下令送往城東,聽候處置。看官問:爲什麼?因爲百姓曾投靠彭越,幫助守城,好幾天才攻下來,他心裏非常不爽,就想把十五歲以上男子全部坑殺,以發泄怒氣。這道命令傳開後,百姓都知道項王殘暴,個個嚇得魂不附體,嚇得紛紛哭喊,全城哭聲震天。其中有一個年幼的孩童,頭髮才及肩,卻能挺身而出,主動前往楚軍軍營,請求見項王。楚兵看他年紀太小,便問他來歷。孩子說:“我父親曾是縣令的舍人,我十三歲了,現在有緊急要事,特來稟告大王,請您儘快通報。”楚兵見他口齒伶俐,更加驚奇,便替他向項王轉報。項王聽說有小孩求見,感到奇怪,便命士兵帶他進來。小孩從容進入,向項王行禮後站起。項王見他面白脣紅,眉清目秀,已多有好感,便柔聲問:“你這麼小,也敢來見我?”小孩回答:“大王是百姓的父親,我就是大王的兒女。兒女喜愛父母,常常思念親近,難道父母不許我們見一面嗎?”一開口就動人。項王本來就喜歡聽奉承話,再加上小孩言之有理,便愉快地問:“你既然來此,必定有意見,請直接說來。”小孩說:“外黃百姓早就仰慕大王的恩德,只是因爲彭越逞強,突然來攻城,城中無兵無糧,只有窮苦百姓,無法抵抗,只好暫時投降。百姓原本希望大王前來救援,脫離苦境。如今幸得大王親臨,趕走了彭越,百姓得以重見天日,感激不盡。可是在大王軍中,卻流傳着一種謠言,要將十五歲以上的人全部坑殺。我認爲大王德行如同堯舜,威望超過湯武,怎忍心屠殺如此多的百姓?況且屠殺之後,對大王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所以我冒昧前來,請大王下一道明令,安撫百姓,以免人人恐懼。”這番話說得明明白白,項王也難以拒絕。項王說:“你說彭越劫掠百姓,也說得有道理。但我已親臨此地,爲何還幫彭越抵抗我?我所以生氣,是因爲要坑殺百姓。就算無益,又怎能有害?你若能說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撫百姓;否則連你也要坑死!”小孩並不慌張,從容回答:“彭越佔據城中,部下衆多,聽說大王親征,他怕百姓當內應,便將四面城門都派親兵把守,百姓手無寸鐵,無法斬關出迎,只能被動守着。但他們心裏始終想着設法驅逐彭越,所有彭越的命令他們都不承認。彭越見人心未附,於是連夜北逃。如果百姓真心投靠敵軍,會拼死堅守,直到全城死光,才能等大王入城,最快也要五天十天。如今彭越一走,立即開城迎接大王,說明百姓並不支持彭越,實際上是在效忠大王。大王不瞭解民情,想坑殺壯年男子,百姓原是無法違抗,只能低頭赴死。但外黃以東還有十多座城,聽說大王要坑殺百姓,誰還會願意歸順?降了會死,不降也會死,何不堅持抗命,至少還有希望?再想,彭越歸附漢朝,必定會向漢軍求援,來攻打大王。大王四處受敵,就算處處取勝,也得耗費巨大心力。看來這不僅無益,反而是有害的。”說得清楚透徹,項王無法不信。他一想,這個孩子說得完全正確。況且他與曹咎約定半月內返回成皋,如今已過了幾天,如果前方十幾座城真如所料,一旦有百姓抵抗,情況可能會更復雜。項王便下令:停止坑殺,安撫百姓。

不久之後,有快馬從成皋飛馳而來,報稱城已失守,大司馬曹咎戰死。項王大驚:“我命令曹咎死守成皋,怎麼會淪陷?”報信的人說:“曹咎違抗軍令出戰,被漢軍在汜水攔截,無法撤退,最終自殺。”項王又跺腳問:“司馬欣呢?”報信人說:“司馬欣也死了。”項王立刻起身,命左右撤去酒席,立即召集全軍,西去成皋。詩人感嘆道:

聖王施德不靠武力,得國何須憑藉征戰?
試問烏騅馬奔命之後,到底有沒有真正成功?

關於成皋最終如何歸漢,下回再細說。

從漢王起兵以來,所有軍務似乎都出自他人之口,好像漢王只是默默聽人出主意,虛心接受,毫無主見。然而,觀察他馳入韓信軍營,暗中奪取兵符,顯然並非由他人指點,可見漢王並非無謀,反而在謀略上勝過韓信等人。這正是張良被稱爲“天授”的原因。韓信雖是名將,卻防備鬆懈,軍紀渙散,何可謂之“節制之兵”?張耳更是無話可說。那個十三歲的外黃孩童,竟能說服殘暴的項王,救下數萬人生命,智慧令人仰望,仁德也遠超常人。昔日項王坑殺秦降卒二十萬,從未有人能勸阻,如果當時有像外黃兒這樣善諫之人,項王豈會動殺心?所以,如果項王能得賢才,根本不是不能行善。可惜他手下將領,連一個十三歲孩童都比不上,范增以智勇著稱,面對外黃兒也感到慚愧,更不必說其他人了!難怪項王最終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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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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