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二十八回 入内帐潜夺将军印 救全城幸得舍人儿

却说项王移兵至宛,见汉兵固垒守着,好几次前往挑战,并不见汉兵迎敌。要想攻打进去,又为壕栅所阻,不能冲入。项王正暴躁得很,忽接得探马急报,乃是魏相国彭越,渡过睢水,大破下邳驻扎的楚军,杀死楚将薛公,气势甚盛。项王大愤道:“可恨彭越,这般撒野,我且去击毙了他,再来擒捉刘邦。”说着,又拔营东去,往击彭越。越自受汉王命,为魏相国,见二十二回。略定梁地十余城。至汉王败走睢水,楚兵漫山遍野,争逐汉军,越亦保守不住,北走河上。项王进攻荥阳,又由越往来游弋,截楚粮道,那时项王已恨越不置,此次越又阵斩楚将,叫项羽如何不愤?倍道东行,一遇越兵,便与豺虎相似,兜头乱噬。越抵敌不住,又只得退渡睢水,仍然向北奔去。项王追赶不及,复拟往攻汉王,因即探听汉王行踪。时汉王已由宛城转入成皋,与英布合兵驻守。英布往扼成皋,见二十六回中。项王接到确音,便引兵西进,顺道先攻荥阳。  荥阳城内,仍由周苛枞公住着,两人原赤胆忠心,为汉守土,但总道项王已去,一时不致骤来,所以防备少疏,与民休息。那知楚兵大至,乘锐攻打,比前次还要凶狠。周苛枞公,连忙登城拒敌,已是不及。楚兵四面齐上,竟将荥阳城攻破,并把周苛枞公,一并擒住。项王也即入城,先召周苛至前,温颜与语道:“汝能坚守孤城,至今才破,不可谓非将材,可惜汝误投汉王,终为我军所擒,若肯向我降顺,我当授汝上将,封邑三万户,汝可愿否?”周苛睁目怒叱道:“汝不去降汉,反要劝我降汝,真是怪极!汝岂是汉王敌手么?”项王怒起,厉声大骂道:“不中抬举的东西!我若将汝一刀两段,还太便宜,左右快与我取过鼎镬来!”左右闻命,即将鼎镬取入,由项王命烹周苛。苛毫无惧色,任他褫剥衣服,掷入鼎镬,眼见是水火既济,熔成一锅人肉羹了。造语新颖。苛既烹死,枞公也被推入。项王令他顾视鼎镬,枞公道:“我与周苛同守荥阳,苛遭烹死,我亦何忍独生!情愿受死,听凭大王处置便了!”项王听他说得有理,总算不使就烹,但令推出斩首,刀光一闪,魂离躯壳,随那汉御史大夫周苛,同返太虚,这也不消细说。已极褒扬。  项王遂进逼成皋,警信传入成皋城内,汉王不免惊心。暗思荥阳已失,成皋恐亦难守,哪里还有第二个纪信,再来替死?因此带同夏侯婴,潜开北门,预先出走。及至诸将得知,汉王已经去远,彼此不愿再留,遂陆续出城追去。英布独力难支,索性也弃城北走,成皋遂被项王夺去。项王闻汉王早出,料知不及追赶,就在成皋驻下,休养兵锋,徐图进取。独汉王驰出成皋,北向修武,拟往依韩信张耳等军。原来韩信本想伐齐,只因赵地未平,乃与张耳四处剿抚,驻扎修武县中。汉王已曾闻报,所以星夜趱程,渡河至小修武,宿了一宵,到了翌晨,清早即起,与夏侯婴出了驿舍,径入韩信张耳营中。  营兵方起,出视汉王,尚是睡眼朦胧,且见汉王未着王服,不知他从何处差来,当下略回来历,不遽放入。汉王诈称汉使,奉命来此,有急事要报元帅。营兵闻有王命,当然不便再阻,但言元帅尚未起来,请入营待报。汉王也不与多说,抢步趋入内帐,当有中军护卫,认识汉王,慌忙向前行礼。汉王向他摆手,不令声张,惟使引往韩信卧室。信还在梦中,一些儿没有知晓。汉王却静悄悄的走至榻旁,见案上摆着将印兵符,当即取在手中,出升外帐,命军吏传召诸将。诸将尚疑是韩信点兵,统来参谒,及走近案前,举头仰望,并不是韩元帅,却是一位汉大王,大家统皆惊愕。但也不便细问,只好依礼下拜。汉王待他拜罢,径自发令,把诸将改换职守,一一遣出。  韩信张耳,至此方得人唤醒,整衣进见,伏地请罪道:“臣等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韩信号为国士,何竟有此失着。汉王微笑道:“这也没有甚么死罪,不过军营里应该如何严备,方免不测,况天已大明,亦须早起,奈何高卧未醒,连将印兵符等要件,俱未顾着!倘若敌人猝至,如何抵御,或有刺客诈称汉使,混入营中,恐将军首级,亦难自保,这岂不是危险万分么?”韩张二人听着,禁不住满面羞惭,无词可对。汉王又问韩信道:“我本烦将军攻齐,一得齐地,即来会师攻楚。今将军留此不往,意欲何为?”韩信乃答说道:“赵地尚未平定,若即移兵东向,保不住赵人蠢动,复为我患。就使有张耳驻守,恐兵分力薄,未足支持,况臣率士卒数万,转战赵魏,势已过劳,骤然东出,齐阻我前,赵扼我后,腹背受敌,兵不堪战,岂非危道!故臣拟略定赵地,宽假时日,既可少纾兵力,复可免蹈危机,近正部署粗定,意欲伐齐,适值大王驾到,得以面陈。大王且屯兵此地,伺便攻复成皋,臣即当引兵东去,得仗大王威力,一鼓平齐,便好乘胜西向,与大王会师击楚了。”汉王方和颜道:“此计甚善。将军等可起来听令。”两人拜谢而起。汉王命张耳带着本部,速回赵都镇守,使韩信募集赵地丁壮,东往攻齐。所有修武驻扎的营兵,尽行截留,归汉王自己统带,再出击楚。韩张两人,不敢有违,只好就此辞行,分头办事去了。  韩张既去,汉王坐拥修武大营,得了许多人马,复见成皋诸将,陆续奔集,声势复振。因拟再出击楚,忽从外面递入军书,报称项王从成皋发兵,向西进行。汉王忙遣得力将士,前往巩县,堵住楚兵西进,一面与众商议道:“项王今欲西往,无非是窥我关中。关中乃我根本重地,万不可失,我意愿将成皋东境,一律弃去,索性还保巩洛,严拒楚军,免得关中摇动,诸君以为何如?”郦食其急忙应声道:“臣意以为不可!臣闻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敖仓储粟甚多,素称足食,今楚兵既拔荥阳,不知进据敖仓,这正是天意助汉,不欲绝我民命呢。愿大王速即进兵,收复荥阳,据敖仓粟,塞成皋险,控太行山,距蜚狐口,守白马津,因势利便,阻遏敌人,敌恐后路中断,必不敢轻向关中,关中自可无虞,何必往守巩洛呢?”汉王乃决计复出敖仓,路经小修武,誓众进战。  郎中郑忠,却献了一条绝粮的计策,谓不如断楚粮饷,使他乏食自乱,然后进击未迟。汉王乃令部将卢绾刘贾,率领步卒二万,骑士数百,渡过白马津,潜入楚地,会同彭越,截楚粮草。越知楚兵辎重,屯积燕西,遂与卢刘二将,议定计策,夤夜往劫。楚兵未曾防备,被彭越等暗暗过去,放起一把火来,烧得满地皆红,一片哔哔剥剥的声音,惊起楚兵睡梦,慌忙起身出望,已是烟焰逼人。再加彭越卢绾刘贾三将,三面杀入,闹得一塌糊涂,楚兵除被杀外,四散窜去,霎时间逃得精光。所有辎重粮草,尽行弃下,一半被焚,一半搬散。彭越更乘势夺还梁地,共取睢阳外黄等十七城。得失原是无常。  项王尚在成皋,未得西军捷报,正在愁烦,不防燕西粮饷,又被彭越等焚掠一空,恼得项王火星透顶,复要亲击彭越。因召大司马曹咎进嘱道:“彭越又劫我军粮,可恨已极!且闻他大扰梁地,猖獗异常,看来非我亲自往征,不能扫平此贼!今留将军等守住成皋,切勿出战,但当阻住汉王,使他不得东来,便是有功。我料此番击越,大约十五日内,就可平定梁地,再来与将军相会。将军须要谨记我言,毋违毋误!”项王此言,却也精细,可惜任用非人。曹咎唯唯听命,项王尚恐曹咎误事,复留司马欣助守,然后引兵自去。  彭越不怕别人,但怕项王自至,怎奈冤家碰着对头,偏又闻得项王亲来,越只好入外黄城,督兵拒守。外黄在梁地西偏,项王从成皋过来,第一重便是外黄城。他已怒气勃勃,目无全敌,一见外黄城关得甚紧,上面有守兵等列着,越觉忍无可忍,立率将士攻城。写出项王暴躁,反衬舍人小儿。接连攻了数日,城中很是危急,彭越自知难守,等到夜静更深的时候,开了北门,引兵冲出,得了一条走路,飞马驰去。楚兵不及追赶,仍然留住城下。城内已无主帅,如何保守!因即开门投降。  项王挥动三军,鱼贯入城,既至署中,当即查点百姓,凡年在十五以上,悉令前往城东,听候号令。看官道是何故?他因百姓投顺彭越,帮他守城,好几日才得攻下,情迹可恨,意欲将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一体坑死,方足泄愤。这号令传示民间,人人晓得项王残暴,定是前去送死,你也慌,我也怕,激成一片悲号声,震响全城。就中有一个髫龄童子,发仅及肩,独能顾全万家,挺身出来,竟往楚军中求见项王。楚兵瞧着,怪他年幼,不免问及履历,小儿说道:“我父曾为县令舍人,我年一十三岁,今有要事,前来禀报大王,敢烦从速通报。”楚兵见他口齿伶俐,愈觉称奇,遂替他入报项王。项王闻有小儿求见,倒也诧异,便令兵士引入。小儿从容入内,见了项王,行过了拜跪礼,起立一旁。项王见他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已带着三分怜爱,便柔声问道:“看汝小小年纪,也敢来见我么?”小儿道:“大王为民父母,小臣就是大王的赤子,赤子爱慕父母,常思瞻依膝下,难道父母不许谒见么?”开口便能动人。项王本来喜谀,更兼小儿所言,入情入理,便欣然问道:“汝既来此,定有意见,可即说明。”小儿道:“外黄百姓,久仰大王威德,只因彭越逞强,骤来攻城,城中无兵无饷,只有一班穷苦百姓,不能抵敌,没奈何向他暂降。百姓本意,仍日望大兵来援,脱离苦厄,今幸大王驾临,逐去彭越,使百姓重见天日,感戴何如?乃大王军中,忽有一种讹传,想把十五岁以上的丁口,统皆坑死,小臣以为大王德同尧舜,威过汤武,断不忍将一班赤子,屠戮净尽。况屠戮以后,与大王不但无益,反且有损。所以小臣斗胆进来,请大王颁下明令,慰谕大众,免得人人危疑。”好一番说词,恐郦生等尚恐勿如。项王道:“汝说彭越劫制人民,也还有理,但我已引兵到此,为何尚助越拒我?我所以情不甘休。且我要坑死人民,就使无益,何致有损!汝能说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民;否则连汝都要坑死了!”小儿并不慌忙,反正容答说道:“彭越入据城中,部兵甚多,闻得大王亲征,但恐百姓作为内应,就将四面城门,各派亲兵把守,百姓手无寸铁,无从斩关出迎,只好由他守着,惟心中总想设法驱越,所有越令,均不承认,越见人心未附,所以夤夜北遁。若百姓甘心助逆,还要拚死坚守,等到全城死亡,方得由大王入城,最速亦须经过五日十日,今彭越一去,立即开城迎驾,可见百姓并不助越,实是效顺大王。大王不察民情,反欲坑死壮丁,大众原是没法违抗,不得不俯首就死,但外黄以东,尚有十数城,听说大王坑死百姓,何人再敢效顺?降亦死,不降亦死,何如始终抗命,尚有一线希望。试想彭越从汉,必且向汉乞师,来敌大王,大王处处受敌,纵使处处得胜,也要费尽心力,照此看来,便是无益有损了。”说得明明白白,不怕项王不依。项王一想,这个小儿,却是语语不错,况与曹咎期约半月,便回成皋,今已过了数日,倘或前途十余城,果如小儿所言,统皆固守,多费心力,倒也罢了;倘或误过时日,成皋被汉兵夺去,关系甚大,如何使得?因面嘱小儿道:“我就依汝,赦免全城百姓罢。”小儿正要拜辞,项王又令左右取过白银数两,赏赐小儿,小儿领谢而出。  项王即传出军令,收回前命,所有全城百姓,一体免罪,部兵不准侵扰。这令一下,百姓变哭为笑,易忧为喜。起初还道由项王大发慈悲,相率称颂,后来知是舍人儿为民请命,才得幸免,于是感念项王的情意,统移到舍人儿身上。一介黄童,竟得保全千万苍生,真是从古以来,得未曾有了。可惜史家不留姓名。项王复引兵出外黄城,向东进发,沿途所过郡县,统畏楚军声威,不敢与抗。且闻外黄人民,毫不遭害,乐得望风投诚。彭越已向谷城奔去,把前时略定十七城的功劳,化为乌有。项王得唾手取来,行至睢阳,差不多要半个月了。  时已秋尽冬来,照着秦时旧制,又要过年。项王就在睢阳暂住,待将佐庆贺元旦,方才启行。转眼间已是元旦,即汉王四年。项王就在行辕中,升帐受贺。将佐等统肃队趋入,行过了礼,即由项王赐宴,内外列座,开怀畅饮,兴会淋漓。忽有急足从成皋驰来,报称城已失守,大司马曹咎阵亡。项王大惊道:“我叫曹咎谨守成皋,奈何被汉兵夺去?”报子说道:“曹咎违命出战,被汉兵截住汜水,不能退回,因致自尽。”项王又顿足道:“司马欣呢?”报子又说道:“司马欣也殉难了。”项王忙即起座,命左右撤去酒肴,立刻传集三军,西赴成皋,小子有诗叹道:  圣王耀德不劳兵,得国何从仗力征,  试问乌骓奔命后,到头曾否告成功!  究竟成皋如何归汉,下回再当叙明。      自汉王起兵以来,所有军谋,似皆出诸他人之口,几若汉王无所用心,不过好受人言,虚怀若谷而已。然观他驰入赵营,潜夺兵符,并不由旁人之授计,乃知汉王未尝无谋,且谋出韩信诸人之上,此张子房之所以称为天授也。但韩信号为名将,而防禁乃疏阔若此,岂古所谓节制之兵者?张耳更无论已。彼十三岁之外黄儿,竟能说动暴主,救出万人生命,智不可及,仁亦有余。昔项王坑秦降卒二十万人,未有能进阻之者,使当时有如外黄儿之善谏,宁有不足动项王之心乎?故项王若能得人,非不足与为善,惜乎其部下将佐,均不逮一黄口小儿,范增以人杰称,对外黄儿且有愧色,遑问其他!无惑乎项王之终亡也。

译文:

项王率领军队抵达宛城,看到汉军坚固地防守,多次出兵挑战,却不见汉军应战。他想攻城,却被护城壕沟和栅栏阻挡,无法突破。项王气愤万分,忽然接到探子急报:魏国相国彭越已渡过睢水,大败驻守下邳的楚军,杀死了楚将薛公,气势十分嚣张。项王大怒,说:“真是可恨!彭越竟敢如此猖狂,我一定要讨伐他,然后再去捉拿刘邦!”说罢,又率军向东,去讨伐彭越。

彭越受命于汉王,担任魏国相国,此前已基本平定梁地十多座城池。等到汉王战败逃往睢水时,楚军纷纷追击,彭越也失去根据地,只得向北撤退到河上。项王进攻荥阳时,彭越便往来袭扰,切断楚军粮道。当时项王已对彭越怀恨在心,如今彭越又斩杀楚将,怎能不怒?项王于是日夜兼程东进,一遇到彭越的军队,就如野兽扑袭般猛烈攻击。彭越抵挡不住,又只得退回睢水,再次向北逃窜。项王追不上,便转而准备进攻汉王,于是派人探听汉王的行踪。

这时,汉王已从宛城撤至成皋,与英布会合驻守。英布负责把守成皋。项王得到确切消息后,便率军西进,顺便先攻下荥阳。

荥阳城中,仍由周苛和枞公负责防守。他们原本忠心耿耿,为汉军守土,以为项王已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因此防备松懈,允许百姓休养生息。谁知楚军突然大举进攻,攻势比前次更猛烈。周苛和枞公连忙登城抵抗,已来不及了。楚军四面围攻,最终攻破荥阳城,并将周苛和枞公一起俘获。项王进入城中,先召见周苛,态度温和地说:“你坚守孤城,直到如今才被攻破,确实有将才,可惜你投靠了汉王,最终被我俘获。如果愿意归顺我,我可以封你为上将军,赏封三万户人家,你愿意吗?”周苛睁大眼睛愤怒地怒喝道:“你不去投降汉王,反而要劝我投降你?真是荒唐!你难道是汉王的对手吗?”项王大怒,厉声喝骂:“无礼的东西!我若把你砍成两半,都算便宜!快拿鼎镬来!”左右立刻拿来大鼎和镬锅,项王下令将周苛烹杀。周苛毫无惧色,任由兵士剥光衣服,扔进鼎锅里,眼看水火交融,人肉化为一锅汤,场面骇人。周苛被烹死后,枞公也被推入鼎锅。项王让他看鼎镬,枞公说:“我和周苛一同守荥阳,周苛被烹死,我怎能独自苟活?情愿一死,任凭大王处置!”项王听他言辞有理,虽然没有立刻烹杀,但也下令将他推出斩首,刀光一闪,枞公魂飞魄散,与周苛一同升天,这就不必多说了。

项王随后进逼成皋,消息传到城中,汉王十分惊恐。他心中明白:荥阳已失,成皋恐怕也难以守住,再找不到像纪信那样的人来替死。于是他和夏侯婴悄悄打开北门,提前逃跑。等到将领们得知汉王已经离开,也都不愿留下,纷纷出城追赶。英布一个人难以抵挡,干脆也抛弃成皋,向北逃走,成皋最终被项王夺走。项王听说汉王早已逃走,料想追不上,便在成皋驻扎下来,休整军队,准备继续进攻。

汉王逃出成皋,向北前往修武,打算投奔韩信、张耳的军队。原来韩信原计划攻打齐国,但因赵地尚未平定,便与张耳四处安抚和征讨,驻扎在修武县。汉王早已得知消息,便连夜赶路,渡过黄河,到达小修武,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和夏侯婴离开驿站,直接进入韩信、张耳的军营。

营中士兵刚起床,见到汉王,还带着惺忪睡意,又见汉王未穿王服,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便略略打听来历,没有立刻放他进去。汉王谎称自己是汉王使节,奉命前来,有急事要向元帅报告。士兵们听说是王命,当然不能再阻拦,只是说元帅还没起身,请汉王先在营中等报。汉王也不多说,快步进入内帐,有中军卫兵认出是汉王,赶忙行礼。汉王摆手示意不要声张,只让他们带路前往韩信的卧室。韩信正在睡觉,一点也不知道。汉王悄悄走到床边,发现案上放着军印和兵符,立刻取走,退出内帐,命令军吏召集诸将。将领们还以为是韩信下令点兵,纷纷前来参见。走近案前一看,抬头才发现不是韩信,而是一位汉王,众人顿时惊愕。但他们也不便多问,只得按礼行拜。

汉王等将领跪拜完毕,立刻下令,改组将领职务,将他们一一遣散。

韩信、张耳这才被唤醒,整理衣装,下跪请罪道:“臣等不知大王驾到,没有远迎,罪该万死!”韩信作为国家名将,竟然犯下如此失礼之错,令人羞愧。汉王微笑着说:“这并非死罪,只是军营本该严密戒备,以免发生意外,何况天刚亮,也应当早起,怎么还高枕大睡,连军印、兵符等重要物品都没顾上!要是敌人突然攻来,如何抵挡?或者有刺客假冒汉使混入,恐怕将军的脑袋都会不保,这岂不是危险万分吗?”韩信和张耳闻言,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汉王又问韩信:“我本来让你去攻打齐国,一旦攻下齐地,就来与我联合攻打楚国。现在你却留下来不去,有何打算?”韩信回答说:“赵地尚未平定,如果立即东进,赵国人可能骚动,对我造成威胁。就算有张耳驻守,兵力分散,也难以支撑。况且我带兵数万,征战赵地、魏地,已十分疲惫,突然东进,齐国在前面阻挡,赵国在后面牵制,处境两面受敌,军队难以作战,岂不是极其危险?所以我打算先平定赵地,暂且休整一段时间,既能减轻兵力负担,又可避免陷入危机。目前我已经安排妥当,计划进攻齐国,正巧大王到来,得以面陈。大王可暂驻此地,等我收复成皋之后,我便率军东进,借助大王的势力,一鼓作气平定齐国,然后乘胜西进,与大王会师,共同攻打楚国。”汉王听后,和颜悦色地说:“这个计策很好,你们起来听令。”两人拜谢后起身。汉王命令张耳率本部兵力,迅速返回赵国镇守,让韩信招募赵地民众,向东进攻齐国。原驻扎在修武的军队全部收归汉王统领,以备出击楚军。韩信、张耳不敢违命,只能分头行动,各自离开。

韩信、张耳离开后,汉王乘势控制了修武大营,获得大量兵力,又见到成皋的将领陆续前来投奔,声势再次壮大。于是准备再次出击楚军,突然有军报传来:项王从成皋出发,向西前进。汉王急忙派得力将领前往巩县,堵住楚军西进之路,同时召集众将商议:“项王现在想往西进攻,无非是想窥视我们的关中地区。关中是我们根本所在,绝不能失去。我想把成皋以东的地区全部放弃,干脆退守巩县和洛阳,严防楚军入侵,避免关中震动。诸君以为如何?”郦食其急忙说道:“我认为这样做不可!我听说君主以百姓为根本,百姓以粮食为天。关中粮仓储备丰富,历来被称为粮足民安。如今楚军虽攻下荥阳,却并未进占敖仓,这正是上天帮助汉朝,不愿断绝百姓生计的征兆。我希望大王迅速出兵,收复荥阳,守住敖仓粮食,封锁成皋险要,控制太行山,守住蜚狐口、白马津,依势而行,阻断敌军后路。敌人怕断了退路,必然不敢轻易进攻关中,关中自然无忧。何必去守巩洛呢?”汉王听后,决定出兵收复敖仓,途经小修武,向全军发誓出战。

郎中郑忠献上一条绝粮之策,认为不如切断楚军粮道,让楚军因饥饿而自乱阵脚,然后再进攻也不晚。汉王于是命令部将卢绾、刘贾率二万步兵,数百骑兵,渡过白马津,潜入楚地,与彭越会合,截断楚军粮草。彭越得知楚军粮草屯积在燕西,便与卢绾、刘贾商量计策,在夜间突袭。楚军毫无防备,被彭越等人悄悄渗透,放火烧了粮草,火光冲天,噼啪作响,惊醒了正在睡觉的楚兵,他们慌忙起身查看,却已烟焰弥漫。再加彭越、卢绾、刘贾三路大军同时杀入,楚军大乱,除被斩杀外,四处逃散,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所有粮草辎重,一半被烧,一半被抢走。彭越趁机夺回梁地,共收复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池。得失本无定数。

项王仍停留在成皋,尚未收到西线胜利的消息,正感到忧愁恼怒,哪料燕西的粮草也被彭越等人烧掠一空,项王怒火中烧,再次决定亲自出征彭越。他召来大司马曹咎,叮嘱道:“彭越又劫我军粮,实在可恨!听说他横行梁地,猖狂异常,看来非我亲征,不能彻底消灭这贼寇!现在请将军等守住成皋,切勿出战,只负责阻止汉军东来,就是有功。我估计这次讨伐彭越,大约十五天内就能平定梁地,之后再与将军会合。你务必牢记我的话,不得违抗!”项王这番话看似周密,可惜用人不当。曹咎只是点头答应,项王还担心他误事,又留下司马欣协助防守,然后自己率军出发。

彭越不怕别人,但最怕项王亲自到来。偏偏又听说项王亲征,彭越只得进入外黄城,督兵防守。外黄位于梁地西部,是项王从成皋出发后第一座要地。项王气愤异常,目中无人,一看到外黄城防守严密,有士兵列阵守卫,便怒不可遏,立刻率领军队攻城。连续攻了几天,城内形势十分危急,彭越知道自己难以坚守,等到夜深人静,悄悄打开北门,率兵突围,骑马飞奔而去。楚军来不及追击,只能留在城下。城内没有了主帅,怎可防守?于是城门大开,投降了。

项王挥兵攻入城中,抵达官署后,立刻清查百姓,凡年满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一律下令送往城东,听候处置。看官问:为什么?因为百姓曾投靠彭越,帮助守城,好几天才攻下来,他心里非常不爽,就想把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坑杀,以发泄怒气。这道命令传开后,百姓都知道项王残暴,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吓得纷纷哭喊,全城哭声震天。其中有一个年幼的孩童,头发才及肩,却能挺身而出,主动前往楚军军营,请求见项王。楚兵看他年纪太小,便问他来历。孩子说:“我父亲曾是县令的舍人,我十三岁了,现在有紧急要事,特来禀告大王,请您尽快通报。”楚兵见他口齿伶俐,更加惊奇,便替他向项王转报。项王听说有小孩求见,感到奇怪,便命士兵带他进来。小孩从容进入,向项王行礼后站起。项王见他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已多有好感,便柔声问:“你这么小,也敢来见我?”小孩回答:“大王是百姓的父亲,我就是大王的儿女。儿女喜爱父母,常常思念亲近,难道父母不许我们见一面吗?”一开口就动人。项王本来就喜欢听奉承话,再加上小孩言之有理,便愉快地问:“你既然来此,必定有意见,请直接说来。”小孩说:“外黄百姓早就仰慕大王的恩德,只是因为彭越逞强,突然来攻城,城中无兵无粮,只有穷苦百姓,无法抵抗,只好暂时投降。百姓原本希望大王前来救援,脱离苦境。如今幸得大王亲临,赶走了彭越,百姓得以重见天日,感激不尽。可是在大王军中,却流传着一种谣言,要将十五岁以上的人全部坑杀。我认为大王德行如同尧舜,威望超过汤武,怎忍心屠杀如此多的百姓?况且屠杀之后,对大王不但无益,反而有害。所以我冒昧前来,请大王下一道明令,安抚百姓,以免人人恐惧。”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项王也难以拒绝。项王说:“你说彭越劫掠百姓,也说得有道理。但我已亲临此地,为何还帮彭越抵抗我?我所以生气,是因为要坑杀百姓。就算无益,又怎能有害?你若能说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抚百姓;否则连你也要坑死!”小孩并不慌张,从容回答:“彭越占据城中,部下众多,听说大王亲征,他怕百姓当内应,便将四面城门都派亲兵把守,百姓手无寸铁,无法斩关出迎,只能被动守着。但他们心里始终想着设法驱逐彭越,所有彭越的命令他们都不承认。彭越见人心未附,于是连夜北逃。如果百姓真心投靠敌军,会拼死坚守,直到全城死光,才能等大王入城,最快也要五天十天。如今彭越一走,立即开城迎接大王,说明百姓并不支持彭越,实际上是在效忠大王。大王不了解民情,想坑杀壮年男子,百姓原是无法违抗,只能低头赴死。但外黄以东还有十多座城,听说大王要坑杀百姓,谁还会愿意归顺?降了会死,不降也会死,何不坚持抗命,至少还有希望?再想,彭越归附汉朝,必定会向汉军求援,来攻打大王。大王四处受敌,就算处处取胜,也得耗费巨大心力。看来这不仅无益,反而是有害的。”说得清楚透彻,项王无法不信。他一想,这个孩子说得完全正确。况且他与曹咎约定半月内返回成皋,如今已过了几天,如果前方十几座城真如所料,一旦有百姓抵抗,情况可能会更复杂。项王便下令:停止坑杀,安抚百姓。

不久之后,有快马从成皋飞驰而来,报称城已失守,大司马曹咎战死。项王大惊:“我命令曹咎死守成皋,怎么会沦陷?”报信的人说:“曹咎违抗军令出战,被汉军在汜水拦截,无法撤退,最终自杀。”项王又跺脚问:“司马欣呢?”报信人说:“司马欣也死了。”项王立刻起身,命左右撤去酒席,立即召集全军,西去成皋。诗人感叹道:

圣王施德不靠武力,得国何须凭借征战?
试问乌骓马奔命之后,到底有没有真正成功?

关于成皋最终如何归汉,下回再细说。

从汉王起兵以来,所有军务似乎都出自他人之口,好像汉王只是默默听人出主意,虚心接受,毫无主见。然而,观察他驰入韩信军营,暗中夺取兵符,显然并非由他人指点,可见汉王并非无谋,反而在谋略上胜过韩信等人。这正是张良被称为“天授”的原因。韩信虽是名将,却防备松懈,军纪涣散,何可谓之“节制之兵”?张耳更是无话可说。那个十三岁的外黄孩童,竟能说服残暴的项王,救下数万人生命,智慧令人仰望,仁德也远超常人。昔日项王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从未有人能劝阻,如果当时有像外黄儿这样善谏之人,项王岂会动杀心?所以,如果项王能得贤才,根本不是不能行善。可惜他手下将领,连一个十三岁孩童都比不上,范增以智勇著称,面对外黄儿也感到惭愧,更不必说其他人了!难怪项王最终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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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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