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韩信灭赵,诸将入贺,乘便问及计谋。经韩信从头叙明,才知前时所遣的三路人马,都寓玄机。靳歙一路,是叫他夤夜出发,绕到赵营后面,暗暗伏着,等到赵兵空壁出战,便乘虚劫营,拔去赵帜,改竖汉帜。傅宽张苍两路,是叫他向晨出发,埋伏赵营附近,等到陈余回军,分头截杀,仍使陈余退还汦上,好教张耳守候,把他送终。陈余果然中计,徒落得身首两分。就是赵王歇被众拥出,一闻营塞失陷,当即回马,巧值靳歙杀出,击走赵兵,赵王歇走得少慢,且被勒歙赶着,活捉了来,也致毕命。这都是韩信预先布置,好似设着天罗地网,把赵君臣二十万人,一古脑儿罩住,无从摆脱,待至功成事就,由韩信表白出来,众将方如梦初醒,无不佩服。说破疑团,使人醒目。惟背水列阵,乃是兵法所忌,韩信违法行兵,反得大捷,尚令诸将生疑。要想问个明白,当下齐声问信道:“兵法有言,右背山林,前左山泽,今将军背水为阵,竟得胜赵,究是何因?”信答说道:“这也何尝不是兵法?诸君虽阅兵书,未得奥旨,所以生疑。兵法中曾有二语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便是此意。试想我军新旧夹杂,良窳难分,信又非善能拊循,徒叫他奋身杀敌,怎望有成?惟置诸死地,使他人自为战,然后勇气百倍,无人可当,这又如兵法所言,驱市人为战,不能不用此术哩。”诸将听了,皆下拜道:“将军妙算,非他人可及,末将等谨受教了。”信又说道:“赵歇陈余,虽皆擒斩,但尚有一谋士李左车,不知去向,此人不除,尚为后患,诸君能为我活擒到来,当有重赏。”诸将受命而出,四处寻捉李左车,竟无音响。 信又明悬赏格,谓能生擒李左车,立赏千金。 过了数日,果然有人捉住左车,解到辕门,信验明属实,即出千金为赏,一面召入李左车。诸将在侧,总道是将他立斩,谁知左车进来,信忽下座相迎,亲为解缚,延令东向坐着,自己西向陪坐,仿佛弟子见师,格外敬礼。且柔声婉问道:“仆欲北向攻燕,东向伐齐,如何可收全功?”左车皱眉道:“亡国大夫,不足图存,请将军另择高明!左车何敢参议?”信又道:“仆闻百里奚居虞,无救虞亡,及到了秦国,佐成霸业,这并非为虞计拙,为秦计巧,乃是用与不用,听与不听,因致先后不同。若使成安君陈余号成安君见二十一回。听用君计,恐仆亦束手成擒了。今仆虚心求教,幸勿推辞。”左车方才说道:“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东下井陉,仅阅半日,得破赵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兼毙赵王,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争望将军颜色,这是将军的长处,一时无两了。但迭经战阵,师劳卒疲,不堪再用,今将军若引往攻燕,燕人凭城固守,将军欲战不得,欲攻不克,情急势拙,日久粮尽,燕既不服,齐又称强,二国相持,刘项胜负,终难决定,这反变做将军的短处,岂不可惜!古来良将用兵,须要用长击短,切不可用短击长。”信听言至此,忍耐不住,连忙接问道:“君言甚是,今日究用何策?”左车道:“为将军计,莫若安兵息甲,镇抚赵民,百里以内,如有牛酒来献,尽可宰飨将士,鼓励军心。暗中先遣一辩士,赍着尺书,晓示燕王,详陈利害,燕惧将军声威,不敢不从。待燕已听命,便好东向击齐!齐成孤立,不亡何待!虽有智士,也无能为谋了。这就是先声后实的兵法,请将军采择。”信鼓掌称善,当即厚待左车,留居幕中。特派一个说客,持书赴燕。燕王臧荼,当然畏威乞降,复书报信。信得燕王降书,更遣人报知汉王,且请加封张耳,使他王赵。汉王闻燕赵皆平,当然心喜,因即依了信议,封张耳为赵王,另命信引兵击齐。复使已发,复接得随何书报,已将九江王英布说妥,指日来降。这真是喜气重重,无求不遂了。随何出使九江,见二十四回。 先是随何到了九江,九江王英布,但使太宰招待,留居客馆。一连三日,未许进见,何因语太宰道:“仆奉汉王使命,来谓大王,大王托故不见,迄今已阅三日。仆料大王意思,无非楚强汉弱,尚待踌躇,但亦何妨与仆相见,仆所言如果合意,大王便可听从,倘若不合,就可将仆等二十人,枭首市曹,转献楚王,岂不较快!愿足下转达鄙忱。”太宰乃入白英布,布始召何入见,命坐左侧。何便开口道:“汉王使何到此,敬问大王起居,且嘱何转请大王,为甚么与楚独亲?”英布道:“寡人尝为楚属,北向臣事,自不得不相亲了。’何又道:“大王与楚王,俱列为诸侯,今乃北向事楚,想是视楚为强,可以托国;但楚尝伐齐,项王身先士卒亲负版筑,大王理应亲率部众,为楚先驱,奈何只拨四千人,往会楚军,难道北面称臣,好这般敷衍塞责吗?且汉王入彭城时,项王尚在齐地,一时不及赴援,大王距居较近,应早统兵出救,渡淮力争,乃不闻一卒踰淮,坐视成败,难道托身他人,好这般袖手旁观吗?大王名为事楚,并无实际,将来项王动怒,定要归罪大王,前来声讨,不知大王将如何对待呢?”英布听了,沈吟不答,何复申说道:“大王视楚为强,必且视汉为弱,其实楚兵虽强,天下已皆嫉视,不愿臣服。试想项王背盟约,弑义帝,何等不道!今汉王仗义讨逆,招集诸侯,固守成皋荥阳,转运蜀粟,深沟高垒,与楚相持,楚兵千里深入,进退两难,势且坐困,强必转弱,何一可恃?就使楚得胜汉,诸侯必将团结一气,并力御楚,众怒难犯,怎得不败?照此看来,楚实远不及汉哩。今大王不肯联汉,反向外强中干,危亡在迩的楚国,称臣托庇,岂非自误!目前九江军马,虽未必果能灭楚,但使大王背楚与汉,项王必前来攻击,大王能将项王绊住数月,汉王便可稳取天下,那时何与大王,提剑归汉,汉王自然裂土分封,仍将九江归诸大王,大王方得高枕无忧,否则大王与受恶名,必遭众矢,恐楚尚未亡,九江先已摇动,不但项王记念前嫌,要来与大王寻衅呢!”一层逼进一层。英布被他说动,不由的起身离座,与何附耳道:“寡人当遵从来命,惟近日且勿声张,少待数日,然后宣示便了。”何乃辞归客馆。 守候了好几天,仍无动静,探问馆员,才知楚使到来,促布发兵攻汉,布尚未决议,因此迟延。他就想出一法,专伺楚使行止。一日楚使入见,坐催布下动员令,何亦昂然趋入,走至楚使上首,坐定与语道:“九江王已经归汉,汝系楚使,怎得来此征兵?”英布还想瞒住,一经随何道破,当然失色。楚使见有变故,也即惊起,向外走出。随何急语英布道:“事机已露,休使楚使逃归,不如杀死了他,速即助汉攻楚,免得再误!”英布一想,好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依了随何,立命左右追拘楚使,一刀两段。于是宣告大众,自即日起,与楚脱离关系,联络汉王,兴师伐楚。 这消息传到彭城,气得项王双目圆睁,无名火高起三丈,立饬亲将项声,与悍将龙且,领着精兵,驰攻九江。英布出兵对敌,连战数次,却也杀个平手,没甚胜败,相持了一月有余,楚兵逐渐加增,九江兵逐渐丧失,害得布支持不住,吃了一回大败仗,只好弃去九江,与随何偕赴荥阳,投顺汉王。 汉王传请相见,即由随何导布进去。到了大厅,尚不见汉王形影,再曲曲折折的行入内室,始见汉王踞坐榻上,令人洗足。恐汉王有洗足癖,故屡次如此。但前见郦生本是无心,此次见布,却是有意,阅者休被瞒过。布不禁懊怅,但事已到此,只得向前通名,屈身行礼。汉王略略欠身,便算是待客的礼节,余不过慰问数语,也没有多少厚情,布因即辞出,很是愧悔。凑巧随何也即出来,便怅然与语道:“不该听汝诳言,骤到此地!现在懊悔已迟,不如就此自杀罢!”说至此,拔剑出鞘,即欲自刎。随何连忙止住,惊问何因?布复说道:“我也是一国主子,南面称王,今来与汉王相见,待我不啻奴仆,我尚有何颜为人,不如速死了事。”看到英布后来结局,原是速死为宜。随何又急劝道:“汉王宿酒未醒,所以简慢,少顷自有殊礼相待,幸勿性急。” 正对答间,里面已派出典客人员,请布往寓馆舍,貌极殷勤,布乃藏剑入鞘,随同就馆。但见馆中陈设华丽,服御辉煌,所有卫士从吏,统皆站立两旁,非常恭敬,俨然如谒见主子一般,既而张良陈平等人,亦俱到来,延布上坐,摆酒接风。席间肴馔精美,器皿整洁,已觉得礼隆物备,具惬心怀。到了酒过数巡,更来了一班女乐,曼声度曲,低唱侑觞,引得布耳鼓悠扬,眼花缭乱,快活的了不得,把那前半日寻死的心肠,早已销融净尽,不留遗迹了。及酒阑席散,夜静更深,尚有歌女侍着,未敢擅去。布乐得受用,左拥右抱,其乐陶陶,一夜风光,不胜殚述。差不多似迷人馆。翌日,乃入谢汉王,汉王却竭诚相待,礼意兼优,比那昨日情形不相同。操纵庸夫,便是此术。布越觉惬意,当面宣誓,愿为汉王效死。汉王乃令布出收散卒,并力拒楚。 布受命退出,即差人潜往九江,招徕旧部,并乘便搬取家眷。好多日方得回音,旧部却有数千人同来,独不见妻妾子女。问明底细,才知楚将项伯,已入九江,把他全家诛戮了。布大为悲忿,立刻进见汉王,说明惨状,原教你全家诛戮,好令死心归汉。且欲自带部卒,赴楚报仇。汉王道:“项羽尚强,不宜轻往,况闻将军部曲,不过数千,怎能敷用?我当助兵万人,劳将军往扼成皋,一俟有机可乘,便好进兵雪恨了。”布闻言称谢,出具行装,即日就道。汉王亦知他情急,便派兵万名,随他同往,布即辞行而去。 汉王既遣出英布,拟向关中催趱军粮,与楚兵决一大战。可巧丞相萧何,差了许多兄弟子侄,押着粮车,运到荥阳,汉王一一传见,且问及丞相安否?大众齐声道:“丞相托大王福庇,安好如常,惟念大王栉风沐雨,亲历戎行,恨不得橐鞬相随,分任劳苦。今特遣臣等前来服役,愿乞大王赐录,柰籍从军!”汉王大喜道:“丞相为国忘家,为公忘私,正是忠诚无两了。”当下召入军官,叫他将萧氏兄弟子侄,量能录用,不得有违。军官应命,引着大众,自去支配,无庸细说。惟丞相萧何,派遣兄弟子侄,投效军前,却有一种原因。自从汉王出次荥阳,时常遣使入关,慰问萧何,萧何也不以为意。偏有门客鲍生,冷眼窥破,独向萧何进言,说是汉王在军,亲尝艰苦,及时来慰问丞相,定怀别意。最好由丞相挑选亲族,视有丁壮可用,遣使从军,方足固宠释疑等语。萧何依计而行,果得汉王心喜,不复猜嫌,君臣相安,自然和洽,还有甚么异言? 惟关中转饷艰难,不能随时接济,全靠那敖仓积粟,取资军食。敖仓在荥阳西北,因在敖山上面,筑城储粮,所以叫做敖仓,这是秦时留存的遗制。前由韩信遣将占据,旁筑甬道,由山达河,接济荥阳屯兵,原是保卫荥阳的要策。回应二十四回,且足补前次所未详。至韩信北征,敖仓委大将周勃驻守,更拨曹参为助,非常注重。项羽屡欲进攻荥阳,发兵数次,不能得手,旋闻汉王招降英布,失去一个帮手,更不禁怒发冲冠,亟拟督军亲出,踏破荥阳。旁有范增献议道:“汉王固守荥阳,无非靠着敖仓粮运,今欲往攻荥阳,必须先截敖仓,敖仓路断,荥阳乏食,自然一战可下了。”项王听着,立遣部将锺离昧,率兵万人,往截敖仓粮道,连番冲突,攻破甬道好几处,把汉兵输运军粮,抢去甚多。周勃虽闻信赶救,已是不及,且被锺离昧邀击一阵,反致败回。锺离昧飞书告捷,竟促项王进攻荥阳,项王遂大举西行,直向荥阳进发。 荥阳城内,已忧乏食,刚要派兵救应敖仓,夹攻锺离昧,不防项王统率大军,亲来夺取荥阳。这事非同小可,累得汉王寝馈难安,因召入郦食其,向他问计。郦生答道:“项羽倾国前来,锐气正盛,未可与敌。为大王计,惟有分封诸侯,牵制楚军,方可纾患。从前商汤放桀,仍封夏后,周武灭纣,亦封殷后,至暴秦并吞六国,不使存祀,所以速亡。今大王若分封六国后嗣,六国君民,必皆感恩慕义,愿为臣妾,合力拥戴大王。大王得道多助,自可南乡称霸,楚成孤立,必然失势,亦当裣衽来朝,不敢与大王抗衡了。”汉王道:“此计甚善,可即命有司刻印,赍封六国,各处都烦先生一行,为我传命。”郦生趋出,当然代戒有司,速铸六国王印,印尚未成,郦生已整装待发。 适值张良入谒,见汉王方在午膳,趑趄不前。汉王已经瞧着,向良招呼道:“子房来得正好,可为我商决一事。”良乃趋近座前,汉王又与语道:“近日有人献策,请封六国后人,牵制楚军,究竟可否照行?”张良忙答道:“何人为大王出此下计?此计若行,大事去了!”汉王不觉一惊,把箸放下,就将郦生所言,转告张良。良随手取箸,指陈利弊道:“臣请为大王借管代筹,说明害处。从前汤武放伐桀纣,仍封后嗣,乃是能制彼死命,不妨示恩。今日大王自问,能制项羽的死命否?这就是一不可行。武王入殷,表商容闾,释箕子囚,封比干墓,今日大王能否为此?这就是二不可行。武王发钜桥粟,散鹿台财,专济贫穷,今日大王能否为此?这就是三不可行。武王胜殷回国,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用,今日大王能否为此?这就是四不可行。休马华山,不复再乘,大王能做得到否?这就是五不可行。放牛桃林,不复再运,大王能做得到否?这就是六不可行。况且天下豪杰,抛亲戚,弃坟墓,去故旧,来从大王,无非为日后成功,冀得尺寸封土,今复立六国后,尚有何地可封诸臣,豪杰统皆失望,不如归事故主,大王得靠着何人,共取天下?这就是七不可行。楚若不强,倒也罢了,倘强盛如故,六国新王,必折服楚国,大王怎得强令称臣?这就是八不可行。有此八害,岂不是大事尽去么?”汉王口中含饭,仔细听说,及张良说罢,竟将口中饭吐出,大骂郦生道:“竖儒无知,几误乃公大事!幸亏子房为我指明,免得错行。”说至此,急命左右传语有司,促令销印,郦生一场高兴,化作冰销。但细思良言,确是有理,也觉得自己错想,不敢渎陈了。老头儿太多言。 过了数日,楚兵前锋,竟逼至荥阳城下,城外戍兵,陆续避入城中,汉王急命大小诸将,闭城固守,自在厅室中坐着,默筹方法。适值陈平来报军情,汉王即令他旁坐,商议破敌事宜。这一番有分教: 六出奇谋缘此始,七旬亚父命该终。 欲知陈平如何献谋,且至下回再表。 英布实一鄙夫耳!患得患失之见,横亘胸中,故随何怵以祸福,即为所动,背楚归汉。及入见汉王,偶遭慢侮,便欲自刎,何其轻躁乃尔!就馆以后,服御满前,美人侍侧,采色悦目,肥甘适口,转不禁大喜欲狂,又何其志趣之卑陋也!唐李文饶以汉王见布,深得驾驭英雄之术,吾谓此足以驭鄙夫,断不足以驭英雄。伊尹必三聘而始至,吕尚必师事而后来,倘如汉王之踞床洗足,已早望望然去之矣,宁如英布之易受牢笼乎?郦生之初见汉王,亦遭踞床洗足之侮,而不复他适,其志识亦不过尔尔。请封六国,所见何左,一经张子房之驳斥,而其计谋之绌,已可概见。英布固鄙夫也,不得为英雄,郦生亦庸流耳,宁真得为智士!
韩信打败赵国后,众将前来庆功,顺便询问作战计策。韩信从头详细说明了战法,大家才明白当初派出去的三路兵马,其实都暗藏机巧。靳歙一路,被命令连夜出发,绕到赵军后方,秘密埋伏,等到赵军空营出战时,便趁机袭击营地,拔下赵军旗,树立汉军旗帜。傅宽和张苍两路,被命令在清晨出发,埋伏在赵军营地附近,等到陈余回军时,就从两侧截击,让陈余退守汦水以北,好让张耳留守等待,最终使陈余身死。果然陈余中计,最终身首异处。赵王歇被众人拥立出逃,一听说营地失守,立刻回军,正巧遇上靳歙突袭,被击败,且追得仓促,最终被活捉,也未能逃脱。这些都出自韩信的预先布谋,就像布置了天罗地网,将赵国君臣二十万军队一网打尽,毫无逃脱机会。等到战事结束,韩信才公开说明原委,众将这才恍然大悟,无不佩服。但韩信“背水列阵”这一招,是违反兵法的,所以大家仍心存疑虑,纷纷问他:“兵书上说,军队应背靠山林,前临水泽,而将军却背水列阵,竟取得胜利,究竟是什么缘故?”韩信回答说:“这难道不是兵法的深意吗?你们虽然读过兵书,却未能领会其中精髓,所以才生疑。兵法上说:‘陷入绝境才能生存,置于死地才能活命’,正是这个意思。我们军队里新兵老卒混杂,良莠不齐,我本人也不擅长安抚将士,若只是让他们奋勇作战,怎么可能成功?唯有把人置于死地,逼他们自求生路,才能激发出百倍勇气,无人能挡。这就好比驱使市井百姓作战,也必须用这种手段。”众将听完,纷纷下拜道:“将军计谋高明,无人能及,我们谨受教了。”韩信又说:“赵国虽已擒杀赵歇和陈余,但还有谋士李左车尚在,此人若不除掉,仍是后患。如果各位能活捉他,我将重赏。”众将接受命令后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消息。韩信随即公开悬赏,承诺谁能活捉李左车,就赏千金。几天后,果然有人抓住李左车,解送至军营门口。韩信验明身份后,立刻拿出千金作为赏赐,并召见李左车。众将本以为他要立即处死,谁知李左车进来后,韩信竟立刻下座相迎,亲自解绑,让他向东而坐,自己则向西陪坐,仿佛是弟子见师父,格外恭敬。韩信还柔声温和地问道:“我想北上攻打燕国,向东征讨齐国,该如何才能取得全功?”李左车皱眉道:“您已是亡国之臣,无法存身,请将军另选贤才!我怎敢妄加评论?”韩信又说:“我听说百里奚原本在虞国,却没能救虞国灭亡,到了秦国后才辅佐秦国成就霸业。这并非虞国之失,而是因为秦用他、虞不用他,所以前后不同。如果成安君陈余听从您的计谋,恐怕我也会束手就擒了。如今我虚心求教,还望不推辞。”李左车这才答道:“将军横渡西河,俘虏魏王,生擒夏说,东进井陉,仅用一天时间就击溃赵军二十万,斩杀成安君,击毙赵王,声名传遍天下,威震诸侯,农夫无不放下锄头,争着望将军风采,这是将军的长处,一时无两。但连战连捷,士兵疲惫,已不堪再战。如今如果将军带兵去打燕国,燕国凭城固守,您想进攻又攻不下来,想作战又无胜算,时间久了粮草耗尽,燕国不服,齐国又势力强盛,两国相持不下,刘邦和项羽的胜负就难以决定,这反而成了将军的短处,岂不是可惜!自古名将用兵,应扬长避短,绝不可以短击长。”韩信听罢,忍不住追问:“您说的很对,那如今应采取什么策略?”李左车答道:“为将军着想,不如先收兵休整,安抚赵国百姓。百里之内,如有牛酒献上,就全部宴请将士,以鼓舞军心。暗中派一名善于言辞的人,带着书信,向燕王说明利害关系。燕王畏惧将军声威,必然不敢不从。等燕国屈服后,就可东进攻打齐国。齐国孤立无援,不灭亡还等什么?即便有智谋之士,也无能为力了。这正是‘先声后实’的兵法,请将军采纳。”韩信听后拍手称妙,当即厚待李左车,留他在军中幕府。并派一名说客携带书信前往燕国。燕王臧荼自然惧怕韩信威势,请求投降,写信回报。韩信收到燕王降书后,立即派人报告汉王,并请求封张耳为赵王。汉王听说燕、赵两处都已平定,自然高兴,便依从韩信的建议,封张耳为赵王,又命令韩信率领军队进攻齐国。同时,韩信又接到随何的书信,说已经说服九江王英布,不久将归降。这真是喜事连连,愿望皆得实现。随何出使九江时,起初只派太宰招待,让他住在客馆,连续三天都不允许见英布。随何对太宰说:“我奉汉王之命前来,大王故意不见,已经三天了。我推测大王的意思,是觉得楚国强大、汉国弱小,还在犹豫不决。但有什么妨碍,大王不如见我一面?如果我说的对,大王就听从;如果不对,就可将我等二十人斩首示众,献给楚王,岂不更快?希望您转达我的意思。”太宰于是入禀英布,英布这才召见随何,命他坐到左侧。随何立刻开口说:“汉王派我来此,问候大王近况,并嘱咐我,请大王说明为何只与楚国亲近?”英布答道:“我曾是楚国属国,面向北方称臣,自然要亲近楚国。”随何又说:“大王与楚王同为诸侯,如今却北面臣服于楚,显然是认为楚国强大,可以托身。但楚国曾经讨伐齐国,项王亲临前线,亲自背负筑墙,大王也应亲自率部出征,为楚军开路,为什么只派了四千人前往会合,难道是北面称臣,如此敷衍应付吗?再说,汉王攻入彭城时,项王还在齐地,一时来不及救援,大王离楚较近,本应立即率兵出援,渡过淮河,力争战局,却一兵未动,坐视成败,难道是托身他人,袖手旁观吗?大王名义上臣服楚国,实际上毫无作为,一旦项王发怒,必然归罪于大王,前来声讨,大王该如何应对呢?”英布听了,沉默不语。随何继续劝说:“大王认为楚国强大,想必认为汉国弱小,但实际上楚军虽强,天下诸侯早已看不惯,不愿臣服。试想项王背弃盟约,弑杀义帝,何等不义!如今汉王仗义讨逆,广招诸侯,坚守成皋、荥阳,转运蜀地粮草,深沟高垒,与楚军对峙,楚军千里深入,进退两难,终将陷入困境,实力必然削弱,岂能依赖?就算楚军获胜,诸侯也会团结一致,合力抵抗楚军,众怒难犯,怎能不败?由此看来,楚国实际上远不如汉国。如今大王不愿联合汉国,反而依附一个外强中干、危亡在即的楚国,岂不是自误!如今九江军队虽不一定能灭亡楚国,但只要大王背楚归汉,项王必定前来进攻,大王若能将项王牵制数月,汉王便可稳取天下,那时我与大王提剑归汉,汉王自然会分封土地,仍将九江还给大王,大王才可高枕无忧。若不然,大王只会落得恶名,必定招来众人的攻击,恐怕楚国还未灭亡,九江便已动摇,项王必然记恨前嫌,前来征伐大王!”步步进逼,英布被说得心服,起身离座,与随何低语道:“我决定遵从您的命令,只是近期不要声张,等几天后再公开宣布。”随何便返回客馆。守候多日,仍无动静,打听馆中人员,才知楚国使者已到,催促英布出兵攻打汉国,英布尚未决定,故而拖延。于是他想出一个计策,专门暗中观察楚使的行动。一天,楚使进入见英布,催促他下达出兵命令。随何也从容走进,走到楚使上首,坐定后对他说:“九江王已归顺汉国,你身为楚国使者,怎么还来此征兵?”英布想隐瞒,但被随何当场揭穿,顿时脸色大变。楚使见事态有变,立刻惊慌而出。随何急忙对英布说:“事已暴露,切不可让楚使逃回,不如当场杀死他,立刻援助汉国进攻楚国,以免再耽误!”英布一想,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依从随何,下令左右追捕楚使,将其斩首。于是公开宣布:从今天起,与楚国断绝关系,转而投靠汉王,起兵攻打楚国。这个消息传到彭城,项羽大怒,双目圆睁,火冒三丈,立刻命令亲将项声和悍将龙且,率领精锐部队,快速进攻九江。英布率军迎战,连续交手数次,战况不分高下,相持达一个多月,楚军逐渐增兵,九江兵力逐渐衰弱,最终英布无法支撑,吃了败仗,只好放弃九江,与随何一起前往荥阳,归顺汉王。汉王召见英布,由随何引他入内。到了大厅,却不见汉王身影,转而绕入内室,才见到汉王斜靠在床榻上,还让人帮他洗脚。有人担心汉王有洗脚的习惯,所以屡次如此。不过,先前见郦生时是无意,这次见英布,却是有意,读者请不要被瞒过。英布不禁懊悔,但事已至此,只能上前通报姓名,行礼道歉。汉王只略略欠身,算是接待的礼节,其余不过几句问候,毫无诚意。英布便愤然告辞,内心十分懊悔。恰好随何也出来,便怅然与他说道:“不该听你胡言乱语,贸然来到此地!如今后悔已晚,不如就此自杀!”说完,拔出剑来,就要自刎。随何急忙阻止,惊问原因。英布说:“我身为一国之主,面南称王,如今来见汉王,待遇竟如奴仆,我还有什么脸面做人?不如快点死了算了。”看到英布后来的结局,原应速死为宜。随何急忙劝他说:“汉王刚喝完酒,还没醒,所以待你不周,过会儿一定会特别优待,您不要着急。”正说着,里面派来典客,邀请英布前往馆舍,态度极为殷勤。英布于是收起剑,随同前往。馆中陈设豪华,衣饰光鲜,所有护卫和仆从都站在两旁,非常恭敬,仿佛是谒见主人一般。不久,张良、陈平等人都到来,邀请英布上座,设宴接风。席间菜肴精美,器皿整洁,已觉得礼数周到,心情舒畅。等到酒过数巡,还来了几位乐女,轻声慢唱,配着酒喝,使英布耳鼓悦动,眼花缭乱,无比快活,前几日想死的心也早已烟消云散。酒宴结束后,夜深人静,仍有歌女陪侍,不敢擅离。英布乐得忘怀,拥抱着她们,其乐陶陶,一夜风光,难以尽述。几乎像是被迷住的馆中之人。第二天,他入朝谢恩,汉王却极尽诚意,礼遇优厚,已与前一天大不相同。这正是“驭庸人”的手段。英布愈发感到舒适,当场发誓,愿为汉王效死。汉王便命令他出城收拢散兵,合力抵抗楚军。英布接受命令后退出,便派人暗中前往九江,招揽旧部,同时派人传信。几天后,楚军前锋逼近荥阳城下,城外守军陆续撤入城中,汉王紧急命令大小将领,关闭城门,坚守城池,自己则在厅堂中静心筹谋应对之策。恰逢陈平前来报军情,汉王便让他坐下,共同商议破敌之策。这一幕为后文铺垫如下:
六出奇谋由此始,七旬亚父命该终。
想知道陈平如何献策,且待下回详述。
英布不过是个粗鄙之人!心中充满患得患失,所以随何用利害劝说,便轻易被收买,背楚归汉。入见汉王时,稍遇轻慢,便欲自刎,真是轻率愚蠢!到了馆中,见到满堂华服,美人相伴,美味佳肴,竟忍不住大喜若狂,又何其低俗浅薄!唐人李文饶说汉王见英布,深得驾驭英雄之术,我认为这只能驾驭庸人,绝不足以驾驭真正英雄。伊尹必须三聘才愿来,吕尚必须拜师才愿归附,如果汉王能像这样踞床洗足,早就会望而却步,哪里会像英布那样轻易被笼络?郦生初见汉王时也遭此轻慢,却不改所适,其志向见识不过如此。提出分封六国后人,见识何其短浅,一旦被张良驳斥,其计谋的荒谬便可一览无余。英布是庸夫,无资格称为英雄,郦生亦是平庸之流,岂能真称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