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項羽殺死宋義，攜首出帳，舉示大衆，且號令軍中道：“宋義與齊私通，謀叛楚國，我奉楚王命令，已把他斬首了。”衆將士已多怨義，更見羽奮髯如戟，振喉如雷，彷彿與黑煞神相似，頓令人人生畏，莫敢枝梧。當有數將士應命道：“首立楚國，原出將軍家中，今將軍誅亂有功，應該代任上將軍，統轄全營。”羽接入道：“這也須稟明我王，靜候旨意。”將士複道：“軍中不可無主，將軍何妨攝行職務，再候王命未遲。”羽便允諾，大衆便同聲推立，稱羽爲假上將軍。羽想出一條斬草除根的法子，索性派遣心腹將弁，趕上宋襄，一刀殺死，然後使屬將桓楚，報命懷王，詭言宋義父子，謀叛不道，已由大衆公同議決，誅死了事。懷王亦明知項羽奪權，但又不能制服項羽，只好將錯便錯，遣使傳命，就使項羽爲上將軍。懷王之不得其死，已在此處伏案。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便遣當陽君英布，及蒲將軍等，領兵二萬人，渡河前進，自爲後應，徐徐進行。 趙將陳餘，自爲秦軍所敗，不敢與秦爭鋒，惟徵集常山兵數萬人，屯駐鉅鹿城北，虛張聲勢。秦兵得王離爲助，餉足兵多，急攻鉅鹿。鉅鹿城內，日夜不安，守兵逐日傷亡，糧草又逐日減少，急得趙相張耳，焦灼異常，屢使人縋城夜出，往促陳餘進戰。餘隻畏戰不進，耳越加惶急，又使張黶陳澤二將，往責陳餘，傳述己言道：“耳本與君爲刎頸交，誓同生死，今王與耳困坐圍城，朝不保暮，所望惟君，君乃擁兵數萬，不肯相救，豈非有負前盟！如果誠心踐約，何不亟赴秦軍，拚同一死！死中或可求生，十分危險中，未必無一二分僥倖，請君細思。”陳餘喟然道：“我非不欲相救，但兵力未足，冒昧前進，有敗無勝，有亡無存，且餘所以不敢輕死，實欲爲趙王張君，破秦報怨，今若同去拚死，譬如舉肉喂虎，有何益處！”語雖近是，終由怯戰。張黶陳澤道：“事已萬急，總須誓死全信，後事也無暇顧慮了。”餘又道：“據我意見，同死終歸無益，兩君必欲盡忠，何勿先去一試？”黶澤齊聲道：“公如撥兵相助，雖死何辭！”原是要你去死。餘乃撥兵五千人，使隨二人進戰。還要斷送五千人性命。黶澤也嫌兵少，因未便申請，就把死生置諸度外，引着五千兵士，徑向秦營殺去。秦軍開壁與戰，擁出千軍萬馬，來鬥黶澤，黶澤雖拚命力爭，怎奈秦兵越來越多，部兵越鬥越少，終落得全軍覆沒，一併歸陰。 秦兵益振，鉅鹿益危。燕齊諸國，爲了趙使一再乞援，各派兵赴救。張耳子敖，也從代郡招兵萬餘，入援鉅鹿。惟皆憚秦兵威，只遠遠的駐紮兵馬，未敢輕試。陳餘也爲加憂，因聞楚兵已發，多日不至，乃更使人敦促，直至項羽營中。羽正擬進兵，復得英布蒲將軍兵報，前驅尚稱得利，惟請後軍接應等語，羽遂與趙使約定軍期，先使歸報，一面驅動大隊，悉數渡河。既至對岸，便下令沈船，破釜甑，燒廬舍，但令軍士持三日糧，與秦兵決一死戰，不求生還。將士等到了絕地，也曉得有進無退，個個懷着必死的念頭，向前馳去。 行了半日有餘，即與英布蒲將軍相遇。兩人見了項羽，謂已與秦兵交戰數次，殺死多人，不過秦兵氣勢尚盛，糧運不絕，須先斷彼糧道，方可制秦云云。項羽點頭道：“斷截糧道，原是要策；但秦將章邯王離等人，豈有不防？且待我直救鉅鹿，殺他一陣，再作計較。”說着，復麾兵急進，趨向鉅鹿。途次遇着秦兵攔阻，但教項羽橫槊一掃，都已東倒西歪，抱頭竄去。及望見鉅鹿城，城上雖有守兵列着，已是殘缺不全，城下的秦營，好似圍棋一般，四面密佈，殺氣騰騰。羽毫不畏縮，仍然撥馬當先，率兵前進。 秦將王離等，聽得楚軍遠來，竟敢進戰，也料他有些膽力，不敢輕視，且又接得敗兵回報，具述楚將厲害，於是調動兵馬，自往接仗，留他將涉閒圍城，命裨將蘇角守住甬道，放心大膽，去敵楚軍。離城僅及裏許，已碰着楚軍前隊，慌忙佈陣，那知前隊的統帥，就是項羽，舉槊一揚，楚將楚兵，便向秦陣擁入。羽亦躍馬入陣，王離麾兵攔截，俱被殺退。再加羽一杆長槊，神出鬼沒，不可捉摸，秦陣裏面，只見他一道槊影，七上八下，戳倒人馬無數。離料不可當，回馬便退，羽步步進逼，不肯少緩。惹得王離性起，仗着人多勢旺，翻身再戰，偏項羽越戰越勇，餘外將士，亦越鬥越奮，直殺到山搖地動，天日無光。離三進三卻，只好奔回本營。 章邯見王離戰敗，親來援應，再與楚軍對壘。這時候的各國援軍，統在自己營中，踞壁觀戰。遙見秦楚兩方的將士，漸漸接近，秦兵甲仗整齊，人馬雄壯，差不多如泰山一般，聚成一堆。楚軍是衣服簡陋，步伐粗疏，三三五五，各自成隊，也沒有甚麼陣式，但向秦壘中衝來。各國將士，還道楚軍沒有紀律，一味蠻觸，必敗無疑，徒觀皮相，曉得甚麼！那知項羽是殺星下降，但令兵士向前奮鬥，不管甚麼形式。況且楚兵不多，比秦兵要少一半，若要將對將，兵對兵，配搭均勻，方好動手，簡直是不夠分派，只好罷休。所以羽申令將士，使他各自爲戰，不必相顧，違令立斬。一班楚軍，統是拚着性命，上前爭殺，一當十，十當百，呼聲動天地，怒氣沖斗牛。不但秦兵在場交手，擋不住這種勁敵，嚇得膽戰心驚，就是壁上旁觀的將士，也不禁目瞪口呆，不寒自栗。章邯本已在項羽手中，經過敗仗，此次見楚軍越加利害，料難久持，連忙引兵退下，十成中已喪失了三五成。項羽見章邯退去，才令部衆下營休息，到了夜間，仍然嚴裝待着。 好容易過了一宵，令軍士飽食乾糧，再行進攻。羽且下令道：“今日若不掃盡秦兵，糧要絕了，彼死我活，就在今日，大衆務要努力！”衆將士齊稱得令，就從營中擁出，直奔秦軍。秦將章邯，不得已再來接戰，這次交鋒，邯亦鼓勵將士，誓決雌雄。無如部下已經膽落，任你章邯如何激勵，總是不能敵楚。章邯屢令前進，部衆進一步，退兩步，進兩步，退四步，直至五進五退，已是不能成軍了。計自項羽至鉅鹿城下，與秦兵先後大戰，已經九次，秦兵無一不敗，章邯逃回城南大營，王離涉間，勉強守住本寨，不敢出頭。項羽乃得使英布蒲將軍，往堵甬道，自攻王離涉間。搗將進去，營門立破，王離想奪路逃生，兜頭碰着項羽，只得持槍抵敵，戰不三合，被羽用槊一撥，那王離手中的槍桿，陡向天空中飛了上去，奇語。離只剩一雙空手，回頭欲跑，楚兵一齊趕上，把離打倒，活擒出寨。涉間見王離被擒，自知死在眼前，索性放起火來，把營盤燒個淨盡，連自身也葬入火窟，變做一段黑炭團。造語亦新。 羽見秦營火起，倒也一驚，忙令軍士少退。俄而火勢漸衰，秦營已成焦土，秦兵非死即降。各國軍將，方陸續趨集，求見項羽，願共擊章邯軍，羽獰笑道：“嘻，此時纔來見我麼？”得意語，亦奚落語。說罷，覆命各國軍將，往候自己營前，準備傳見。羽整轡回營，升帳上坐，才召見各國軍將。各軍將正要入營，驀見有一彪人馬，擁着兩員大將，踊躍前來。一將手持長槍，槍上挑着一個血淋淋的首級，可驚可怖。既至營前，兩將一同下馬，命部兵留站營外，且將槍械交付弁目，但攜首級進去。須臾即有一人持出首級，懸示營門。各國軍將，越覺驚惶，問明楚軍，方知進營兩將，就是英布蒲將軍，所攜首級，乃是秦將蘇角，爲布所殺，故特來報功。殺蘇角用虛寫法，比實寫尤有神采。各國軍將聽了，恐慌愈甚，不由的跪倒營門，膝行而入，至項羽座前，俯伏報名，不敢仰視。醜。羽故意遲慢，好一歇才命起身，刁。各軍將又叩頭稱謝，慢慢兒的立起。經羽囑令旁坐，略問了兩三語，但聽各人齊聲道：“上將神威，古今罕有，末將等願聽指揮！”羽也不多讓，即答說道：“既承諸公見推，我有僣了！諸公且回營靜守，俟有戰事，自當通報。”各軍將乃一律告退。 既而趙王歇及趙相張耳，也出城至項羽營，表明謝意，羽始下座相迎，與趙王歇等分坐左右。歇拱手稱謝，羽略略謙遜，談了數語，歇與耳亦起座辭去。耳尚私恨陳餘，不及回城，便往陳餘營中，責他坐視不救。又問及張黶陳澤二人，陳餘道：“張黶陳澤勸餘拚死，餘以爲徒死無益，他兩人定要出戰，餘乃撥遣五千人隨他同往，果致全軍覆沒，兩人俱死，真正可惜！”張耳變色道：“恐怕不是這般。”陳餘道：“餘與兩人無仇無怨，想不至暗中加害，況兩將出兵，萬人注目，亦非餘一人可以捏造，請公休疑。”兩人雖非餘所殺，但餘也不能無咎。張耳總是不信，還要問他如何戰死，如何不去救應，嘮嘮叨叨，說個不休，餘不覺動怒道：“公何怨餘至此！餘情願繳出將印罷了！”說着，便將印綬解下，交與張耳，耳不意陳餘決裂，倒也未敢接受。餘將印綬置諸案上，出外如廁，當由張耳隨員，私下語耳道：“古人有言，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解印與公，公若不受，恐違天不祥，何必多辭！”耳乃取過印綬，佩諸身上。及陳餘復入，見張耳居然佩印，越有慍色，不復再言。竟出與親卒數百人，悻悻自去，散居河上澤中，捕魚獵獸，自尋生活，待後再表。餘若從此不出，卻是一個高人。 且說陳餘既去，張耳身兼將相，收攬陳餘部曲，仍奉趙王歇還居信都，自復引兵隨從項羽，一同攻秦。項羽遂進逼章邯，邯在棘原固壘自守，部衆尚有二十餘萬人，羽又欲麾兵猛攻，還是這位老將范增，主張緩戰，待他糧盡勢蹙，自然潰退，省得多費兵力。羽乃就漳南下寨，與邯相持。邯也不敢出戰，惟奏報咸陽，具陳敗狀，請旨定奪。 趙高獨攬大權，竟將邯奏報擱着，概不呈入，二世當然無聞。偏有一班宦官宮妾，交頭接耳，互談章邯敗耗，致被二世聞知。二世乃召入趙高，詰問軍事，高復奏道：“現在朝廷兵馬，多歸章邯一人調遣，臣忝爲內相，不能遠察軍情，章邯亦沒有甚麼軍報，不過近日傳來風聞，說他損兵折將，究竟如何情狀，尚未詳悉。臣正擬奏聞，不意陛下燭照四方，先已周知，臣想關東羣盜，多系烏合，爲何章邯手擁重兵，不亟蕩平，請陛下降詔切責，免致玩延。”二世聽着，仍以趙高爲忠，囑使頒詔出去。其實趙高是疑忌章邯，還道他暗通內線，稟聞二世，所以將縱盜玩寇的罪名，一古腦兒推在章邯身上，即令文吏繕就嚴詔，派人馳遞邯營。 邯接讀詔書，且憤且懼，又使長史司馬欣速詣咸陽，面奏一切。欣不敢怠慢，星夜入都，趨至朝門，急求進謁。那知二世久不視朝，殿內只有趙高作主，聽得章邯差人到來，故意不見，但使他在外伺候。欣只好耐心待着，一住三日，仍不聞有召見消息。不得已賄託門吏，探問底細，凡事非錢不行。門吏才爲告知，無非說是丞相趙高，陰忌章邯等語。欣喫了一驚，且恐自己受累，急向朝門逃出，上馬離都，從小路奔還棘原。待趙高聞欣出走，遣人追捕，但從官道趕去，杳無影跡，白跑了數十里，只好返報。那司馬欣奔回本營，便向章邯報明情跡，且皇然道：“趙高居中用事，不利將軍，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請將軍自圖良策。”章邯聽到欣言，自然加憂，一時也想不出方法，但悶坐營中，嗟嘆不已。忽帳外傳入一書，當即取過展閱，但見上面寫着： 章大將軍麾下：僕聞白起爲秦將，南征鄔郢，皆楚地。北坑馬服，趙括嗣父官爵，號馬服君，爲白起所殺。攻城略地，不可勝計 而竟賜死。蒙恬爲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裏，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爲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今且益多，彼趙高但知阿諛，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日久，必多內隙，無功固誅，有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論智愚，並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爲亡國將，孤持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合縱連盟，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豈不愈於身伏釜鑕，妻子爲戮乎？惟將軍圖之！故趙將陳餘再拜。 章邯閱了又閱，反覆數週，頗爲感動，乃使候官始成，詣項羽營中請和。羽拍案大怒道：“章邯殺我叔父，仇恨未消，我方欲梟邯首級，祭我叔父，乃還敢來請和麼？本該將汝先斬，今暫借汝口還報，叫章邯速來受死，還可赦汝全軍！”說罷，喝令左右將始成驅出營門。始成踉蹌回報，邯愁上加愁。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突有探騎入稟道：“楚兵已渡三戶津，由蒲將軍帶領過來，想是要來攻營了。”邯忙說道：“休教他進逼我營！”一面說，一面即派令偏師，出去堵截。才越半日，便有敗兵跑入道：“楚兵甚銳，我軍敵他不過，只好退回，請主帥速即濟師。”章邯一想，項羽不來總還可當，不如自去抵敵爲是。當下披掛上馬，麾兵徑行，才至汗水岸旁，便已接着楚軍，彼此毫不答話，立即交戰，約有一兩個時辰，不分勝負。驀聽得楚軍後面，喊聲震地，鼓角喧天，乃是項羽引着大隊人馬，親自殺到。寫得有聲有色。邯不禁心慌，秦兵越覺膽怯，紛紛倒退。說時遲，那時快，楚軍已突過戰線，衝破秦兵陣腳，秦兵登時大亂，四散奔逃；章邯亦顧命要緊，回馬便走。好容易逃入本營，已亡失了無數士卒，還幸楚軍趕了數里，便即停住，尚得徐收潰兵，勉守大寨。 邯至此窮極沒法，都尉董翳，又勸邯向楚乞降，邯皺眉道：“項羽記念前仇，不肯收納，奈何？”董翳道：“可教司馬欣前去，便無他慮。”邯乃召入司馬欣，叫他齎書降楚，欣竟不推辭，索書即去。未幾便得欣復報，說是項羽已肯收容，不念舊怨了。看官，你道司馬欣投詣楚營，何故一說便妥？原來欣曾充過櫟陽獄掾，救免項梁，與項氏本有交情，小子於十二回中，也已敘及。此次往見項羽，便把前情說起，且勸羽舍私圖公。羽尚不肯遽允，由范增從旁解勸，並言兵多糧少，未易支持，還是收降章邯，較爲得計，羽乃允欣所請，與欣訂約，決不害邯。總不免有負叔父。於是邯與司馬欣董翳等人，至洹水南岸，候着項羽，解甲乞降。小子有詩詠道： 掃盡雄威作楚奴，男兒志節太卑汙； 洹南立約雖逃死，終愧昂藏七尺軀！ 欲知羽與邯相見等情，待至下回再表。 項羽之救鉅鹿，爲秦史上第一大戰，秦楚興亡之關鍵，實本於此。蓋章邯爲秦之驍將，邯不敗，即秦不亡。且山東各國，無敢敵邯，獨羽以破釜沉舟之決心，與拔山扛鼎之大力，一往直前，九戰皆勝，虜王離，殺蘇角，焚涉間，卒使能征善戰之章邯，一蹶不振，何其勇也！然使秦無趙高之奸佞，二世之昏愚，則邯猶不至降楚，或尚能反攻爲守，亦未可知。天意已嫉秦久矣，故特使趙高以亂其中，復生項羽以撓其外，章邯一去而秦無人，安得不亡！誰謂冥冥中無主宰乎？
《前漢演義》•第十七回 破釜沈舟奮身殺敵 損兵折將畏罪乞降
譯文：
話說項羽殺了宋義，把他的頭顱帶出軍帳，向衆將士展示，並宣佈：“宋義與齊國私通，企圖背叛楚國，我奉楚王之命，已將他斬首。”當時，將士們本就對宋義不滿，見項羽怒目橫眉、聲如雷霆，宛如黑煞之神，頓時人心膽寒，無人敢再反對。有幾個將領立刻響應道：“宋義的首級原是將軍家中的，如今將軍剷除叛亂有功，理應接任上將軍之位，統率全軍。”項羽回答說：“這件事得先稟報我王，等他批准後再行。”將士們又說：“軍中不能沒有統帥，將軍何不暫代上將軍職務，再等王的命令也無妨。”項羽便同意了，大家便一同推舉他爲“假上將軍”。
項羽思來想去，決定徹底清除隱患，便派心腹將領趁機追上宋襄，將其斬殺。然後讓屬將桓楚向懷王回報，謊稱宋義父子謀反不道，已被全軍公議誅殺。懷王明知項羽奪權，卻無力制止，只好順水推舟，傳令讓項羽正式擔任上將軍。懷王的失敗，就在此時埋下了禍根。一旦握有權力，便肆意妄爲，毫無顧忌。於是，懷王派當陽君英布和蒲將軍，率兩萬人馬渡河前進，自己則在後方接應，逐步推進。
趙國將領陳餘，因被秦軍擊敗，不敢再與秦軍正面交鋒，只召集常山兵馬數萬人，駐紮在鉅鹿城北，假裝聲勢浩大。秦軍在王離的輔助下，糧草充足，兵力雄厚，於是猛烈進攻鉅鹿。鉅鹿城內日夜不安，守軍不斷傷亡，糧草也日漸枯竭，趙國丞相張耳極爲焦急，多次派人從城上縋下，夜間出城去催促陳餘出兵救援。陳餘卻畏戰不前，張耳更加心急，便派張黶和陳澤兩位將軍去責問陳餘，傳達自己的意見：“我本與您是生死之交，誓同生死。如今趙王和我被困城中，朝不保夕，全靠您來救援。您卻擁兵數萬，不肯出戰，豈不是辜負了之前的盟約？如果真心信守承諾，何不立即前往秦軍陣地，拼死一戰？即便身陷絕境，或許還有幾分生機，請您仔細思量。”
陳餘嘆息道：“我不是不想救援，只是兵力不足，貿然出戰必敗無疑，有去無回。我之所以不願輕易送死，是因爲想爲趙王報仇，爲趙國效力。如今若一同去送死，無異於把肉送給老虎，有什麼好處！”話雖合理，終究是膽怯。張黶和陳澤說：“事態已萬分緊急，總得誓死守信，將來的事情也顧不上了。”陳餘又說：“依我看，同死終究無益，你們若真心盡忠，何不先去試一試？”張黶和陳澤齊聲道：“您若能撥出兵力相助，就算死，我們也在所不惜！”——其實這是逼着他們去送死。陳餘於是撥出五千人馬，派他們跟隨二人出戰。二人還嫌兵力不足，未敢再請求，便不顧生死，帶着五千士兵直撲秦軍營地。
秦軍開營迎戰，出動千軍萬馬，與張黶、陳澤交戰。張黶雖拼命抵抗，但秦軍越來越多，自己的士兵越打越少，最終全軍覆沒，全部戰死。
秦軍因此更加強勢，鉅鹿城的形勢更加危急。燕國、齊國等國，因趙國使者不斷求助，紛紛派出軍隊救援。張耳之子張敖，也從代郡徵兵一萬多人前往救援鉅鹿。然而，這些軍隊都畏懼秦軍的強大，只是遠遠駐紮，不敢輕易出擊。陳餘也憂慮萬分，聽說楚軍已出發，卻遲遲未到，便派人再次前往項羽大軍處催促。
項羽正準備出兵，又得英布與蒲將軍的捷報，說前鋒已取得一些戰果，僅請求後軍支援。於是項羽與趙國使者約定進軍日期，先讓使者回稟，同時迅速調動大軍全部渡過黃河。大軍渡河後，下令把船隻沉入河中，砸毀鍋甑，燒掉房屋，只給士兵三天口糧，宣佈與秦軍決戰，不求生還。將士們深知這是絕地求生，個個都抱着必死之心，奮勇向前。
行軍半天后，與英布、蒲將軍相遇。兩人告訴項羽，已多次與秦軍交戰，殺傷敵兵不少，但秦軍依舊氣勢旺盛，糧道不斷，必須先切斷其糧道，才能制服秦軍。項羽點頭說：“切斷糧道確實是好策略，但秦將章邯、王離等人怎會不防備？等我親自救援鉅鹿，先殺他們一陣，再作打算。”說完，率軍快速前進，前往鉅鹿。途中遇到秦軍攔截，項羽橫槊一掃，秦軍紛紛倒下，抱頭逃竄。
當他們望見鉅鹿城時，城上守軍已殘破不堪，城下秦軍密佈如圍棋，殺氣騰騰。項羽毫不退縮，仍率軍繼續前進。
秦將王離聽說楚軍遠道而來，竟敢進攻，便認爲他們有些膽略，不敢輕視，同時接到敗兵回報，說楚將厲害，於是調動兵馬前去迎戰，留下小將涉間圍困鉅鹿城，並命裨將蘇角守住城外的通道，放心去迎戰楚軍。當距離鉅鹿城僅一里左右時，便遭遇楚軍前鋒，慌忙佈陣。誰知前鋒的統帥正是項羽，他一揚長槊，楚軍便如潮水般湧進秦軍陣中。項羽也躍馬衝入敵陣，王離率兵攔截，卻被殺得潰敗。項羽又揮動長槊，靈活飄忽，如鬼魅般穿梭於敵陣之中，只見他一杆長槊，七上八下，刺倒敵人無數。王離眼看無法抵擋，只得敗退，項羽步步緊逼，毫不停歇。王離惱怒，重新組織兵力迎戰，項羽越戰越勇，士兵們也愈加奮勇，殺得山搖地動，天昏地暗。王離三次進攻三次被擊退，只得狼狽退回營地。
章邯見王離敗退，親自出城救援，再次與楚軍對峙。此時各國援軍也都駐紮在自己營中，遠遠觀望。他們看到秦楚兩軍逐漸靠近，秦軍鎧甲整齊，氣勢雄壯，宛如泰山一般聚集。楚軍卻衣着簡陋，步伐粗疏，三三兩兩，各自成隊，沒有陣型，只是衝入秦營。各國將士還覺得楚軍毫無紀律，必定會敗，只看表面，根本不懂其中道理。沒想到項羽是殺星降臨，只要命令士兵奮勇衝殺，不管形式如何，都能取勝。況且楚軍人數少於秦軍一半，若兵對兵、將對將，難以合理編排，乾脆無法開戰，只能各自爲戰。項羽於是下令：“士兵不必顧忌彼此，各自爲戰，違令者斬！”士兵們於是拼死向前作戰，一人可敵十人，十人可敵百人，喊聲震天，怒氣沖霄。秦軍雖在前線，也擋不住這股兇猛攻勢，嚇得魂飛魄散；甚至連旁觀的將領也嚇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感到寒意。章邯此前已受過敗仗，這次見楚軍更加強大，料想難以持久，便急忙下令撤軍，損失已達到十分之三五。項羽見章邯退卻，才下令全軍休息，夜裏仍嚴陣以待。
好不容易熬過一夜，項羽下令士兵飽食，再行進攻。他親自下令道：“今天若不剿滅秦軍，糧草將盡，生死就在今日，全體將士務必奮力作戰！”衆將士齊聲應諾，便從營中衝出，直撲秦軍。章邯無奈，再次出戰，激勵將士誓死決一死戰。然而部下早已膽寒，無論章邯如何鼓動，都無法抵擋楚軍。章邯屢次下令前進，士兵反而一步前進兩步後退，再前進兩步又後退四步，最終無法成軍。從項羽抵達鉅鹿城下，與秦軍交戰已達九次，秦軍一敗再敗，章邯逃回城南大營，王離和涉間勉強守住營地，不敢出戰。項羽趁機派英布、蒲將軍堵住通道，自己率軍進攻王離和涉間。攻入營地，營門立刻被攻破，王離想突圍逃跑，卻被項羽迎面撞上，僅持長槍對抗，戰不過三合，項羽用長槊一撥，那槍桿竟飛上天空，王離只剩空手，轉身逃跑，楚軍緊追不捨，將他活捉出營。
涉間見王離被擒，知道自己逃不過了，乾脆放火焚燒營地，自己也投入火中，化作一團黑炭。
項羽見秦營起火，一時驚慌，立即下令士兵稍退。片刻後火勢減弱，秦營已成焦土，秦軍或死或降。各國將領這才陸續趕來，請求見項羽，願與他共同攻打章邯。項羽冷笑一聲：“現在纔來見我？！”語氣中帶着輕蔑和譏諷。說完，下令各國將領到自己營外等候，準備接見。項羽整頓軍務回營，升帳坐下，才召見各國將領。將領們正要進入，忽然見一隊人馬挾着兩名大將衝來，其中一人手舉長槍，槍上挑着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令人毛骨悚然。到達營前，兩人下馬，命部下留守營外，把兵器交由軍官收管，只帶着頭顱進入。不久，有人將頭顱取出，懸掛在營門。各國將領驚駭萬分，問明情況後才知道，這兩位將軍是英布和蒲將軍，所殺的秦將正是蘇角，特地前來報功。這殺敵之舉，以虛寫實，效果更顯震撼。各國將領更加恐慌，紛紛跪在營門下，跪地前行，直到項羽面前，俯首稱臣，不敢抬頭。項羽故意拖延，很久才讓他們起身。各國將領叩頭感謝，慢慢站起。項羽囑咐他們旁坐，隨便說了兩句話，但衆將齊聲說道：“上將神勇，古今少有，我們願聽您指揮！”項羽也不多讓，便答道：“既然諸位推舉我，我豈敢僭越？各位回去駐守營地，有戰事再通報。”將領們於是紛紛告退。
不久，趙王歇和趙相張耳也出城到項羽營中表示感謝，項羽才下座相迎，與二人並坐左右。趙王歇拱手致謝，項羽略作謙遜，談了幾句，二人便起身辭別。張耳還因對陳餘心生怨恨，未能回城，便前往陳餘軍中責備他坐視不救，並問起張黶、陳澤二人死因。陳餘答道：“張黶和陳澤勸我拼死一戰，我認爲徒死無益，他們執意出戰，我便撥出五千人隨他們去，結果全軍覆沒，兩人雙雙戰死，實在可惜！”張耳臉色大變，說：“恐怕不是這樣。”陳餘道：“我和他們並無仇怨，不會暗中加害，況且兩將出兵，萬人矚目，豈能由我一人捏造？請公不要懷疑。”雖不是陳餘所殺，但陳餘也難辭其咎。張耳仍不信，繼續追問他們如何戰死、爲何不去救援，嘮叨不休，陳餘終於惱羞成怒，說：“你爲何如此怨我？我情願交出將印罷了！”說完，當場解下印信，交給了張耳。張耳沒想到陳餘會鬧到如此地步，竟未敢接受。陳餘將印信放在桌上，外出如廁，張耳的隨從便私下對他說：“古人說，天賜之物不取，反受其災。如今陳將軍主動交出將印，您若不接受，恐怕會違背天道，徒增不祥，何必推辭？”張耳於是接過印信，佩戴身上。當陳餘返回，見張耳已佩戴將印，更加不滿，不再言語，竟帶着幾百親兵，憤然離去，隱居在黃河岸邊的澤地，捕魚打獵，自謀生路，等待日後再重新亮相。
這時，陳餘離去，張耳一人兼領將相之職，收攏陳餘舊部，又奉趙王歇返回信都，自己也隨項羽出征，進攻秦國。項羽於是進逼章邯，章邯在棘原據守，兵衆仍有二十多萬人。項羽本想猛攻，但老將范增勸阻，認爲應暫緩進攻，等章邯糧草耗盡、士氣低落，自然會逃散，從而節省軍力。於是項羽在漳水以南紮營，與章邯對峙。章邯也無心出戰，只向咸陽奏報戰況，請求朝廷定奪。
趙高獨攬大權，竟把章邯的奏報擱置，不予呈報，秦二世自然不知。偏偏一些宦官宮妾私下議論章邯戰敗的消息，引發謠言。這時，項羽已決定攻取鉅鹿，形勢迅速變化。
章邯讀完書信，反覆數遍，深受感動，於是派候官始成前往項羽軍中求和。項羽拍案大怒：“章邯殺我叔父，仇恨未消，我正欲斬下他的首級祭奠叔父，你竟敢來求和？原本該斬你，現在姑且借你之口，告訴章邯速速來受死，或許還能赦免全軍！”說完，下令左右將始成驅逐出營。始成踉蹌返回，章邯更是憂心如焚。正處進退兩難之中，忽有探馬回報：“楚軍已渡過三戶津，由蒲將軍帶兵前來，準備攻打營地！”章邯急忙說：“千萬別讓他們逼近！”隨即派偏師去攔截。才過半日，就有敗兵跑來報告：“楚軍十分兇猛，我軍抵擋不住，只能退後，望主帥立刻增援！”章邯一想，項羽不來或許還能硬扛，不如親自出戰。於是披甲上馬，率兵直奔戰場。剛到汗水岸旁，便遭遇楚軍，雙方未作言語，立即交戰，約有一兩個時辰，戰成平局。突然聽到楚軍後方喊聲震天，鼓角齊鳴，原來是項羽親自率大軍殺到。章邯頓時心慌，秦軍士氣大亂，紛紛後退。話音未落，楚軍已突破敵陣，秦軍瞬間潰散，四散逃命。章邯顧不得性命，急忙回營，結果損失慘重，士卒傷亡無數。好在楚軍追擊數里後停止，才得以收攏潰兵，勉強守住大營。
到此，章邯已無路可走，都尉董翳勸他說：“不妨向楚軍乞降。”章邯皺眉說：“項羽記恨前仇，不肯收留我們，怎麼辦？”董翳說：“只需讓司馬欣前去，就沒有問題。”於是章邯召見司馬欣，命他攜帶書信投降。司馬欣不推辭，立刻前往楚營。不久便傳來消息，說項羽已答應接納，不再記恨舊仇。你看，司馬欣爲何一說便被接受？原來他曾做過櫟陽縣的獄吏，曾救過項梁，與項氏家族早有交情，前文十二回中已提及。這次去見項羽，便把過往恩情道來，勸說項羽以公爲先、收降章邯更有利。項羽起初不願答應，范增從旁勸說，認爲兵多糧少，難以支撐，不如收降章邯，更爲穩妥，項羽這才同意，與司馬欣訂下盟約，承諾絕不傷害章邯。儘管心中仍難平叔父之仇。於是，章邯與司馬欣、董翳等人，到洹水南岸，等候項羽，解甲投降。
我有詩一首贊曰：
掃盡雄威作楚奴，男兒志節太卑污；
洹南立約雖逃死，終愧昂藏七尺軀！
欲知項羽與章邯相見詳情，待下回再敘。
項羽在鉅鹿之戰中救下趙國，是秦國曆史上最偉大的戰役，秦朝的興衰，關鍵就在這一戰。章邯是秦軍赫赫有名的猛將，若他不敗，秦國就不會滅亡。山東各諸侯國無人敢與他抗衡，唯有項羽以“破釜沉舟”的決心，和“拔山扛鼎”的勇力，一往無前，九戰皆勝，斬殺王離，殺死蘇角，焚燒涉間，最終使驍勇善戰的章邯一蹶不振，何其勇也！然而，若沒有趙高的奸佞，秦二世的昏庸，章邯未必會投降楚軍，或許還能堅守反擊。天意早已憎惡秦國已久，因此特意讓趙高擾亂內部，又生出項羽來擾亂外部，章邯一敗，秦軍便無人可用，豈能不亡！誰說世間沒有天命主宰呢？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