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演義》•第十三回 說燕將廝卒救王 入趙宮叛臣弒主

卻說陳勝爲張楚王,曾遣魏人周市,北略魏地。見前文第十回。市引兵至狄城,狄令擬嬰城固守。適有故齊王遺族田儋,充當城守,獨與從弟田榮田橫等,潛謀自立。當即想出一法,佯把家奴縛住,說他有通敵情事,押解縣署,自率少年同往,請縣令定罪加誅。縣令不知是計,貿然出訊,被田儋拔出寶劍,砍死縣令,也與項梁相類,怪不得與梁同死。遂招豪吏子弟,當面曉諭道:“諸侯皆背秦自立,我齊人如何落後?況齊爲古國,由田氏爲主百數十年,儋爲田氏後裔,理應王齊,光復舊物。”大衆各無異言,儋遂自稱齊王,募兵數千,出擊周市。周市經過魏地,未遇劇戰,猛見齊人奮勇前來,料知不便輕敵,遂即引兵退還。儋既擊退周市軍,威名漸震,便遣榮橫等分出招撫,示民恢復。齊人正因秦法暴虐,追懷故國,聞得田儋稱王,自然踊躍投誠,不勞兵革。惟周市退還魏地,魏人亦欲推市爲王,市慨然道:“天下昏亂,乃見忠臣,市本魏人,應該求立魏王遺裔,纔好算是忠臣呢。”會聞魏公子咎,投效陳勝麾下,市即遣使往迎。勝不肯將咎放歸,再經市再三固請,直至使人往復五次,方得陳勝允許,命咎返魏,立爲魏王。市爲魏相,輔咎行政。於是楚趙齊魏已成四國。  同時尚有燕王出現,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趙將韓廣。見前文第十回。趙王武臣,使韓廣略燕,廣一入燕境,各城望風歸附,燕地大定。燕人且欲奉廣爲王,廣也欲據燕稱尊;但因家屬居趙,並有老母在堂,不忍致死,所以對衆告辭,未敢相從。燕人說道:“當今楚王最強,尚不敢害趙王家屬,趙王豈敢害將軍老母?盡請放心,不妨自主。”廣見燕人說得有理,便自稱燕王。趙王武臣,得知此信,遂與張耳陳餘商議,兩人意見,以爲殺一老嫗,無甚益處,不如遣令歸燕,示彼恩惠,然後乘他不防,再行攻燕未遲。武臣依議,遣人護送廣母,並廣妻子,一同赴燕。廣得與骨肉相見,當然大喜,厚待趙使,遣令歸謝。  武臣便欲侵燕,親率張耳陳餘諸人,出駐燕趙交界的地方。早有探馬報知韓廣,廣恐趙兵入境,急令邊境戒嚴,增兵防守。張耳陳餘,覘知燕境有備,擬請武臣南歸,徐作後圖。偏武臣志在得燕,未肯空回,耳餘也無可如何,只好隨着武臣,仍然駐紮。惟彼此分立營帳,除有事會議外,各守各營,未嘗同住。武臣獨發生異想,竟思潛入燕界,窺探虛實,只恐耳餘二人諫阻,不願與議,自己放大了膽,改裝易服,扮做平民模樣,挈了僕從數名,竟出營門,偷入燕境。燕人日夕巡邏,遇有閒人出入,都要盤查底細,方纔放過。冒冒失失的趙王武臣,不管甚麼好歹,闖將進去,即被燕人攔住,向他究詰。武臣言語支吾,已爲燕人所疑,就中還有韓廣親卒,奉令助守,明明認得武臣,大聲叫道:“這就是趙王。快快拿住!”道言未絕,守兵都想爭功,七手八腳,來縛武臣,武臣還想分辯,那鐵鏈已套上頭頸,好似鳳陽人戲猢猻,隨手牽去。咎由自取。餘外僕從,多半被拘,有兩三個較爲刁猾,轉身就走,奔還趙營,報知張耳陳餘。  耳餘兩人,統喫了一大驚,尋思沒法營救,互商多時,別無他策,只有選派辯士,往說燕王韓廣,願將金銀珍寶,贖回趙王。及去使返報,述及燕王索割土地,必須將趙國一半,讓與了他,方肯放還趙王。張耳道:“我國土地,也沒有甚麼闊大,若割去一半,便是不成爲國了。這事如何允許!”陳餘道:“廣本趙臣,奈何無香火情;況從前送還家眷,亦應知感,今當致書詰責,令彼知省,萬不得已,亦只能許讓一二城,怎得割界一半呢?”書生迂論。張耳躊躇一會,委實沒法,乃依陳餘言,寫好書信,復遣使齎去。那知待了數日,杳無複音,再派數人往探消息,仍不見報。到後來逃回一人,說是燕王韓廣,貪虐得很,非但不允所請,反把我所遣各使,陸續殺死。頓時惱動了張耳陳餘,恨不即驅動大衆,殺入燕境,把韓廣一刀兩段。但轉想投鼠忌器,如欲與燕開戰,勝負未可預料,倒反先送了趙王性命。兩人搔頭挖耳,思想了兩三日,終沒有甚麼良策,忽帳外有人入報道:“大王回來了!”張耳陳餘,又驚又疑,急忙出營探望。果見趙王武臣,安然下車,後面隨一御人,從容入帳。二人似夢非夢,不得不上前相迎,擁入營中,詳問情狀。我亦急欲問明。武臣微笑道:“兩卿可問明御夫。”二人旁顧御者,御者便將救王計策,說明底細。  原來御人本趙營廝卒,不過在營充當火夫,炊爨以外,別無他長。自聞趙王被掠,張陳兩將相,束手無策,他卻顧語同儕道:“我若入燕,包管救出我王,安載回來!”同儕不禁失笑道:“汝莫非要去尋死不成?試想使人十數,奉命赴燕,都被殺死,汝有甚麼本領,能救我王?”廝卒不與多言,竟換了一番裝束,悄悄馳往燕營,燕兵即將他拘住,廝卒道:“我有要事來報汝將軍,休得無禮!”燕兵不知他有何來歷,倒也不敢加縛,好好的引他入營。廝卒一見燕將,作了一個長揖,便開口問燕將道:“將軍知臣何爲而來?”燕將道:“汝系何人?”廝卒道:“臣系趙人。”直認不諱,確是有膽有識。燕將道:“汝既是趙人,無非來做說客,想把趙王迎歸。”廝卒道:“將軍可知張耳陳餘爲何等人?”颺開一筆妙。燕將道:“頗有賢名,今日想亦無策了。”廝卒道:“將軍可知兩人的志願否?”燕將道:“也不過欲得趙王。”廝卒啞然失笑,喫喫有聲,好做作。燕將怒道:“何事可笑!”廝卒道:“我笑將軍未知敵情,我想張耳陳餘,與武臣並轡北行,唾手得趙數十城。他兩人豈不想稱王?但因初得趙地,未便分爭,論起年齡資格,應推武臣爲王,所以先立武臣,暫定人心。今趙地已定,兩人方想平分趙地,自立爲王。可巧趙王武臣,爲燕所拘,這正是天假機緣,足償彼願。佯爲遣使,求歸趙王,暗中巴不得燕人下手,立把趙王殺死,他好分趙自立,一面合兵攻燕,藉口報仇,人心一奮,何戰不克?將軍若再不知悟,中他詭計,眼見得燕爲趙滅了!”三寸舌賢於十萬師。燕將聽了,頻頻點首,待廝卒說罷,便道:“據汝說來,還是放還趙王爲妙。”正要你說出這句。廝卒道:“放與不放,權在燕國,臣何敢多口!又作一颺愈妙。但爲燕國計,不如放還趙王,一可打破張陳詭謀,二可永使趙王感激,就使張陳逞刁,有趙王從中牽制,還有何暇圖燕呢!”明明爲自己計,反說爲燕國計,真好利口。燕將乃進白韓廣,廣也信爲真情,遂放出趙王武臣,依禮相待,並給車一乘,使廝卒御王還趙。張耳陳餘,窮思極索,反不及廝卒一張利口,也覺驚歎不置。趙王武臣,乃拔營南歸,馳回邯鄲。  適趙將李良,自常山還報,謂已略定常山,因來複命。趙王復使良往略太原,進至井陘。井陘爲著名關塞,險要得很,秦用重兵扼守,阻住良軍。良引兵到了關下,正擬進攻,偏有秦使到來,遞入一書,書面並不加封,由良順手取出一紙,但見上面寫着,竟是秦二世的諭旨。略雲:  皇帝賜諭趙將李良:良前曾事朕,得膺貴顯,應知朕待遇之隆,不應相負。今乃背朕事趙,有乖臣誼,若能翻然知悔,棄趙歸秦,朕當赦良罪,並予貴爵,朕不食言!  李良看罷,未免心下加疑。他本做過秦朝的官員,只因位居疏遠,乃歸附趙國,願事趙王。此次由二世來書,許賜官爵,究竟是事趙呢?還是事秦呢!那知這封書信,並不由二世頒給,乃是守關秦將,假託二世諭旨,誘惑李良,且故意把書不封,使他容易漏泄,傳入趙王耳中,令彼相疑,這就叫做反間計呢。李良不知是計,想了多時,方得着一條主意。當下遣回秦使,自引兵徑回邯鄲,且到趙王處申請添兵,再作計較。  一路行來,距邯鄲只十餘里,遙見有一簇人馬,吆喝前來,當中擁着鑾輿,前後有羽扇遮蔽,男女僕從,環繞兩旁,彷彿似王者氣象。暗想這種儀仗,除趙王外還有何人?遂即一躍下馬,伏謁道旁,那車馬疾馳而至,頃刻間已到李良面前,良不敢抬頭,格外俯伏,口稱臣李良見駕。道言甫畢,即聽車中傳呼,令他免禮。良纔敢昂起頭來,約略一瞧,車中並不是趙王,乃是一個華裝炫服的婦人。正要開口啓問,那車馬已似風馳電掣一般,向前自去。李良勃然起立,顧問從吏道:“適才經過的車中,究系何人坐着?”有數人認得是趙王胞姊,便據實相答。良不禁羞慚滿面,且愧且忿道:“王姊乃敢如此麼?”旁有一吏接口道:“天下方亂,羣雄四起,但教才能邁衆,便可稱尊。將軍威武出趙王右,趙王尚且優待將軍,不敢怠慢,今王姊乃一女流,反敢昂然自大,不爲將軍下車,將軍難道屈身婦女,不思雪恥麼?”這數語激動李良怒氣,越覺憤憤不平,便下令道:“快追上前去,拖落此婦,一泄我恨!”說着,便奮身上馬,加鞭疾走。部衆陸續繼進,趕了數里,竟得追着王姊的車馬,就大聲呼喝道:“大膽婦人,快下車來!”王姊車前的侍從,本沒有什麼驍勇,不過擺個場面,表示雌威。既見李良引衆趕來,料他不懷好意,統嚇得戰戰兢兢。有幾個膽子稍大的,還道李良不識王姊,因此撒野,遂撐着喉嚨,朗聲答道:“王姊在此,汝是何人,敢來戲侮?”李良叱道:“甚麼王姊不王姊?就使趙王在此,難道敢輕視大將不成!”一面說,一面拔出佩劍,橫掠過去,砍倒了好幾人。部衆又揚聲助威,霎時間把王姊侍從,盡行嚇散。王姊素來嗜酒,此次出遊郊外,正是爲飲酒起見。她已喝得醉意醺醺,所以前遇李良,視作尋常小吏,未嘗下車。邯鄲城內豈無美酒,且身爲王姊,何求不得,必要出城覓飲,真是自來送死!偏偏弄成大錯,狹路中碰着冤家,竟至侍從逃散,單剩了孤身隻影,危坐車中。正在沒法擺佈,見李良已躍下了馬,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向她一抓。她便身不由主,被良抓出,摔在地上,跌得一個半死半活。是喝酒的回味。發也散了,身也疼了,淚珠兒也流下來了,索性拚着一死,痛罵李良。良正忿不可耐,怎忍被她辱罵?便舉劍把她一揮,斷送性命。好去做女酒鬼了。  王姊既死,良已知闖了大禍,還是先發制人,乘着趙王尚未知曉,一口氣跑到邯鄲。邯鄲城內的守兵,見是李良回來,當然放他進城,他竟馳入王宮,去尋趙王武臣。武臣毫不預防,見良引衆進來,不知爲着何事,正要向良問明,良已把劍砍到,一時不及閃避,立被劈死。宮中衛兵,突然遭變,統皆逃去。良又搜殺宮中,把趙王武臣家眷,一體屠戮,再分兵出宮,往殺諸大臣,左丞相邵騷,也冤冤枉枉的死於非命。不良如此,如何名良!只右丞相張耳,大將軍陳餘,已得急足馳報,溜出城門,不遭毒手。兩人素有聞望,爲衆所服,所以城中逃出的兵民,陸續趨附。  才過了一二日,已聚了數萬人,兩人便想編成隊伍,再入邯鄲,替趙王武臣報仇,適有張耳門客,爲耳獻謀道:“公與陳將軍,均系梁人,羈居趙地,趙人未必誠心歸附。爲兩公計,不如訪立趙後,由兩公左右夾輔,導以仁義,廣爲號召,方可掃平亂賊,得告成功。”張耳也覺稱善,轉告陳餘,餘亦贊成。乃訪得故趙後裔,叫做趙歇,立爲趙王,暫居信都。那李良已據住邯鄲,脅迫居民,奉他爲主,遂部署徒衆,增募兵勇,約得一二萬人,即擬往攻張耳陳餘,會聞張陳復立趙王歇,傳檄趙地,料他必來報復,還是趕早發兵,往攻信都,較佔先着。主見已定,當即率兵前往,倍道亟進。  張耳陳餘,正思出擊邯鄲,巧值李良自來討戰,便由張耳守城,陳餘出敵。安排妥當,餘即領兵二萬,開城前行,約越數里,已與李良相遇。兩陣對圓,兵刃相接,彼此才經戰鬥,李良麾下的人馬,已多離叛,四散奔逃。看官聽說!師直爲壯,曲爲老,本是兵法家的恆言。李良已爲趙臣,無端生變,入弒趙王,並把趙王家眷,屠戮殆盡,這乃大逆不道的行爲。時局雖亂,公論難逃,人人目李良爲亂賊,不過邯鄲城內的百姓,無力抵禦,只好勉強順從。良尚自鳴得意,引衆攻入,怎能不潰?張耳陳餘,本來是有些名聲,更且此番出師,純然爲主報仇,光明坦白,又擁立一個趙歇,不沒趙後,足慰趙人想望,因此同心同德,一古腦兒殺將上去。李良抵當不住,部衆四竄,各自逃生。陳餘見良軍敗退,趁勢追擊,殺得良軍七零八落,人仰馬翻。李良也逃命要緊,奔回邯鄲。尚恐陳餘前來攻城,支持不住,不若依了秦二世的來書,投降秦朝。當下派將守城,自率親兵數百人,徑至秦將章邯營中,屈膝求降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人心叵測最難防,挾刃公然弒趙王;  只是輿情終未服,戰場一鼓便逃亡。  欲知章邯駐兵何地,待至下回敘明。      趙王武臣,爲燕所拘,張耳陳餘二人,竭畢生之智力,終不能迎還趙王,而大功反出一廝卒,可見皁隸之中,未嘗無才,特爲君相者不善訪求耳。史稱廝卒御歸趙王,不錄姓氏,良由廝卒救王以後,未得封官,仍然湮沒不彰,故姓氏無從考據耳。夫有救主之大功,而不知特別超擢,此趙王武臣之所以終亡也。趙王姊出城遊宴,得罪李良,既致殺身,並致亡國,古今來之破家復國者,往往由於婦人之不賢,然亦由君主之不知防閒,任彼所爲,因至釀成巨釁。故武臣之死,釁由王姊,實即武臣自取之也,於李良乎何誅!

譯文:

陳勝稱王,曾派魏國人周市向北方奪取魏地。周市率軍抵達狄城時,狄城守令打算固守城池。恰好有故齊王的後裔田儋擔任城守,他與堂弟田榮、田橫等人密謀自立爲王。於是田儋設計,假裝把家奴綁住,說他有通敵嫌疑,押解到縣衙,自己帶領幾名少年一同前往,請求縣令判決處死。縣令不察這是計謀,貿然下令審訊,結果被田儋拔出寶劍殺死,與項梁之死相似,也難怪會一同喪命。隨後,田儋召集地方豪強和子弟,當衆宣佈:“各諸侯都背叛秦朝自立,我們齊國人怎能落後?齊國是古國,田氏世代爲君達百餘年,我田儋是田氏之後,理應稱王復興齊國。”衆人皆無異議,田儋於是自封爲齊王,招募數千兵力,出兵反擊周市。周市經過魏地,沒有遇到激烈戰鬥,見齊軍奮勇出擊,判斷不能輕敵,於是撤兵退回魏地。田儋擊敗周市後聲望大增,便派田榮、田橫等人分頭安撫百姓,宣傳恢復故國。齊人因痛恨秦朝暴政,懷念故國,得知田儋稱王,紛紛踊躍歸附,無需戰爭即可穩定。周市退回魏地後,魏人也想推舉周市爲王,周市卻婉言拒絕:“天下混亂,才見忠臣。我本是魏國人,應當尋找魏王后裔立爲國君,纔算得上是忠臣。”恰逢得知魏公子咎投奔了陳勝,周市便派人前往迎回。陳勝不答應放人回去,經過周市多次懇請,直到使者往返五次,才獲准讓咎返回魏國,立爲魏王。周市擔任魏國相國,輔佐咎處理政事。至此,楚、趙、齊、魏四國相繼建立。

同時,燕國也出現了新君主。請問是誰?原來就是趙國將領韓廣。趙王武臣曾派韓廣前往燕地。韓廣一進入燕地,各城望風歸附,燕地得以平定。燕人想擁立韓廣爲王,韓廣也想據燕稱王。但因家人仍住在趙國,且母親在世,不忍讓她喪命,因此對衆人表示辭謝,不敢立即稱王。燕人卻說:“當今楚王都還沒敢傷害趙王的家屬,趙王豈敢傷害將軍的母親?請安心,您可以自立爲王。”韓廣聽後覺得說得有道理,便自稱燕王。趙王武臣得知此事,便與張耳、陳餘商議,二人認爲殺死一位老婦人沒有益處,不如派使者送還韓廣的母親及其妻兒,以示仁慈恩惠,然後趁其毫無防備時進攻燕國。武臣同意此策,派使者護送韓廣的母親和妻子前往燕國。韓廣與家人團聚,非常高興,厚待趙國使者,並派使者回謝。

武臣便準備進攻燕國,親自帶領張耳、陳餘等人駐紮在燕趙交界處。早有探子報告韓廣,韓廣怕趙軍入侵,立即加強邊境防守。張耳、陳餘得知燕境有備,想請武臣南返,再謀後計。但武臣志在奪取燕國,不肯空回,耳和餘也無可奈何,只能繼續駐守。兩人雖同駐一地,卻各自分居營帳,除緊急會議外,從不共處。武臣突然產生一個大膽想法,決定偷偷潛入燕境偵察虛實。他擔心張耳、陳餘反對,便獨自決定,換上平民裝束,帶着幾名僕從,悄悄出營進入燕地。燕軍日夜巡邏,凡有陌生人出入,都要盤查才放行。武臣莽撞地闖入,立刻被燕軍攔住盤問。他語無倫次,已引起懷疑。其中還有韓廣的親兵,認得武臣,大聲喊道:“這就是趙王!快抓起來!”話音未落,守軍爭先恐後地去捆綁武臣,武臣還想辯解,鐵鏈已經套上脖子,如同鳳陽人玩猴子一樣,被隨意牽走。其他僕從大多被拘捕,有兩三名機靈的趁機逃跑,返回趙軍營地,告知張耳、陳餘。

張耳、陳餘聽了非常震驚,毫無辦法,商量良久,只得派辯士去勸說韓廣,願用金銀財寶贖回趙王。使者返回後報告,韓廣要求割讓趙國一半土地才肯放人。張耳說:“我們國土本來就小,若割去一半,等於不成國家,怎能答應!”陳餘則說:“韓廣本是趙國臣子,怎能無情?況且當初送還家眷,也應感激,如今應寫信責備他,讓他清醒。萬不得已,最多讓出一二城,絕不可能割讓一半!”這說法太過迂腐。張耳猶豫再三,實在無法答應,只好依從陳餘之言寫信,再度派使者前往。誰知數日過去,毫無音訊,又派幾人探查,依舊無果。後來逃回來一人,說韓廣確實殘暴,不僅不答應,反而接連殺害了所有使者。張耳、陳餘頓時憤怒,恨不能立即率衆殺入燕國,把韓廣斬首。但又想到“投鼠忌器”,若與燕國開戰,勝負難料,反而先送了趙王性命。兩人反覆思索,兩天仍無良策。忽然帳外有報告:“大王回來了!”張耳、陳餘大驚,急忙出營探視,果然看見趙王武臣安然下車,身後還跟着一名車伕,從容入帳。兩人恍若夢中,立刻迎上前去,將武臣迎入營中,詳細詢問情況。

武臣笑着說道:“兩位可以去問車伕。”兩人轉頭看那車伕,車伕便將救王的過程如實說明。原來這位車伕原本只是趙軍中一名普通士兵,平時只負責燒火做飯,沒什麼才能。聽說趙王被擄,張耳、陳餘束手無策,他卻對同伴說:“如果我去燕國,一定能把趙王救出來,安全送回!”同伴忍不住笑說:“你不是想尋死嗎?派幾十人到燕國,都被殺,你有什麼本事能救趙王?”車伕不辯,直接換了裝束,偷偷前往燕營。燕軍將他拘住,車伕說:“我有緊急要事要告訴將軍,別無禮!”燕軍不知其來歷,也不敢輕易綁他,便放他入營。車伕一見到燕將,行了個長禮,便問:“將軍知道我爲何而來?”燕將問:“你是何人?”車伕答:“我是趙國人。”毫不隱瞞,表現出膽識。燕將說:“你既是趙國人,無非是來做說客,想讓趙王回來。”車伕說:“將軍可知張耳、陳餘是何人?”巧妙地繞開話題。燕將答:“他們很有名望,如今也無計可施了。”車伕又問:“將軍知道他們的野心嗎?”燕將說:“他們只希望得到趙王。”車伕頓時大笑,笑聲不斷。燕將怒道:“爲何發笑?”車伕答:“我笑將軍不知道敵情。張耳、陳餘與趙王一同北上,唾手可得趙國數十城,他們二人豈不想稱王?但因剛得土地,不便爭權,按年齡和資歷,理應由趙王爲首,所以先立趙王,以穩人心。如今趙地已定,他們終於想平分趙地,自立爲王。偏偏趙王被燕軍所扣,這正是天賜良機,正好實現他們的野心。他們假裝派人求歸趙王,實際上卻暗中希望燕軍殺死趙王,好自己分走趙地自立,再率兵攻打燕國,以“復仇”爲名,人心振奮,戰無不勝。將軍若還不覺悟,便中了他們的計謀,眼看燕國將被趙國所滅!”車伕三寸不爛之舌勝過十萬大軍。燕將聽後頻頻點頭,說:“依你所說,還是放還趙王爲好。”話剛說完,車伕又說:“放與不放,由燕國決定,我怎敢多言!但從燕國長遠利益出發,不如放還趙王——一則可打破張耳、陳餘的陰謀,二則可讓趙王心懷感激,即使他們後來逞強,也必因趙王牽制,無暇顧及燕國!”看似爲燕國着想,實則是爲自己謀利,極善巧辯。燕將於是向韓廣進言,韓廣也相信車伕說的是真話,於是釋放趙王武臣,按禮相待,並贈給他一輛馬車,派車伕駕車送他返回趙國。張耳、陳餘雖絞盡腦汁,仍無法比得上車伕幾句話的效力,也深感嘆服。趙王武臣於是帶兵南歸,返回邯鄲。

這時,趙國將領李良自常山返回報告,說已平定常山,隨即返回覆命。趙王又派遣他前往奪取太原,進軍到井陘關。井陘是著名險關,秦軍重兵把守,阻攔李良的進攻。李良率軍來到關下,正打算進攻,卻有秦國使者抵達,遞上一封書信。信封並未加蓋封印,李良隨手取出,只見上面寫着秦二世的諭旨,內容如下:

“皇帝賜諭趙將李良:你過去曾效力於我,得到高位顯貴,應知我待你之厚,不應辜負。如今你背叛我而投靠趙國,違背臣子之道。若能幡然悔悟,放棄趙國歸附秦國,我將赦免你的罪責,並授予高官厚祿,我絕不食言!”

李良讀罷,心中疑惑。他本是秦朝官員,因地位卑微,才投奔趙國,如今秦二世來信,許以官爵,究竟是忠於趙國還是忠於秦國?他不懂這是計謀,反覆思索後,終於想出一條對策。於是派人召回秦使,自己引兵直接返回邯鄲,同時向趙王申請增派兵力,再作打算。

路上行至距邯鄲僅十餘里處,忽見一隊人馬馳來,當中有座車駕,前後有羽扇遮蔽,男女僕從環繞,顯得氣派非凡。李良暗想,這種儀仗除了趙王還能是誰?於是跳下馬,跪在路旁,那車馬很快抵達,李良不敢抬頭,只敢低頭行禮,口中稱“臣李良見駕”。話剛說完,車中傳令讓他免禮,他纔敢抬頭一看,車中並非趙王,而是一位穿着華麗的婦人。他正想開口詢問,車馬已如風馳電掣般離去。李良勃然起身,問隨從:“剛纔那車裏到底是誰?”幾名隨從認出是趙王的胞姐,便如實告知。李良羞愧憤怒道:“王姐竟敢如此無禮?”旁邊一位官吏接口說:“天下大亂,英雄四起,只要才能出衆,便可稱雄。將軍功勳卓著,遠勝於趙王,趙王尚且優待將軍,不敢怠慢。如今王姐身爲女子,卻如此狂妄,不給將軍下轎,將軍難道要屈尊於婦人之下,不思雪恥嗎?”這幾句話激怒了李良,更加憤憤不平,便下令:“快追上去,把這女人拖下來,發泄我的怒氣!”說着,他立即上馬,揮鞭疾馳。部下緊隨其後,追了數里,終於追上王姐的車隊,大聲喝令:“大膽婦人!快下車!”王姐車前的侍從本無驍勇,只是擺出場面表現威風。見李良帶衆趕來,嚇破了膽,紛紛戰戰兢兢。有幾個膽大的還誤以爲李良不認識王姐,便大聲斥責:“王姐在此,你是何人,敢來戲弄?”李良怒斥道:“管你是王姐還是別人,就算趙王在此,也敢輕視大將嗎!”一邊說,一邊拔出佩劍狠狠砍倒了幾人。部下也齊聲助威,頃刻間把王姐的侍從全部嚇散。王姐本來就愛喝酒,這次出城正是爲飲酒而來,喝得酩酊大醉,看到李良,便當作普通小吏,未下車。邯鄲城中本有美酒,身爲王姐,何愁不能得?偏偏外出飲酒,誤入險境,結果侍從逃散,只餘孤身一人坐在車中。正無計可施,忽見李良躍下馬,伸出大手掌一抓,她便被強行拽出,摔在地上,跌得半死不活。頭髮散亂,身體疼痛,淚流滿面,終於決定拼死一搏,痛罵李良。李良怒火中燒,怎能容忍她辱罵?便舉起劍一揮,斬其於地。從此,王姐成了酒後亂性害命的悲劇。

王姐死後,李良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爲避免禍及自己,決定先發制人,趁趙王尚未察覺,連夜趕回邯鄲。邯鄲守軍見是李良歸來,自然放行入城,他直奔王宮,找到趙王武臣。武臣毫無防備,見李良帶人進來,不知其意,正準備詢問,李良已舉劍砍來,來不及躲避,當場被刺死。宮中衛兵猝不及防,紛紛逃跑。李良又搜殺宮中,屠戮趙王的妻兒家屬,再分兵殺向朝廷大臣,左丞相邵騷也慘遭殺害。唯有右丞相張耳、大將軍陳餘,因早得急報,迅速逃出城門,未被殺戮。兩人素有名望,深得民心,所以城中百姓紛紛跟隨他們逃出。幾天後,集結了數萬人,兩人便計劃集結隊伍,重新進入邯鄲,爲趙王報仇。

恰有張耳的門客獻策:“你與陳將軍都是梁人,長期居於趙地,趙人未必真心歸附。爲你們計,不如立一位趙國後裔爲王,由你們輔佐,以仁義爲號召,廣泛爭取支持,方能平定亂賊,成功復仇。”張耳認爲此計甚好,便告訴陳餘,陳餘也表示贊同。他們找到故趙國後裔趙歇,立爲趙王,暫居信都。李良已佔據邯鄲,脅迫百姓,自立爲王,於是集結兵力,招募士兵,約得一兩萬人,準備進攻張耳和陳餘。得知張耳、陳餘復立趙王趙歇,發佈檄文號召趙地民衆,料想必將反擊,於是決定搶先出兵,攻打信都,以佔先機。計劃定下後,立刻率軍出發,日夜兼程趕往信都。

張耳、陳餘正欲出擊,恰好遇到李良前來挑戰,便安排張耳守城,陳餘出戰。一切準備就緒後,陳餘率兩萬兵馬出城,行至數里之外,與李良相遇。兩軍對峙,剛開戰,李良部下便紛紛逃散,四散奔逃。這裏說一句兵法古訓:“軍隊正直,士氣旺盛;軍隊曲折,必致衰弱。”李良本是趙國將領,毫無道理地反叛,弒殺趙王,並屠戮趙王全家,這是大逆不道之事。儘管時局混亂,公論難逃,人人都認爲李良是亂賊,只是邯鄲百姓力量薄弱,無法抵抗,只能勉強服從。李良反而自鳴得意,率軍進攻,怎能不潰敗?張耳、陳餘本已有聲望,此次出征是爲替趙王報仇,光明磊落,並且立起趙歇爲王,沒有背棄趙國宗室,足以慰藉趙國人民的期望,因此同心協力,奮勇殺敵。李良抵擋不住,部下四散逃竄,陳餘見其敗退,乘勝追擊,打得李良軍隊七零八落,人仰馬翻。李良逃回邯鄲,擔心陳餘前來攻城,支撐不住,於是決定依從秦二世的來書,向秦國投降。於是派將領守城,自己親率數百親兵,前往秦將章邯軍營,俯首乞降。

後人有詩讚曰:

人心難以預測,最令人防不勝防;
公然持刀弒殺趙王,其行令人憤慨;
然而民衆輿論終究不認同,一戰便敗逃亡。

想了解章邯駐紮的具體位置,還需待下回詳述。
趙王武臣被燕軍所虜,張耳、陳餘用盡全力也無法救回趙王,最終功成卻出自一個普通士兵,可見在底層百姓之間,往往蘊藏着傑出人才,只是當權者不善於發掘罷了。史書記載那位車伕救回趙王,未留下姓名,李良在救主之後也未獲封賞,最終默默無聞,因此姓氏無法查考。有如此大的功勞,卻未能特別加封,這是趙王武臣最終滅亡的重要原因。趙王之女外出遊宴,得罪李良,不僅導致自己被殺,也最終導致國家覆亡。古今中外的亡國之例,往往由婦女失德引起,然而真正原因在於君主不懂防範,任其行爲,最終釀成大禍。所以武臣之死,根源在於王姐之失德,實際上也是武臣自己所造成的,與李良又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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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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