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九回 充屯长中途施诡计 杀将尉大泽揭叛旗

却说秦二世屠戮宗室,连及亲旧,差不多将手足股肱,尽行斫去。他尚得意洋洋,以为从此无忧,可以穷极欢娱,肆行无忌,因此再兴土木,重征工役,欲将阿房宫赶筑完竣,好作终身的安乐窝。乃即日下诏道:  先帝谓咸阳朝廷过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而先帝崩,暂辍工作,移筑先陵,今骊山陵工已毕,若舍阿房宫而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朕承先志,不敢怠遑,其复作阿房宫,毋忽!  这诏下后,阿房宫内,又聚集无数役夫,日夕营缮,忙个不了。二世尚恐臣下异心,或有逆谋,特号令四方,募选才勇兼全的武士,入宫屯卫,共得五万人。于是畜狗马,豢禽兽,命内外官吏,随时贡献,上供宸赏,官吏等无不遵从。但宫内的妇女仆从,本来不少,再加那筑宫的匠役,卫宫的武人,以及狗马禽兽等类,没一个不需食品,没一种不借刍粮,咸阳虽大,怎能产得出许多刍粟,足供上用?那二世却想得妙策,令天下各郡县,筹办食料,随时运入咸阳,不得间断,并且运夫等须备粮草,不得在咸阳三百里内,购食米谷,致耗京畿食物。各郡县接奉此诏,不得不遵旨办理。但官吏怎有余财,去买刍米?无非是额外加征,取诸民间。百姓迭遭暴虐,已经困苦不堪,此次更要加添负担,今日供粟菽,明日供刍藁,累得十室九空,家徒四壁,甚至卖男鬻女,赔贴进去。正是普天愁怨,遍地哀鸣,二世安处深宫,怎知民间苦况?还要效乃父始皇故事,调发民夫,出塞防胡。为此一道苛令,遂致乱徒四起,天下骚扰,秦朝要从此灭亡了。  承上启下,线索分明。  且说阳城县中有一农夫,姓陈名胜字涉,少时家贫,无计谋生,不得已受雇他家,做了一个耕田佣。他虽寄人篱下,充当工役,志向却与众不同。一日在田内耦耕,扶犁叱牛,呼声相应,约莫到了日昃的时候,已有些筋疲力乏,便放下犁耙,登垄坐着,望空唏嘘。与他合作的佣人,见他懊恨情形,还道是染了病症,禁不住疑问起来。陈胜道:“汝不必问我,我若一朝得志,享受富贵,却要汝等同去安乐,不致相忘!”胜虽具壮志,但只图富贵,不务远大,所出无成。佣人听了,不觉冷笑道:“汝为人佣耕,与我等一样贫贱。想甚么富贵呢?”陈胜长叹道:“咄!咄!燕雀怎知鸿鹄志哩!”说着,又叹了数声。看看红日西沈,乃下垄收犁,牵牛归家。  至二世元年七月,有诏颁到阳城,遣发闾左贫民,出戍渔阳。秦俗民居,富强在右,贫弱在左,贫民无财输将,不能免役,所以上有征徭,只好冒死应命。阳城县内,由地方官奉诏调发,得闾左贫民九百人,充作戍卒,令他北行。这九百人内,陈胜亦排入在内,地方官按名查验,见胜身材长大,气宇轩昂,便暗加赏识,拔充屯长。又有一阳夏人吴广,躯干与胜相似,因令与胜并为屯长,分领大众,同往渔阳。且发给川资,预定期限,叫他努力前去,不得在途淹留。陈吴两人当然应命,地方官又恐他难恃,特更派将尉二员,监督同行。  好几日到了大泽乡,距渔阳城尚数千里,适值天雨连绵,沿途多阻。江南北本是水乡,大泽更为低洼,一望弥漫,如何过去?没奈何就地驻扎,待至天色晴霁,方可启程。偏偏雨不肯停,水又增涨,惹得一班戍卒,进退两难,互生嗟怨。胜与广虽非素识,至此已做了同事,却是患难与共,沆瀣相投,因彼此密议道:“今欲往渔阳,前途遥远,非一二月不能到达。官中期限将至,屈指计算,难免逾期,秦法失期当斩,难道我等就甘心受死么?”广跃起道:“同是一死,不若逃走罢!”胜摇首道:“逃走亦不是上策。试想你我两人,同在异地,何处可以投奔?就是有路可逃,亦必遭官吏毒手,捕斩了事。走亦死,不走亦死,倒不如另图大事,或尚得死中求生,希图富贵。”希望已久,正好乘此发作。广矍然道:“我等无权无势,如何可举大事?”胜答说道:“天下苦秦已久,只恨无力起兵。我闻二世皇帝,乃是始皇少子,例不当立。公子扶苏,年长且贤,从前屡谏始皇,触怒乃父,遂致迁调出外,监领北军。二世篡立,起意杀兄,百姓未必尽知,但闻扶苏贤明,不闻扶苏死状。还有楚将项燕,尝立战功,爱养士卒,楚人忆念勿衰,或说他已死,或说他出亡。我等如欲起事,最好托名公子扶苏,及楚将项燕,号召徒众,为天下倡。我想此地本是楚境,人心深恨秦皇,定当闻风响应,前来帮助,大事便可立办了。”借名号召,终非良图。广也以为然,但因事关重大,不好冒昧从事,乃决诸卜人,审问吉凶。卜人见胜广趋至,面色匆匆,料他必有隐衷,遂详问来意,以便卜卦。胜广未便明言,惟含糊说了数语。卜人按式演术,焚香布卦,轮指一算,便向二人说道:“足下同心行事,必可成功,只后来尚有险阻,恐费周折,足下还当问诸鬼神。”已伏下文。胜广也不再问,便即告别。途中互相告语道:“卜人欲我等问诸鬼神,敢是教我去祈祷么?”想了一番,究竟陈胜较为聪明,便语吴广道:“是了!是了!楚人信鬼,必先假托鬼神,方可威众,卜人教我,定是此意。”吴广道:“如何办法?”胜即与广附耳数语,约他分头行事。  翌日上午,胜命部卒买鱼下膳,士卒奉令往买,拣得大鱼数尾,出资购归。就中有一鱼最大,腹甚膨胀,当由部卒用刀剖开,见腹中藏着帛书,已是惊异。及展开一阅,书中却有丹文,仔细审视,乃是陈胜王三字,免不得掷刀称奇。大众闻声趋集,争来看阅,果然字迹无讹,互相惊讶。当有人报知陈胜,胜却喝着道:“鱼腹中怎得有书?汝等敢来妄言!曾知朝廷dafa否?”做作得妙!部卒方才退去,烹鱼作食,不消细说。但已是啧啧私议,疑信相参。到了夜间,部卒虽然睡着,尚谈及鱼腹中事,互相疑猜。忽闻有声从外面传来,仿佛是狐嗥一般,大众又觉有异,各住了口谈,静悄悄的听着。起初是声浪模糊,不甚清楚,及凝神细听,觉得一声声象着人语,约略可辨。第一声是大楚兴,第二声是陈胜王。众人已辨出声音,仗着人多势旺,各起身出望,看个明白。营外是一带荒郊,只有西北角上,古木阴浓,并有古祠数间,为树所遮,合成一团。那声音即从古祠中传出,顺风吹来,明明是大楚兴,陈胜王二语。更奇怪的是丛树中间,隐约露出火光,似灯非灯,似燐非燐,霎时间移到那边,霎时间又移到这边,变幻离奇,不可测摸。过了半晌,光已渐灭,声亦渐稀了。叙笔亦奇。大众本想前去探察,无如时当夜半,天色阴沈得很,路中又泥滑难行,再加营中有令,不准夜间私出,那时只好回营再睡。越想越奇,又惊又恐,索性都做了反舌无声,一同睡熟了。  看官欲知鱼书狐嗥的来历,便是陈胜吴广两人的诡计。倒戟而出。陈胜先私写帛书,夜间偷出营门,寻得渔家鱼网中,蓄有大鱼,料他待旦出售,便将帛书塞入鱼口。待鱼汲入腹中,胜乃悄悄回营。大泽乡本乏市集,自经屯卒留驻,各渔家得了鱼虾,统向营中兜销,所以这鱼即被营兵买着,得中胜计。至若狐嗥一节,也是陈胜计划,嘱令吴广乘夜潜出,带着灯笼,至古祠中伪作狐嗥,惑人耳目。古祠在西北角上,连日天雨,西北风正吹得起劲,自然传入营中,容易听见。后人把疑神见鬼等情,说做篝火狐鸣,便是引用陈胜吴广的古典。陈胜既行此二策,即与吴广暗察众情,多是背地私语,以讹传讹,有的说是鱼将化龙,故有此变,有的说是狐已成仙,故能预知。只胜广两人,相视而笑,私幸得计。好在营中的监督大员,虽有将尉二员,却是一对糊涂虫,他因天雨难行,无法消遣,只把那杯中物作为好友,镇日里两人对饮,喝得酩酊大醉,便即睡着,醒来又是饮酒,醉了又睡,无论甚么事情,一概不管,但令两屯长自去办理,无暇过问。胜广乐得设法摆布,又在营中买动人心,一衣一食,都与部卒相同,毫不克扣。部卒已愿为所用,更兼鱼书狐鸣种种怪异,尤足耸动观听,益令大众倾心。  陈胜见时机已至,又与吴广定谋,乘着将尉二人酒醉时,闯入营帐,先由广趋前朗说道:“今日雨,明日又雨,看来不能再往渔阳。与其逾限就死,不如先机远扬,广特来禀知,今日就要走了。”将尉听着,勃然怒道:“汝等敢违国法么?欲走便斩!”广毫不惊慌,反信口揶揄道:“公两人监督戍卒,奉令北行,责任很是重大,如或愆期,广等原是受死,难道公两人尚得生活么?”这数句话很是利害,惹得一尉用手拍案,连声呼笞。一尉还要性急,索性拔出佩剑,向广挥来。广眼明手快,飞起一脚,竟将剑踢落地上,顺手把剑拾起,抢前一步,用剑砍去,正中将尉头颅,劈分两旁,立即倒毙。还有一尉未死,咆哮得很,也即拔剑刺广。广又持剑格斗,一往一来,才经两个回合,突有一人驰至将尉背后,喝一声着,已把将尉劈倒,接连又是一刀,结果性命。这人为谁?便是主谋起事的陈胜。  胜广杀死二尉,便出帐召集众人,朗声与语道:“诸君到此,为雨所阻,一住多日,待到天晴,就使星夜前进,也不能如期到渔。失期即当斩首,侥幸遇赦,亦未必得生。试想北方寒冷,冰天雪窖,何人禁受得起?况胡人专喜寇掠,难保不乘隙入犯。我等既受风寒,又撄锋刃,还有甚么不死!丈夫子不死便罢,死也要死得有名有望;能够冒死举事,才算不虚此一生。王侯将相,难道必有特别种子么?”大众见他语言慷慨,无不感动,但还道二尉尚存,一时未敢承认,只管向帐内探望,似有顾虑情状。胜广已经窥透,又向众直言道:“我两人不甘送死,并望大众统不枉死,所以决计起事,已将二尉杀死了。”大众到此,才齐声应道:“愿听尊命!”胜广大喜,便领众人入帐,指示二尉尸首,果然血肉模糊,身首异处。当由陈胜宣令,枭了首级,用竿悬着。一面指挥大众,在营外辟地为坛,众擎易举,不日告成。就将二尉头颅,做了祭旗的物品。旗上大书一个楚字。陈胜为首,吴广为副,余众按次并列,对着大旗,拜了几拜,又用酒为奠。奠毕以后,并将二尉头上的血沥,滴入酒中,依次序饮,大众喝过同心酒,当然对旗设誓,愿奉陈胜为主,一同造反。胜便自称将军,广为都尉,登坛上坐,首先发令,定国号为大楚。再命大众各袒右臂,作为记号。一面草起檄文,诈称公子扶苏,及楚将项燕,已在军中,分作主帅。项燕与秦为仇,死于楚难,假使不死,宁有拥戴扶苏之理。陈胜虽智,计亦大谬。  檄文既发,就率众出略大泽乡。乡中本有三老,又有啬夫,见第二回。听得陈胜造反,早已逃去。胜即把大泽乡占住,作为起事的地点。居民统皆散走,家中留有耜头铁耙等类,俱被大众掠得,充作兵器,尚苦器械不足,再向山中斩木作棍,截竹为旗。忙碌了好几日,方得粗备军容。老天却也奇怪,竟放出日光,扫除云翳,接连晴了半个月,水势早退,地上统干干燥燥,就是最低洼的地方,也已滴水不留。老天非保佑陈胜,实是促秦之亡。大众以为果得天助,格外抖擞精神,专待出发。各处亡命之徒,复陆续趋集,来做帮手。于是陈胜下令,麾众北进。原来大泽乡属蕲县管辖,胜既出兵略地,不得不先攻蕲县。蕲县本非险要,守兵寥寥无几,县吏又是无能,如何保守得住?一闻胜众将至,城内已惊惶得很,结果是吏逃民降。胜众不烦血刃,便已安安稳稳的据住县城。再令符离人葛婴,率众往略蕲东,连下铚鄼苦柘及谯县,声势大震。沿路收得车马徒众,均送至蕲县,归胜调遣。  胜复大举攻陈,有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步卒数万人,一古脑儿趋集城下。适值县令他出,只有县丞居守,他却硬着头皮,招集守兵,开城搦战。胜众一路顺风,势如破竹,所有生平气力,未曾施展,完全是一支生力军。此次到了陈县,忽见城门大开,竟拥出数百人马,前来争锋,胜众各摩拳擦掌,一拥齐上,前驱已有刀枪,乱砍乱戳,凶横得很。后队尚是执着木棍,及耜头铁耙等类,横扫过去。守兵本是单弱,不敢出战,但为县丞所逼,没奈何出城接仗。偏碰着了这班暴徒,情形与瘈犬相似,略一失手,便被打翻,稍一退步,便被冲倒,数百兵马,死的死,逃的逃,县丞见不可敌,也即奔还。那知胜众紧紧追入,连城门都不及关闭。害得县丞无路可奔,不得不翻身拚命,毕竟势孤力竭,终为胜众所杀。县丞身食秦禄,不得谓非忠良。  胜与吴广联辔入城,也想收拾人心,禁止侵掠,各处张贴榜示,居然说是除残去暴,伐罪吊民。过了数日,复号召三老豪杰共同议事,三老豪杰闻风来会,由胜温颜召入,问及善后事宜。但听得众人齐声道:“将军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社稷,功无与比,应即称王,以副民望。”这数句话正中胜意,只一时不便应允,总要退让数语,方可自表谦恭。当下说了几句假话,引起三老豪杰的哗声,彼誉此颂,一再劝进。胜正要允诺,忽外面有人入报,说有大梁二士,前来求见。胜问过姓名,便向左右道:“这二人也来见我么?我素闻二人贤名,今得到此,事无不成了。”说着即命左右出迎,且亲自起座,下阶伫候。正是:  饰礼宁知真下士?伪恭但欲暂欺人。  毕竟大梁二士姓甚名谁,容待下回详报。      暴秦之季,发难者为陈胜吴广,而陈胜尤为首谋。是胜之起事,实暴秦存亡之一大关键也。胜一耕佣,独具大志,不可谓非轶类材。但观其鱼腹藏书,及篝火狐鸣之术,亦第足以欺愚夫,而不足以服枭杰。况其徒贪富贵,孳孳为利,子舆氏所谓蹠之徒者,胜其有焉。惟因暴秦无道,为民所嫉,史家所以大书曰;陈胜吴广,起兵于蕲,实则皆为叛乱之首而已。杀将驱卒,斩木揭竿,乱秦有余,平秦不足。本书之不予胜广,其好治抑乱之心,已寓言中,正不徒以文字见长也。

译文:

秦二世杀了皇族宗亲,甚至牵连到自己亲近的部下,几乎把身边的亲信和骨干都除掉了。他还在得意地认为从此天下太平,可以尽情享乐,肆意胡为,于是下令继续修建阿房宫,想要把它建完,当作自己终身安乐的居所。二世立即下诏说:

“先帝认为咸阳的朝廷太小,所以建造阿房宫作为宫殿,但还没有建好,先帝就去世了,因此暂时停工,转而修建先帝陵墓。如今骊山陵墓已经完工,如果现在放弃阿房宫不建,那就等于违背了先帝的遗志。我继承先帝的遗志,绝不敢懈怠,必须重新开工,建造阿房宫,绝不能拖延!”

这道诏令下达后,阿房宫里又聚集了无数劳工,日夜不停地修缮,忙得不可开交。二世还担心大臣心中有异心,可能会谋反,于是下令在全国各地招募身体强壮、勇猛善战的武士,进入宫中担任守卫,共招募了五万人。于是他养狗、养马,豢养禽兽,命令各级官吏随时进献食物和贡品,以供皇帝赏赐。官吏们无不遵命服从。

但宫廷中的妇女和仆人本来就很多,再加上修建宫殿的工匠、守卫宫室的士兵,以及马匹、禽兽等等,每一样都需要粮食供应。咸阳虽大,又怎能生产出足够的粮食来满足这些庞大的消耗?二世却想出一个巧妙的办法,命令天下各个郡县准备粮食,随时运送到咸阳,不能中断。而且,运送粮食的民夫自己也必须携带足够的粮食,不得在咸阳三百里范围内购买米粮,以免消耗京畿的粮食资源。

各郡县接到此命令后,不得不遵照执行。但官吏们哪有余钱去买粮食?只能通过额外加征赋税,从民间强行征收。百姓本来已经遭受暴政,生活困苦不堪,现在又被迫再增加负担,今天要交粮食,明天要交草料,家里早已空空如也,家徒四壁,甚至有人卖儿子、卖女儿来偿还债务。整个天下都充满怨恨,到处哀声不断,而二世却依然深居宫中,毫不知道民间的疾苦。他还效仿他父亲秦始皇的做法,再次征发民夫去边境防备匈奴。这道残酷的命令,导致各地民变四起,天下陷入混乱,秦朝也由此走向灭亡。

再说阳城县里有一位农夫,姓陈名胜,字涉。他小时候家境贫寒,没有谋生手段,只好去别人家当雇农,种田为生。虽然住在别人家里,做着苦力劳作,但他志向却与众不同。一天在田里耕田,扶着犁牛耕地,吆喝着牛,声音相和,大约到了中午时分,已经筋疲力尽,便放下犁把,坐在田埂上,望着天空感叹不已。同他一起耕田的农夫见他愁眉苦脸,还以为他生病了,便忍不住问他。

陈胜说:“你不必问我,如果哪天我有了一番成就,享尽富贵,我一定会让你等人都过得安乐,永不相忘!”陈胜虽然有远大志向,但只想着富贵,不追求真正宏大的理想,最终也没有实现什么成就。农夫听了,忍不住冷笑道:“你一个雇农,和我们一样穷苦卑微,又有什么富贵可言呢?”陈胜长长叹气说:“唉!唉!燕雀怎能知道鸿鹄的志向呢!”说完又叹了几声。眼看夕阳西沉,便下田收具,牵牛回家。

到了二世元年七月,有诏书下达阳城,命令将贫苦农民调去戍守渔阳。秦朝的习俗是穷人居住在左方,富人居右,穷人没有财产,无法免除徭役,所以被迫承担劳役。阳城县接到命令,共征调九百名贫苦农民,作为戍边士兵,前往北方。这九百人中,陈胜也被列入其中。地方官按名册核对,发现陈胜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心里暗自欣赏,便提拔他担任屯长。又有一位阳夏人吴广,身材与陈胜相似,便让他和陈胜一起担任屯长,分别带领众士兵,一同前往渔阳。地方官还发放旅费,并规定了期限,告诉他们要努力赶路,不得在路上逗留。

陈胜和吴广当然照办。但地方官担心他们难以控制,于是又派了两名将尉,负责监督他们的行进。

数日后,他们抵达大泽乡,距离渔阳尚有数千里之遥。偏偏天降连绵大雨,道路阻塞,江南本来就是水乡,大泽乡更是地势低洼,一片汪洋,根本无法前行。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就近驻扎,等待天气好转再出发。然而雨一直不停,河水不断上涨,士兵们进退两难,怨声载道。

陈胜与吴广虽不曾相识,到此却成为同事,患难与共,彼此投缘。于是私下密谋说:“我们现在要去渔阳,路途遥远,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到达。官府期限快到了,如果再这样拖延,难免会逾期。根据秦法,逾期就要被斩首,难道我们甘愿死吗?”吴广立刻站起来说:“与其这样,不如逃跑吧!”陈胜摇头说:“逃跑也不是好办法。我们现在身处异地,去哪里投奔呢?就算有路可以跑,也一定会被官府察觉,最终被捕杀。走是死,不走也是死,不如另想办法,或许还能在死中求生,希望获得富贵。”

吴广惊觉道:“我们没有权势,又无根基,怎么能够发动大事?”陈胜回答说:“天下百姓早已对秦王朝不满,只是苦于无力起事。我听说秦二世其实是秦始皇的幼子,按理不该继承皇位。公子扶苏年长且贤能,过去多次劝谏始皇,惹怒了父亲,被调离京城,派去监领北军。二世篡位,心怀杀兄之念,百姓未必清楚,但听说扶苏贤明,没听说过他去世。还有楚国的名将项燕,曾为国立下战功,深受士兵爱戴,楚人怀念他,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逃亡了。如果我们想起兵,最好打着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旗号,号召众人,为天下人发起起义。这里本来就是楚国地域,百姓对秦朝深怀仇恨,听到风声一定会响应,前来相助,这样大事就有可能成功了。”

两人也认为这计划虽好,但借名号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吴广认为这事重大,不敢贸然行动,便请教了占卜之术的人,问他吉凶如何。占卜者见陈胜、吴广匆匆而来,面色紧张,判断他们心中一定有大事情,便详细盘问意图,以便占卜。陈胜和吴广不便明说,只是含糊其词。占卜者按仪节演算,焚香布阵,指指点点后,便对二人说:“你们同心协力,必定成功,但以后还会有危险,可能费力,你们还应向鬼神请教。”

陈胜和吴广听了,也不再追问,便告辞离去。途中互相议论说:“占卜者说让我们问鬼神,是不是要我们去祈求神灵?”一番思索后,陈胜明白其中关键,便对吴广说:“对了,对了!楚人相信鬼神,如果想号召众人,就必须先假托鬼神之事,才能威服百姓。占卜者教我们,肯定是这个意思!”吴广问:“怎么办?”陈胜便悄悄附耳,与吴广商议,分头行事。

第二天上午,陈胜命令士兵去买鱼作为餐食。士兵们照办,挑了几条大鱼,付钱买回。其中一条鱼最大,腹部鼓胀,士兵们便用刀剖开,发现肚子里藏着一张帛书,顿时惊讶。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笔写着“陈胜王”三个大字,陈胜大吃一惊,扔下刀,大呼奇事。士兵们闻声赶来,争着看,果然字迹清晰,大家震惊不已。有人报告给陈胜,陈胜却喝道:“鱼肚里怎么会有书?你们竟敢胡说!知道朝廷的律令吗?”士兵们这才退下,把鱼煮了吃掉。虽然没有细说,但私下里已经议论纷纷,既怀疑又相信。

到了夜里,士兵们虽然在睡觉,但仍在小声议论鱼腹中的事,互相猜疑。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像狐狸的叫声。大家停止谈话,静静地听着。起初声音模糊不清,经过仔细聆听,发现声音像是人语,隐约可辨。第一句是“大楚兴”,第二句是“陈胜王”。众人听清后,便纷纷起身,探头向外看。营地外是一片荒郊,西北角有几棵古树,树荫浓密,还有几座古老的祠堂,被树木遮挡,形成一片阴暗。声音正是从那座古祠里传出来的,顺着风飘来,清楚听到“大楚兴”“陈胜王”二句。更奇怪的是,在树丛中,隐约看到一点火光,既不像灯,也不像磷火,一会儿移到这边,一会儿移到那边,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过了片刻,火光渐渐熄灭,声音也慢慢消失。

众人本想前去探看,但此时已是深夜,天色阴沉,路滑难走,再加上营地有规定,禁止夜间外出,只好回到营中休息。越想越觉得奇怪,又惊又怕,干脆都闭口不语,一起睡去。

后来人们才知道,鱼腹藏书和狐狸叫的声音,都是陈胜和吴广精心策划的阴谋。陈胜事先偷偷写下“陈胜王”帛书,夜里悄悄出营,找到渔户的鱼网中,有一条大鱼将要出售,便把帛书藏进鱼腹里。待鱼被拉起,鱼吞下书信,陈胜便悄悄回营。大泽乡本来没有集市,自从士兵驻扎后,各种鱼虾都卖给营地,所以这条鱼自然被士兵买走,成功套中了计策。

至于狐狸叫的假象,也是陈胜设计,让他让吴广在夜里悄悄出外,带着灯笼,前往古祠,假装有狐狸叫,制造混乱,迷惑众人。古祠在西北角,连续下雨,西北风正猛烈,声音自然能传进营地,容易被听到。后人所说的“篝火狐鸣”故事,正是源于陈胜、吴广的这桩事件。陈胜策划了这两个阴谋后,便暗中观察众人反应,发现他们私下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鱼要化龙,所以出现这种异象,有人说是狐狸成仙,能预知吉凶。只有陈胜和吴广两人相视而笑,暗自庆幸计谋得逞。

营地里的两名将尉,虽是监督者,却都是糊涂官僚,因天雨无法消遣,只顾喝杯中酒,日夜对饮,喝得酩酊大醉,便睡着了,醒来又喝酒,醉了又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概不管,只让两名屯长自行处理,无暇顾及。

陈胜和吴广趁机布局,又在士兵中广泛宣传,衣食与士兵相同,从不克扣。士兵们已经愿意追随他们,再加上鱼腹藏书、狐鸣异象等奇事,更让众人震惊,更加信服。此时,陈胜见时机已到,又与吴广密谋,在两名将尉喝醉时,闯入营帐。

吴广走上前,大声说道:“今天下雨,明天也要下雨,看来再也无法按时前往渔阳了。与其逾期被斩,不如趁早离开!我特地来禀报,今天就出发!”将尉听后大怒,吼道:“你们竟敢违抗国法?想走就砍了你们!”吴广一点都不惊慌,反而冷笑说:“你们做守卫的,负责护送戍卒北上,责任重大,若耽误期限,我们本来是送死,难道你们还能活着吗?”这几句话极为有力,惹得一个将尉拍案大喊,要狠狠责打吴广。另一个将尉更加愤怒,直接拔出佩剑,朝吴广挥去。吴广眼明手快,一脚踢飞剑刃,顺手捡起剑,抢步上前,一剑正中将尉头颅,劈成两半,当场倒地。另一个将尉还未死去,咆哮着拔剑刺来。吴广随即迎战,两人交手不过两回合,忽然一声喝声响起,一个身影从远处疾驰而至,大喝一声,将另一个将尉劈倒,再补一刀,彻底结束了他的性命。

这人是谁?正是主谋起义的陈胜!

吴广和陈胜杀了两名将尉后,便召集众人,高声宣布说:“各位兄弟,此次因下雨耽误了行程,住了多日,即使天晴,连夜出发,也无法按时抵达渔阳。一旦逾期,就要被斩首,侥幸获得赦免,也未必能活命。再想北方寒冷,冰天雪地,谁能经受?而且匈奴一向喜欢侵扰,我们若遭风寒,又面临锋刃,还能活命吗?我们既然要死,不如死得有意义!作为男子汉,若不为国家而死便罢,若要死,也应死得有名声、有地位;能冒死举起义,才算不虚此生。王侯将相,难道一定要有特别的血脉吗?”众人听后,被他的言辞深深打动,但还觉得将尉还没死,一时不敢承认,只在帐内探望,表现出犹豫。

陈胜早有准备,又当着众人说:“我二人不愿送死,也希望大家不白白送命,所以决定起事,已经将两位将尉杀了。”众人这才齐声响应:“愿意听从您的命令!”陈胜非常高兴,便带众人进入帐内,指着两名将尉的尸体,果然血肉模糊,头颅已分离。陈胜随即下令,砍下人头,悬挂在杆子上作为示众。同时,他命令众人在营地外开辟祭坛,大家齐心协力,几天之内便建成了。然后,将两名将尉的头颅作为祭旗用的祭品。旗帜上大书“楚”字。陈胜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其他士兵按顺序列队,对着大旗行了三拜大礼,再以酒为祭品奠酒。祭礼结束后,又把两名将尉头颅上的血滴入酒中,大家依次饮下,称为“同心酒”。喝完后,众人对旗帜宣誓,愿意拥戴陈胜为王,共同造反。陈胜便自称将军,吴广任都尉,登上祭坛,下令建立国家,定国号为“大楚”。又让众人袒露右臂,作为标记,以示忠诚。

接着,陈胜起草了檄文,谎称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已在军中,分别担任主帅。但事实上,项燕和秦朝是死对头,若他没有死,怎会支持扶苏?陈胜虽有才智,但此计却大错特错。

檄文一发布,陈胜便率领众人进攻大泽乡。乡里原本有“三老”和“啬夫”(地方官),听说陈胜起兵,早已逃走。陈胜迅速占领大泽乡,作为起义的基地。百姓纷纷逃散,家中留下的农具如铁耙、耒等,都被起义军抢走,当作武器。虽然兵器尚不足,他们又到山里砍木做棍,削竹做矛,迅速武装起来。

几天后,陈胜又召集三老、豪杰共同商议善后事宜。众人齐声说:“将军披甲执锐,讨伐暴政,诛除秦王,恢复楚国社稷,功勋无人能及,应该立即称王,以顺应民心。”这番话正中陈胜心窝,他本想答应,但一时不便,只能谦虚推辞几句,以示谦逊。他讲了几句假话,引发三人齐声赞扬,纷纷称颂他。陈胜正想答应,突然有外人来报,说有两位来自大梁的贤士来访。陈胜问清姓名后,对左右说:“这两个人也来见我?我早听闻他们贤能,现在得见,一切事情都成功了!”于是下令左右前去迎接,并亲自下阶等候。

这就是后来的名场面:

“表面上修饰礼节,哪知道其实只是虚伪的下士?假装恭敬,不过是为了暂时取悦世人。”

到底大梁的两位贤士姓甚名谁?留待下回详述。

秦王朝末年,发动起义的是陈胜和吴广,其中陈胜是主要发起者。陈胜的起义,确实是秦朝存亡的关键一步。他原本只是一个耕田的雇农,却有远大志向,不可谓不是罕见的人才。但观其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等手段,不过是欺骗普通人,无法真正服众。况且,他的部下贪图富贵,一味追求利益,正如古人所说的“蹠之徒”,陈胜就是这样的典型。只是因为秦朝暴政,百姓深感痛恨,史家才说:“陈胜吴广,起兵于蕲县,实际上都是反叛的开端。”他们杀将驱卒,砍木举旗,虽然扰乱了秦朝统治,却远远谈不上平定秦朝。本书对陈胜、吴广的描写,也透露出作者对“治乱”的深刻思考,绝非仅仅停留在文字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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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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