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七回 寻生路徐市垦荒 从逆谋李斯矫诏

却说始皇出巡东南,行至云梦,道过九嶷山,闻山上留有舜冢,乃望山祷祀。前曾迁怒湘山祠,伐木赭山,此次胡为祀舜?再渡江南下,过丹阳,入钱塘,临浙江,江上适有大潮,风波甚恶,因向西绕道,宽行百二十里。从陿中渡过江流,乃上会稽山,祭大禹陵,又望祀南海。仍依前时故例,立石刻颂。文云: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朋。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彰。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傲猛,率众自疆。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僻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洁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洁,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立石以后,始皇也不久留,便即启銮北行,还过吴郡,从江乘渡江,又到海上,再至瑯琊。传问方士徐巿,曾否求得仙药。徐巿借求药为名,逐年领取费用,已不胜计,他是逍遥海上,并未去寻不死药。此次忽蒙宣召,眼见得无从报命,亏他能言善辩,见了始皇,但言连年航海,好几次得到蓬莱,偏海中有大鲛鱼为祟,掀风作浪,阻住海船,故终不得上山求药。臣想蓬莱药非不可得,唯必须先除鲛鱼;欲除鲛鱼,只有挑选弓弩手,乘船同去,若见鲛鱼出没,便好连弩迭射,不怕鲛鱼不死。始皇听说,不但不责他欺诳,还要依议施行,竟择得善射数百人,伴着御舟,亲往射鱼。这虽是始皇求仙心切,容易受欺,但也有一种原因,因致此举。始皇尝梦与海神交战,不能得胜,唯见海神形状,也与常人相同。及醒后召问博士,博士答称水中有神,不易见到,平时常有大鱼鲛龙,作为候验。今陛下祀神甚谨,偏有此种恶神,暗中作祟,理应设法驱除,方得善神相见。全是捣鬼。始皇还将信将疑,及闻徐巿言,适与博士相符,不由的迷信起来,所以带了弓弩手数百,亲往督射,欲与海神一决雌雄。愚不可及。随即由瑯琊起程,北至荣成山,约航行了数十里,并不见有甚么大鱼,甚么鲛龙。再前行至之罘,方有一大鱼扬鬐前来,若沈若浮,巨鳞可辨。各弓弩手齐立船头,突见此鱼,便各施展技艺,向鱼射去。霎时间血水漂流,那大鱼受了许多箭伤,不能存活,便悠悠的沈下水去。各弓弩手统皆喜跃,报知始皇。始皇已早瞧着,即指大鱼为恶神,谓已射死了他,此后当可无虞,乃命徐巿再去求药。  徐巿即将原有船只,载得童男童女各三千人,并许多粮食物品,航海东去。此番东行,已含有避秦思想,拟择一安身地方,作为巢窟。也是天从人愿,竟被他觅得一岛,岛中草木丛生,并无人迹。当由徐巿领着童男童女,齐至岛上眺览多时,且与大众语道:“秦皇要我等求不死药,试想不死药从何而来?若再空手回报,必逢彼怒,我等统要被斩首了。”大众听着,禁不住号哭起来。徐巿又道:“休哭!休哭!我已想得一条活路在此。汝等试看这座荒岛,虽然榛莽丛杂,却是地热易生;若经我等数千人,并力开垦,种植百谷,定有收获,便可资生。好在舟中备有谷种,并有农具,一经动作,无不见效。如虑目前为难,我已筹足资粮,足供半年食料,照此办法,我等均得安居乐业,既不必输粮纳税,又不至犯法受刑,岂不是一劳永逸么?”大众鼓掌称善,当然转悲为喜,愿听徐巿指挥。徐巿即分派男女,逐日垦荒,即垦即耕,即耕即种,半年以后,便有生息。已而麻麦芃芃,禾役穟穟,竟把这荒芜海岛,变做了饶沃田园。既得足食,复拟营居,辟地筑庐,上栋下字,起初还是寄宿舟中,朝出暮返,至此复得就地栖身,不劳跋涉。再加徐巿体察周到,索性将童男童女,配为夫妇,使得双宿双栖,这是与众同乐,最惬人情。大众俱有室家,安然度日,还想甚么西归?就奉徐巿为主子,做了一个海外桃源。后来徐巿老死,便在岛上安葬。相传现今日本境内,尚留徐巿古墓,数千年来,遗迹未泯,倒也好算个殖民首领了。哥仑布不得专美,应该称许。  且说始皇驻舟海上,还想徐巿得药,就来回报,偏他一去不返,杳无消息,不得已命驾西还。渡河至平原津,忽觉得龙体不安,寒热交作,连御膳都吃不下去,日间还是勉强支持,夜间更不得安眠,心神恍惚,言语狂谵,好似见神遇鬼,不知人事。随驾非无医官,诊脉进药,全不见效,反且逐日加重,病到垂危。左丞相李斯,逐次省视,眼见始皇病笃,巴不得即日到京,催趱人马,赶快就道。好容易得至沙邱,始皇病已大渐,差不多要归天了。沙邱尚有故赵行宫,至此不得不暂憩乘舆,就借行宫住下。李斯明知始皇将死,每思启问后事,怎奈始皇生平,最忌一个死字,李斯恐触犯忌讳,又不敢率尔进陈。及始皇自知不起,乃召李斯赵高入谕,嘱为玺书,赐与长子扶苏,叫他速回咸阳,守候丧葬。斯高二人,依言草就,呈与始皇复阅,始皇已痰气上壅,只睁着眼对那玺书。李斯还道他留心察视,那知他已死去,只有双目未瞑。原难瞑目。毕竟赵高乖巧,用手一按,已是气息全无,奄然长逝,他即把玺书取置袖中,方与李斯说明驾崩。李斯不免张皇,急筹后事,也无暇向高索取玺书了。赵高已蓄阴谋。始皇死时,年正五十,一代暴主,从此了局。总计始皇在位三十七年,惟就并吞六国,自称皇帝时算起,只有一十二年。  李斯筹画一番,恐始皇道死,内外有变,不如秘不发丧,暂将始皇棺殓,载置輼輬车中,伪称始皇尚活,仍拟起行。一面催赵高发出玺书,速召扶苏回入咸阳。偏赵高怀着鬼胎,匿书不发,私下语胡亥道:“主上驾崩,不闻分封诸子,乃独赐长子书,长子一到,嗣立为帝,如公子等皆无寸土,岂不可虑!”胡亥答道:“我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无遗命分封诸子,为子自应遵守,何待妄议。”赵高不悦道:“公子错了!方今天下大权,全在公子与高,及丞相三人,愿公子早自为谋,须知人为我制,与我为人制,大不相同,怎可错过?”胡亥勃然道:“废兄立弟,便是不义,不奉父诏,便是不孝,自问无材,因人求荣,便是不能,三事统皆背德,如或妄行,必至身殆国危,社稷且不血食了!”此时胡亥尚有天良,故所言如此。赵高哑然失笑道:“臣闻汤武弑主,天下称义,不为不忠;卫辄拒父,国人皆服,孔子且默许,不为不孝。从来大行不顾小谨,盛德不矜小让,事贵达权,怎可墨守?及此不图,后必生悔,愿公子听臣大计,毅然决行,后必有成。”小人之言,往往于无理中说出一理,故足淆人听闻,这数语说罢,引得胡亥也为心动,沈吟半晌,方叹息道:“今大行未发,丧礼未终,怎得为了此事,去求丞相?”赵高见说,便接口道:“时乎时乎,稍纵即逝!臣自能说动丞相,不劳公子费心。”说着即走,胡亥并不拦阻,由他自去。已为赵高所惑。  赵高别了胡亥,便往见李斯,李斯即问道:“主上遗书已发出否?”赵高道:“这书现在胡亥手中,高正为了此事,来与君侯商议。今日主上崩逝,外人皆未闻知,就是所授遗嘱,只有高及君侯,当时预闻,究竟太子属诸何人,全凭君侯与高口中说出。君侯意中,果属如何?”李斯闻言大惊道:“汝言从何处得来?这是亡国胡言,岂人臣所得与议么?”赵高道:“君侯不必惊忙。高有五事,敢问君侯。”李斯道:“汝且说来。”赵高道:“君侯不必问高,但当自问,才能可及蒙恬否?功绩可及蒙恬否?谋略可及蒙恬否?人心无怨,可及蒙恬否?与皇长子的情好,可及蒙恬否?”李斯道:“这五事原皆不及蒙恬,敢问君何故责我?”赵高道:“高为内官厮役,幸得粗知刀笔,入事秦宫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封赏功臣,得传二世,且将相后嗣,往往诛夷。皇帝有二十余子,为君侯所深悉,长子刚毅武勇,若得嗣位,必用蒙恬为丞相,难道君侯尚得保全印绶,荣归乡里么?高尝受诏教习胡亥,见他慈仁笃厚,轻财重士,口才似拙,心地却明,诸公子中,无一能及,何不立为嗣君,共成大功?”李斯道:“君毋再言!斯仰受主诏,上听天命,得失利害,不暇多顾了。”赵高又道:“安即可危,危即可安,安危不定,怎得称明?”李斯作色道:“斯本上蔡布衣,蒙上宠擢,得为丞相,位至通侯,子孙并得食禄,这乃主上特别优待,欲以安危存亡属斯,斯怎忍相负呢!且忠臣不避死,孝子不惮劳,斯但求自尽职守罢了!愿君勿再生异,致斯得罪。”赵高见斯色厉内荏,不能坚持,便再进一步,用言胁迫道:“从来圣人无常道,无非是就变从时,见末知本,观指睹归。今天下权命,系诸胡亥手中,高已从胡亥意旨,可以得志,惟与君侯相好有年,不敢不真情相告。君侯老成练达,应该晓明利害。从处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秋霜降,草花落,水摇动,万物作,势有必至,理有固然,君侯岂尚未察么?”仍是怵以利害。李斯喟然道:“我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杀亲戚,不听谏臣,国为邱墟,遂危社稷。总之逆天行事,宗庙且不血食,斯亦犹人,怎好预此逆谋?”不遽声明高罪,反将迂词相答,斯已气为所夺了。赵高听着故作愠色道:“君侯若再疑虑,高也无庸多说,惟今尚有数言,作为最后的忠告。大约上下合同,总可长久,中外如一,事无表里,君侯诚听高计议,就可长为通侯,世世称孤,寿若乔松,智如孔墨,倘决意不从,必至祸及子孙,目前就恐难免。高实为君侯寒心,请君侯自择去取罢。”言毕,即起身欲行。李斯一想,这事关系甚大,胡亥赵高,已经串同一气,非独力所能制,我若不从,必有奇祸,从了他又觉违心,一时无法摆布,禁不住仰天长叹,垂泪自语道:“我生不辰,偏遭乱世,既不能死,何从托命!主上不负臣,臣却要负主上了!”看你后来果能不死否?  赵高见他已有允意,欣然辞出,返报胡亥道:“臣奉太子明令,往达丞相,丞相斯已愿遵从。”胡亥闻李斯也肯依议,乐得将错便错,好去做那二世皇帝。便与赵高密谋,假传诏旨,立子胡亥为太子,另缮一书,赐与长子扶苏,将军蒙恬。  略云: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恬与扶苏居外,不能匡正。应与同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毋得有违!  书已缮就,盖上御玺,托为始皇诏命,即由胡亥派遣门下心腹,赍往上郡。李斯并皆与闻,明知赵高所为,悖逆天理,行险图功,但为自己身家起见,不能不勉强与谋,暂保富贵,所以一切秘计,无不赞同。人生败名丧节,统为此念所误。赵高又恐扶苏违诏,先入咸阳,因即将輼輬车出发,自与心腹閹人,跨辕参乘。沿途所经,仍令膳夫随食,文武百官,亦皆照常奏事。輼輬车本是卧车,四面有窗帷遮蔽,外人无从了见,还道始皇未死,恭恭敬敬的伫立车旁。那赵高等坐在车内,随口乱道,统当作圣旨一般。好在途中没甚大事,总教随奏随允,便可敷衍过去。百官等既邀允准,大都高兴得很,转身就去,何人敢来探察?因此赵高李斯的诡谋,终未被人窥破。无如时当秋令,天时寒暖无常,有时已是清凉,有时还觉炎热,再加天空红日,照彻车驾,免不得尸气熏蒸,冲出一种臭气。赵高又想出一策,矫诏索取鲍鱼,令百官车上,各载一石。百官都不解何意,只因始皇君主专制,已成习惯,无论甚么命令,总须懔遵无违,才得免罪,所以矫诏一传,无不立办。鲍鱼向有臭气,各车中一概载着,惹得人人掩鼻,怎能再辨得明白,这是鲍鱼的臭气,还是尸身的臭气呢。赵高真是乖巧。  当下一路催趱,星夜前进,越井陉,过九原,经过蒙恬监筑的直道,径抵咸阳,都中留守冯去疾等,出郊迎驾,当由赵高传旨,疾重免朝,冯去疾等也不知是诈,拥着輼輬车,驰入咸阳。可巧前时胡亥心腹,从上郡回来,报称扶苏自杀,蒙恬就拘,胡亥赵高李斯三人,并皆大喜。小子却有诗叹道:  扶苏不死未亡秦,谁料邪谋使逆伦,  祸本已成翻自喜,嗟他忘国并忘身!  欲知扶苏自杀,及蒙恬就拘等情,待小子下回叙明。      徐巿一方士耳,假异术以欺始皇,其存心之叵测,与卢生相似。独其后航行入海,垦辟荒岛,不可谓非殖民之至计,较诸卢生等之但知远扬,专务私图者,盖不可同日语矣。始皇稔恶,道死沙邱,赵高包藏祸心,倡谋废立,始唆胡亥,继唆李斯;胡亥少不更事,为高所惑,尚可言也,李斯身为丞相,位至通侯,受始皇之顾命,乃甘心从逆,与谋不轨,是岂大臣之所为乎?虽暴秦之罪,上通于天,不如是不足以致亡,但斯为秦相,应具相术,平时既不能匡主,临变又不思除奸,徒营营于利禄之私,同预废立之计,例以《春秋》书法,斯为首恶,而赵高犹其次焉者也。故本回标目,独斥李斯,隐寓《春秋》之大义云尔。

译文:

秦始皇外出巡视东南地区,走到云梦,途经九嶷山,听说山上埋着舜的坟墓,便登山祭祀。以前他因不满湘山祠而砍伐树木、破坏山林,这次却为何要祭祀舜?于是他继续南下,经过丹阳,抵达钱塘,登上浙江岸边。江上突然涌起滔天巨浪,风浪凶猛,他就改道向西绕行一百多里,从狭窄的水道穿过江面,最终登上会稽山,祭祀大禹陵墓,又祭拜南海。依照以往旧例,他立碑刻文,颂扬自己的功绩。碑上的文字是这样的:

皇帝功业盛大,统一了天下,德行广施,长久不衰。三十有七年,亲自巡视全国,周游四方。于是登上会稽山,考察各地风俗,民众虔诚肃静。群臣颂扬功绩,追溯历史始末,追思先贤。秦始皇建立国家,最初确立法度,明确旧制,规范法律。起初平定法纪,明确官员职责,确立稳定制度。六国诸侯专横跋扈,贪暴凶狠,擅自扩张疆土。他们恣意残暴,倚仗武力,频繁发动战争,暗中联络敌对势力,图谋联合,行为荒谬。内有欺诈阴谋,外有敌人侵犯边境,因此引发祸患。我们以义兵诛杀他们,彻底消灭了暴乱和叛逆,使社会重新安定。圣明的德行广大深远,恩泽遍及天下,没有界限。皇帝统治四方,能听到各种意见,远近皆得清平。治理万物,考察事实,都详细记载。无论贵贱,善恶都如实陈述,毫无隐瞒。整顿礼仪,宣扬教化,规定婚娶制度,子女可出嫁,但若背信不贞则罪当严惩。防止内外勾结,禁止淫乱行为,使男女之间诚实守信。丈夫为妻子而结婚,若妻子逃婚,儿子不得母爱,大家都应崇尚清廉节俭。大力整顿社会风气,天下百姓受到感化,都遵守礼法。大家都遵循正道,和睦安乐,同心协力,顺应命令。百姓生活洁净,人人乐于遵守共同规则,共享太平盛世。此后,尊崇法律,治理国家永无止境,国家安定,无倾覆之忧。群臣颂扬先帝的功绩,特将此碑刻下,以传扬功德。

立碑之后,秦始皇并未久留,便启程北上,经过吴郡,从江乘渡江,再到达海边,前往琅琊。他询问方士徐巿,是否已找到长生不老的仙药。徐巿以求药为名,每年领取大量资财,已花费巨大,但他实际上一直逍遥海上,并未真正去寻找不死药。这次突然被传召,明显是无法及时回报,幸亏他善于言辞,见了秦始皇后,便说:多年来我航海寻找蓬莱,却屡次遇到海中大鲛鱼作祟,掀起风浪,阻挡船只,因此无法登岛取药。我认为,蓬莱的仙药是可以获得的,但必须先除掉鲛鱼;要除掉鲛鱼,唯有挑选善射的弓弩手,乘船前往,一旦看到鲛鱼出现,就立刻连射,必然能将其杀死。秦始皇听到后,不但不责怪他欺骗,反而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选了数百名擅长射箭的人,随驾一同前去射杀鲛鱼。这虽是出于秦始皇求仙心切,容易上当,但也有一部分原因。秦始皇曾梦见过与海神搏斗,未能取胜,只看见海神长得和普通人一样。醒来后询问博士,博士回答说,大海中有神灵,难以见到,平时常有大鱼,如鲛龙,作为征兆。如今陛下对神灵祭祀非常恭敬,却偏偏有这种恶神捣乱,应设法驱除,才能见到善神。这完全是假造的。秦始皇将信将疑,而徐巿的说法又和博士所说的相符,于是便信以为真,决定带上百名弓弩手,亲自督战,想与海神决一死战。这是愚昧至极的行为。他随即从琅琊出发,向北行至荣成山,航行数十里,却不见大鱼或鲛龙。直到到达之罘,才看到一条巨鱼昂首扬尾,时沉时浮,鳞光可见。弓弩手们纷纷站在船头,看到巨鱼立刻纷纷开弓,向鱼射击。瞬间血水四溢,那巨鱼受到大量箭伤,不能存活,缓缓沉入水底。众弓弩手欣喜若狂,报告秦始皇。秦始皇早已看见,便指着那条鱼说,这是恶神,已被射杀,此后便可安心无虞,于是命徐巿再次前往寻找仙药。

徐巿便用原本的船只,载着三千童男童女,以及大量粮食和日用品,再次向东出海。此番东行,已经带有逃离秦朝的意图,打算选择一处安身之地,作为日后避难的落脚点。果然,他们发现了一座荒岛,岛上草木繁茂,无人居住。徐巿带领众人参观多时,又对大家说道:“秦始皇让我们寻找不死药,你们想想,不死药从哪里来?如果空手而归,必定被他怒杀,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斩首!”众人听到后,不禁痛哭流涕。徐巿又道:“不要哭!不要哭!我已经想出一条活路。你们看这座荒岛,虽然荒芜杂乱,但地热充足,适宜耕种。只要我们数千人共同努力,开垦种田,一定会有收成,生活就有了保障。我们船上已有种子和农具,一动手就能见效。如果担心眼前的困难,我已经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可支持半年的饮食。按照这个办法,我们都能安居乐业,既不必交税,也不必触犯法律,岂不是一举两得吗?”众人鼓掌称善,转悲为喜,纷纷表示愿听从徐巿指挥。徐巿随即分派男女,逐日开垦土地,开垦即耕种,耕种即收获,半年后便有了收成。后来麦子、麻类长得茂盛,禾苗整齐茁壮,把原本荒芜的海岛变成了肥沃的土地。有了粮食,众人便开始建屋居住,划定土地,搭建房屋,起初还寄居在船上,白天出走,晚上返回。后来终于能在岛上安家,不必劳苦往返。徐巿体察人心,还把童男童女配成夫妻,让他们共同生活,夫妻相守,这是最自然、最合人心的安排。众人有了家室,安居乐业,再也不想返回秦地。于是,他们尊奉徐巿为领袖,过上了一种像世外桃源般安宁的生活。后来徐巿年老去世,便在岛上安葬。相传今天日本境内还留有徐巿的古墓,数千年来遗迹不灭,也算是一个真正的殖民者了。哥伦布也未能享有这一功绩,应值得称许。

再说秦始皇仍停泊在海上,想听徐巿回报仙药是否得手,却始终没有消息,只得无奈启程返回。渡河到平原津时,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寒热交加,连御膳都吃不下,白天勉强撑着,夜晚更加难以安眠,神志混乱,言语疯癫,仿佛见到神鬼,分不清现实。虽然随行有医生,但诊脉开药毫无效果,病情反而日益加重,最终濒临死亡。左丞相李斯多次探望,见始皇病重,便希望尽快抵达咸阳,催促军队迅速出发。好不容易抵达沙邱,始皇病情已严重到几乎无法挽回。沙邱原本是旧时赵国的行宫,于是只能暂时驻扎于此。李斯清楚始皇将死,本想询问后事,但始皇一向忌讳“死”字,李斯怕触犯禁忌,不敢贸然开口。直到始皇知道自己即将离世,才召李斯和赵高进入,嘱咐他们起草遗书,赐给长子扶苏,命他迅速返回咸阳,等候丧葬。李斯和赵高依照指示写好遗书,呈给秦始皇,但始皇已气息奄奄,只睁着眼睛看着遗书,没有反应。李斯以为他正仔细查看,哪知他已经去世,只有双眼未闭。终究无法瞑目。赵高则机灵,用手轻轻一按,始皇气息全无,突然去世,他立刻将遗书藏入袖中,然后向李斯说明始皇驾崩。李斯震惊不已,急忙筹划后事,却无暇向赵高索取遗书。赵高早已蓄谋不轨。

秦始皇去世时,年仅五十岁,是秦朝的暴君,从此落幕。他总共在位三十七年,若从称“皇帝”开始计算,实际只有十二年。

李斯筹划后,担心始皇突然去世,内外动荡,不如先隐瞒丧事,暂时将始皇的棺木装好,放在一辆辒辌车中,假称始皇还活着,继续启程。一面派赵高传达遗书,催促扶苏返回咸阳。但赵高却怀有阴谋,藏起遗书,私下对胡亥说:“皇上驾崩,却没有分封诸子,反而只赐给长子扶苏,如果扶苏一到,就继承帝位,其他皇子都无封地,岂不是危险?”胡亥回答:“我听说,了解臣下的只有君主,了解儿子的只有父亲,父亲没有留下分封命令,儿子自然应当遵守,何需妄议?”赵高不悦道:“公子错了!现在天下大权,全掌握在公子你、赵高和丞相三人手里,希望公子早早谋划,要知道,当权者可以控制你,你也可以控制权力,这与普通人完全不同,怎可错过?”胡亥勃然大怒:“废长立幼,就是不义;违背父命,就是不孝;自认无能,为求富贵而妄图,便是不材,三件事都违背了道德,如果贸然行事,必将导致自身危亡,国家也必将动摇,社稷将不再延续!”此时胡亥尚有良心,因此说话如此。赵高冷笑道:“我听说,商汤、周武王杀君自立,天下都称其为忠义,不算是不忠;卫辄拒绝父亲命令,国人全都称服,孔子也默许,不算是不孝。古来圣贤做事,不拘小节,崇尚大义,权变才是关键,怎能死守旧规?若此时不采取行动,日后必定后悔,希望公子听从我的建议,果断行动,日后必定成功。”小人之言,往往在荒谬中说出道理,足以迷惑人心。这几句说完,竟让胡亥也心动,沉默良久后,叹道:“现在皇上还未下葬,丧事还未结束,怎能为这事而急于行动?”赵高见他说这话,便接言道:“时机啊,时机啊,稍纵即逝!我自能说服丞相,不必公子费心。”说完便离开,胡亥也不拦阻,任其自去。胡亥已被赵高所蛊惑。

赵高离开后,便去找李斯,李斯便问:“皇上的遗书已经发出了吗?”赵高说:“这封书现在在胡亥手中,我正为此事与你商议。如今皇上驾崩,外界尚未知晓,所授遗书只有我和你事先得知。太子究竟属于谁,全凭你和我口述,你心中的想法是怎样的?”李斯闻言大惊:“你从何处得知的?这是亡国之言,岂是臣子可以议论的?”赵高说:“你不必惊慌。我有五件事,想请君侯自问。”李斯说:“你说来听听。”赵高说:“你不必问我,应该自己问自己。你是否能与蒙恬相比?功绩是否能及蒙恬?谋略是否能及蒙恬?是否能获得百姓支持,不被怨恨?与皇长子的关系是否比蒙恬更亲近?”李斯说:“这五点我确实不如蒙恬,不知你为何如此指责?”赵高说:“我身为内廷小官,有幸略懂文书,参与秦宫二十余年,从未见过秦朝封赏功臣,能传到子孙二代。且将相后代,常被诛杀。皇帝有二十余子,你深悉其情,长子扶苏刚毅勇猛,若能继位,一定会重用蒙恬为丞相,那时你还能保全名位,荣归故里吗?我曾教导胡亥,见他仁慈宽厚,轻财重士,虽然口才平庸,但心地清明,诸位公子中无人能及,为何不立他为君主共图大业?”李斯说:“你不要再说了!我接受主上遗诏,顺天应命,得失利害,早已不在意。”赵高又说:“安与危可以相互转化,安全与危险随时可能转化,如果天下安危不定,怎称明智?”李斯变脸色道:“我本是上蔡的平民,蒙受皇恩提拔,成为丞相,官至通侯,子孙皆可享受俸禄,这是皇帝特别的恩宠,希望以国之安危托付于我,我怎敢辜负?忠臣不怕死,孝子不怕苦,我只求尽职尽责罢了!希望君侯不要再生异心,以免我获罪。”赵高见其态度动摇,便进一步用言语施压道:“圣人之道没有固定法则,随形势变化,看到表象推知根本,明白末节以洞察归宿。如今天下权力掌握在胡亥手中,我已完全顺应胡亥意愿,可以得势。我与君侯交往多年,不敢不直言相告。君侯经验丰富,应当明白利害关系。依势制势为惑,依下制上为贼。秋霜降,草花落,水波动,万物生长,势不可逆,理所当然,君侯难道没有察觉吗?”依然用利害相逼。李斯感慨道:“我听说,晋国更换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公兄弟争位,最终身死为戮;纣王杀害亲族,不听劝谏,国家最终灭亡。总之,违背天意,宗庙也难享安宁,我作为凡人,怎敢参与这种叛逆?”未直接指责赵高之罪,反而以迂腐之词搪塞,最终心为所夺。赵高故作生气道:“如果你仍怀疑,我也不再多说。我只留下几句话作为最后忠告。如果上下一致,事情才能长久;如果内外一致,事情才无虚实。如果你听从我的计谋,便可成为通侯,世代称王,长寿如松,智慧如孔子、墨子。若你执意不从,必将祸及子孙,眼下恐怕也难以幸免。我真是为你担忧,请君侯自行选择吧。”说完起身准备离开。李斯一想,此事事关重大,胡亥与赵高已合谋,他一人无法抗衡,若不从,必遭奇祸;若从,又感到违背良心,一时无法决断,不禁仰天长叹,垂泪自语道:“我生于不幸,偏偏身处乱世,既不能死,又该如何托付性命!主上未负于我,我却要辜负了君主!”你看看他后来是否真能活命?

赵高见李斯已答应,非常高兴,立刻离开。随后催促车队日夜兼程,穿越井陉,越过九原,经过蒙恬主持修建的驰道,直奔咸阳。都城留守冯去疾等人出城迎接,赵高传令,皇帝病情严重,不必上朝,冯去疾等人未察觉是伪造,便拉着辒辌车迅速进入咸阳。巧的是,此前胡亥的心腹从上郡归来,报告说扶苏自杀了,蒙恬已被逮捕。胡亥、赵高、李斯三人闻讯,全都大喜。作者不禁叹息道:

扶苏并未真正死去,秦朝已陷入混乱,谁料阴谋得逞,反而自鸣得意!祸患早已注定,却反而因此而欣喜!这真是忘国、忘身!

想知道扶苏到底是如何自杀,以及蒙恬被抓的具体情况,待下回继续叙述。

徐巿不过是个方士,以奇术欺骗秦始皇,其用心险恶,与卢生相似。但他的后半生航海到海外,开垦荒岛,不能不说是一种殖民行为,比起卢生等人只求个人远行、图谋私利,要高明得多。秦始皇残暴,死于沙邱,赵高怀有阴谋,唆使胡亥废长立幼,又唆使李斯参与。胡亥年少轻狂,被赵高蒙蔽,尚可理解;而李斯身为丞相,位居通侯,曾受始皇的托付,竟然心甘情愿参与阴谋,这难道是大臣应有之德吗?虽然暴秦之罪,上通于天,但若不是如此,不足以导致灭亡。李斯身为丞相,本应懂得治国之道,平时不能匡正君主,临变又不思除奸,只顾营私谋利,竟一同参与废立阴谋,按《春秋》的记事原则,应为首恶,赵高仅居次位。因此,本回标题特别点出李斯,暗含《春秋》的正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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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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