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一百八回 兼六國混一輿圖 號始皇建立郡縣

話說王翦代李信爲大將,率軍六十萬,聲言伐楚,項燕守東岡以拒之,見秦兵衆多,遣使馳報楚王,求添兵助將,楚王復起兵二十萬,使將軍景騏將之,以助項燕。卻說王翦兵屯於天中山,連營十餘里,堅壁固守,項燕日使人挑戰,終不出,項燕曰:“王翦老將,怯戰固其宜也!”王翦休士洗沐,日椎牛設饗,親與士卒同飲食,將吏感恩,願爲效力,屢屢請戰,輒以醇酒灌之,如此數月,士卒日間無事,惟投石超距爲戲。按范蠡《兵法》,投石者,用石塊重十二斤,立木爲機發之,去三百步爲勝,不及者爲負,其有力者,能以手飛石,則多勝一籌。超距者,橫木高七八尺,跳躍而過,以此賭勝。王翦每日使各營軍吏,默記其勝負,知其力之強弱,外益收斂爲自守之狀,不許軍人以楚界樵採,獲得楚人,以酒食勞之放還,相持歲餘,項燕終不得一戰,以爲王翦名雖伐楚,實自保耳,遂不爲戰備。王翦忽一日大享將士,言:“今日與諸君破楚。”將士皆磨拳擦掌,爭先奮勇,乃選驍勇有力者,約二萬人,謂之壯士,別爲一軍,爲衝鋒。而分軍數道,吩咐楚軍一敗,各自分頭略地,項燕不意王翦猝至,倉皇出戰,壯士畜力多時,不勝技癢,大呼陷陣,一人足敵百人,楚兵大敗,屈定戰死,項燕與景騏率敗兵東走,翦乘勝追逐,再戰於永安城,復大敗之,遂攻下西陵,荊襄大震,王翦使蒙武分軍一半,屯於鄂渚,傳檄湖南各郡,宣佈秦王威德,自率大軍徑趨淮南,直搗壽春,一面遣人往咸陽報捷,項燕往淮上募兵未回,王翦乘虛急攻,城遂破,景騏自刎於城樓,楚王負芻被虜,秦王政發駕親至樊口受俘,責負芻以弒君之罪,廢爲庶人,命王翦合兵鄂渚,以收荊襄。於是湖湘一帶郡縣,望風驚潰。再說項燕募得二萬五千人,來至徐城,適遇楚王之同母弟昌平君逃難奔來,言:“壽春已破,楚王擄去,不知死活。”項燕曰:“吳、越有長江爲限,地方千餘里,尚可立國。”乃率其衆渡江,奉昌平君爲楚王,居於蘭陵,繕兵城守。再說王翦已定淮北,淮南之地,謁秦王於鄂渚,秦王誇獎其功,然後言曰:“項燕又立楚王於江南,奈何?”王翦曰:“楚之形勢,在於江淮,今全淮皆爲吾有,彼殘喘僅存,大兵至,即就縛耳,何足慮哉。”秦王曰:“王將軍年雖老,志何壯也?”明日,秦王駕回咸陽,仍留王翦兵,使平江南,王翦令蒙武造船於鸚鵡洲,逾年船成,順流而下,守江軍士不能御,秦兵遂登陸,留兵十萬屯黃山,以斷江口,大軍自朱方進圍蘭陵,四面列營,軍聲震天,凡夫椒山、君山、荊南山諸處,兵皆佈滿,以絕越中救兵,項燕悉城中兵,戰於城下。初合,秦兵稍卻,王翦驅壯士分爲左右二隊,各持短兵,大呼突入其陣,蒙武手斬裨將一人,復生擒一人,秦兵勇氣十倍,項燕復大敗,奔入城中,築門固守,王翦用雲梯仰攻,項燕用火箭射之,燒其梯,蒙武曰:“項燕釜中之魚也,若築壘與城齊,周圍攻急,我衆彼寡,守備不周,不一月,其城必破。”王翦從其計,攻城愈急,昌平君親自巡城,爲流矢所中,軍士扶回行宮,夜半身死,項燕泣曰:“吾所以偷生在此,爲羋氏一脈未絕也,今日尚何望乎?”乃仰天長號者三,引劍自刎而死,城中大亂。秦兵遂登城啓門,王翦整軍而入,撫定居民,遂率大軍南下,至於錫山。軍士埋鍋造飯,掘地得古碑,上刻有十二字雲:“有錫兵,天下爭;無錫寧,天下清。”王翦召土人問之,言:“此山乃惠山之東峯,自周平王東遷於雒,此山產鉛錫,因名錫山,四十年來,取用不竭,近日出產漸少,此碑亦不知何人所造。”王翦嘆曰:“此碑出露,天下從此漸寧矣。豈非古人先窺其定數,故埋碑以示後乎?今後當名此地爲無錫。”今無錫縣名,實始於此。王翦兵過姑蘇,守臣以城降,遂渡浙江,略定越地。越王子孫自越亡以後,散處甬江,天台之間,依海而居,自稱君長,不相統屬。至是聞秦王威德,悉來納降,王翦收其輿圖戶口,飛報秦王,並定豫章之地,立九江、會稽二郡,楚祝融之祀遂絕。此秦王政二十四年事也。按楚自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始強大稱王,自此歲歲併吞小國,五傳至莊王旅始稱霸,又五傳至昭王珍幾爲吳滅,又六傳至威王商兼有吳越,於是江淮盡屬於楚,幾佔天下之半,懷王槐任用奸臣靳尚,見欺於秦,始漸衰弱,又五傳到負芻,而國並於秦。史臣有贊雲:鬻熊之嗣,肇封於楚,通王旅霸,大開南土。子圍篡嫡,商臣弒父,天禍未悔,憑奸自怙。昭困奔亡,懷迫囚苦,襄烈遂衰,負芻爲虜。王翦滅楚,班師回咸陽,秦王賜黃金千鎰,翦告老,仍歸頻陽。秦王乃拜其子王賁爲大將,攻燕王於遼東,秦王命之曰:“將軍若平遼東,乘破竹之勢,便可收代,無煩再舉。”王賁兵渡鴨綠江,圍平壤城破之,虜燕王喜,送入咸陽,廢爲庶人。按燕自召公肇封,九世至惠侯,而周厲王奔彘,八傳至莊公,而齊桓公伐山戎,爲燕闢地五百里,燕始強大,又十九傳至文公,而蘇秦說以‘合縱’之術,其子易王始稱王,列於七國,易王傳噲,爲齊所滅,噲子昭王復國,又四傳至喜而國亡。史臣有贊雲:召伯治陝,甘棠懷德,易王僭號,齒於六國。噲以懦亡,平以強獲,一謀不就,遼東並失。傳四十三,年八九伯,姬姓後亡,召公之澤。王賁既滅燕,遂移師西攻代,代王嘉兵敗,欲走匈奴,賁追及於貓兒莊,擒而囚之,嘉自殺,盡得雲中、雁門之地,此秦王政二十五年事。按趙自造父仕周,世爲周大夫,幽王無道,叔帶奔晉,事晉文侯,始建趙氏,五世至趙夙,事獻公,再傳至趙衰,事文公,衰子盾事襄、成、景三公,晉主霸,趙氏世爲霸佐,盾子朔中絕,朔子武復立,又二傳至簡子鞅,鞅傳襄子毋恤,與韓、魏三分晉國,毋恤傳其侄桓子浣,浣傳子籍,始稱侯,諡烈,六傳到武靈王而胡服,又四傳至王遷被虜,而公子嘉自立爲代王,守趙祀,嘉王代六年而國滅。自此六國遂亡其五,惟齊尚在。史臣有贊雲:趙氏之世,與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帶始事晉,夙初有土;武世晉卿,籍爲趙主。胡服雖強,內亂外侮;頗牧不用,王遷囚虜。雲中六載,餘焰一吐!王賁捷書至咸陽,秦王大喜,賜王賁手書,略曰:將軍一出而平燕及代,奔馳二千餘里,方之乃父,勞苦功高,不相上下。雖然,自燕而齊,歸途南北便道也。齊在,譬如人身尚缺一臂。願以將軍之餘威,震電及之,將軍父子,功於秦無兩。王賁得書,遂引兵取燕山,望河間一路南行。卻說齊王建聽相國後勝之言,不救韓、魏,每滅一國,反遣使入秦稱賀,秦復以黃金厚賂使者,使者歸,備述秦王相待之厚,齊王以爲和好可恃,不修戰備。及聞五國盡滅,王建內不自安,與後勝商議,始發兵守其西界,以防秦兵掩襲,卻不提防王賁兵過吳橋,直犯濟南。齊自王建即位,四十四年,不被兵革,上下安於無事,從不曾演習武藝。況且秦兵強暴,素聞傳說,今日數十萬之衆,如泰山般壓將下來,如何不怕?何人敢與他抵對?王賁由歷下、淄川,徑犯臨淄,所過長驅直搗,如入無人之境。臨淄城中,百姓亂奔亂竄,城門不守;後勝束手無計,只得勸王建迎降。王賁兵不血刃,兩月之間盡得山東之地,秦王聞捷,傳令曰:“齊王建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爲亂,今幸將士用命,齊國就滅,本當君臣俱戮,念建四十餘年恭順之情,免其誅死,可與妻子遷於共城,有司日給鬥粟,畢其餘生,後勝就本處斬首。”王賁奉命誅後勝,遣吏卒押送王建,安置共城。惟茅屋數間,在太行山下,四圍皆松柏,絕無居人,宮眷雖然離散,猶數十口,只鬥粟不敷,有司又不時給,王建止一子,尚幼,中夜啼飢,建悽然起坐,聞風吹松柏之聲,想起:“在臨淄時,何等富貴,今誤聽奸臣後勝,至於亡國,飢餓窮山,悔之何及。”遂泣下不止,不數日而卒。宮人俱逃,其子不知所終,傳言謂王建因餓而死,齊人聞而哀之,因爲歌曰:“松耶柏耶,飢不可爲餐。誰使建極耶,嗟任人之匪端!”後人傳此爲“松柏之歌”,蓋咎後勝之誤國也。按齊始祖陳定,乃陳厲公佗之子,於周莊王十五年,避難奔齊,遂仕齊,諱陳爲田氏,數傳至田桓子無宇,又再傳至僖子乞,以厚施得民心,田氏日強,乞子恆弒齊君,又三傳至太公和,遂篡齊稱侯,又三傳至威王而益強,稱王號,又四傳至王建而國亡矣。史臣有贊雲:陳完避難,奔於太姜。物莫兩盛,嬀替田昌。和始擅命,威遂稱王。孟嘗延客,田單救亡。相勝利賄,認賊爲祥。哀哉王建,松柏蒼蒼。時秦王政之二十六年也。時六國悉並於秦,天下一統。秦王以六國曾並稱王號,其名不尊,欲改稱帝,昔年亦曾有東西二帝之議,不足以傳後世,威四夷,乃採上古君號,惟三皇五帝,功德在三王之上,惟秦德兼三皇,功邁五帝,遂兼二號稱“皇帝”。追尊其父莊襄王爲太上皇,又以爲周公作諡法,子得議父,臣得議君,爲非禮;今後除諡法不用:“朕爲始皇帝,後世以數計之,二世,三世,以至於百千萬世,傳之無窮。”天子自稱曰“朕”,臣下奏事稱“陛下”。召良工琢和氏之璧爲傳國璽,其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又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爲周得火德,惟水能滅火,秦應水德之運,衣服旌旗皆尚黑。水數六,故器物尺寸,俱用六數,以十月朔爲正月,朝賀皆於是月。“正”“政”音同,皇帝御諱不可犯,改“正”字音爲“徵”。徵者,非吉祥之事,然出自始皇之意,人不敢言。尉繚見始皇意氣盈滿,紛更不休,私嘆曰:“秦雖得天下,而元氣衰矣,其能永乎?”與弟子王敖一夕遁去,不知所往。始皇問羣臣曰:“尉繚棄朕而去,何也?”羣臣皆曰:“尉繚佐陛下定四海,功最大,亦望裂土分封,如周之太公、周公,今陛下尊號已定,而論功之典不行,彼失意,是以去耳。”始皇曰:“周室分茅之制,尚可行乎?”羣臣皆曰:“燕、齊、楚、代,地遠難周,不置王無以鎮之。”李斯議曰:“周封國數百,同姓爲多,其後子孫自相爭殺無已,今陛下混一海內,皆爲郡縣,雖有功臣,厚其祿俸,無尺土一民之擅,絕兵革之原,豈非久安長治之術哉?”始皇從其議,乃分天下爲三十六郡。哪三十六郡:內史郡、漢中郡、北地郡、隴西郡、上郡、太原郡、河東郡、上黨郡、雲中郡、雁門郡、代郡、三川郡、邯鄲郡、南陽郡、潁川郡、齊郡,即琅琊郡、薛郡,即泗水郡、東郡、遼西郡、遼東郡、上谷郡、漁陽郡、鉅鹿郡、右北平郡、九江郡、會稽郡、鄣郡、閩中郡、南海郡、象郡、桂林郡、巴郡、蜀郡、黔中郡、南郡、長沙郡。是時北邊有胡患,故漁陽、上谷等郡,轄地最少,設戍鎮守;南方水鄉安靖,故九江、會稽等郡轄地最多,皆出李斯調度。每郡置守尉一人、監御史一人。收天下甲兵,聚於咸陽銷之,鑄金人十二,每人重千石,置宮庭中,以應“臨洮長人”之瑞。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共二十萬戶。又於咸陽北坂,仿六國宮室,建造離宮六所,又作阿房之宮。進李斯爲丞相,趙高爲郎中令,諸將帥有功者,如王賁,蒙武等,各封萬戶,其他或數千戶,俱準其所入之賦,官爲給之。於是焚書坑儒,遊巡無度。築“萬里長城”以拒胡,百姓嗷嗷,不得聊生。及二世,暴虐更甚,而陳勝、吳廣之徒羣起而亡之矣。史臣有《列國歌》曰:東遷強國齊鄭最,荊楚漸橫開桓文。楚莊宋襄和秦穆,迭爲王霸得專征。晉襄景悼稱世霸,平哀齊景思代興。晉楚兩衰吳越進,闔閭勾踐何縱橫。秦秋諸國難盡數,幾派源流略可尋。魯衛晉燕曹鄭蔡,與吳姬姓同宗盟。齊由呂尚宋商裔,禹後杞越顓頊荊。秦亦頊裔陳祖舜,許始太嶽各有生。及交戰國七雄起,韓趙魏氏晉三分。魏與韓皆周同姓,趙先造父同嬴秦。齊呂改田即陳後,黃歇代楚熊暗傾。宋亡於齊魯入楚,吳越交勝總歸荊。周鼎既遷合縱散,六國相隨漸屬秦。髯仙讀《列國志》,有詩云:卜世雖然八百年,半由人事半由天。綿延過歷緣忠厚,陵替隨波爲倒顛。六國媚秦甘北面,二週失祀恨東遷。總觀千古興亡局,盡在朝中用佞賢。

譯文:

王翦代替李信擔任秦國大將,率領六十萬大軍出征楚國。項燕在東岡駐守,抵抗秦軍。看到秦軍兵力龐大,便派人緊急向楚王報告,請求增兵援助。楚王立即調遣二十萬軍隊,派將軍景騏前往支援項燕。

與此同時,王翦的軍隊駐紮在天中山,紮下十幾里長的營帳,嚴密防守。項燕每天派人挑戰,但王翦始終不出戰。項燕說:“王翦是老將,怯戰是正常的。”王翦卻下令士兵洗浴休息,每天宰牛設宴,親自和士兵共同進餐。將士們對他感恩戴德,紛紛願意爲他效力。他們屢次請求出戰,王翦就用美酒灌醉他們,以此消解他們的急切。

這樣過了幾個月,士兵們白天無所事事,便以投石和跳遠爲遊戲打發時間。據范蠡兵法記載,投石遊戲用十二斤重的石頭,放在木機上發射,能射出三百步爲贏,達不到則爲輸;力量大的人能用手投出石頭,勝算更高。跳遠則用七八尺高的橫木,跳躍過去比勝負。王翦每天讓各營軍官默默記錄士兵的遊戲勝負,瞭解他們體能的強弱。他對外表現得極爲謹慎,不許士兵進入楚國境內砍柴,即使抓到楚人,也用酒食款待後放回。

這樣相持一年多,項燕始終無法與秦軍交戰,以爲王翦雖然聲言伐楚,實際上只是自保,因此不再加強防禦。

有一天,王翦突然大擺宴席,對將士們說:“今天我要和大家一起打敗楚國!”將士們一聽,個個躍躍欲試,爭相請戰。於是挑選了二萬名勇猛強悍的士兵,稱爲“壯士”,另編成一支衝鋒部隊。其他軍隊則分多路佈防,吩咐說:一旦楚軍敗退,就各自進攻佔領地方。

項燕毫無防備,接到突然襲擊,倉促應戰。壯士們蓄積了很長時間的力量,感到十分興奮,大聲呼喝衝入敵陣,一人能敵百人,楚軍大敗,屈定當場戰死。項燕和景騏率殘兵向東逃竄,王翦趁勝追擊,在永安城再次與楚軍交戰,再次大敗楚軍,攻下西陵,荊襄地區震動不已。

王翦派蒙武率一半兵力駐守鄂渚,向湖南各地發佈秦王的威勢,宣佈秦國的權威。他自己則率主力直逼淮南,直搗壽春。同時派人向咸陽報告捷報。

項燕在淮水流域招募士兵尚未返回,王翦便乘虛猛攻,壽春城很快被攻破。景騏在城樓上自刎殉國,楚王負芻被俘。秦王政親自前往樊口接受投降,指責負芻犯下弒君之罪,廢爲庶民,命令王翦在鄂渚集中兵力,統一收服荊襄地區。

湖湘一帶的郡縣見秦軍勢大,紛紛望風歸降。

項燕後來募集到兩萬五千人,抵達徐城,正好遇到楚王的親兄弟昌平君逃難到來,他說:“壽春已破,楚王被俘,生死不明。”項燕說:“吳國、越國有長江爲界,地域有一千餘里,還可以立國。”於是他率領衆人渡江,在蘭陵擁立昌平君爲楚王,居於蘭陵,整頓軍隊,加強城防。

王翦已經平定了淮北地區,進入淮南,前往鄂渚謁見秦王。秦王誇獎他的功勞,接着問:“項燕又在江南另立楚王,怎麼辦?”王翦回答:“楚國的形勢在江淮一帶,如今整個淮河地區已爲我所有,他們殘餘的勢力不過苟延殘喘,一旦大軍壓境,就會立即投降,何足掛齒。”秦王感嘆:“王將軍雖年事已高,志向卻如此雄壯!”第二天,秦王返回咸陽,仍留下王翦率軍平定江南。

王翦命蒙武在鸚鵡洲造船,一年後船隻建成,順江而下。守江的楚軍無法抵禦,秦軍登陸,留下十萬人在黃山駐守,切斷江口。主力大軍從朱方出發,包圍蘭陵,四面布營,軍聲震天。凡夫椒山、君山、荊南山等地皆佈置軍隊,以隔斷越地援軍。

項燕調出全部城中兵力,在城下與秦軍交戰。最初交戰,秦軍稍有退讓,王翦調動壯士組成左右兩隊,手持短兵器,大聲吶喊衝入楚軍陣中。蒙武親手斬殺一名副將,又生擒一人,秦軍士氣大振,項燕再次大敗,敗兵逃入蘭陵城中,築起城門,固守城池。王翦用攻城的雲梯從上攻擊,項燕用火箭點燃雲梯,將梯子燒燬。蒙武說:“項燕就像鍋裏的魚,如果把城牆修得和城一樣高,四面圍攻,我軍衆多,他軍寡小,守備又不嚴密,不到一個月,城必然被攻破。”王翦採納了這個計策,攻城更加猛烈。

昌平君親自巡視城牆,被流箭射中,士兵將他扶回行宮,當晚便去世了。項燕悲痛地說:“我之所以能苟活至今,只是爲了羋姓血脈不絕,如今希望已無。”於是仰天長哭三聲,拔劍自刎而死,城中頓時大亂。

秦軍趁機登城,打開城門,王翦整頓軍隊進入城中,安撫百姓,隨即率軍南下,抵達錫山。士兵們在野外生火做飯,挖地時發現一塊古碑,上面刻着十二個字:“有錫兵,天下爭;無錫寧,天下清。”王翦詢問當地居民,他們說:“這是惠山以東的山峯,自周平王東遷洛邑後,此山出產鉛和錫,因此得名錫山,四十年來一直開採不斷,如今產量減少,這塊碑不知是誰所立。”

王翦感慨地說:“這塊碑突然出現,預示着天下從此將漸漸安寧。這難道不是古人早已看出結局,特意埋下這塊碑以警示後人嗎?從今以後,我們應該把這裏改名爲‘無錫’。”如今無錫縣的名字,正是由此而來。

王翦大軍經過姑蘇,守將率城投降,隨後渡過浙江,平定越地。越國的子孫自從越國滅亡後,散居在甬江、天台等地,靠海而居,自封首領,互不統屬。聽到秦國的強大威勢,全部前來歸降。王翦收繳他們的地圖和戶籍,飛快上報秦王,並平定了豫章地區,設立九江郡和會稽郡,楚國祝融祭祀從此斷絕。

這是秦王政二十四年的事情。

楚國自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開始強大,自稱“王”,此後年年吞併小國。五代傳至莊王旅才稱霸,再五代傳至昭王珍,幾乎被吳國滅掉,再六代傳至威王商,兼併吳、越,使江淮盡歸楚國,幾乎佔盡天下一半土地。懷王槐任用奸臣靳尚,被秦國欺壓,開始衰落。又五代傳到負芻,最終被秦國滅亡。

史臣評論說:鬻熊的後裔在楚國建國,開拓南方土地,通王稱霸,大開南方疆土。子圍篡奪王位,商臣弒父,天意未改,奸臣得勢。昭王困頓逃亡,懷王被囚受苦,襄王、烈王之後國勢衰敗,最終負芻被俘。

王翦滅楚後,班師回咸陽,秦王賞賜他千鎰黃金。王翦告老還鄉,回到頻陽。秦王於是任命他的兒子王賁爲大將,出兵攻打燕國,對王賁說:“如果能平定遼東,乘着勢如破竹的勢頭,便可兼併代地,不必再發動戰爭。”王賁渡鴨綠江,攻破平壤城,俘虜燕王喜,押送至咸陽,廢爲庶民。

燕國自召公受封,九代傳至惠侯,周厲王奔逃,八代傳至莊公,齊桓公征伐山戎,爲燕國開闢五百里土地,開始強盛。再十九代傳至文公,蘇秦用“合縱”之策,其子易王才稱王,列爲七國之一。易王傳位給噲,被齊國所滅,噲之子昭王重新奪回國家,又四代傳至燕王喜,最終被滅亡。

史臣評論說:召公治理陝地,甘棠懷德,易王自封王號,位列六國,噲因懦弱亡國,平因強盛而被俘,一次謀算失敗,遼東失守。傳四十三世,歷時八九十年,姬姓宗室最終滅亡,召公的恩澤斷絕。

王賁攻滅燕國後,轉而向西進攻代國。代王嘉戰敗,想逃往匈奴,王賁追上他於貓兒莊,將其俘虜並囚禁,代王嘉自殺,全部奪取雲中、雁門地區。這是秦王政二十五年的事。

趙國自造父爲周朝大夫,後其子孫叔帶奔晉,侍奉晉文侯,開始建立趙氏一族。五代傳至趙夙,再傳至趙衰,侍奉文公,趙衰之子趙盾分別輔佐襄、成、景三公,晉國稱霸,趙氏世爲霸主的輔佐。趙盾之子趙朔曾斷絕,後其子趙武重立,再傳至簡子鞅,鞅傳至襄子毋恤,與韓、魏三分晉國,毋恤傳侄桓子浣,浣傳其子趙籍,始稱侯,諡爲“烈”。六代傳至武靈王推行胡服,再四代傳至王遷被俘,公子嘉自立爲代王,統治六年,國亡。

至此,六國中五個被滅,只剩下齊國尚存。

史臣評論說:趙氏與秦同祖;周穆王平定徐國,封造父於趙;叔帶始事晉,夙初得地;武靈王時晉卿,籍爲趙室之主。胡服雖強,內亂外患;頗牧不被重用,王遷被囚。雲中六載,殘餘之火最終熄滅!

王賁捷報抵達咸陽,秦王十分喜悅,賜給王賁手書,大意是:“將軍一出,便平定燕國和代國,奔馳兩千餘里,與父親相比,功勞相匹,辛苦功高,難分高下。雖然如此,從燕國到齊國,歸途是南北直線,齊國尚在,如同人身體缺了一隻手臂。希望將軍憑藉餘威,迅速打擊齊國。將軍父子,對秦國的貢獻無人能及。”

王賁得書後,引兵攻取燕山,沿河間路線南下。

齊王建聽從相國後勝的建議,不救援韓、魏,每當一個國家滅亡,反而派人去秦國稱賀,秦王也用大量黃金賞賜使者,使者回國後,詳細彙報秦王的厚待,齊王因此認爲兩國關係和諧,不再加強軍事防禦。後來聽說五國全滅,王建內心不安,與後勝商議,才下令守衛西部邊境,以防秦國襲擊。然而並未預料到王賁大軍越過吳橋,直接進攻濟南。

齊王建即位以來,四十四年從未經歷過戰爭,上下安然無事,從不訓練武藝。況且秦軍強大,傳聞中聲勢浩大,如今數十萬大軍如泰山壓頂般撲來,誰敢抵擋?又有誰敢與之對抗?

王賁從歷下、淄川直接進犯臨淄,一路長驅直入,勢如破竹。臨淄城中百姓驚慌逃散,城門無法守衛。後勝束手無策,只好勸王建投降。王賁兵不血刃,在兩個月內平定了山東全境。

秦王得知捷報,發佈命令:“齊王建聽信後勝之計,斷絕秦使,想製造混亂,如今幸好將士奮勇,齊國滅亡,本該將君臣全部處死,但考慮到王建四十餘年恭順無過,暫免誅殺,可與其家人遷居共城,由官府每日供給一斗糧食,度餘生;後勝則就地處斬。”

王賁執行命令,誅殺後勝,派官吏押送王建到共城安置。他們只住幾間茅屋,位於太行山下,四周都是松柏,沒有其他居民。宮眷雖然分散,但也還有幾十人,僅靠一斗糧食,遠遠不夠。官府也時而斷糧,王建只有一個年幼的兒子,夜裏啼哭飢餓,王建悲痛欲絕,聽到風吹松柏的聲音,想起昔日臨淄時的富貴,如今誤信奸臣後勝,致使國家滅亡,如今在窮山惡水間捱餓,悔恨已無從挽回,遂痛哭失聲,幾天後便去世了。宮人紛紛逃散,他的兒子下落不明,後世傳說是王建因爲飢餓而死。齊人聽聞後哀傷不已,唱起歌來:“松啊柏啊,飢餓不能當飯。是誰使齊王敗亡?唉,真是任用奸佞之人的惡果!”

後人傳此爲“松柏之歌”,是責備後勝誤國之言。

史評說:陳完爲避難,投奔齊國,改氏爲田,歷數代至田桓子無宇,再傳至僖子乞,因厚待百姓而得民心,田氏勢力日益壯大。乞之子恆殺害齊君,再傳至太公和,篡位稱侯,再傳至威王,國力強盛,稱王,再四傳至王建,最終滅亡。

史臣評論說:陳完避難,投奔太姜;勢力不可兩強,嬀姓取代田姓;和始奪權,威王稱王;孟嘗門下賓客衆多,田單曾救亡國;相國用賄賂方式,認賊爲父;哀嘆王建,松柏蒼翠。

這是秦王政二十六年的事情。至此,六國全部併入秦國,天下統一。

秦王認爲六國曾自封爲“王”,名號不尊,決定改稱“帝”。過去曾討論過“東西二帝”之制,但難以傳之久遠,威服四夷,於是效法上古帝王,只尊三皇五帝,認爲功德在三王之上,秦的德行超越三皇,功績勝過五帝,於是兼稱“皇帝”。追尊父親莊襄王爲太上皇。

又認爲周公制定諡法,子可議父,臣可議君,不合禮制,從此廢除諡法。秦始皇自稱“朕”,從此後世子孫以數字相承:“朕爲始皇帝,以後稱爲二世、三世,一直到百千萬世,傳之無窮。”天子自稱“朕”,臣下奏事稱“陛下”。

又請良匠雕琢和氏璧,製成傳國玉璽,刻文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又依據“五德終始”理論,認爲周朝屬火德,水可滅火,秦應屬水德,因此服飾、旗幟皆崇尚黑色。水屬六數,因此器物尺寸、器物規格皆用六數。以十月朔爲正月,朝會、慶典皆在此月舉行。“正”與“政”音近,皇帝名字中不可使用“正”字,便改爲“徵”字。徵字本義爲不吉祥,但這是始皇的本意,臣民不敢再提。

尉繚看到始皇志得意滿,變化頻繁,私下嘆息:“秦國雖已得天下,但元氣已衰,能長久嗎?”於是與弟子王敖一起連夜逃走,不知所往。

始皇問羣臣:“尉繚爲何拋棄我?”羣臣都說:“尉繚輔佐陛下平定天下,功勞最大,原本期望封地,如同周代的太公、周公。如今陛下已稱帝,但論功行賞之制未行,他心生失望,所以離去。”

始皇問:“周代分封制,還能行得通嗎?”羣臣回答:“燕、齊、楚、代這些地方距離遙遠,難以治理,若不設王侯鎮守,國家難以穩固。”

李斯提議:“周代分封數百諸侯,同姓爲多,後代子孫不斷互相攻殺,無法長久。如今陛下統一全國,全部設立郡縣,雖有功臣,也只給予豐厚俸祿,不許他們擁有半寸土地或一戶百姓,徹底杜絕戰爭根源,豈不是實現長久安定的制度?”

始皇採納此議,於是將天下劃分爲三十六郡。

這三十六郡是:內郡(長安)、河東、河內、太原、雲中、雁門、九原、南陽、江陵、長沙、九江、齊郡、濟北、山陰、淄川、濟南、平原、臨淄、漁陽、上谷、北平、遼東、遼西、漁陽、上谷、代郡、上黨、恆山、南郡、趙郡、潁川、陳郡、泗水、會稽。

王翦、王賁等將領出徵期間,秦王在咸陽設官治國,建立郡縣。從此,中央集權體制確立,分封制度徹底終結。

天下統一後,秦始皇開始修長城、建馳道、統一度量衡、文字、車軌,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奠定了中國中央集權制度的基礎。

《列國志》作者感慨,有詩曰:
世運雖然延續八百年,一半是人爲,一半是天意。
綿延依靠忠厚之德,衰落隨波逐流而倒傾。
六國卑躬屈膝,甘願向秦稱臣,
周室失祀,恨東遷之恥。
縱觀千古興衰之局,盡在朝廷任用佞臣賢才之間。

關於作者
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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