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一百八回 兼六国混一舆图 号始皇建立郡县

话说王翦代李信为大将,率军六十万,声言伐楚,项燕守东冈以拒之,见秦兵众多,遣使驰报楚王,求添兵助将,楚王复起兵二十万,使将军景骐将之,以助项燕。却说王翦兵屯于天中山,连营十余里,坚壁固守,项燕日使人挑战,终不出,项燕曰:“王翦老将,怯战固其宜也!”王翦休士洗沐,日椎牛设飨,亲与士卒同饮食,将吏感恩,愿为效力,屡屡请战,辄以醇酒灌之,如此数月,士卒日间无事,惟投石超距为戏。按范蠡《兵法》,投石者,用石块重十二斤,立木为机发之,去三百步为胜,不及者为负,其有力者,能以手飞石,则多胜一筹。超距者,横木高七八尺,跳跃而过,以此赌胜。王翦每日使各营军吏,默记其胜负,知其力之强弱,外益收敛为自守之状,不许军人以楚界樵采,获得楚人,以酒食劳之放还,相持岁余,项燕终不得一战,以为王翦名虽伐楚,实自保耳,遂不为战备。王翦忽一日大享将士,言:“今日与诸君破楚。”将士皆磨拳擦掌,争先奋勇,乃选骁勇有力者,约二万人,谓之壮士,别为一军,为冲锋。而分军数道,吩咐楚军一败,各自分头略地,项燕不意王翦猝至,仓皇出战,壮士畜力多时,不胜技痒,大呼陷阵,一人足敌百人,楚兵大败,屈定战死,项燕与景骐率败兵东走,翦乘胜追逐,再战于永安城,复大败之,遂攻下西陵,荆襄大震,王翦使蒙武分军一半,屯于鄂渚,传檄湖南各郡,宣布秦王威德,自率大军径趋淮南,直捣寿春,一面遣人往咸阳报捷,项燕往淮上募兵未回,王翦乘虚急攻,城遂破,景骐自刎于城楼,楚王负刍被虏,秦王政发驾亲至樊口受俘,责负刍以弑君之罪,废为庶人,命王翦合兵鄂渚,以收荆襄。于是湖湘一带郡县,望风惊溃。再说项燕募得二万五千人,来至徐城,适遇楚王之同母弟昌平君逃难奔来,言:“寿春已破,楚王掳去,不知死活。”项燕曰:“吴、越有长江为限,地方千余里,尚可立国。”乃率其众渡江,奉昌平君为楚王,居于兰陵,缮兵城守。再说王翦已定淮北,淮南之地,谒秦王于鄂渚,秦王夸奖其功,然后言曰:“项燕又立楚王于江南,奈何?”王翦曰:“楚之形势,在于江淮,今全淮皆为吾有,彼残喘仅存,大兵至,即就缚耳,何足虑哉。”秦王曰:“王将军年虽老,志何壮也?”明日,秦王驾回咸阳,仍留王翦兵,使平江南,王翦令蒙武造船于鹦鹉洲,逾年船成,顺流而下,守江军士不能御,秦兵遂登陆,留兵十万屯黄山,以断江口,大军自朱方进围兰陵,四面列营,军声震天,凡夫椒山、君山、荆南山诸处,兵皆布满,以绝越中救兵,项燕悉城中兵,战于城下。初合,秦兵稍却,王翦驱壮士分为左右二队,各持短兵,大呼突入其阵,蒙武手斩裨将一人,复生擒一人,秦兵勇气十倍,项燕复大败,奔入城中,筑门固守,王翦用云梯仰攻,项燕用火箭射之,烧其梯,蒙武曰:“项燕釜中之鱼也,若筑垒与城齐,周围攻急,我众彼寡,守备不周,不一月,其城必破。”王翦从其计,攻城愈急,昌平君亲自巡城,为流矢所中,军士扶回行宫,夜半身死,项燕泣曰:“吾所以偷生在此,为芈氏一脉未绝也,今日尚何望乎?”乃仰天长号者三,引剑自刎而死,城中大乱。秦兵遂登城启门,王翦整军而入,抚定居民,遂率大军南下,至于锡山。军士埋锅造饭,掘地得古碑,上刻有十二字云:“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王翦召土人问之,言:“此山乃惠山之东峰,自周平王东迁于雒,此山产铅锡,因名锡山,四十年来,取用不竭,近日出产渐少,此碑亦不知何人所造。”王翦叹曰:“此碑出露,天下从此渐宁矣。岂非古人先窥其定数,故埋碑以示后乎?今后当名此地为无锡。”今无锡县名,实始于此。王翦兵过姑苏,守臣以城降,遂渡浙江,略定越地。越王子孙自越亡以后,散处甬江,天台之间,依海而居,自称君长,不相统属。至是闻秦王威德,悉来纳降,王翦收其舆图户口,飞报秦王,并定豫章之地,立九江、会稽二郡,楚祝融之祀遂绝。此秦王政二十四年事也。按楚自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始强大称王,自此岁岁并吞小国,五传至庄王旅始称霸,又五传至昭王珍几为吴灭,又六传至威王商兼有吴越,于是江淮尽属于楚,几占天下之半,怀王槐任用奸臣靳尚,见欺于秦,始渐衰弱,又五传到负刍,而国并于秦。史臣有赞云:鬻熊之嗣,肇封于楚,通王旅霸,大开南土。子围篡嫡,商臣弑父,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昭困奔亡,怀迫囚苦,襄烈遂衰,负刍为虏。王翦灭楚,班师回咸阳,秦王赐黄金千镒,翦告老,仍归频阳。秦王乃拜其子王贲为大将,攻燕王于辽东,秦王命之曰:“将军若平辽东,乘破竹之势,便可收代,无烦再举。”王贲兵渡鸭绿江,围平壤城破之,虏燕王喜,送入咸阳,废为庶人。按燕自召公肇封,九世至惠侯,而周厉王奔彘,八传至庄公,而齐桓公伐山戎,为燕辟地五百里,燕始强大,又十九传至文公,而苏秦说以‘合纵’之术,其子易王始称王,列于七国,易王传哙,为齐所灭,哙子昭王复国,又四传至喜而国亡。史臣有赞云:召伯治陕,甘棠怀德,易王僭号,齿于六国。哙以懦亡,平以强获,一谋不就,辽东并失。传四十三,年八九伯,姬姓后亡,召公之泽。王贲既灭燕,遂移师西攻代,代王嘉兵败,欲走匈奴,贲追及于猫儿庄,擒而囚之,嘉自杀,尽得云中、雁门之地,此秦王政二十五年事。按赵自造父仕周,世为周大夫,幽王无道,叔带奔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五世至赵夙,事献公,再传至赵衰,事文公,衰子盾事襄、成、景三公,晋主霸,赵氏世为霸佐,盾子朔中绝,朔子武复立,又二传至简子鞅,鞅传襄子毋恤,与韩、魏三分晋国,毋恤传其侄桓子浣,浣传子籍,始称侯,谥烈,六传到武灵王而胡服,又四传至王迁被虏,而公子嘉自立为代王,守赵祀,嘉王代六年而国灭。自此六国遂亡其五,惟齐尚在。史臣有赞云:赵氏之世,与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带始事晋,夙初有土;武世晋卿,籍为赵主。胡服虽强,内乱外侮;颇牧不用,王迁囚虏。云中六载,馀焰一吐!王贲捷书至咸阳,秦王大喜,赐王贲手书,略曰:将军一出而平燕及代,奔驰二千余里,方之乃父,劳苦功高,不相上下。虽然,自燕而齐,归途南北便道也。齐在,譬如人身尚缺一臂。愿以将军之余威,震电及之,将军父子,功于秦无两。王贲得书,遂引兵取燕山,望河间一路南行。却说齐王建听相国后胜之言,不救韩、魏,每灭一国,反遣使入秦称贺,秦复以黄金厚赂使者,使者归,备述秦王相待之厚,齐王以为和好可恃,不修战备。及闻五国尽灭,王建内不自安,与后胜商议,始发兵守其西界,以防秦兵掩袭,却不提防王贲兵过吴桥,直犯济南。齐自王建即位,四十四年,不被兵革,上下安于无事,从不曾演习武艺。况且秦兵强暴,素闻传说,今日数十万之众,如泰山般压将下来,如何不怕?何人敢与他抵对?王贲由历下、淄川,径犯临淄,所过长驱直捣,如入无人之境。临淄城中,百姓乱奔乱窜,城门不守;后胜束手无计,只得劝王建迎降。王贲兵不血刃,两月之间尽得山东之地,秦王闻捷,传令曰:“齐王建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今幸将士用命,齐国就灭,本当君臣俱戮,念建四十余年恭顺之情,免其诛死,可与妻子迁于共城,有司日给斗粟,毕其余生,后胜就本处斩首。”王贲奉命诛后胜,遣吏卒押送王建,安置共城。惟茅屋数间,在太行山下,四围皆松柏,绝无居人,宫眷虽然离散,犹数十口,只斗粟不敷,有司又不时给,王建止一子,尚幼,中夜啼饥,建凄然起坐,闻风吹松柏之声,想起:“在临淄时,何等富贵,今误听奸臣后胜,至于亡国,饥饿穷山,悔之何及。”遂泣下不止,不数日而卒。宫人俱逃,其子不知所终,传言谓王建因饿而死,齐人闻而哀之,因为歌曰:“松耶柏耶,饥不可为餐。谁使建极耶,嗟任人之匪端!”后人传此为“松柏之歌”,盖咎后胜之误国也。按齐始祖陈定,乃陈厉公佗之子,于周庄王十五年,避难奔齐,遂仕齐,讳陈为田氏,数传至田桓子无宇,又再传至僖子乞,以厚施得民心,田氏日强,乞子恒弑齐君,又三传至太公和,遂篡齐称侯,又三传至威王而益强,称王号,又四传至王建而国亡矣。史臣有赞云:陈完避难,奔于太姜。物莫两盛,妫替田昌。和始擅命,威遂称王。孟尝延客,田单救亡。相胜利贿,认贼为祥。哀哉王建,松柏苍苍。时秦王政之二十六年也。时六国悉并于秦,天下一统。秦王以六国曾并称王号,其名不尊,欲改称帝,昔年亦曾有东西二帝之议,不足以传后世,威四夷,乃采上古君号,惟三皇五帝,功德在三王之上,惟秦德兼三皇,功迈五帝,遂兼二号称“皇帝”。追尊其父庄襄王为太上皇,又以为周公作谥法,子得议父,臣得议君,为非礼;今后除谥法不用:“朕为始皇帝,后世以数计之,二世,三世,以至于百千万世,传之无穷。”天子自称曰“朕”,臣下奏事称“陛下”。召良工琢和氏之璧为传国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又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惟水能灭火,秦应水德之运,衣服旌旗皆尚黑。水数六,故器物尺寸,俱用六数,以十月朔为正月,朝贺皆于是月。“正”“政”音同,皇帝御讳不可犯,改“正”字音为“征”。征者,非吉祥之事,然出自始皇之意,人不敢言。尉缭见始皇意气盈满,纷更不休,私叹曰:“秦虽得天下,而元气衰矣,其能永乎?”与弟子王敖一夕遁去,不知所往。始皇问群臣曰:“尉缭弃朕而去,何也?”群臣皆曰:“尉缭佐陛下定四海,功最大,亦望裂土分封,如周之太公、周公,今陛下尊号已定,而论功之典不行,彼失意,是以去耳。”始皇曰:“周室分茅之制,尚可行乎?”群臣皆曰:“燕、齐、楚、代,地远难周,不置王无以镇之。”李斯议曰:“周封国数百,同姓为多,其后子孙自相争杀无已,今陛下混一海内,皆为郡县,虽有功臣,厚其禄俸,无尺土一民之擅,绝兵革之原,岂非久安长治之术哉?”始皇从其议,乃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哪三十六郡:内史郡、汉中郡、北地郡、陇西郡、上郡、太原郡、河东郡、上党郡、云中郡、雁门郡、代郡、三川郡、邯郸郡、南阳郡、颍川郡、齐郡,即琅琊郡、薛郡,即泗水郡、东郡、辽西郡、辽东郡、上谷郡、渔阳郡、钜鹿郡、右北平郡、九江郡、会稽郡、鄣郡、闽中郡、南海郡、象郡、桂林郡、巴郡、蜀郡、黔中郡、南郡、长沙郡。是时北边有胡患,故渔阳、上谷等郡,辖地最少,设戍镇守;南方水乡安靖,故九江、会稽等郡辖地最多,皆出李斯调度。每郡置守尉一人、监御史一人。收天下甲兵,聚于咸阳销之,铸金人十二,每人重千石,置宫庭中,以应“临洮长人”之瑞。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共二十万户。又于咸阳北坂,仿六国宫室,建造离宫六所,又作阿房之宫。进李斯为丞相,赵高为郎中令,诸将帅有功者,如王贲,蒙武等,各封万户,其他或数千户,俱准其所入之赋,官为给之。于是焚书坑儒,游巡无度。筑“万里长城”以拒胡,百姓嗷嗷,不得聊生。及二世,暴虐更甚,而陈胜、吴广之徒群起而亡之矣。史臣有《列国歌》曰:东迁强国齐郑最,荆楚渐横开桓文。楚庄宋襄和秦穆,迭为王霸得专征。晋襄景悼称世霸,平哀齐景思代兴。晋楚两衰吴越进,阖闾勾践何纵横。秦秋诸国难尽数,几派源流略可寻。鲁卫晋燕曹郑蔡,与吴姬姓同宗盟。齐由吕尚宋商裔,禹后杞越颛顼荆。秦亦顼裔陈祖舜,许始太岳各有生。及交战国七雄起,韩赵魏氏晋三分。魏与韩皆周同姓,赵先造父同嬴秦。齐吕改田即陈后,黄歇代楚熊暗倾。宋亡于齐鲁入楚,吴越交胜总归荆。周鼎既迁合纵散,六国相随渐属秦。髯仙读《列国志》,有诗云:卜世虽然八百年,半由人事半由天。绵延过历缘忠厚,陵替随波为倒颠。六国媚秦甘北面,二周失祀恨东迁。总观千古兴亡局,尽在朝中用佞贤。

译文:

王翦代替李信担任秦国大将,率领六十万大军出征楚国。项燕在东冈驻守,抵抗秦军。看到秦军兵力庞大,便派人紧急向楚王报告,请求增兵援助。楚王立即调遣二十万军队,派将军景骐前往支援项燕。

与此同时,王翦的军队驻扎在天中山,扎下十几里长的营帐,严密防守。项燕每天派人挑战,但王翦始终不出战。项燕说:“王翦是老将,怯战是正常的。”王翦却下令士兵洗浴休息,每天宰牛设宴,亲自和士兵共同进餐。将士们对他感恩戴德,纷纷愿意为他效力。他们屡次请求出战,王翦就用美酒灌醉他们,以此消解他们的急切。

这样过了几个月,士兵们白天无所事事,便以投石和跳远为游戏打发时间。据范蠡兵法记载,投石游戏用十二斤重的石头,放在木机上发射,能射出三百步为赢,达不到则为输;力量大的人能用手投出石头,胜算更高。跳远则用七八尺高的横木,跳跃过去比胜负。王翦每天让各营军官默默记录士兵的游戏胜负,了解他们体能的强弱。他对外表现得极为谨慎,不许士兵进入楚国境内砍柴,即使抓到楚人,也用酒食款待后放回。

这样相持一年多,项燕始终无法与秦军交战,以为王翦虽然声言伐楚,实际上只是自保,因此不再加强防御。

有一天,王翦突然大摆宴席,对将士们说:“今天我要和大家一起打败楚国!”将士们一听,个个跃跃欲试,争相请战。于是挑选了二万名勇猛强悍的士兵,称为“壮士”,另编成一支冲锋部队。其他军队则分多路布防,吩咐说:一旦楚军败退,就各自进攻占领地方。

项燕毫无防备,接到突然袭击,仓促应战。壮士们蓄积了很长时间的力量,感到十分兴奋,大声呼喝冲入敌阵,一人能敌百人,楚军大败,屈定当场战死。项燕和景骐率残兵向东逃窜,王翦趁胜追击,在永安城再次与楚军交战,再次大败楚军,攻下西陵,荆襄地区震动不已。

王翦派蒙武率一半兵力驻守鄂渚,向湖南各地发布秦王的威势,宣布秦国的权威。他自己则率主力直逼淮南,直捣寿春。同时派人向咸阳报告捷报。

项燕在淮水流域招募士兵尚未返回,王翦便乘虚猛攻,寿春城很快被攻破。景骐在城楼上自刎殉国,楚王负刍被俘。秦王政亲自前往樊口接受投降,指责负刍犯下弑君之罪,废为庶民,命令王翦在鄂渚集中兵力,统一收服荆襄地区。

湖湘一带的郡县见秦军势大,纷纷望风归降。

项燕后来募集到两万五千人,抵达徐城,正好遇到楚王的亲兄弟昌平君逃难到来,他说:“寿春已破,楚王被俘,生死不明。”项燕说:“吴国、越国有长江为界,地域有一千余里,还可以立国。”于是他率领众人渡江,在兰陵拥立昌平君为楚王,居于兰陵,整顿军队,加强城防。

王翦已经平定了淮北地区,进入淮南,前往鄂渚谒见秦王。秦王夸奖他的功劳,接着问:“项燕又在江南另立楚王,怎么办?”王翦回答:“楚国的形势在江淮一带,如今整个淮河地区已为我所有,他们残余的势力不过苟延残喘,一旦大军压境,就会立即投降,何足挂齿。”秦王感叹:“王将军虽年事已高,志向却如此雄壮!”第二天,秦王返回咸阳,仍留下王翦率军平定江南。

王翦命蒙武在鹦鹉洲造船,一年后船只建成,顺江而下。守江的楚军无法抵御,秦军登陆,留下十万人在黄山驻守,切断江口。主力大军从朱方出发,包围兰陵,四面布营,军声震天。凡夫椒山、君山、荆南山等地皆布置军队,以隔断越地援军。

项燕调出全部城中兵力,在城下与秦军交战。最初交战,秦军稍有退让,王翦调动壮士组成左右两队,手持短兵器,大声呐喊冲入楚军阵中。蒙武亲手斩杀一名副将,又生擒一人,秦军士气大振,项燕再次大败,败兵逃入兰陵城中,筑起城门,固守城池。王翦用攻城的云梯从上攻击,项燕用火箭点燃云梯,将梯子烧毁。蒙武说:“项燕就像锅里的鱼,如果把城墙修得和城一样高,四面围攻,我军众多,他军寡小,守备又不严密,不到一个月,城必然被攻破。”王翦采纳了这个计策,攻城更加猛烈。

昌平君亲自巡视城墙,被流箭射中,士兵将他扶回行宫,当晚便去世了。项燕悲痛地说:“我之所以能苟活至今,只是为了芈姓血脉不绝,如今希望已无。”于是仰天长哭三声,拔剑自刎而死,城中顿时大乱。

秦军趁机登城,打开城门,王翦整顿军队进入城中,安抚百姓,随即率军南下,抵达锡山。士兵们在野外生火做饭,挖地时发现一块古碑,上面刻着十二个字:“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王翦询问当地居民,他们说:“这是惠山以东的山峰,自周平王东迁洛邑后,此山出产铅和锡,因此得名锡山,四十年来一直开采不断,如今产量减少,这块碑不知是谁所立。”

王翦感慨地说:“这块碑突然出现,预示着天下从此将渐渐安宁。这难道不是古人早已看出结局,特意埋下这块碑以警示后人吗?从今以后,我们应该把这里改名为‘无锡’。”如今无锡县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

王翦大军经过姑苏,守将率城投降,随后渡过浙江,平定越地。越国的子孙自从越国灭亡后,散居在甬江、天台等地,靠海而居,自封首领,互不统属。听到秦国的强大威势,全部前来归降。王翦收缴他们的地图和户籍,飞快上报秦王,并平定了豫章地区,设立九江郡和会稽郡,楚国祝融祭祀从此断绝。

这是秦王政二十四年的事情。

楚国自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开始强大,自称“王”,此后年年吞并小国。五代传至庄王旅才称霸,再五代传至昭王珍,几乎被吴国灭掉,再六代传至威王商,兼并吴、越,使江淮尽归楚国,几乎占尽天下一半土地。怀王槐任用奸臣靳尚,被秦国欺压,开始衰落。又五代传到负刍,最终被秦国灭亡。

史臣评论说:鬻熊的后裔在楚国建国,开拓南方土地,通王称霸,大开南方疆土。子围篡夺王位,商臣弑父,天意未改,奸臣得势。昭王困顿逃亡,怀王被囚受苦,襄王、烈王之后国势衰败,最终负刍被俘。

王翦灭楚后,班师回咸阳,秦王赏赐他千镒黄金。王翦告老还乡,回到频阳。秦王于是任命他的儿子王贲为大将,出兵攻打燕国,对王贲说:“如果能平定辽东,乘着势如破竹的势头,便可兼并代地,不必再发动战争。”王贲渡鸭绿江,攻破平壤城,俘虏燕王喜,押送至咸阳,废为庶民。

燕国自召公受封,九代传至惠侯,周厉王奔逃,八代传至庄公,齐桓公征伐山戎,为燕国开辟五百里土地,开始强盛。再十九代传至文公,苏秦用“合纵”之策,其子易王才称王,列为七国之一。易王传位给哙,被齐国所灭,哙之子昭王重新夺回国家,又四代传至燕王喜,最终被灭亡。

史臣评论说:召公治理陕地,甘棠怀德,易王自封王号,位列六国,哙因懦弱亡国,平因强盛而被俘,一次谋算失败,辽东失守。传四十三世,历时八九十年,姬姓宗室最终灭亡,召公的恩泽断绝。

王贲攻灭燕国后,转而向西进攻代国。代王嘉战败,想逃往匈奴,王贲追上他于猫儿庄,将其俘虏并囚禁,代王嘉自杀,全部夺取云中、雁门地区。这是秦王政二十五年的事。

赵国自造父为周朝大夫,后其子孙叔带奔晋,侍奉晋文侯,开始建立赵氏一族。五代传至赵夙,再传至赵衰,侍奉文公,赵衰之子赵盾分别辅佐襄、成、景三公,晋国称霸,赵氏世为霸主的辅佐。赵盾之子赵朔曾断绝,后其子赵武重立,再传至简子鞅,鞅传至襄子毋恤,与韩、魏三分晋国,毋恤传侄桓子浣,浣传其子赵籍,始称侯,谥为“烈”。六代传至武灵王推行胡服,再四代传至王迁被俘,公子嘉自立为代王,统治六年,国亡。

至此,六国中五个被灭,只剩下齐国尚存。

史臣评论说:赵氏与秦同祖;周穆王平定徐国,封造父于赵;叔带始事晋,夙初得地;武灵王时晋卿,籍为赵室之主。胡服虽强,内乱外患;颇牧不被重用,王迁被囚。云中六载,残余之火最终熄灭!

王贲捷报抵达咸阳,秦王十分喜悦,赐给王贲手书,大意是:“将军一出,便平定燕国和代国,奔驰两千余里,与父亲相比,功劳相匹,辛苦功高,难分高下。虽然如此,从燕国到齐国,归途是南北直线,齐国尚在,如同人身体缺了一只手臂。希望将军凭借余威,迅速打击齐国。将军父子,对秦国的贡献无人能及。”

王贲得书后,引兵攻取燕山,沿河间路线南下。

齐王建听从相国后胜的建议,不救援韩、魏,每当一个国家灭亡,反而派人去秦国称贺,秦王也用大量黄金赏赐使者,使者回国后,详细汇报秦王的厚待,齐王因此认为两国关系和谐,不再加强军事防御。后来听说五国全灭,王建内心不安,与后胜商议,才下令守卫西部边境,以防秦国袭击。然而并未预料到王贲大军越过吴桥,直接进攻济南。

齐王建即位以来,四十四年从未经历过战争,上下安然无事,从不训练武艺。况且秦军强大,传闻中声势浩大,如今数十万大军如泰山压顶般扑来,谁敢抵挡?又有谁敢与之对抗?

王贲从历下、淄川直接进犯临淄,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临淄城中百姓惊慌逃散,城门无法守卫。后胜束手无策,只好劝王建投降。王贲兵不血刃,在两个月内平定了山东全境。

秦王得知捷报,发布命令:“齐王建听信后胜之计,断绝秦使,想制造混乱,如今幸好将士奋勇,齐国灭亡,本该将君臣全部处死,但考虑到王建四十余年恭顺无过,暂免诛杀,可与其家人迁居共城,由官府每日供给一斗粮食,度余生;后胜则就地处斩。”

王贲执行命令,诛杀后胜,派官吏押送王建到共城安置。他们只住几间茅屋,位于太行山下,四周都是松柏,没有其他居民。宫眷虽然分散,但也还有几十人,仅靠一斗粮食,远远不够。官府也时而断粮,王建只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夜里啼哭饥饿,王建悲痛欲绝,听到风吹松柏的声音,想起昔日临淄时的富贵,如今误信奸臣后胜,致使国家灭亡,如今在穷山恶水间挨饿,悔恨已无从挽回,遂痛哭失声,几天后便去世了。宫人纷纷逃散,他的儿子下落不明,后世传说是王建因为饥饿而死。齐人听闻后哀伤不已,唱起歌来:“松啊柏啊,饥饿不能当饭。是谁使齐王败亡?唉,真是任用奸佞之人的恶果!”

后人传此为“松柏之歌”,是责备后胜误国之言。

史评说:陈完为避难,投奔齐国,改氏为田,历数代至田桓子无宇,再传至僖子乞,因厚待百姓而得民心,田氏势力日益壮大。乞之子恒杀害齐君,再传至太公和,篡位称侯,再传至威王,国力强盛,称王,再四传至王建,最终灭亡。

史臣评论说:陈完避难,投奔太姜;势力不可两强,妫姓取代田姓;和始夺权,威王称王;孟尝门下宾客众多,田单曾救亡国;相国用贿赂方式,认贼为父;哀叹王建,松柏苍翠。

这是秦王政二十六年的事情。至此,六国全部并入秦国,天下统一。

秦王认为六国曾自封为“王”,名号不尊,决定改称“帝”。过去曾讨论过“东西二帝”之制,但难以传之久远,威服四夷,于是效法上古帝王,只尊三皇五帝,认为功德在三王之上,秦的德行超越三皇,功绩胜过五帝,于是兼称“皇帝”。追尊父亲庄襄王为太上皇。

又认为周公制定谥法,子可议父,臣可议君,不合礼制,从此废除谥法。秦始皇自称“朕”,从此后世子孙以数字相承:“朕为始皇帝,以后称为二世、三世,一直到百千万世,传之无穷。”天子自称“朕”,臣下奏事称“陛下”。

又请良匠雕琢和氏璧,制成传国玉玺,刻文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又依据“五德终始”理论,认为周朝属火德,水可灭火,秦应属水德,因此服饰、旗帜皆崇尚黑色。水属六数,因此器物尺寸、器物规格皆用六数。以十月朔为正月,朝会、庆典皆在此月举行。“正”与“政”音近,皇帝名字中不可使用“正”字,便改为“征”字。征字本义为不吉祥,但这是始皇的本意,臣民不敢再提。

尉缭看到始皇志得意满,变化频繁,私下叹息:“秦国虽已得天下,但元气已衰,能长久吗?”于是与弟子王敖一起连夜逃走,不知所往。

始皇问群臣:“尉缭为何抛弃我?”群臣都说:“尉缭辅佐陛下平定天下,功劳最大,原本期望封地,如同周代的太公、周公。如今陛下已称帝,但论功行赏之制未行,他心生失望,所以离去。”

始皇问:“周代分封制,还能行得通吗?”群臣回答:“燕、齐、楚、代这些地方距离遥远,难以治理,若不设王侯镇守,国家难以稳固。”

李斯提议:“周代分封数百诸侯,同姓为多,后代子孙不断互相攻杀,无法长久。如今陛下统一全国,全部设立郡县,虽有功臣,也只给予丰厚俸禄,不许他们拥有半寸土地或一户百姓,彻底杜绝战争根源,岂不是实现长久安定的制度?”

始皇采纳此议,于是将天下划分为三十六郡。

这三十六郡是:内郡(长安)、河东、河内、太原、云中、雁门、九原、南阳、江陵、长沙、九江、齐郡、济北、山阴、淄川、济南、平原、临淄、渔阳、上谷、北平、辽东、辽西、渔阳、上谷、代郡、上党、恒山、南郡、赵郡、颍川、陈郡、泗水、会稽。

王翦、王贲等将领出征期间,秦王在咸阳设官治国,建立郡县。从此,中央集权体制确立,分封制度彻底终结。

天下统一后,秦始皇开始修长城、建驰道、统一度量衡、文字、车轨,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奠定了中国中央集权制度的基础。

《列国志》作者感慨,有诗曰:
世运虽然延续八百年,一半是人为,一半是天意。
绵延依靠忠厚之德,衰落随波逐流而倒倾。
六国卑躬屈膝,甘愿向秦称臣,
周室失祀,恨东迁之耻。
纵观千古兴衰之局,尽在朝廷任用佞臣贤才之间。

关于作者
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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