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颜恩欲见信陵君不得,宾客不肯为通,正无奈何,适博徒毛公和卖浆薛公来访公子。颜恩知为信陵君上客,泣诉其事,二公曰:“君第戒车,我二人当力劝之。”颜恩曰:“全仗,全仗。”二公入见信陵君曰:“闻公子车驾将返宗邦,吾二人特来奉送。”信陵君曰:“哪有此事?”二公曰:“秦兵围魏甚急,公子不闻乎?”信陵君曰:“闻之。但无忌辞魏十年,今已为赵人,不敢与闻魏事矣。”二公齐声曰:“公子是何言也?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即公子之能养士,致天下宾客者,亦借魏力也。今秦攻魏日急,而公子不恤,设使秦一旦破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纵不念其家,独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公子复何面目寄食于赵也!”言未毕,信陵君蹴然起立,面发汗,谢曰:“先生责无忌甚正,无忌几为天下罪人矣。”即日命宾客束装,自入朝往辞赵王,赵王不舍信陵君归去,持其臂而泣曰:“寡人自失平原,倚公子如长城,一朝弃寡人而去,寡人谁与共社稷耶?”信陵君曰:“无忌不忍先王宗庙见夷于秦,不得不归,倘邀君之福,社稷不泯,尚有相见之日。”赵王曰:“公子向以魏师存赵,今公子归赴国难,寡人敢不悉赋以从!”乃以上将军印授公子,使将军庞煖为副,起赵军十万助之。信陵君既将赵军,先使颜恩归魏报信,然后分遣宾客致书于各国求救。燕、韩、楚三国俱素重信陵之人品,闻其为将,莫不喜欢,悉遣大将引兵至魏,听其节制。燕将将渠、韩将公孙婴、楚将景阳,惟齐国不肯发兵。却说魏王正在危急,颜恩报说:“信陵君兼将燕、赵、韩、楚之师,前来救魏。”魏王如渴时得浆,火中得水,喜不可言,使卫庆悉起国中之师,出应公子。时蒙骜围郏州,王龁围华州,信陵君曰:“秦闻吾为将,必急攻。郏、华东西相距五百余里,吾以兵缀蒙骜之兵于郏,而率奇兵赴华,若王龁兵败,则蒙骜亦不能自固矣。”众将皆曰:“然。”乃使卫庆以魏师合楚师筑为连垒,以拒蒙骜,虚插信陵君旗号,坚壁勿战;而身帅赵师十万,与燕、韩之兵,星驰华州。信陵君集诸将计议曰:“少华山东连太华,西临渭河,秦以舟师运粮,俱泊渭水,而少华木多荆杞,可以伏兵,若以一军往渭劫粮,王龁必悉兵来救,吾伏兵于少华,邀而击之,无不胜矣!”即命赵将庞煖引一支军往渭河,劫其粮艘;使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引一支军,声言接应劫粮之兵,只在少华山左右伺候,共击秦军。信陵君亲率精兵三万,伏于少华山下。庞煖引军先发,早有伏路秦兵报入王龁营中,言:“魏信陵君为将,遣兵径往渭口。”王龁大惊曰:“信陵善于用兵,今救华,不接战,而劫渭口之粮,是欲绝我根本也,吾当亲往救之。”遂传令:“留兵一半围城,余者悉随吾救渭。”将近少华山,山中闪出一队大军,打著“燕相国将渠”旗号,王龁传令列成阵势,便接住将渠交锋。战不数合,又是一队大军到来,打著“韩大将公孙婴”旗号,王龁急分兵迎敌。军士报道:“渭河粮船,被赵将庞煖所劫。”王龁道:“事已如此,且只顾厮杀。若杀退燕、赵二军,又作计较。”三国之兵,搅做一团,自午至酉,尚未鸣金,信陵君度秦兵已疲,引伏兵一齐杀出,大叫:“信陵君亲自领兵在此!秦将早早来降,免污刀斧!”王龁虽是个惯战之将,到此没有三头六臂,如何支持得来?况秦兵素闻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胆俱裂,人人惜命,个个奔逃。王龁大败,折兵五万有余,又尽丧其粮船,只得引残兵败将,向路南而遁,进临潼关去讫。信陵君引得胜之兵,仍分三队,来救郏州。却说蒙骜谍探信陵君兵往华州,乃将老弱立营,虚建“大将蒙”旗帜,与魏、楚二军相持。尽驱精锐衔枚疾走,望华州一路迎来,指望与王龁合兵。谁知信陵君已破走了王龁,恰好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亲冒矢石,当先冲敌,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两下大杀一阵,蒙骜折兵万余,鸣金收军。当下扎住大寨,整顿军马,打点再决死敌。这边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探知蒙骜不在军中,攻破秦营老弱,解了郏州之围,也望华阴一路追袭而来。正遇蒙骜列阵将战,两下夹攻,蒙骜虽勇,怎当得五路军马,腹背受敌,又大折一阵,急急望西退走。信陵君率诸军,直追至函谷关下,五国扎下五个大营,在关前扬威耀武。如此月余,秦兵紧闭关门,不敢出应,信陵君方才班师。各国之兵,亦皆散回本国。史臣论此事,以为信陵君之功,皆毛公薛公之功也。有诗云:兵马临城孰解围?合纵全仗信陵归。当时劝驾谁人力?却是埋名两布衣!魏安釐王闻信陵君大破秦军,奏凯而回,不胜之喜,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别了十年,今日相逢,悲喜交集,乃并驾回朝,论功行赏,拜为上相,益封五城,国中大小政事,皆决于信陵君。赦朱亥擅杀晋鄙之罪,用为偏将,此时信陵君之威名,震动天下。各国皆具厚币求信陵君兵法,信陵君将宾客平日所进之书,纂括为二十一篇,阵图七卷,名曰《魏公子兵法》。却说蒙骜与王龁领著败兵,合做一处,来见秦庄襄王,奏曰:“魏公子无忌‘合纵’五国,兵多将广,所以臣等不能取胜,损兵折将,罪该万死。”秦王曰:“卿等屡立战功,开疆拓土,今日之败,乃是众寡不敌,非卿等之罪也。”刚成君蔡泽进曰:“诸国所以‘合纵’者,徒以公子无忌之故。今王遣一使修好于魏,且请无忌至秦面会,俟其入关,即执而杀之,永绝后患,岂不美哉?”秦王用其谋,遣使至魏修好,并请信陵君。冯谖曰:“孟尝、平原皆为秦所羁,幸而得免,公子不可复蹈其辙!”信陵君亦不愿行,言于魏王,使朱亥为使,奉璧一双以谢秦。秦王见信陵君不至,其计不行,心中大怒,蒙骜密奏秦王曰:“魏使者朱亥即锤击晋鄙之人也,此魏之勇士,宜留为秦用。”秦王欲封朱亥官职,朱亥坚辞不受。秦王益怒,令左右引朱亥置虎圈中,圈有斑斓大虎,见人来即欲前攫,朱亥大喝一声:“畜生何敢无礼!”迸开双睛,如两个血盏,目眦尽裂,迸血溅虎,虎蹲伏股栗,良久不敢动,左右乃复引出。秦王叹曰:“乌获、任鄙不是过矣!若放之归魏,是与信陵君添翼也!”愈欲迫降之,亥不从,命拘于驿舍,绝其饮食。朱亥曰:“吾受信陵君知遇,当以死报之!”乃以头触屋柱,柱折而头不破,于是以手自探其喉,绝咽而死。真义士哉!秦王既杀朱亥,复谋于群臣曰:“朱亥虽死,信陵君用事如故,寡人意欲离间其君臣,诸卿有何良策?”刚成君蔡泽进曰:“昔信陵君窃符救赵,得罪魏王,魏王弃之于赵,不许相见,后因秦兵围急,不得已而召之,虽然纠连四国,得成大功,然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岂无疑忌之意?信陵君锤杀晋鄙,鄙死宗族宾客怀恨必深,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细作至魏,访求晋鄙之党,奉以多金,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畏信陵君之威,皆欲奉之为魏王,信陵君不日将行篡夺之事。’如此,则魏王必疏无忌而夺其权。信陵君不用事,天下诸侯,亦皆解体,吾因而用兵,无足为吾难矣!”秦王曰:“卿计甚善。然魏既败吾军,其太子增犹质吾国,寡人欲囚而杀之,以泄吾恨何如?”蔡泽对曰:“杀一太子,彼复立一太子,何损于魏?不若借太子使为反间于魏。”秦王大悟,待太子增加厚,一面遣细作持万金往魏国行事;一面使其宾客皆与太子增往来相善,因而密告太子曰:“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之将相莫不敬且惮之。今为魏大将,诸侯兵皆属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也。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欲立为王,与之连和;信陵君若立,必使秦杀太子,以绝民望,即不然,太子亦将老于秦矣,奈何?”太子增涕泣求计,客曰:“秦方欲与魏通和,太子何不致一书于魏王,使其请太子归国。”太子增曰:“虽请之,秦安肯释我而归耶?”客曰:“秦王之欲奉信陵,非其本意,特畏之耳。若太子愿以国事秦,固秦之愿也,何患请而不从哉。”太子增乃为密书,书中备言诸侯归心信陵,秦亦欲拥立为王等语,后乃叙己求归之意,将书付客,托以密致魏王,于是秦王乃修书二封,一封致魏王归朱亥之丧,托言病死;一封奉贺信陵君,另有金币等物。却说魏王因晋鄙宾客布散流言,固已心疑;及秦使捧国书来,欲与魏息兵修好。叩其来意,都是敬慕信陵之语;又接得太子增家信,心中愈加疑惑,使者再将书、币送信陵府中,故意泄漏其语,使魏王闻之。却说信陵君闻秦使讲和,谓宾客曰:“秦非有兵戎之事,何求于魏,此必有计。”言未毕,阍人报秦使者在门,言:“秦王亦有书奉贺。”信陵君曰:“人臣义无私交,秦王之书、币无忌不敢受。”使者再三致秦王之意,信陵君亦再三却之。恰好魏王遣使来到,要取秦王书来看,信陵君曰:“魏王既知有书,若说吾不受,必不肯信。”遂命驾车将秦王书、币,原封不动,送上魏王,言:“臣已再三辞之,不敢启封,今蒙王取览,只得呈上,但凭裁处。”魏王曰:“书中必有情节,不启不明。”乃发书观之,略曰:公子威名播于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倾心于公子者,指日当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但不知魏王让位当在何日,引领望之?不腆之赋,预布贺忱,惟公子勿罪。魏王览毕,付与信陵君观看,信陵君奏曰:“秦人多诈,此书乃离间我君臣,臣所以不受者,正虑书中不知何语,恐堕其术中耳,”魏王曰:“公子既无此心,便可于寡人面前,作书复之。”即命左右取纸笔,付信陵君作回书,略云:无忌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语,非所以训人臣也。蒙君辱贶,昧死以辞。书付秦使,并金、币带回,魏王亦遣使谢秦,并言:“寡君年老,欲请太子增回国。”秦王许之,太子增既回魏。复言信陵君不可专任,信陵君虽则于心无愧,度王心中芥蒂,终未释然,遂托病不朝,将相印、兵符俱缴还魏王,与宾客为长夜之饮,多近妇女,日夜为乐,惟恐不及。史臣有诗云:侠气凌今古,威名动鬼神。一身全赵魏,百战却嬴秦。镇国同坚础,危词似吠狺。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再说秦庄襄王在位三年,得疾,丞相吕不韦入问疾,因使内侍以缄书密致王后,追述往日之誓,后旧情未断,遂召不韦与之私通,不韦以医药进王,王病一月而薨。不韦扶太子政即位,此时年仅一十三岁,尊庄襄后为太后,封其母弟成峤为长安君。国事皆决于不韦,比于太公,号为尚父,不韦父死,四方诸侯宾客吊者如市,车马填塞道路,视秦王之丧愈加众盛,正是:“权倾中外,威振诸侯。”不在话下。秦王政元年,吕不韦知信陵君退废,始复议用兵。使大将蒙骜同张唐伐赵,攻下晋阳;三年,再遣蒙骜同王龁攻韩,韩使公孙婴拒之。王龁曰:“吾一败于赵,再败于魏,蒙秦王赦而不诛,此行当以死报,”遂帅其私属千人,直犯韩营,龁力战而死,韩兵乱,蒙骜乘之,大败韩师,杀公孙婴,取韩十二城以归。自信陵君废,而赵、魏之好亦绝。赵孝成王使廉颇伐魏,围繁阳,未克,而孝成王薨,太子偃嗣位,是为悼襄王,时廉颇已克繁阳,乘胜进取。而大夫郭开素以谄佞为廉颇所嫉,常因侍宴面叱之。郭开衔怨在心,谮于悼襄王,言:“廉颇已老,不任事,伐魏久而无功。”乃使武襄君乐乘往代廉颇。廉颇怒曰:“吾自事惠文王为将,于今四十余年,未有挫失。乐乘何人,而能代我?”遂勒兵攻乘,乘惧走归国。廉颇遂奔魏,魏王虽尊为客将,疑而不用,廉颇由是遂居大梁。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虫从东方来,蔽天,禾稼不收,疫病大作。吕不韦与宾客议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后世纳粟之例,自此而起。是年,魏信陵君伤于酒色,得疾而亡。冯谖哭泣过哀亦死,宾客自刭从死者百余人,足见信陵君之能得士矣。明年,魏安釐王亦薨,太子增嗣位,是为景湣王。秦知魏新丧君,又信陵君已死,思报败绩之仇,遣大将蒙骜攻魏,拔酸枣等二十城,置东郡。未几,又拔朝歌,又攻下濮阳,卫元君乃魏王之婿,东走野王,阻山而居,景湣王叹曰:“使信陵君尚在,当不令秦兵纵横至此也。”于是遣使与赵通好。赵悼襄王亦患秦侵伐无已,方欲使人往纠列国,重寻信陵、平原二君‘合纵’之约,忽边吏报道:“今有燕国拜剧辛为大将,领兵十万,来犯北界。”那剧辛原是赵人,先在赵时,原与庞煖有交,后来庞煖仕赵,剧辛投奔燕昭王,昭王用为蓟郡守,及燕王喜被赵将廉颇围困都城,赖将渠讲和而罢,深以为耻。将渠相燕,原出于赵人所命,非燕王之意,虽则助信陵君战秦有功,到底君臣之间未能十分相信。将渠为相岁余,即托病归其印绶,燕王乃召剧辛于蓟,用为相国,共图报赵之事。奈心惮廉颇,不敢动掸。今日廉颇奔魏,庞煖为将,剧辛意颇轻之,乃迎合燕王之意,奏曰:“庞煖庸才,非廉颇之比,况秦兵已拔晋阳,赵人疲敝,乘衅攻之,栗腹之耻可雪也。”燕王大悦曰:“寡人正有此意,相国能为寡人一行乎?”剧辛曰:“臣熟知地利,若蒙见委,定当生擒庞煖,献于大王之前。”燕王大悦,遂使剧辛将兵十万伐赵。赵王闻报,即召庞煖计议,煖曰:“剧辛自恃宿将,必有轻敌之心,今李牧见守代郡,使引军南行,从庆都一路来,以断其后,臣以一军迎战,彼腹背受敌,可成擒矣!”赵王从计而行。却说剧辛渡易水,取路中山,直犯常山地界,兵势甚锐。庞煖帅大军屯于东垣,深沟高垒,以待其来。剧辛曰:“我军深入,若彼坚壁不战,成功无日矣!”问帐下:“谁敢挑战?”骁将栗元,乃栗腹之子,欲报父仇,欣然愿往,剧辛曰:“更得一人帮助方可。”末将武阳靖请行,剧辛给锐卒万人,使犯赵师,庞煖使乐乘、乐闲张两翼以待,而亲率军迎战,两下交锋,约二十余合,一声炮响,两翼并进,俱用强弓劲弩乱射燕军,武阳靖中箭而亡,栗元不能抵当,回车便走,庞煖同二将从后掩杀,一万锐卒,折去三千有余。剧辛大怒,急催大军亲自接应,庞煖已自还营去了,剧辛攻垒不能入,乃使人下书,约明日于阵前,单车相见,庞煖允之,两下各自准备。至次日,彼此列成阵势,吩咐:“不许施放冷箭!”庞煖先乘单车立于阵前,请剧将军会面。剧辛亦乘单车而出,庞在车中欠身曰:“且喜将军齿发无恙,”剧辛曰:“忆昔别君去赵,不觉距今已四十余年,某已衰老,君亦苍颜,人生如白驹过隙,信然也!”庞煖曰:“将军向以昭王礼士,弃赵奔燕,一时豪杰景附,如云之从龙,风之从虎,今金台草没,无终墓木已拱,苏代、邹衍相继去世,昌国君亦归吾国,燕之气运亦可知矣!老将军年逾六十,孤立于衰王之庭,犹贪恋兵权,持凶器而行危事,欲何为乎?”剧辛曰:“某受燕王三世厚恩,粉骨难报,趁吾余年,欲为国家雪栗腹之耻!”庞煖曰:“栗腹无故攻吾鄗邑,自取丧败,此乃燕之犯赵,非赵之犯燕也!”两下在军前反覆酬答,庞煖忽大呼曰:“有人得剧辛之首者,赏三百金!”剧辛曰:“足下何轻吾太甚,吾岂不能取君之首耶?”庞煖曰:“君命在身,各尽其力可耳!”剧辛大怒,把令旗一麾,栗元便引军杀出,这里乐乘、乐闲双车接战,燕军渐失便宜,剧辛驱军大进,庞煖亦以大军迎之,两下混杀一场,燕军比赵损折更多,天晚各鸣金收兵。剧辛回营,闷闷不悦,欲待回军,又在燕王面前夸了大口,欲待不回,又难取胜,正自踌躇,忽有守营军士报道:“赵国遣人下书,见在辕门之外,未敢擅投。”剧辛命取书到,其书再三缄封甚固,发而观之,略曰:代州守李牧,引军袭督亢,截君之后,君宜速归,不然无及。某以昔日交情,不敢不告。剧辛曰:“庞煖欲摇动我军心耳!纵使李牧兵至,吾何惧哉?”命以书还其使人,来日再决死战。赵使者已去,栗元进曰:“庞煖之言,不可不信,万一李牧果引军袭吾之后,腹背受敌,何以处之?”剧辛笑曰:“吾亦虑及于此,适才所言,稳住军心。汝今密传军令,虚扎营寨,连夜撤回,吾亲自断后,以拒追兵。”栗元领计去了,谁知庞煖探听燕营虚设,同乐乘、乐闲分三路追来。剧辛且战且走,行至龙泉河,探子报道:“前面旌旗塞路,闻说是代郡军马。”剧辛大惊曰:“庞煖果不欺我!”遂不敢北进,引兵东行,欲取阜城,一路奔往辽阳,庞煖追及,大战于胡卢河。剧辛兵败,叹曰:“吾何面目为赵囚乎?”自刎而亡,此燕王喜十三年,秦王政之五年也。,髯翁有诗叹曰:金台应骋气昂昂,共翼昭王复旧疆。昌国功名今在否?独将白首送沙场!栗元被乐闲擒而斩之,获首二万余,余俱奔溃或降,赵兵大胜。庞煖约会李牧一齐征进,取武遂、方城之地,燕王亲诣将渠之门,求其为使,伏罪乞和,庞煖看将渠面情,班师奏凯而回。李牧仍守代郡去讫。赵悼襄王效迎庞煖,劳之曰:“将军武勇若此,廉、蔺犹在赵也!”庞煖曰:“燕人已服,宜及此时‘合纵’列国,并力图秦,方保无虞。”不知‘合纵’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一百二回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 胡卢河庞煖斩剧辛
译文:
这是一篇文言小说,并非古诗词,以下是将其翻译成现代汉语:
话说颜恩想见信陵君却见不到,信陵君的宾客不肯为他通报,他正无可奈何之时,恰好博徒毛公和卖浆的薛公来拜访信陵君。颜恩知道他们是信陵君的上宾,便哭着诉说这件事。二公说:“您只管准备好车马,我们二人会尽力劝他。”颜恩说:“全靠二位了。”二公进去见信陵君说:“听说公子您要回魏国了,我们二人特来送行。”信陵君说:“哪有这回事?”二公说:“秦兵围困魏国十分危急,公子您没听说吗?”信陵君说:“听说了。但我离开魏国十年,如今已是赵国人,不敢再过问魏国的事了。”二公齐声说:“公子这是什么话呀?公子您在赵国受尊重,名声传遍诸侯各国,只因为有魏国啊。就是公子您能供养士人,招来天下宾客,也是借助魏国的力量啊。如今秦国攻打魏国一天比一天紧急,而公子您却不忧虑。假如秦国一旦攻破大梁,铲平先王的宗庙,公子您纵然不挂念自己的家,难道就不挂念祖宗的祭祀吗?公子您还有什么脸面在赵国混饭吃呢!”话还没说完,信陵君就惶恐地站起来,脸上冒出了汗,道歉说:“先生责备我很对,我差点成为天下的罪人了。”当天就命令宾客收拾行装,自己入朝去辞别赵王。赵王舍不得信陵君回去,拉着他的胳膊哭着说:“我自从失去平原君,就把公子您当作长城来依靠,您一旦离我而去,我和谁一起治理国家呢?”信陵君说:“我不忍心看到先王的宗庙被秦国毁掉,不得不回去。倘若托您的福,国家不灭亡,还有相见的日子。”赵王说:“公子您从前率领魏国军队救了赵国,如今您回去救国难,我怎么敢不倾全国之力跟随呢!”于是把上将军的印授给信陵君,让将军庞煖做副手,发动十万赵军帮助他。
信陵君率领赵军后,先派颜恩回魏国报信,然后分别派遣宾客送信给各国求救。燕、韩、楚三国一向敬重信陵君的人品,听说他做了将领,都很高兴,都派遣大将率兵到魏国,听从他的指挥。燕将将渠、韩将公孙婴、楚将景阳,只有齐国不肯发兵。
再说魏王正在危急之时,颜恩报告说:“信陵君同时率领燕、赵、韩、楚的军队,前来救魏国。”魏王就像口渴时得到了水浆,火中得到了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派卫庆发动全国的军队,出去接应信陵君。当时蒙骜围困郏州,王龁围困华州,信陵君说:“秦国听说我做了将领,一定会加紧进攻。郏州和华州东西相距五百多里,我用一部分军队把蒙骜的军队牵制在郏州,而率领奇兵奔赴华州。如果王龁的军队战败,那么蒙骜也不能守住自己的阵地了。”众将都说:“对。”于是派卫庆率领魏军和楚军筑起连营,来抵抗蒙骜,虚插信陵君的旗号,坚守营垒不出战;而自己率领十万赵军,和燕、韩的军队,火速赶往华州。
信陵君召集众将商议说:“少华山东边连接太华,西边靠近渭河,秦国用战船运粮,都停泊在渭水,而少华山树木大多是荆杞,可以埋伏军队。如果派一支军队到渭河去劫粮,王龁一定会全部出兵来救,我们在少华山埋伏军队,半路截击他们,没有不胜利的!”当即命令赵将庞煖率领一支军队到渭河,劫秦国的粮船;派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率领一支军队,声称是接应劫粮的军队,只在少华山左右等候,一起攻击秦军。信陵君亲自率领三万精兵,埋伏在少华山下。庞煖率领军队先出发,早有埋伏在路上的秦兵报告到王龁的营中,说:“魏国信陵君做了将领,派兵直接前往渭口。”王龁大惊说:“信陵君善于用兵,如今来救华州,不交战,却去劫渭口的粮食,这是想断绝我们的根本啊,我应当亲自去救。”于是传令:“留下一半军队围城,其余的都跟我去救渭河。”快到少华山时,山中闪出一队大军,打着“燕相国将渠”的旗号,王龁传令摆开阵势,就和将渠交锋。打了几回合,又有一队大军到来,打着“韩大将公孙婴”的旗号,王龁急忙分兵迎战。军士报告说:“渭河的粮船,被赵将庞煖劫走了。”王龁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暂且只顾厮杀。如果杀退燕、赵二军,再作打算。”三国的军队,搅在一起,从中午到傍晚,还没有收兵,信陵君估计秦兵已经疲惫,率领伏兵一起杀出来,大喊:“信陵君亲自领兵在这里!秦将早早来投降,免得弄脏了刀斧!”王龁虽然是个惯战的将领,到这时也没有三头六臂,怎么能支持得住呢?何况秦兵一向听说信陵君的威名,到这时心胆都吓破了,人人惜命,个个奔逃。王龁大败,损失了五万多士兵,又把粮船都丢了,只得率领残兵败将,往南逃跑,进入潼关去了。
信陵君率领得胜的军队,仍然分成三队,来救郏州。再说蒙骜侦察到信陵君的军队去了华州,就把老弱士兵留在营中,虚建“大将蒙”的旗帜,和魏、楚二军对峙。把精锐部队都派出去,口中衔枚快速行军,往华州一路赶来,指望和王龁合兵。谁知信陵君已经打败并赶走了王龁,恰好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亲自冒着箭石,当先冲锋,左边有公孙婴,右边有将渠,两下里大战一场,蒙骜损失了一万多士兵,鸣金收兵。当下扎下大寨,整顿军马,准备再决死战。这边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探知蒙骜不在军中,攻破秦营的老弱士兵,解了郏州之围,也往华阴一路追来。正遇到蒙骜摆开阵势要交战,两下里夹攻,蒙骜虽然勇猛,怎么能抵挡得住五路军马,腹背受敌,又大败一场,急忙往西退走。信陵君率领各路军队,一直追到函谷关下,五国扎下五个大营,在关前耀武扬威。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秦兵紧闭关门,不敢出来应战,信陵君才班师回朝。各国的军队,也都各自返回本国。
史官评论这件事,认为信陵君的功劳,都是毛公、薛公的功劳。有诗说:兵马临城谁来解围?合纵全靠信陵君归来。当时劝他动身是谁出的力?却是埋没名声的两个平民!
魏安釐王听说信陵君大破秦军,胜利归来,非常高兴,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俩分别了十年,今天相逢,悲喜交加,于是一起乘车回朝,论功行赏,封信陵君为上相,增加封邑五座城,国内大小政事,都由信陵君决定。赦免朱亥擅自杀死晋鄙的罪过,任用他为偏将。这时信陵君的威名,震动天下。各国都带着厚礼来求信陵君的兵法,信陵君把宾客平日进献的书,编纂成二十一篇,阵图七卷,名叫《魏公子兵法》。
再说蒙骜和王龁领着败兵,合在一起,来见秦庄襄王,上奏说:“魏国公子无忌‘合纵’五国,兵多将广,所以我们不能取胜,损兵折将,罪该万死。”秦王说:“你们屡次立下战功,开拓疆土,今天的失败,是因为敌众我寡,不是你们的罪过。”刚成君蔡泽进言说:“各国之所以‘合纵’,只是因为公子无忌的缘故。如今大王派一个使者和魏国修好,并且请无忌到秦国当面会谈,等他入关,就把他抓住杀掉,永绝后患,岂不是好事?”秦王采用了他的计谋,派使者到魏国修好,并请信陵君。冯谖说:“孟尝君、平原君都被秦国扣留过,幸亏得以脱身,公子您不能再重蹈他们的覆辙!”信陵君也不愿意去,对魏王说了,派朱亥做使者,捧着一双玉璧去答谢秦国。秦王见信陵君不来,他的计谋不能实现,心中大怒。蒙骜秘密奏报秦王说:“魏国使者朱亥就是用锤子打死晋鄙的人,这是魏国的勇士,应该留下为秦国所用。”秦王想封朱亥官职,朱亥坚决推辞不接受。秦王更加愤怒,命令左右把朱亥放到虎圈中,圈里有一只斑斓猛虎,看见人来就想扑上去抓,朱亥大喝一声:“畜生怎么敢无礼!”瞪大眼睛,像两个血盏,眼眶都裂开了,迸出的血溅到老虎身上,老虎蹲伏着吓得发抖,很久不敢动,左右才又把他拉出来。秦王感叹说:“乌获、任鄙也不过如此啊!如果放他回魏国,是给信陵君添翅膀啊!”更加想逼迫他投降,朱亥不从,秦王命令把他拘留在驿舍,断绝他的饮食。朱亥说:“我受信陵君的知遇之恩,应当以死报答他!”于是用头撞屋柱,柱子折断了头却没破,于是用手自己抠喉咙,气绝而死。真是义士啊!
秦王杀了朱亥后,又和群臣商议说:“朱亥虽然死了,信陵君仍然当权,我想离间他们君臣关系,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刚成君蔡泽进言说:“从前信陵君偷符救赵,得罪了魏王,魏王把他抛弃在赵国,不许相见,后来因为秦兵围困紧急,不得已才召他回来,虽然联合四国,立下大功,但是信陵君有震主的嫌疑,魏王怎么能没有猜忌之心呢?信陵君用锤子杀了晋鄙,晋鄙死后他的宗族宾客怀恨一定很深,大王如果拿出一万斤黄金,秘密派遣细作到魏国,寻访晋鄙的党羽,送给他们很多黄金,让他们散布流言,说:‘诸侯畏惧信陵君的威望,都想拥戴他做魏王,信陵君不久就要篡位了。’这样,魏王一定会疏远无忌并剥夺他的权力。信陵君不再当权,天下诸侯也都会瓦解,我们趁机用兵,就没有什么可难的了!”秦王说:“你的计策很好。但是魏国既然打败了我们的军队,他们的太子增还在我国做人质,我想把他囚禁并杀掉,来发泄我的仇恨,怎么样?”蔡泽回答说:“杀一个太子,他们又会立一个太子,对魏国有什么损害呢?不如借助太子在魏国进行反间计。”秦王恍然大悟,对待太子增更加优厚,一面派遣细作拿着一万斤黄金到魏国行事;一面让他的宾客都和太子增交往友好,趁机秘密告诉太子说:“信陵君在国外十年,结交诸侯,诸侯的将相没有不尊敬并且畏惧他的。如今做了魏国大将,诸侯的军队都归他指挥,天下只知道有信陵君,不知道有魏王了。即使我们秦国,也畏惧信陵君的威望,想拥立他做魏王,和他联合;信陵君如果立为魏王,一定会让秦国杀了太子,来断绝百姓的希望,即使不这样,太子您也将老死在秦国了,怎么办呢?”太子增哭泣着求计策,宾客说:“秦国正想和魏国通和,太子您为什么不写一封信给魏王,让他请求太子您回国。”太子增说:“即使请求,秦国怎么肯放我回去呢?”宾客说:“秦王想拥立信陵君,不是他的本意,只是畏惧他罢了。如果太子您愿意把国事交给秦国,本来就是秦国的愿望,何必担心请求了不答应呢。”太子增于是写了一封密信,信中详细说了诸侯归心信陵君,秦国也想拥立他做魏王等话,后面又说了自己想回国的意思,把信交给宾客,托他秘密送给魏王。于是秦王又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魏王归还朱亥的灵柩,假托说他是病死的;一封祝贺信陵君,另外还有金币等物品。
再说魏王因为晋鄙的宾客散布流言,本来已经心存疑虑;等到秦国使者捧着国书来,想和魏国停战修好。问他来意,都是敬慕信陵君的话;又接到太子增的家信,心中更加疑惑。使者又把书信、金币送到信陵君府中,故意泄露其中的话,让魏王听到。
再说信陵君听说秦国使者来讲和,对宾客说:“秦国没有战事,为什么来求魏国,这一定有计谋。”话还没说完,守门人报告秦国使者在门口,说:“秦王也有信来祝贺。”信陵君说:“臣子按道义不能有私人交往,秦王的书信、金币我不敢接受。”使者再三表达秦王的心意,信陵君也再三推辞。恰好魏王派使者来,要拿秦王的信来看,信陵君说:“魏王既然知道有信,如果说我不接受,他一定不肯相信。”于是命令驾车把秦王的书信、金币,原封不动,送给魏王,说:“我已经再三推辞了,不敢开封,如今蒙大王要来看,只得呈上,任凭大王裁处。”魏王说:“信中一定有情况,不打开不明白。”于是打开信来看,大致内容是:公子威名传遍天下,天下诸侯没有不倾心于公子的,不久就会南面称王,成为诸侯领袖,只是不知道魏王让位在什么时候,我翘首盼望。薄礼一份,预先表达祝贺之情,希望公子不要怪罪。魏王看完,交给信陵君看,信陵君上奏说:“秦国人多奸诈,这封信是离间我们君臣关系,我之所以不接受,正是担心信中不知道说什么,怕中了他们的圈套。”魏王说:“公子既然没有这种心思,就在我面前写回信给他。”当即命令左右拿纸笔,交给信陵君写回信,大致内容是:我无忌受到国君无比的恩宠,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南面称王的话,不是教导臣子的。承蒙您的赏赐,我冒死推辞。信交给秦国使者,连同金币一起带回去,魏王也派使者答谢秦国,并说:“我国国君年老,想请太子增回国。”秦王答应了,太子增回到魏国后,又说信陵君不能专任,信陵君虽然心中无愧,但估计魏王心中有疙瘩,始终不能消除疑虑,于是托病不上朝,把将相印、兵符都交还给魏王,和宾客通宵达旦地饮酒,亲近很多妇女,日夜寻欢作乐,只怕来不及。史官有诗说:侠气超越古今,威名惊动鬼神。一人保全赵魏,百战打退赢秦。镇国如同坚石,危言好似狗叫。英雄无处施展,酒色消磨残春。
再说秦庄襄王在位三年,生病了,丞相吕不韦进宫问病,趁机让内侍把一封密信送给王后,追述往日的誓言,王后旧情未断,于是召吕不韦和她私通,吕不韦给秦王进献医药,秦王病了一个月就死了。吕不韦扶太子政即位,这时他年仅十三岁,尊庄襄后为太后,封他的同母弟弟成峤为长安君。国家大事都由吕不韦决定,和太公一样,号称尚父。吕不韦的父亲死了,四方诸侯宾客来吊唁的人很多,车马堵塞道路,比秦王的丧事还热闹,正是:“权倾中外,威振诸侯。”这里就不多说了。
秦王政元年,吕不韦知道信陵君被废,才又商议用兵。派大将蒙骜和张唐攻打赵国,攻下晋阳;三年,又派蒙骜和王龁攻打韩国,韩国派公孙婴抵抗。王龁说:“我一次在赵国战败,二次在魏国战败,承蒙秦王赦免不杀我,这次我要以死报答,”于是率领他的私人部属一千人,直接冲向韩营,王龁奋力作战而死,韩兵大乱,蒙骜趁机进攻,大败韩军,杀了公孙婴,夺取韩国十二座城后回来。自从信陵君被废,赵国和魏国的友好关系也断绝了。赵孝成王派廉颇攻打魏国,围困繁阳,没有攻克,而孝成王死了,太子偃继位,这就是悼襄王,当时廉颇已经攻克繁阳,乘胜进军。而大夫郭开一向因为谄媚被廉颇厌恶,常常在陪宴时当面斥责他。郭开怀恨在心,向悼襄王进谗言,说:“廉颇已经老了,不能胜任,攻打魏国很久没有功劳。”于是派武襄君乐乘去代替廉颇。廉颇愤怒地说:“我从侍奉惠文王做将领,到现在四十多年了,没有打过败仗。乐乘是什么人,能代替我?”于是率领军队攻打乐乘,乐乘害怕逃回赵国。廉颇于是投奔魏国,魏王虽然尊他为客将,但怀疑他而不任用,廉颇从此就住在大梁。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虫从东方飞来,遮天蔽日,庄稼没有收成,瘟疫流行。吕不韦和宾客商议让百姓交纳一千石粮食,授予一级爵位,后世交纳粮食买爵位的例子,从这时开始。这一年,魏信陵君因酒色伤身,生病死了。冯谖哭得过于哀伤也死了,宾客中自杀追随他的有一百多人,足以看出信陵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