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郵 呂不韋巧計歸異人

話說趙孝成王初時接得趙括捷報,心中大喜,已後聞趙軍困於長平,正欲商量遣兵救援,忽報:“趙括已死,趙軍四十餘萬盡降於秦,被武安君一夜坑殺,止放二百四十人還趙。”趙王大驚,羣臣無不悚懼。國中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孫,妻哭其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惟趙括之母不哭,曰:“自括爲將時,老妾已不看作生人矣。”趙王以趙母有前言,不加誅,反賜粟帛以慰之。又使人謝廉頗。趙國正在驚惶之際,邊吏又報道:“秦兵攻下上黨,十七城皆已降秦,今武安君親率大軍前進,聲言欲圍邯鄲。”趙王問羣臣:“誰能止秦兵者?”羣臣莫應。平原君歸家,遍問賓客,賓客亦無應者。適蘇代客於平原君之所,自言:“代若至咸陽,必能止秦兵不攻趙。”平原君言於趙王,趙王大出金幣,資之入秦。蘇代往見應侯範睢,睢揖之上坐,問曰:“先生何爲而來?”蘇代曰:“爲君而來。”範睢曰:“何以教我?”蘇代曰:“武安君已殺馬服子乎?”睢應曰:“然。”代曰:“今且圍邯鄲乎?”睢又應曰:“然。”代曰:“武安君用兵如神,身爲秦將,所收奪七十餘城,斬首近百萬,雖伊尹、呂望之功,不加於此。今又舉兵而圍邯鄲,趙必亡矣;趙亡,則秦成帝業;秦成帝業,則武安君爲佐命之元臣,如伊尹之於商,呂望之於周。君雖素貴,不能不居其下也。”範睢愕然前席曰:“然則如何?”蘇代曰:“君不如許韓、趙割地以和於秦。夫割地以爲君功,而又解武安君之兵柄,君之位則安於泰山矣。”範睢大喜。明日即言於秦王曰:“秦兵在外日久,已勞苦,宜休息。不如使人諭韓、趙,使割地以求和。”秦王曰:“惟相國自裁。”於是範睢復大出金帛,以贈蘇代之行,使之往說韓、趙。韓、趙二王懼秦,皆聽代計。韓許割垣雍一城,趙許割六城,各遣使求和於秦。秦王初嫌韓止一城太少,使者曰:“上黨十七縣,皆韓物也。”秦王乃笑而受之,召武安君班師。白起連戰皆勝,正欲進圍邯鄲,忽聞班師之詔,知出於應侯之謀,乃大恨。自此白起與範睢有隙,白起宣言於衆曰:“自長平之敗,邯鄲城中一夜十驚,若乘勝往攻,不過一月可拔矣,惜乎應侯不知時勢,主張班師,失此機會。”秦王聞之,大悔曰:“起既知邯鄲可拔,何不早奏?”乃復使起爲將,欲使伐趙,白起適有病不能行,乃改命大將王陵,陵率軍十萬伐趙,圍邯鄲城。趙王使廉頗御之,頗設守甚嚴,復以家財募死士,時時夜縋城往砍秦營,王陵兵屢敗。時武安君病已愈,秦王欲使代王陵,武安君奏曰:“邯鄲實未易攻也,前者大敗之後,百姓震恐不寧,因而乘之,彼守則不固,攻則無力,可剋期而下;今二歲餘矣,其痛已定,又廉頗老將,非趙括比,諸侯見秦之方和於趙,而復攻之,皆以秦爲不可信,必將‘合縱’而來救,臣未見秦之勝也。”秦王強之行,白起固辭。秦王復使應侯往請,武安君怒應侯前阻其功,遂稱疾,秦王問應侯曰:“武安君真病乎?”應侯曰:“病之真否未可知,然不肯爲將,其志已堅。”秦王怒曰:“起以秦別無他將,必須彼耶?昔長平之勝,初用兵者王齕也,齕何遽不如起?”乃益兵十萬,命王齕往代王陵,王陵歸國,免其官。王齕圍邯鄲,五月不能拔,武安君聞之,謂其客曰:“吾固言邯鄲未易攻,王不聽吾言,今竟如何?”客有與應侯客善者,泄其語,應侯言於秦王,必欲使武安君爲將,武安君遂僞稱病篤,秦王大怒,削武安君爵士,貶爲士伍,遷於陰密,立刻出咸陽城中,不許暫停。武安君嘆曰:“范蠡有言,‘狡兔死,走狗烹。’吾爲秦攻下諸侯七十餘城,故當烹矣。”於是出咸陽西門,至於杜郵,暫歇,以待行李。應侯復言於秦王曰:“白起之行,其心怏怏不服,大有怨言,其託病非真,恐適他國爲秦害。”秦王乃遣使賜以利劍,令自裁,使者至杜郵,致秦王之命,武安君持劍在手,嘆曰:“我何罪於天,而至此?”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役,趙卒四十餘萬來降,我挾詐一夜盡坑之,彼誠何罪?我死固其宜矣!”乃自剄而死,時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之五十八年也。秦人以白起死非其罪,無不憐之,往往爲之立祠。後至大唐末年,有天雷震死牛一隻,牛腹有“白起”二字。論者謂白起殺人太多,故數百年後,尚受畜生雷震之報。殺業之重如此,爲將者可不戒哉?秦王既殺白起,復發精兵五萬,令鄭安平將之,往助王齕,必攻下邯鄲方已。趙王聞秦益兵來攻,大懼,遣使分路求救於諸侯。平原君趙勝曰:“魏,吾姻家,且素善,其救必至;楚大而遠,非以‘合縱’說之不可,吾當親往。”於是約其門下食客,欲得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同往。三千餘人內,文者不武,武者不文,選來選去,止得一十九人,不足二十之數,平原君嘆曰:“勝養士數十年於茲矣,得士之難如此哉?”有下坐客一人,出言曰:“如臣者,不識可以備數乎?”平原君問其姓名,對曰:“臣姓毛名遂,大梁人,客君門下三年矣。”平原君笑曰:“夫賢士處世,譬如錐之處於囊中,其穎立露,今先生處勝門下三年,勝未有所聞,是先生於文武一無所長也!”毛遂曰:“臣今日方請處囊中耳。使早處囊中,將突然盡脫而出,豈特露穎而已哉?”平原君異其言,乃使湊二十人之數,即日辭了趙王,望陳都進發。既至,先通春申君黃歇,歇素與平原君有交,乃爲之轉通於楚考烈王。平原君黎明入朝,相見禮畢,楚王與平原君坐於殿上,毛遂與十九人俱敘立於階下。平原君從容言及‘合縱’卻秦之事。楚王曰:“‘合縱’之約,始事者趙,後聽張儀遊說,其約不堅。先懷王爲‘縱約長’,伐秦不克;齊湣王復爲‘縱約長’,諸侯背之。至今列國以‘縱’爲諱,此事如團沙,未易言也!”平原君曰:“自蘇秦倡‘合縱’之議,六國約爲兄弟,盟於洹水,秦兵不敢出函谷關者十五年。其後,齊、魏受犀首之欺,欲其伐趙;懷王受張儀之欺,欲其伐齊,所以縱約漸解。使三國堅守洹水之誓,不受秦欺,秦其奈之何哉?齊湣王名爲‘合縱’,實欲兼併,是以諸侯背之,豈‘合縱’之不善哉?”楚王曰:“今日之勢,秦強而列國俱弱,但可各圖自保,安能相爲?”平原君曰:“秦雖強,分制六國則不足;六國雖弱,合制秦則有餘。若各圖自保,不思相救,一強一弱,勝負已分,恐秦師之日進也!”楚王又曰:“秦兵一出而拔上黨十七城,坑趙卒四十餘萬,合韓、趙二國之力,不能敵一武安君。今又進逼邯鄲,楚國僻遠,能及於事乎?”平原君曰:“寡君任將非人,致有長平之失。今王陵、王齕二十餘萬之衆,頓於邯鄲之下,先後年餘,不能損趙之分毫,若救兵一集,可以大挫其鋒,此數年之安也!”楚王曰:“秦新通好於楚,君欲寡人‘合縱’救趙,秦必遷怒於楚,是代趙而受怨矣!”[奇]平原君曰:“秦之通好於楚者,欲專事於三晉,三晉既亡,楚其能獨立哉?”[書]楚王終有畏秦之心,遲疑不決。[網]毛遂在階下顧視日晷,已當午矣,乃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縱’之利害,兩言可決,今自日出入朝,日中而議猶未定,何也?”楚王怒問曰:“彼何人?”平原君曰:“此臣之客毛遂。”楚王曰:“寡人與汝君議事,客何得多言。”叱之使去。毛遂走上幾步,按劍而言曰:“‘合縱’乃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得議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色稍舒,問曰:“客有何言?”毛遂曰:“楚地五千餘里,自武文稱王,至今雄視天下,號爲盟主;一旦秦人崛起,數敗楚兵,懷王囚死,白起小豎子,一戰再戰,鄢、郢盡沒,被逼遷都。此百世之怨,三尺童子,猶以爲羞,大王獨不念乎?今日‘合縱’之議,爲楚,非爲趙也。”楚王曰:“唯唯。”遂曰:“大王之意已決乎?”楚王曰:“寡人意已決矣。”毛遂呼左右,取歃血盤至,跪進於楚王之前曰:“大王爲‘縱約長’,當先歃,次則吾君,次則臣毛遂。” |Qī-shu-ωang|於是縱約遂定,毛遂歃血畢,左手持盤,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宜共歃於堂下,公等所謂‘因人成事’者也!”楚王既許“合縱”,即命春申君將八萬人救趙。平原君歸國,嘆曰:“毛先生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勝閱人多矣,乃今於毛先生而失之。勝自今不敢復相天下士矣!”自是以遂爲上客。正是:櫓檣空大隨人轉,秤錘雖小壓千斤。利錐不與囊中處,文武紛紛十九人。時魏安釐王遣大將晉鄙帥兵十萬救趙。秦王聞諸侯救至,親至邯鄲督戰,使人謂魏王曰:“秦攻邯鄲,旦暮且下矣。諸侯有敢救者,必移兵先擊之!”魏王大懼,遣使者追及晉鄙軍,戒以勿進。晉鄙乃屯於鄴下。春申君亦即屯兵於武關,觀望不進。此段事權且放過。卻說秦王孫異人,自秦、趙會澠池之後,爲質於趙。那異人乃安國君之次子。安國君名柱,字子傒,昭襄王之太子也。安國君有子二十餘人,皆諸姬所出,非適子。所寵楚妃,號爲華陽夫人,未有子。異人之母曰夏姬,無寵又早死,故異人質趙,久不通信。當王翦伐趙,趙王遷怒於質子,欲殺異人。平原君諫曰:“異人無寵,殺之何益?徒令秦人藉口,絕他日通和之路。”趙王怒猶未息,乃安置異人於叢臺,命大夫公孫乾爲館伴,使出入監守,又削其廩祿。異人出無兼車,用無餘財,終日鬱郁而已。時有陽翟人姓呂,名不韋,父子爲賈,平日往來各國,販賤賣貴,家累千金。其時適在邯鄲,偶於途中望見異人,生得面如傅粉,脣若塗朱,雖在落寞之中,不失貴介之氣。不韋暗暗稱奇,指問旁人曰:“此何人也?”答曰:“此乃秦王太子安國君之子,質於趙國,因秦兵屢次犯境,我王幾欲殺之。今雖免死,拘留叢臺,資用不給,無異窮人。”不韋私嘆曰:“此奇貨可居也!”乃歸問其父曰:“耕田之利幾倍?”父曰:“十倍。”又問:“販賣珠玉之利幾倍?”父曰:“百倍。”又問:“若扶立一人爲王,掌握山河,其利幾倍?”父笑曰:“安得王而立之?其利千萬倍,不可計矣!”不韋乃以百金結交公孫乾,往來漸熟,因得見異人。佯爲不知,問其來歷,公孫乾以實告。一日,公孫乾置酒請呂不韋,不韋曰:“座間別無他客,既是秦國王孫在此,何不請來同坐?”公孫乾從其命,即請異人與不韋相見,同席飲酒。至半酣,公孫乾起身如廁,不韋低聲而問異人曰:“秦王今老矣。太子所愛者華陽夫人,而夫人無子。殿下兄弟二十餘人,未有專寵,殿下何不以此時求歸秦國,事華陽夫人,求爲之子。他日有立儲之望!”異人含淚對曰:“某豈望及此?但言及故國,心如刀刺,恨未有脫身之計耳!”不韋曰:“某家雖貧,請以千金爲殿下西遊,往說太子及夫人,救殿下還朝,如何?”異人曰:“若如君言,倘得富貴,與君共之。”言甫畢,公孫乾到,問曰:“呂君何言?”不韋曰:“某問王孫以秦中之玉價,王孫辭我以不知也!”公孫乾更不疑惑,命酒更酌,盡歡而散。自此不韋與異人時常相會,遂以五百金密付異人,使之買囑左右,結交賓客。公孫乾上下俱受異人金帛,串做一家,不復疑忌。不韋復以五百金市買奇珍玩好,別了公孫乾,竟至咸陽。探得華陽夫人有姊,亦嫁於秦,先買囑其家左右,通話於夫人之姊,言:“王孫異人在趙,思念太子夫人,有孝順之禮,託某轉送,這些小之儀,亦是王孫奉候姨娘者!”遂將金珠一函獻上。姊大喜,自出堂,於簾內見客,謂不韋曰:“此雖王孫美意,有勞尊客遠涉。今王孫在趙,未審還想故土否?”不韋答曰:“某與王孫公館對居,有事罄與某說,某盡知其心事,日夜思念太子夫人,言自幼失母,夫人便是他嫡母,欲得回國奉養,以盡孝道!”姊曰:“王孫向來安否?”不韋曰:“因秦兵屢次伐趙,趙王每每欲將王孫來斬,喜得臣民盡皆保奏,倖存一命,所以思歸愈切!”姊曰:“臣民何故保他?”不韋曰:“王孫賢孝無比,每遇秦王太子及夫人壽誕,及元旦朔望之辰,必清齋沐浴,焚香西望拜祝,趙人無不知之。又且好學重賢,交結諸侯賓客,遍於天下,天下皆稱其賢孝,以此臣民盡行保奏!”不韋言畢,又將金玉寶玩,約值五百金,獻上曰:“王孫不得歸侍太子夫人,有薄禮權表孝順,相求王親轉達。”姊命門下客款待不韋酒食,遂自入告於華陽夫人。夫人見珍玩,以爲“王孫真念我。”心中甚喜。夫人姊回覆呂不韋,不韋因問姊曰:“夫人有子幾人?”姊曰:“無有。”不韋曰:“吾聞‘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及此時宜擇諸子中賢孝者爲子,百歲之後,所立子爲王,終不失勢。不然,他日一旦色衰愛弛,悔無及矣。今異人賢孝,又自附於夫人,自知中男不得立,夫人誠拔以爲適子,夫人不世世有寵於秦乎?”姊複述其言於華陽夫人,夫人曰:“客言是也。”一夜,與安國君飲正歡,忽然涕泣。太子怪而問之,夫人曰:“妾幸得充後宮,不幸無子,君諸子中惟異人最賢,諸侯賓客來往,俱稱譽之不容口,若得此子爲嗣,妾身有託。”太子許之。夫人曰:“君今日許妾,明日聽他姬之言,又忘之矣。”太子曰:“夫人倘不相信,願刻符爲誓。”乃取玉符,刻“適嗣異人”四字,而中剖之,各留其半,以此爲信。夫人曰:“異人在趙,何以歸之。”太子曰:“當乘間請於王也。”時秦昭襄王方怒趙,太子言於王,王不聽。不韋知王后之弟陽泉君方貴幸,復賄其門下,求見陽泉君,說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陽泉君大驚曰:“吾何罪?”不韋曰:“君之門下無不居高官,享厚祿,駿馬盈於外廄,美女充於後庭;而太子門下,無富貴得勢者?王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太子嗣位,其門下怨君必甚,君之危亡可待也!”陽泉君曰:“爲今之計當如何。”不韋曰:“鄙人有計,可以使君壽百歲,安於泰山,君欲聞否?”陽泉君跪請其說。不韋曰:“王年高矣,而子傒又無適男,今王孫異人賢孝聞於諸侯,而棄在於趙,日夜引領思歸,君誠請王后言於秦王,而歸異人,使太子立爲適子。是異人無國而有國,太子之夫人無子而有子,太子與王孫之德王后者,世世無窮,君之爵位可長保也。”陽泉君下拜曰:“謹謝教。”即日以不韋之言告於王后,王后因爲秦王言之,秦王曰:“俟趙人請和,吾當迎此子歸國耳。”太子召呂不韋問曰:“吾欲迎異人歸秦爲嗣,父王未準,先生有何妙策?”不韋叩首曰:“太子果立王孫爲嗣,小人不惜千金家業,賂趙當權,必能救回。”太子與夫人俱大喜,將黃金三百鎰付呂不韋,轉付王孫異人爲結客之費。王后亦出黃金二百鎰,總付不韋。夫人又爲異人制衣服一箱,亦贈不韋黃金共百鎰,預拜不韋爲異人太傅,使傳語異人:“只在旦夕,可望相見,不必憂慮。”不韋辭歸,回至邯鄲,先見父親,說了一遍。父親大喜。次日,即備禮謁見公孫乾,然後見王孫異人,將王后及太子夫人一段說話,細細詳述,又將黃金五百鎰及衣服獻上。異人大喜,謂不韋曰:“衣服我留下,黃金煩先生收去,倘有用處,但憑先生使費,只要救得我歸國,感恩不淺。”再說不韋向取下邯鄲美女,號爲趙姬,善於歌舞,知其懷娠兩月,心生一計,想道:“王孫異人回國,必有繼立之分。若以此姬獻之,倘然生得一男,是我嫡血,此男承嗣爲王,嬴氏的天下,便是呂氏接代,也不枉了我破家做下這番生意。”因請異人和公孫乾來家飲酒,席上珍饈百味,笙歌兩行,自不必說。酒至半酣,不韋開言:“卑人新納一小姬,頗能歌舞,欲令奉勸一杯,勿嫌唐突。”即命二青衣丫鬟,喚趙姬出來。不韋曰:“汝可拜見二位貴人。”趙姬輕移蓮步,在氍毹上叩了兩個頭。異人與公孫乾慌忙作揖還禮。不韋令趙姬手捧金卮,向前爲壽。杯到異人,異人抬頭看時,果然標緻。怎見得?雲鬢輕挑蟬翠,蛾眉淡掃春山。朱脣點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白玉。微開笑靨,似褒姒欲媚幽王;緩動金蓮,擬西施堪迷吳主。萬種嬌容看不盡,一團妖冶畫難工。趙姬敬酒已畢,舒開長袖,即在氍毹上舞一個大垂手小垂手,體若游龍,袖如素蜺,宛轉似羽毛之從風,輕盈與塵霧相亂,喜得公孫乾和異人目亂心迷,神搖魂盪,口中讚歎不已。趙姬舞畢,不韋命再斟大觥奉勸,二人一飲而盡。趙姬勸酒完了,入內去訖。賓主復互相酬勸,儘量極歡。公孫乾不覺大醉,臥於坐席之上。異人心念趙姬,借酒裝面,請於不韋曰:“念某孤身質此,客館寂寥,欲與公求得此姬爲妻,足滿平生之願,未知身價幾何,容當奉納。”不韋佯怒曰:“我好意相請,出妻獻妾,以表敬意。殿下遂欲奪吾所愛,是何道理?”異人跼蹐無地,即下跪曰:“某以客中孤苦,妄想要先生割愛。實乃醉後狂言,幸勿見罪。”不韋慌忙扶起曰:“吾爲殿下謀歸,千金家產尚且破盡,全無吝惜。今何惜一女子,但此女年幼害羞,恐其不從,彼若情願,即當奉送,備鋪牀拂席之役。”異人再拜稱謝,候公孫乾酒醒,一同登車而去。其夜,不韋向趙姬言曰:“秦王孫十分愛你,求你爲妻,你意若何?”趙姬曰:“妾既以身事君,且有娠矣,奈何棄之,使事他姓乎?”不韋密告曰:“汝隨我終身,不過一賈人婦耳。王孫將來有秦王之分,汝得其寵,必爲王后,天幸腹中生男,即爲太子,我與你便是秦王之父母,富貴俱無窮矣,汝可念夫婦之情,曲從吾計,不可泄漏。”趙姬曰:“君之所謀者大,妾敢不奉命,但夫妻恩愛,何忍割絕?”言訖淚下。不韋撫之曰:“汝若不忘此情,異日得了秦家天下,仍爲夫婦,永不相離,豈不美哉?”二人遂對天設誓,當夜同寢,恩情倍常,不必細述。次日,不韋到公孫乾處,謝夜來簡慢之罪。公孫乾曰:“正欲與王孫一同造府,拜謝高情,何反勞枉駕?”少頃,異人亦到,彼此交謝。不韋曰:“蒙殿下不嫌小妾醜陋,取侍巾櫛,某與小妾再三言之,已勉從尊命矣。今日良辰,即當送至寓所陪伴。”異人曰:“先生高義,粉骨難報:“公孫乾曰:“既有此良姻,某當爲媒。”遂命左右備下喜筵。不韋辭去,至晚,以溫車載趙姬與異人成親。髯翁有詩云:新歡舊愛一朝移,花燭窮途得意時。盡道王孫能奪國,誰知暗贈呂家兒?,異人得了趙姬,如魚似水,愛眷非常。約過一月有餘,趙姬遂向異人曰:“妾獲侍殿下,天幸已懷胎矣。”異人不知來歷,只道自己下種,愈加歡喜。那趙姬先有了兩月身孕,方嫁與異人,嫁過八個月,便是十月滿足,當產之期,腹中全然不動,因懷著個混一天下的真命帝王,所以比常不同,直到十二個月週年,方纔產下一兒,產時紅光滿室,百鳥飛翔,看那嬰兒,生得豐準長目,方額重瞳,口中含有數齒,背項有龍鱗一搭,啼聲洪大,街市皆聞。其日,乃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朔旦。異人大喜曰:“吾聞應運之主,必有異徵,是兒骨相非凡,又且生於正月,異日必爲政於天下。”遂用趙姬之姓,名曰趙政,後來政嗣爲秦王,兼併六國,即秦始皇也。當時呂不韋聞得趙姬生男,暗暗自喜。至秦昭襄王五十年,趙政已長成三歲矣。時秦兵圍邯鄲甚急,不韋謂異人曰:“趙王倘復遷怒於殿下,奈何?不如逃奔秦國,可以自脫。”異人曰:“此事全仗先生籌畫。”不韋乃盡出黃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賂南門守城將軍,託言曰:“某舉家從陽翟來,行賈於此,不幸秦寇生髮,圍城日久,某思鄉甚切,今將所存資本,盡數分散各位,只要做個方便人情,放我一家出城,回陽翟去,感恩不淺。”守將許之。復以百斤獻於公孫乾,述己欲回陽翟之意,反央公孫乾與南門守將說個方便。守將和軍卒都受了賄賂,落得做個順水人情,不韋預教異人將趙氏母子,密寄於母家。是日,置酒請公孫乾,說道:“某隻在三日內出城,特具一杯話別。”席間將公孫乾灌得爛醉,左右軍卒,俱大酒大肉,恣其飲啖,各自醉飽安眠。至夜半,異人微服混在僕人之中,跟隨不韋父子行至南門,守將不知真假,私自開鑰,放他出城而去。論來王齕大營,在於西門,因南門是走陽翟的大路,不韋原說還鄉,所以只討南門,三人共僕從結隊連夜奔走,打大彎轉欲投秦軍,至天明,被秦國遊兵獲住,不韋指異人曰:“此秦國王孫,向質於趙,今逃出邯鄲,來奔本國,汝輩可速速引路。”遊兵讓馬匹與三人騎坐,引至王齕大營,王齕問明來歷,請入相見,即將衣冠與異人更換,設宴管待。王齕曰:“大王親在此督戰,行宮去此不過十里。”乃備車馬,轉送入行宮。秦昭襄王見了異人,不勝之喜,曰:“太子日夜想汝,今天遣吾孫脫於虎口也,便可先回咸陽,以慰父母之念。”異人辭了秦王,與不韋父子登車,竟至咸陽。不知父子相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演義小說《東周列國志》的其中一回,以下是這一回的現代文翻譯: ### 第一部分:長平之戰後續及秦國內部矛盾 話說趙孝成王一開始接到趙括獲勝的捷報,心裏十分高興。後來聽說趙軍被圍困在長平,正打算商量派兵救援,忽然有人來報告:“趙括已經戰死,趙國四十多萬軍隊都向秦國投降了,被武安君白起一夜之間全部活埋,只放了二百四十人回趙國。”趙王大喫一驚,大臣們也都驚恐萬分。趙國國內,兒子哭父親,父親哭兒子,哥哥哭弟弟,弟弟哭哥哥,爺爺哭孫子,妻子哭丈夫,滿街滿市都是痛哭的聲音。只有趙括的母親不哭,她說:“自從趙括當了將軍,我就沒把他當活人看了。”趙王因爲趙括母親之前有過那樣的話,沒有殺她,反而賞賜了糧食和布帛來安慰她。又派人向廉頗道歉。 趙國正處在驚慌的時候,邊境的官吏又來報告:“秦國軍隊攻下了上黨,十七座城都已經投降秦國,現在武安君親自率領大軍前進,揚言要圍攻邯鄲。”趙王問大臣們:“誰能阻止秦國的軍隊呢?”大臣們都不說話。平原君回到家,問遍了門客,門客們也沒有能回答的。正好蘇代在平原君家裏做客,他自己說:“我如果到咸陽去,一定能阻止秦國軍隊攻打趙國。”平原君把這事告訴了趙王,趙王拿出很多金銀財寶,資助蘇代去秦國。 蘇代去見應侯範睢,範睢請他坐在上座,問他:“先生爲什麼事而來?”蘇代說:“爲您而來。”範睢說:“您有什麼要教導我的?”蘇代說:“武安君已經殺了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了嗎?”範睢回答說:“是的。”蘇代又問:“現在要圍攻邯鄲了嗎?”範睢又回答說:“是的。”蘇代說:“武安君用兵如神,作爲秦國的將軍,奪取了七十多座城,殺了將近一百萬人,即使是伊尹、呂望的功勞,也比不上他。現在又帶兵圍攻邯鄲,趙國一定會滅亡;趙國滅亡了,秦國就能成就帝業;秦國成就帝業,武安君就是輔佐的首功之臣,就像伊尹對於商朝,呂望對於周朝一樣。您雖然一向地位尊貴,也不能不處在他的下面了。”範睢驚訝地向前靠近說:“那怎麼辦呢?”蘇代說:“您不如答應韓國、趙國割地給秦國來求和。割地算您的功勞,又能解除武安君的兵權,您的地位就穩如泰山了。”範睢非常高興。 第二天,範睢就對秦王說:“秦國軍隊在外面時間長了,很勞苦,應該休息了。不如派人告訴韓國、趙國,讓他們割地來求和。”秦王說:“由相國自己決定吧。”於是範睢又拿出很多金銀布帛,送給蘇代,讓他去勸說韓國、趙國。韓國、趙國的國王害怕秦國,都聽從了蘇代的計策。韓國答應割讓垣雍一座城,趙國答應割讓六座城,各自派使者到秦國求和。秦王一開始嫌韓國只割一座城太少,使者說:“上黨十七個縣,本來都是韓國的。”秦王就笑着接受了,下令讓武安君班師回朝。 白起連戰連勝,正想進軍圍攻邯鄲,忽然聽到班師的詔書,知道是應侯的主意,非常生氣。從此白起和範睢有了矛盾,白起對衆人說:“自從長平之戰趙國失敗後,邯鄲城裏一夜要驚亂十次,如果乘勝進攻,不過一個月就能攻下了,可惜應侯不懂時勢,主張班師,失去了這個機會。”秦王聽到後,非常後悔,說:“白起既然知道邯鄲能攻下,爲什麼不早報告?”於是又讓白起爲將軍,想讓他去攻打趙國,白起正好有病不能去,就改派大將王陵,王陵率領十萬軍隊去攻打趙國,圍攻邯鄲城。 趙王派廉頗去抵抗,廉頗防守得很嚴密,又用自己的財產招募敢死的士兵,常常在夜裏用繩子把他們吊下城去砍秦國的軍營,王陵的軍隊屢次戰敗。這時武安君的病已經好了,秦王想讓他代替王陵,武安君上奏說:“邯鄲實在不容易攻打。以前趙國大敗之後,百姓驚恐不安,趁那個時候進攻,他們防守不牢固,進攻也沒有力量,可以按期攻下;現在已經過了兩年多了,他們的傷痛已經平復,而且廉頗是老將,不是趙括能比的,諸侯看到秦國剛和趙國講和,又去攻打它,都會認爲秦國不可信任,一定會聯合起來來救援趙國,我看不出秦國有取勝的可能。”秦王強行要他去,白起堅決推辭。秦王又派應侯去請他,武安君怨恨應侯以前阻止他立功,就稱病不出。秦王問應侯:“武安君真的病了嗎?”應侯說:“病是真的還是假的不知道,但是他不肯當將軍,心意已經很堅決了。”秦王生氣地說:“白起以爲秦國沒有別的將軍,非要他不可嗎?以前長平之戰勝利,一開始帶兵的是王齕,王齕怎麼就不如白起?”於是增加十萬軍隊,命令王齕去代替王陵,王陵回到秦國,被免去了官職。 王齕圍攻邯鄲,五個月都攻不下來,武安君聽到後,對他的門客說:“我本來就說邯鄲不容易攻打,大王不聽我的話,現在怎麼樣了?”有個門客和應侯的門客關係好,把這話泄露出去了,應侯告訴了秦王,秦王一定要讓武安君當將軍,武安君就假裝病重,秦王非常生氣,削去了武安君的爵位和封地,把他貶爲普通士兵,遷到陰密去,立刻趕出咸陽城,不許停留。武安君嘆氣說:“范蠡說過,‘狡猾的兔子死了,獵狗就要被煮着喫了。’我爲秦國攻下了諸侯七十多座城,所以應該被煮了。”於是走出咸陽西門,到了杜郵,暫時休息,等行李。 應侯又對秦王說:“白起走的時候,心裏很不服氣,有很多怨言,他裝病不是真的,恐怕會到別的國家去,對秦國有害。”秦王就派使者賜給他一把寶劍,讓他自殺。使者到了杜郵,傳達秦王的命令,武安君拿着劍,嘆氣說:“我對上天有什麼罪,落到這個地步?”過了很久又說:“我本來就該死。長平之戰,趙國士兵四十多萬來投降,我用欺詐的手段一夜之間把他們都活埋了,他們有什麼罪呢?我死是應該的。”於是就自殺了。當時是秦昭襄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五十八年。秦國人認爲白起死得冤枉,沒有不憐憫他的,常常爲他建祠堂。後來到了唐朝末年,有天雷劈死了一頭牛,牛肚子裏有“白起”兩個字。評論的人說白起殺人太多,所以幾百年後,還受到畜生被雷劈的報應。殺人的罪孽這麼重,當將軍的能不警惕嗎? ### 第二部分:趙國求救與毛遂自薦 秦王殺了白起後,又派出五萬精兵,命令鄭安平帶領,去幫助王齕,一定要攻下邯鄲才罷休。趙王聽說秦國增加軍隊來攻打,非常害怕,派使者分路向諸侯求救。平原君趙勝說:“魏國是我的親家,而且一向關係好,他們的救兵一定會來;楚國大但是遠,不用‘合縱’的策略說服他們不行,我應該親自去。”於是他召集門下的食客,想挑選二十個文武雙全的人一起去。三千多人裏面,有文才的沒有武略,有武略的沒有文才,選來選去,只選到十九個人,不夠二十個人的數目,平原君嘆氣說:“我養士幾十年了,得到合適的人才這麼難啊!”有個坐在下面的門客站起來說:“像我這樣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湊個數呢?”平原君問他的姓名,他回答說:“我姓毛名遂,是大梁人,在您門下做食客三年了。”平原君笑着說:“賢能的人處在世上,就像錐子放在口袋裏,它的尖兒立刻就會露出來,現在先生在我門下三年,我沒有聽說過您有什麼事蹟,這說明先生在文和武方面都沒有什麼長處啊!”毛遂說:“我今天才請求放在口袋裏。如果早放在口袋裏,整個錐子都會突然露出來,哪裏只是露出尖兒而已呢?”平原君對他的話感到驚奇,就讓他湊夠二十個人的數目,當天就告別趙王,向楚國的都城陳都進發。 到了楚國後,先通過春申君黃歇通報,黃歇一向和平原君有交情,就爲他向楚考烈王轉達。平原君在黎明的時候入朝,見面行完禮後,楚王和平原君坐在殿上,毛遂和那十九個人都站在臺階下面。平原君不慌不忙地說起“合縱”抵抗秦國的事。楚王說:“‘合縱’的盟約,開始是趙國發起的,後來聽了張儀的遊說,這個盟約就不牢固了。先懷王做‘縱約長’,攻打秦國沒有成功;齊湣王又做‘縱約長’,諸侯都背叛了他。到現在各國都忌諱‘合縱’,這件事就像把沙子捏成團,不容易說啊!”平原君說:“自從蘇秦倡導‘合縱’的主張,六國約定結爲兄弟,在洹水結盟,秦國的軍隊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後來,齊國、魏國受了犀首的欺騙,想讓他攻打趙國;懷王受了張儀的欺騙,想讓他攻打齊國,所以‘合縱’的盟約漸漸瓦解了。如果這三個國家堅守洹水的誓言,不受秦國的欺騙,秦國能把他們怎麼樣呢?齊湣王名義上是‘合縱’,實際上是想兼併別國,所以諸侯背叛了他,哪裏是‘合縱’這個策略不好呢?” 楚王說:“現在的形勢,秦國強大而各國都弱小,只能各自想辦法自保,怎麼能互相幫助呢?”平原君說:“秦國雖然強大,分別對付六國就力量不足;六國雖然弱小,聯合起來對付秦國就綽綽有餘。如果各自想辦法自保,不想着互相救援,一強一弱,勝負已經很明顯了,恐怕秦國的軍隊會一天天逼近啊!”楚王又說:“秦國的軍隊一出來就攻下了上黨十七座城,活埋了趙國士兵四十多萬,韓國、趙國兩國的力量,都敵不過一個武安君。現在又進逼邯鄲,楚國偏僻又遠,能起到什麼作用呢?”平原君說:“我們國君任用將領不當,才導致了長平之戰的失敗。現在王陵、王齕二十多萬軍隊,在邯鄲城下停留了一年多,一點也不能損傷趙國,要是救兵一到,可以大大挫敗他們的銳氣,這樣能有幾年的安寧啊!”楚王說:“秦國剛和楚國交好,您想讓我‘合縱’救援趙國,秦國一定會遷怒於楚國,這是代替趙國受怨恨啊!”平原君說:“秦國和楚國交好,是想專心對付韓、趙、魏三國,這三國如果滅亡了,楚國能獨自存在嗎?”楚王始終有害怕秦國的心思,猶豫不決。 毛遂在臺階下面看看日晷,已經到中午了,就按着劍一步一步登上臺階,對平原君說:“‘合縱’的利害關係,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現在從早上入朝,到中午還沒有決定,爲什麼呢?”楚王生氣地問:“他是什麼人?”平原君說:“這是我的門客毛遂。”楚王說:“我和你的國君商量事情,你這個門客怎麼能多說話。”呵斥他讓他下去。毛遂走上幾步,按着劍說:“‘合縱’是天下的大事,天下的人都可以議論,我的國君在這裏,你呵斥我幹什麼!”楚王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問:“你有什麼話要說?”毛遂說:“楚國土地有五千多里,從楚武王、楚文王稱王以來,到現在雄視天下,號稱盟主;一旦秦國崛起,幾次打敗楚國的軍隊,懷王被囚禁死在秦國,白起那個小子,打了一次又一次,鄢、郢都被佔領了,楚國被逼遷都。這是百世的怨恨,連三尺高的小孩都覺得羞恥,大王難道不想念嗎?今天‘合縱’的主張,是爲了楚國,不是爲了趙國。”楚王說:“是是。”毛遂又說:“大王的心意已經決定了嗎?”楚王說:“我的心意已經決定了。”毛遂招呼左右的人,拿來歃血的盤子,跪着獻給楚王說:“大王做‘縱約長’,應該先歃血,然後是我的國君,然後是我毛遂。”於是“合縱”的盟約就定下來了。毛遂歃血完畢,左手拿着盤子,右手招呼那十九個人說:“你們也應該在堂下一起歃血,你們就是人們所說的‘依靠別人辦成事情’的人啊!” 楚王答應“合縱”後,就命令春申君帶領八萬人去救援趙國。平原君回到趙國,感嘆說:“毛先生的一張嘴,比百萬軍隊還厲害。我看的人多了,今天卻錯過了毛先生這樣的人才。我從現在起不敢再品評天下的士人了!”從此把毛遂當作上賓。正像人們說的:船的桅杆雖然大卻只能跟着人轉動,秤錘雖然小卻能壓千斤。鋒利的錐子不在口袋裏,那十九個文武之士就顯得很平庸了。 當時魏安釐王派大將晉鄙率領十萬軍隊去救援趙國。秦王聽說諸侯的救兵來了,親自到邯鄲督戰,派人對魏王說:“秦國攻打邯鄲,很快就要攻下了。諸侯有敢救援的,一定先調兵去攻打他!”魏王非常害怕,派使者追上晉鄙的軍隊,告誡他不要前進。晉鄙就把軍隊駐紮在鄴下。春申君也把軍隊駐紮在武關,觀望不前。這一段事情暫時先放下不說。 ### 第三部分:呂不韋助異人歸國 再說秦王的孫子異人,自從秦、趙兩國在澠池會盟之後,被送到趙國做人質。異人是安國君的次子。安國君名叫柱,字子傒,是昭襄王的太子。安國君有二十多個兒子,都是各個姬妾生的,沒有嫡子。他寵愛的楚妃,號稱華陽夫人,沒有兒子。異人的母親是夏姬,不受寵愛而且死得早,所以異人被送到趙國做人質,很久都沒有消息。 當王翦攻打趙國的時候,趙王把怒氣發泄在人質身上,想殺了異人。平原君勸諫說:“異人不受寵愛,殺了他有什麼用?只會讓秦國有藉口,斷絕以後兩國通和的路。”趙王的怒氣還沒有消,就把異人安置在叢臺,命令大夫公孫乾做他的陪同,監視他的出入,又削減了他的俸祿。異人出門沒有車馬,用度沒有多餘的錢財,整天悶悶不樂。 當時有個陽翟人姓呂,名不韋,父子倆做生意,平時往來於各國,低價買進高價賣出,家裏積累了千金的財富。當時他正好在邯鄲,偶然在路上看見異人,只見異人長得面如傅粉,脣若塗朱,雖然落魄,卻不失貴族的氣質。不韋暗暗稱奇,指着異人問旁邊的人:“這是誰?”回答說:“這是秦王太子安國君的兒子,被送到趙國做人質,因爲秦國的軍隊屢次侵犯趙國邊境,我們大王好幾次想殺了他。現在雖然免了他的死罪,把他拘留在叢臺,費用也不夠,和窮人沒什麼兩樣。”不韋私下裏嘆氣說:“這是可以囤積起來的奇貨啊!” 於是他回家問他的父親:“耕田的利潤有幾倍?”父親說:“十倍。”又問:“販賣珠玉的利潤有幾倍?”父親說:“百倍。”又問:“如果扶持一個人做國王,掌握天下,利潤有幾倍?”父親笑着說:“哪裏有國王讓你去扶持呢?要是真能這樣,利潤有千萬倍,沒法計算了!” 不韋就用一百兩金子結交公孫乾,和他來往漸漸熟悉了,因此見到了異人。他假裝不知道異人的來歷,問公孫乾,公孫乾把實情告訴了他。有一天,公孫乾擺酒請呂不韋,不韋說:“座上沒有別的客人,既然秦國王孫在這裏,爲什麼不請他來一起坐?”公孫乾聽從了他的話,就請異人和不韋見面,一起喝酒。喝到半醉的時候,公孫乾起身去上廁所,不韋低聲問異人說:“秦王現在老了。太子寵愛的是華陽夫人,可是夫人沒有兒子。殿下的兄弟有二十多個,沒有一個特別受寵的,殿下爲什麼不在這個時候想辦法回到秦國,侍奉華陽夫人,請求做她的兒子。以後還有立爲太子的希望!”異人含着淚回答說:“我哪裏敢有這樣的奢望?只是一說到故國,心裏就像刀刺一樣,只恨沒有脫身的辦法啊!”不韋說:“我家雖然不富裕,請讓我用一千兩金子爲殿下到西邊的秦國去遊說,勸說太子和夫人,救殿下回國,怎麼樣?”異人說:“如果真像您說的,要是我能得到富貴,和您一起分享。”話剛說完,公孫乾回來了,問:“呂先生說什麼呢?”不韋說:“我問王孫秦國的玉價,王孫說他不知道。”公孫乾不再懷疑,讓人再斟酒,大家盡情歡樂後散去。 從這以後,不韋和異人經常見面,他就偷偷地給了異人五百兩金子,讓他賄賂身邊的人,
關於作者
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淘宝精选
該作者的文章
載入中...
同時代作者
載入中...
納蘭青雲
微信小程序

掃一掃,打開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