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孝成王初时接得赵括捷报,心中大喜,已后闻赵军困于长平,正欲商量遣兵救援,忽报:“赵括已死,赵军四十余万尽降于秦,被武安君一夜坑杀,止放二百四十人还赵。”赵王大惊,群臣无不悚惧。国中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孙,妻哭其夫,沿街满市,号痛之声不绝。惟赵括之母不哭,曰:“自括为将时,老妾已不看作生人矣。”赵王以赵母有前言,不加诛,反赐粟帛以慰之。又使人谢廉颇。赵国正在惊惶之际,边吏又报道:“秦兵攻下上党,十七城皆已降秦,今武安君亲率大军前进,声言欲围邯郸。”赵王问群臣:“谁能止秦兵者?”群臣莫应。平原君归家,遍问宾客,宾客亦无应者。适苏代客于平原君之所,自言:“代若至咸阳,必能止秦兵不攻赵。”平原君言于赵王,赵王大出金币,资之入秦。苏代往见应侯范睢,睢揖之上坐,问曰:“先生何为而来?”苏代曰:“为君而来。”范睢曰:“何以教我?”苏代曰:“武安君已杀马服子乎?”睢应曰:“然。”代曰:“今且围邯郸乎?”睢又应曰:“然。”代曰:“武安君用兵如神,身为秦将,所收夺七十余城,斩首近百万,虽伊尹、吕望之功,不加于此。今又举兵而围邯郸,赵必亡矣;赵亡,则秦成帝业;秦成帝业,则武安君为佐命之元臣,如伊尹之于商,吕望之于周。君虽素贵,不能不居其下也。”范睢愕然前席曰:“然则如何?”苏代曰:“君不如许韩、赵割地以和于秦。夫割地以为君功,而又解武安君之兵柄,君之位则安于泰山矣。”范睢大喜。明日即言于秦王曰:“秦兵在外日久,已劳苦,宜休息。不如使人谕韩、赵,使割地以求和。”秦王曰:“惟相国自裁。”于是范睢复大出金帛,以赠苏代之行,使之往说韩、赵。韩、赵二王惧秦,皆听代计。韩许割垣雍一城,赵许割六城,各遣使求和于秦。秦王初嫌韩止一城太少,使者曰:“上党十七县,皆韩物也。”秦王乃笑而受之,召武安君班师。白起连战皆胜,正欲进围邯郸,忽闻班师之诏,知出于应侯之谋,乃大恨。自此白起与范睢有隙,白起宣言于众曰:“自长平之败,邯郸城中一夜十惊,若乘胜往攻,不过一月可拔矣,惜乎应侯不知时势,主张班师,失此机会。”秦王闻之,大悔曰:“起既知邯郸可拔,何不早奏?”乃复使起为将,欲使伐赵,白起适有病不能行,乃改命大将王陵,陵率军十万伐赵,围邯郸城。赵王使廉颇御之,颇设守甚严,复以家财募死士,时时夜缒城往砍秦营,王陵兵屡败。时武安君病已愈,秦王欲使代王陵,武安君奏曰:“邯郸实未易攻也,前者大败之后,百姓震恐不宁,因而乘之,彼守则不固,攻则无力,可克期而下;今二岁余矣,其痛已定,又廉颇老将,非赵括比,诸侯见秦之方和于赵,而复攻之,皆以秦为不可信,必将‘合纵’而来救,臣未见秦之胜也。”秦王强之行,白起固辞。秦王复使应侯往请,武安君怒应侯前阻其功,遂称疾,秦王问应侯曰:“武安君真病乎?”应侯曰:“病之真否未可知,然不肯为将,其志已坚。”秦王怒曰:“起以秦别无他将,必须彼耶?昔长平之胜,初用兵者王龁也,龁何遽不如起?”乃益兵十万,命王龁往代王陵,王陵归国,免其官。王龁围邯郸,五月不能拔,武安君闻之,谓其客曰:“吾固言邯郸未易攻,王不听吾言,今竟如何?”客有与应侯客善者,泄其语,应侯言于秦王,必欲使武安君为将,武安君遂伪称病笃,秦王大怒,削武安君爵士,贬为士伍,迁于阴密,立刻出咸阳城中,不许暂停。武安君叹曰:“范蠡有言,‘狡兔死,走狗烹。’吾为秦攻下诸侯七十余城,故当烹矣。”于是出咸阳西门,至于杜邮,暂歇,以待行李。应侯复言于秦王曰:“白起之行,其心怏怏不服,大有怨言,其托病非真,恐适他国为秦害。”秦王乃遣使赐以利剑,令自裁,使者至杜邮,致秦王之命,武安君持剑在手,叹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役,赵卒四十余万来降,我挟诈一夜尽坑之,彼诚何罪?我死固其宜矣!”乃自刭而死,时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之五十八年也。秦人以白起死非其罪,无不怜之,往往为之立祠。后至大唐末年,有天雷震死牛一只,牛腹有“白起”二字。论者谓白起杀人太多,故数百年后,尚受畜生雷震之报。杀业之重如此,为将者可不戒哉?秦王既杀白起,复发精兵五万,令郑安平将之,往助王龁,必攻下邯郸方已。赵王闻秦益兵来攻,大惧,遣使分路求救于诸侯。平原君赵胜曰:“魏,吾姻家,且素善,其救必至;楚大而远,非以‘合纵’说之不可,吾当亲往。”于是约其门下食客,欲得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同往。三千余人内,文者不武,武者不文,选来选去,止得一十九人,不足二十之数,平原君叹曰:“胜养士数十年于兹矣,得士之难如此哉?”有下坐客一人,出言曰:“如臣者,不识可以备数乎?”平原君问其姓名,对曰:“臣姓毛名遂,大梁人,客君门下三年矣。”平原君笑曰:“夫贤士处世,譬如锥之处于囊中,其颖立露,今先生处胜门下三年,胜未有所闻,是先生于文武一无所长也!”毛遂曰:“臣今日方请处囊中耳。使早处囊中,将突然尽脱而出,岂特露颖而已哉?”平原君异其言,乃使凑二十人之数,即日辞了赵王,望陈都进发。既至,先通春申君黄歇,歇素与平原君有交,乃为之转通于楚考烈王。平原君黎明入朝,相见礼毕,楚王与平原君坐于殿上,毛遂与十九人俱叙立于阶下。平原君从容言及‘合纵’却秦之事。楚王曰:“‘合纵’之约,始事者赵,后听张仪游说,其约不坚。先怀王为‘纵约长’,伐秦不克;齐湣王复为‘纵约长’,诸侯背之。至今列国以‘纵’为讳,此事如团沙,未易言也!”平原君曰:“自苏秦倡‘合纵’之议,六国约为兄弟,盟于洹水,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者十五年。其后,齐、魏受犀首之欺,欲其伐赵;怀王受张仪之欺,欲其伐齐,所以纵约渐解。使三国坚守洹水之誓,不受秦欺,秦其奈之何哉?齐湣王名为‘合纵’,实欲兼并,是以诸侯背之,岂‘合纵’之不善哉?”楚王曰:“今日之势,秦强而列国俱弱,但可各图自保,安能相为?”平原君曰:“秦虽强,分制六国则不足;六国虽弱,合制秦则有余。若各图自保,不思相救,一强一弱,胜负已分,恐秦师之日进也!”楚王又曰:“秦兵一出而拔上党十七城,坑赵卒四十余万,合韩、赵二国之力,不能敌一武安君。今又进逼邯郸,楚国僻远,能及于事乎?”平原君曰:“寡君任将非人,致有长平之失。今王陵、王龁二十余万之众,顿于邯郸之下,先后年余,不能损赵之分毫,若救兵一集,可以大挫其锋,此数年之安也!”楚王曰:“秦新通好于楚,君欲寡人‘合纵’救赵,秦必迁怒于楚,是代赵而受怨矣!”[奇]平原君曰:“秦之通好于楚者,欲专事于三晋,三晋既亡,楚其能独立哉?”[书]楚王终有畏秦之心,迟疑不决。[网]毛遂在阶下顾视日晷,已当午矣,乃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纵’之利害,两言可决,今自日出入朝,日中而议犹未定,何也?”楚王怒问曰:“彼何人?”平原君曰:“此臣之客毛遂。”楚王曰:“寡人与汝君议事,客何得多言。”叱之使去。毛遂走上几步,按剑而言曰:“‘合纵’乃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得议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色稍舒,问曰:“客有何言?”毛遂曰:“楚地五千余里,自武文称王,至今雄视天下,号为盟主;一旦秦人崛起,数败楚兵,怀王囚死,白起小竖子,一战再战,鄢、郢尽没,被逼迁都。此百世之怨,三尺童子,犹以为羞,大王独不念乎?今日‘合纵’之议,为楚,非为赵也。”楚王曰:“唯唯。”遂曰:“大王之意已决乎?”楚王曰:“寡人意已决矣。”毛遂呼左右,取歃血盘至,跪进于楚王之前曰:“大王为‘纵约长’,当先歃,次则吾君,次则臣毛遂。” |Qī-shu-ωang|于是纵约遂定,毛遂歃血毕,左手持盘,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宜共歃于堂下,公等所谓‘因人成事’者也!”楚王既许“合纵”,即命春申君将八万人救赵。平原君归国,叹曰:“毛先生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阅人多矣,乃今于毛先生而失之。胜自今不敢复相天下士矣!”自是以遂为上客。正是:橹樯空大随人转,秤锤虽小压千斤。利锥不与囊中处,文武纷纷十九人。时魏安釐王遣大将晋鄙帅兵十万救赵。秦王闻诸侯救至,亲至邯郸督战,使人谓魏王曰:“秦攻邯郸,旦暮且下矣。诸侯有敢救者,必移兵先击之!”魏王大惧,遣使者追及晋鄙军,戒以勿进。晋鄙乃屯于邺下。春申君亦即屯兵于武关,观望不进。此段事权且放过。却说秦王孙异人,自秦、赵会渑池之后,为质于赵。那异人乃安国君之次子。安国君名柱,字子傒,昭襄王之太子也。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皆诸姬所出,非适子。所宠楚妃,号为华阳夫人,未有子。异人之母曰夏姬,无宠又早死,故异人质赵,久不通信。当王翦伐赵,赵王迁怒于质子,欲杀异人。平原君谏曰:“异人无宠,杀之何益?徒令秦人借口,绝他日通和之路。”赵王怒犹未息,乃安置异人于丛台,命大夫公孙乾为馆伴,使出入监守,又削其廪禄。异人出无兼车,用无余财,终日郁郁而已。时有阳翟人姓吕,名不韦,父子为贾,平日往来各国,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其时适在邯郸,偶于途中望见异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虽在落寞之中,不失贵介之气。不韦暗暗称奇,指问旁人曰:“此何人也?”答曰:“此乃秦王太子安国君之子,质于赵国,因秦兵屡次犯境,我王几欲杀之。今虽免死,拘留丛台,资用不给,无异穷人。”不韦私叹曰:“此奇货可居也!”乃归问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父曰:“十倍。”又问:“贩卖珠玉之利几倍?”父曰:“百倍。”又问:“若扶立一人为王,掌握山河,其利几倍?”父笑曰:“安得王而立之?其利千万倍,不可计矣!”不韦乃以百金结交公孙乾,往来渐熟,因得见异人。佯为不知,问其来历,公孙乾以实告。一日,公孙乾置酒请吕不韦,不韦曰:“座间别无他客,既是秦国王孙在此,何不请来同坐?”公孙乾从其命,即请异人与不韦相见,同席饮酒。至半酣,公孙乾起身如厕,不韦低声而问异人曰:“秦王今老矣。太子所爱者华阳夫人,而夫人无子。殿下兄弟二十余人,未有专宠,殿下何不以此时求归秦国,事华阳夫人,求为之子。他日有立储之望!”异人含泪对曰:“某岂望及此?但言及故国,心如刀刺,恨未有脱身之计耳!”不韦曰:“某家虽贫,请以千金为殿下西游,往说太子及夫人,救殿下还朝,如何?”异人曰:“若如君言,倘得富贵,与君共之。”言甫毕,公孙乾到,问曰:“吕君何言?”不韦曰:“某问王孙以秦中之玉价,王孙辞我以不知也!”公孙乾更不疑惑,命酒更酌,尽欢而散。自此不韦与异人时常相会,遂以五百金密付异人,使之买嘱左右,结交宾客。公孙乾上下俱受异人金帛,串做一家,不复疑忌。不韦复以五百金市买奇珍玩好,别了公孙乾,竟至咸阳。探得华阳夫人有姊,亦嫁于秦,先买嘱其家左右,通话于夫人之姊,言:“王孙异人在赵,思念太子夫人,有孝顺之礼,托某转送,这些小之仪,亦是王孙奉候姨娘者!”遂将金珠一函献上。姊大喜,自出堂,于帘内见客,谓不韦曰:“此虽王孙美意,有劳尊客远涉。今王孙在赵,未审还想故土否?”不韦答曰:“某与王孙公馆对居,有事罄与某说,某尽知其心事,日夜思念太子夫人,言自幼失母,夫人便是他嫡母,欲得回国奉养,以尽孝道!”姊曰:“王孙向来安否?”不韦曰:“因秦兵屡次伐赵,赵王每每欲将王孙来斩,喜得臣民尽皆保奏,幸存一命,所以思归愈切!”姊曰:“臣民何故保他?”不韦曰:“王孙贤孝无比,每遇秦王太子及夫人寿诞,及元旦朔望之辰,必清斋沐浴,焚香西望拜祝,赵人无不知之。又且好学重贤,交结诸侯宾客,遍于天下,天下皆称其贤孝,以此臣民尽行保奏!”不韦言毕,又将金玉宝玩,约值五百金,献上曰:“王孙不得归侍太子夫人,有薄礼权表孝顺,相求王亲转达。”姊命门下客款待不韦酒食,遂自入告于华阳夫人。夫人见珍玩,以为“王孙真念我。”心中甚喜。夫人姊回复吕不韦,不韦因问姊曰:“夫人有子几人?”姊曰:“无有。”不韦曰:“吾闻‘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及此时宜择诸子中贤孝者为子,百岁之后,所立子为王,终不失势。不然,他日一旦色衰爱弛,悔无及矣。今异人贤孝,又自附于夫人,自知中男不得立,夫人诚拔以为适子,夫人不世世有宠于秦乎?”姊复述其言于华阳夫人,夫人曰:“客言是也。”一夜,与安国君饮正欢,忽然涕泣。太子怪而问之,夫人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君诸子中惟异人最贤,诸侯宾客来往,俱称誉之不容口,若得此子为嗣,妾身有托。”太子许之。夫人曰:“君今日许妾,明日听他姬之言,又忘之矣。”太子曰:“夫人倘不相信,愿刻符为誓。”乃取玉符,刻“适嗣异人”四字,而中剖之,各留其半,以此为信。夫人曰:“异人在赵,何以归之。”太子曰:“当乘间请于王也。”时秦昭襄王方怒赵,太子言于王,王不听。不韦知王后之弟阳泉君方贵幸,复贿其门下,求见阳泉君,说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阳泉君大惊曰:“吾何罪?”不韦曰:“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官,享厚禄,骏马盈于外厩,美女充于后庭;而太子门下,无富贵得势者?王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太子嗣位,其门下怨君必甚,君之危亡可待也!”阳泉君曰:“为今之计当如何。”不韦曰:“鄙人有计,可以使君寿百岁,安于泰山,君欲闻否?”阳泉君跪请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而子傒又无适男,今王孙异人贤孝闻于诸侯,而弃在于赵,日夜引领思归,君诚请王后言于秦王,而归异人,使太子立为适子。是异人无国而有国,太子之夫人无子而有子,太子与王孙之德王后者,世世无穷,君之爵位可长保也。”阳泉君下拜曰:“谨谢教。”即日以不韦之言告于王后,王后因为秦王言之,秦王曰:“俟赵人请和,吾当迎此子归国耳。”太子召吕不韦问曰:“吾欲迎异人归秦为嗣,父王未准,先生有何妙策?”不韦叩首曰:“太子果立王孙为嗣,小人不惜千金家业,赂赵当权,必能救回。”太子与夫人俱大喜,将黄金三百镒付吕不韦,转付王孙异人为结客之费。王后亦出黄金二百镒,总付不韦。夫人又为异人制衣服一箱,亦赠不韦黄金共百镒,预拜不韦为异人太傅,使传语异人:“只在旦夕,可望相见,不必忧虑。”不韦辞归,回至邯郸,先见父亲,说了一遍。父亲大喜。次日,即备礼谒见公孙乾,然后见王孙异人,将王后及太子夫人一段说话,细细详述,又将黄金五百镒及衣服献上。异人大喜,谓不韦曰:“衣服我留下,黄金烦先生收去,倘有用处,但凭先生使费,只要救得我归国,感恩不浅。”再说不韦向取下邯郸美女,号为赵姬,善于歌舞,知其怀娠两月,心生一计,想道:“王孙异人回国,必有继立之分。若以此姬献之,倘然生得一男,是我嫡血,此男承嗣为王,嬴氏的天下,便是吕氏接代,也不枉了我破家做下这番生意。”因请异人和公孙乾来家饮酒,席上珍馐百味,笙歌两行,自不必说。酒至半酣,不韦开言:“卑人新纳一小姬,颇能歌舞,欲令奉劝一杯,勿嫌唐突。”即命二青衣丫鬟,唤赵姬出来。不韦曰:“汝可拜见二位贵人。”赵姬轻移莲步,在氍毹上叩了两个头。异人与公孙乾慌忙作揖还礼。不韦令赵姬手捧金卮,向前为寿。杯到异人,异人抬头看时,果然标致。怎见得?云鬓轻挑蝉翠,蛾眉淡扫春山。朱唇点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白玉。微开笑靥,似褒姒欲媚幽王;缓动金莲,拟西施堪迷吴主。万种娇容看不尽,一团妖冶画难工。赵姬敬酒已毕,舒开长袖,即在氍毹上舞一个大垂手小垂手,体若游龙,袖如素蜺,宛转似羽毛之从风,轻盈与尘雾相乱,喜得公孙乾和异人目乱心迷,神摇魂荡,口中赞叹不已。赵姬舞毕,不韦命再斟大觥奉劝,二人一饮而尽。赵姬劝酒完了,入内去讫。宾主复互相酬劝,尽量极欢。公孙乾不觉大醉,卧于坐席之上。异人心念赵姬,借酒装面,请于不韦曰:“念某孤身质此,客馆寂寥,欲与公求得此姬为妻,足满平生之愿,未知身价几何,容当奉纳。”不韦佯怒曰:“我好意相请,出妻献妾,以表敬意。殿下遂欲夺吾所爱,是何道理?”异人跼蹐无地,即下跪曰:“某以客中孤苦,妄想要先生割爱。实乃醉后狂言,幸勿见罪。”不韦慌忙扶起曰:“吾为殿下谋归,千金家产尚且破尽,全无吝惜。今何惜一女子,但此女年幼害羞,恐其不从,彼若情愿,即当奉送,备铺床拂席之役。”异人再拜称谢,候公孙乾酒醒,一同登车而去。其夜,不韦向赵姬言曰:“秦王孙十分爱你,求你为妻,你意若何?”赵姬曰:“妾既以身事君,且有娠矣,奈何弃之,使事他姓乎?”不韦密告曰:“汝随我终身,不过一贾人妇耳。王孙将来有秦王之分,汝得其宠,必为王后,天幸腹中生男,即为太子,我与你便是秦王之父母,富贵俱无穷矣,汝可念夫妇之情,曲从吾计,不可泄漏。”赵姬曰:“君之所谋者大,妾敢不奉命,但夫妻恩爱,何忍割绝?”言讫泪下。不韦抚之曰:“汝若不忘此情,异日得了秦家天下,仍为夫妇,永不相离,岂不美哉?”二人遂对天设誓,当夜同寝,恩情倍常,不必细述。次日,不韦到公孙乾处,谢夜来简慢之罪。公孙乾曰:“正欲与王孙一同造府,拜谢高情,何反劳枉驾?”少顷,异人亦到,彼此交谢。不韦曰:“蒙殿下不嫌小妾丑陋,取侍巾栉,某与小妾再三言之,已勉从尊命矣。今日良辰,即当送至寓所陪伴。”异人曰:“先生高义,粉骨难报:“公孙乾曰:“既有此良姻,某当为媒。”遂命左右备下喜筵。不韦辞去,至晚,以温车载赵姬与异人成亲。髯翁有诗云:新欢旧爱一朝移,花烛穷途得意时。尽道王孙能夺国,谁知暗赠吕家儿?,异人得了赵姬,如鱼似水,爱眷非常。约过一月有余,赵姬遂向异人曰:“妾获侍殿下,天幸已怀胎矣。”异人不知来历,只道自己下种,愈加欢喜。那赵姬先有了两月身孕,方嫁与异人,嫁过八个月,便是十月满足,当产之期,腹中全然不动,因怀著个混一天下的真命帝王,所以比常不同,直到十二个月周年,方才产下一儿,产时红光满室,百鸟飞翔,看那婴儿,生得丰准长目,方额重瞳,口中含有数齿,背项有龙鳞一搭,啼声洪大,街市皆闻。其日,乃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朔旦。异人大喜曰:“吾闻应运之主,必有异征,是儿骨相非凡,又且生于正月,异日必为政于天下。”遂用赵姬之姓,名曰赵政,后来政嗣为秦王,兼并六国,即秦始皇也。当时吕不韦闻得赵姬生男,暗暗自喜。至秦昭襄王五十年,赵政已长成三岁矣。时秦兵围邯郸甚急,不韦谓异人曰:“赵王倘复迁怒于殿下,奈何?不如逃奔秦国,可以自脱。”异人曰:“此事全仗先生筹画。”不韦乃尽出黄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赂南门守城将军,托言曰:“某举家从阳翟来,行贾于此,不幸秦寇生发,围城日久,某思乡甚切,今将所存资本,尽数分散各位,只要做个方便人情,放我一家出城,回阳翟去,感恩不浅。”守将许之。复以百斤献于公孙乾,述己欲回阳翟之意,反央公孙乾与南门守将说个方便。守将和军卒都受了贿赂,落得做个顺水人情,不韦预教异人将赵氏母子,密寄于母家。是日,置酒请公孙乾,说道:“某只在三日内出城,特具一杯话别。”席间将公孙乾灌得烂醉,左右军卒,俱大酒大肉,恣其饮啖,各自醉饱安眠。至夜半,异人微服混在仆人之中,跟随不韦父子行至南门,守将不知真假,私自开钥,放他出城而去。论来王龁大营,在于西门,因南门是走阳翟的大路,不韦原说还乡,所以只讨南门,三人共仆从结队连夜奔走,打大弯转欲投秦军,至天明,被秦国游兵获住,不韦指异人曰:“此秦国王孙,向质于赵,今逃出邯郸,来奔本国,汝辈可速速引路。”游兵让马匹与三人骑坐,引至王龁大营,王龁问明来历,请入相见,即将衣冠与异人更换,设宴管待。王龁曰:“大王亲在此督战,行宫去此不过十里。”乃备车马,转送入行宫。秦昭襄王见了异人,不胜之喜,曰:“太子日夜想汝,今天遣吾孙脱于虎口也,便可先回咸阳,以慰父母之念。”异人辞了秦王,与不韦父子登车,竟至咸阳。不知父子相见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邮 吕不韦巧计归异人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演义小说《东周列国志》的其中一回,以下是这一回的现代文翻译:
### 第一部分:长平之战后续及秦国内部矛盾
话说赵孝成王一开始接到赵括获胜的捷报,心里十分高兴。后来听说赵军被围困在长平,正打算商量派兵救援,忽然有人来报告:“赵括已经战死,赵国四十多万军队都向秦国投降了,被武安君白起一夜之间全部活埋,只放了二百四十人回赵国。”赵王大吃一惊,大臣们也都惊恐万分。赵国国内,儿子哭父亲,父亲哭儿子,哥哥哭弟弟,弟弟哭哥哥,爷爷哭孙子,妻子哭丈夫,满街满市都是痛哭的声音。只有赵括的母亲不哭,她说:“自从赵括当了将军,我就没把他当活人看了。”赵王因为赵括母亲之前有过那样的话,没有杀她,反而赏赐了粮食和布帛来安慰她。又派人向廉颇道歉。
赵国正处在惊慌的时候,边境的官吏又来报告:“秦国军队攻下了上党,十七座城都已经投降秦国,现在武安君亲自率领大军前进,扬言要围攻邯郸。”赵王问大臣们:“谁能阻止秦国的军队呢?”大臣们都不说话。平原君回到家,问遍了门客,门客们也没有能回答的。正好苏代在平原君家里做客,他自己说:“我如果到咸阳去,一定能阻止秦国军队攻打赵国。”平原君把这事告诉了赵王,赵王拿出很多金银财宝,资助苏代去秦国。
苏代去见应侯范睢,范睢请他坐在上座,问他:“先生为什么事而来?”苏代说:“为您而来。”范睢说:“您有什么要教导我的?”苏代说:“武安君已经杀了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了吗?”范睢回答说:“是的。”苏代又问:“现在要围攻邯郸了吗?”范睢又回答说:“是的。”苏代说:“武安君用兵如神,作为秦国的将军,夺取了七十多座城,杀了将近一百万人,即使是伊尹、吕望的功劳,也比不上他。现在又带兵围攻邯郸,赵国一定会灭亡;赵国灭亡了,秦国就能成就帝业;秦国成就帝业,武安君就是辅佐的首功之臣,就像伊尹对于商朝,吕望对于周朝一样。您虽然一向地位尊贵,也不能不处在他的下面了。”范睢惊讶地向前靠近说:“那怎么办呢?”苏代说:“您不如答应韩国、赵国割地给秦国来求和。割地算您的功劳,又能解除武安君的兵权,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范睢非常高兴。
第二天,范睢就对秦王说:“秦国军队在外面时间长了,很劳苦,应该休息了。不如派人告诉韩国、赵国,让他们割地来求和。”秦王说:“由相国自己决定吧。”于是范睢又拿出很多金银布帛,送给苏代,让他去劝说韩国、赵国。韩国、赵国的国王害怕秦国,都听从了苏代的计策。韩国答应割让垣雍一座城,赵国答应割让六座城,各自派使者到秦国求和。秦王一开始嫌韩国只割一座城太少,使者说:“上党十七个县,本来都是韩国的。”秦王就笑着接受了,下令让武安君班师回朝。
白起连战连胜,正想进军围攻邯郸,忽然听到班师的诏书,知道是应侯的主意,非常生气。从此白起和范睢有了矛盾,白起对众人说:“自从长平之战赵国失败后,邯郸城里一夜要惊乱十次,如果乘胜进攻,不过一个月就能攻下了,可惜应侯不懂时势,主张班师,失去了这个机会。”秦王听到后,非常后悔,说:“白起既然知道邯郸能攻下,为什么不早报告?”于是又让白起为将军,想让他去攻打赵国,白起正好有病不能去,就改派大将王陵,王陵率领十万军队去攻打赵国,围攻邯郸城。
赵王派廉颇去抵抗,廉颇防守得很严密,又用自己的财产招募敢死的士兵,常常在夜里用绳子把他们吊下城去砍秦国的军营,王陵的军队屡次战败。这时武安君的病已经好了,秦王想让他代替王陵,武安君上奏说:“邯郸实在不容易攻打。以前赵国大败之后,百姓惊恐不安,趁那个时候进攻,他们防守不牢固,进攻也没有力量,可以按期攻下;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多了,他们的伤痛已经平复,而且廉颇是老将,不是赵括能比的,诸侯看到秦国刚和赵国讲和,又去攻打它,都会认为秦国不可信任,一定会联合起来来救援赵国,我看不出秦国有取胜的可能。”秦王强行要他去,白起坚决推辞。秦王又派应侯去请他,武安君怨恨应侯以前阻止他立功,就称病不出。秦王问应侯:“武安君真的病了吗?”应侯说:“病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但是他不肯当将军,心意已经很坚决了。”秦王生气地说:“白起以为秦国没有别的将军,非要他不可吗?以前长平之战胜利,一开始带兵的是王龁,王龁怎么就不如白起?”于是增加十万军队,命令王龁去代替王陵,王陵回到秦国,被免去了官职。
王龁围攻邯郸,五个月都攻不下来,武安君听到后,对他的门客说:“我本来就说邯郸不容易攻打,大王不听我的话,现在怎么样了?”有个门客和应侯的门客关系好,把这话泄露出去了,应侯告诉了秦王,秦王一定要让武安君当将军,武安君就假装病重,秦王非常生气,削去了武安君的爵位和封地,把他贬为普通士兵,迁到阴密去,立刻赶出咸阳城,不许停留。武安君叹气说:“范蠡说过,‘狡猾的兔子死了,猎狗就要被煮着吃了。’我为秦国攻下了诸侯七十多座城,所以应该被煮了。”于是走出咸阳西门,到了杜邮,暂时休息,等行李。
应侯又对秦王说:“白起走的时候,心里很不服气,有很多怨言,他装病不是真的,恐怕会到别的国家去,对秦国有害。”秦王就派使者赐给他一把宝剑,让他自杀。使者到了杜邮,传达秦王的命令,武安君拿着剑,叹气说:“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落到这个地步?”过了很久又说:“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国士兵四十多万来投降,我用欺诈的手段一夜之间把他们都活埋了,他们有什么罪呢?我死是应该的。”于是就自杀了。当时是秦昭襄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五十八年。秦国人认为白起死得冤枉,没有不怜悯他的,常常为他建祠堂。后来到了唐朝末年,有天雷劈死了一头牛,牛肚子里有“白起”两个字。评论的人说白起杀人太多,所以几百年后,还受到畜生被雷劈的报应。杀人的罪孽这么重,当将军的能不警惕吗?
### 第二部分:赵国求救与毛遂自荐
秦王杀了白起后,又派出五万精兵,命令郑安平带领,去帮助王龁,一定要攻下邯郸才罢休。赵王听说秦国增加军队来攻打,非常害怕,派使者分路向诸侯求救。平原君赵胜说:“魏国是我的亲家,而且一向关系好,他们的救兵一定会来;楚国大但是远,不用‘合纵’的策略说服他们不行,我应该亲自去。”于是他召集门下的食客,想挑选二十个文武双全的人一起去。三千多人里面,有文才的没有武略,有武略的没有文才,选来选去,只选到十九个人,不够二十个人的数目,平原君叹气说:“我养士几十年了,得到合适的人才这么难啊!”有个坐在下面的门客站起来说:“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凑个数呢?”平原君问他的姓名,他回答说:“我姓毛名遂,是大梁人,在您门下做食客三年了。”平原君笑着说:“贤能的人处在世上,就像锥子放在口袋里,它的尖儿立刻就会露出来,现在先生在我门下三年,我没有听说过您有什么事迹,这说明先生在文和武方面都没有什么长处啊!”毛遂说:“我今天才请求放在口袋里。如果早放在口袋里,整个锥子都会突然露出来,哪里只是露出尖儿而已呢?”平原君对他的话感到惊奇,就让他凑够二十个人的数目,当天就告别赵王,向楚国的都城陈都进发。
到了楚国后,先通过春申君黄歇通报,黄歇一向和平原君有交情,就为他向楚考烈王转达。平原君在黎明的时候入朝,见面行完礼后,楚王和平原君坐在殿上,毛遂和那十九个人都站在台阶下面。平原君不慌不忙地说起“合纵”抵抗秦国的事。楚王说:“‘合纵’的盟约,开始是赵国发起的,后来听了张仪的游说,这个盟约就不牢固了。先怀王做‘纵约长’,攻打秦国没有成功;齐湣王又做‘纵约长’,诸侯都背叛了他。到现在各国都忌讳‘合纵’,这件事就像把沙子捏成团,不容易说啊!”平原君说:“自从苏秦倡导‘合纵’的主张,六国约定结为兄弟,在洹水结盟,秦国的军队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后来,齐国、魏国受了犀首的欺骗,想让他攻打赵国;怀王受了张仪的欺骗,想让他攻打齐国,所以‘合纵’的盟约渐渐瓦解了。如果这三个国家坚守洹水的誓言,不受秦国的欺骗,秦国能把他们怎么样呢?齐湣王名义上是‘合纵’,实际上是想兼并别国,所以诸侯背叛了他,哪里是‘合纵’这个策略不好呢?”
楚王说:“现在的形势,秦国强大而各国都弱小,只能各自想办法自保,怎么能互相帮助呢?”平原君说:“秦国虽然强大,分别对付六国就力量不足;六国虽然弱小,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就绰绰有余。如果各自想办法自保,不想着互相救援,一强一弱,胜负已经很明显了,恐怕秦国的军队会一天天逼近啊!”楚王又说:“秦国的军队一出来就攻下了上党十七座城,活埋了赵国士兵四十多万,韩国、赵国两国的力量,都敌不过一个武安君。现在又进逼邯郸,楚国偏僻又远,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平原君说:“我们国君任用将领不当,才导致了长平之战的失败。现在王陵、王龁二十多万军队,在邯郸城下停留了一年多,一点也不能损伤赵国,要是救兵一到,可以大大挫败他们的锐气,这样能有几年的安宁啊!”楚王说:“秦国刚和楚国交好,您想让我‘合纵’救援赵国,秦国一定会迁怒于楚国,这是代替赵国受怨恨啊!”平原君说:“秦国和楚国交好,是想专心对付韩、赵、魏三国,这三国如果灭亡了,楚国能独自存在吗?”楚王始终有害怕秦国的心思,犹豫不决。
毛遂在台阶下面看看日晷,已经到中午了,就按着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对平原君说:“‘合纵’的利害关系,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现在从早上入朝,到中午还没有决定,为什么呢?”楚王生气地问:“他是什么人?”平原君说:“这是我的门客毛遂。”楚王说:“我和你的国君商量事情,你这个门客怎么能多说话。”呵斥他让他下去。毛遂走上几步,按着剑说:“‘合纵’是天下的大事,天下的人都可以议论,我的国君在这里,你呵斥我干什么!”楚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毛遂说:“楚国土地有五千多里,从楚武王、楚文王称王以来,到现在雄视天下,号称盟主;一旦秦国崛起,几次打败楚国的军队,怀王被囚禁死在秦国,白起那个小子,打了一次又一次,鄢、郢都被占领了,楚国被逼迁都。这是百世的怨恨,连三尺高的小孩都觉得羞耻,大王难道不想念吗?今天‘合纵’的主张,是为了楚国,不是为了赵国。”楚王说:“是是。”毛遂又说:“大王的心意已经决定了吗?”楚王说:“我的心意已经决定了。”毛遂招呼左右的人,拿来歃血的盘子,跪着献给楚王说:“大王做‘纵约长’,应该先歃血,然后是我的国君,然后是我毛遂。”于是“合纵”的盟约就定下来了。毛遂歃血完毕,左手拿着盘子,右手招呼那十九个人说:“你们也应该在堂下一起歃血,你们就是人们所说的‘依靠别人办成事情’的人啊!”
楚王答应“合纵”后,就命令春申君带领八万人去救援赵国。平原君回到赵国,感叹说:“毛先生的一张嘴,比百万军队还厉害。我看的人多了,今天却错过了毛先生这样的人才。我从现在起不敢再品评天下的士人了!”从此把毛遂当作上宾。正像人们说的:船的桅杆虽然大却只能跟着人转动,秤锤虽然小却能压千斤。锋利的锥子不在口袋里,那十九个文武之士就显得很平庸了。
当时魏安釐王派大将晋鄙率领十万军队去救援赵国。秦王听说诸侯的救兵来了,亲自到邯郸督战,派人对魏王说:“秦国攻打邯郸,很快就要攻下了。诸侯有敢救援的,一定先调兵去攻打他!”魏王非常害怕,派使者追上晋鄙的军队,告诫他不要前进。晋鄙就把军队驻扎在邺下。春申君也把军队驻扎在武关,观望不前。这一段事情暂时先放下不说。
### 第三部分:吕不韦助异人归国
再说秦王的孙子异人,自从秦、赵两国在渑池会盟之后,被送到赵国做人质。异人是安国君的次子。安国君名叫柱,字子傒,是昭襄王的太子。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都是各个姬妾生的,没有嫡子。他宠爱的楚妃,号称华阳夫人,没有儿子。异人的母亲是夏姬,不受宠爱而且死得早,所以异人被送到赵国做人质,很久都没有消息。
当王翦攻打赵国的时候,赵王把怒气发泄在人质身上,想杀了异人。平原君劝谏说:“异人不受宠爱,杀了他有什么用?只会让秦国有借口,断绝以后两国通和的路。”赵王的怒气还没有消,就把异人安置在丛台,命令大夫公孙乾做他的陪同,监视他的出入,又削减了他的俸禄。异人出门没有车马,用度没有多余的钱财,整天闷闷不乐。
当时有个阳翟人姓吕,名不韦,父子俩做生意,平时往来于各国,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家里积累了千金的财富。当时他正好在邯郸,偶然在路上看见异人,只见异人长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虽然落魄,却不失贵族的气质。不韦暗暗称奇,指着异人问旁边的人:“这是谁?”回答说:“这是秦王太子安国君的儿子,被送到赵国做人质,因为秦国的军队屡次侵犯赵国边境,我们大王好几次想杀了他。现在虽然免了他的死罪,把他拘留在丛台,费用也不够,和穷人没什么两样。”不韦私下里叹气说:“这是可以囤积起来的奇货啊!”
于是他回家问他的父亲:“耕田的利润有几倍?”父亲说:“十倍。”又问:“贩卖珠玉的利润有几倍?”父亲说:“百倍。”又问:“如果扶持一个人做国王,掌握天下,利润有几倍?”父亲笑着说:“哪里有国王让你去扶持呢?要是真能这样,利润有千万倍,没法计算了!”
不韦就用一百两金子结交公孙乾,和他来往渐渐熟悉了,因此见到了异人。他假装不知道异人的来历,问公孙乾,公孙乾把实情告诉了他。有一天,公孙乾摆酒请吕不韦,不韦说:“座上没有别的客人,既然秦国王孙在这里,为什么不请他来一起坐?”公孙乾听从了他的话,就请异人和不韦见面,一起喝酒。喝到半醉的时候,公孙乾起身去上厕所,不韦低声问异人说:“秦王现在老了。太子宠爱的是华阳夫人,可是夫人没有儿子。殿下的兄弟有二十多个,没有一个特别受宠的,殿下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想办法回到秦国,侍奉华阳夫人,请求做她的儿子。以后还有立为太子的希望!”异人含着泪回答说:“我哪里敢有这样的奢望?只是一说到故国,心里就像刀刺一样,只恨没有脱身的办法啊!”不韦说:“我家虽然不富裕,请让我用一千两金子为殿下到西边的秦国去游说,劝说太子和夫人,救殿下回国,怎么样?”异人说:“如果真像您说的,要是我能得到富贵,和您一起分享。”话刚说完,公孙乾回来了,问:“吕先生说什么呢?”不韦说:“我问王孙秦国的玉价,王孙说他不知道。”公孙乾不再怀疑,让人再斟酒,大家尽情欢乐后散去。
从这以后,不韦和异人经常见面,他就偷偷地给了异人五百两金子,让他贿赂身边的人,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