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九十五回 說四國樂毅滅齊 驅火牛田單破燕

話說燕昭王自即位之後,日夜以報齊雪恥爲事,弔死問孤,與士卒同甘苦,尊禮賢士,四方豪傑,歸者如市。有趙人樂毅,乃樂羊之孫,自幼好講兵法。當初樂羊封於靈壽,子孫遂家焉。趙主父沙邱之亂,樂毅挈家去靈壽,奔大梁,事魏昭王,不甚信用;聞燕王築黃金臺,招致天下賢士,欲往投之,乃謀出使於燕,見燕昭王。說以兵法,燕王知其賢,待以客禮,樂毅謙讓不敢當,燕王曰:“先生生於趙,仕於魏,在燕固當爲客。”樂毅曰:“臣之仕魏,以避亂也,大王若不棄微末,請委質爲燕臣。”燕王大喜,即拜毅爲亞卿,位於劇辛諸人之上,樂毅悉召其宗族居燕,爲燕人。其時齊國強盛,侵伐諸侯。昭王深自韜晦,養兵恤民,待時而動。及湣王逐孟嘗君,恣行狂暴,百姓弗堪;而燕國休養多年,國富民稠,士卒樂戰。於是昭王進樂毅而問曰:“寡人銜先人之恨,二十八年於茲矣。常恐一旦溘先朝露,不及專剸刃於齊王之腹,以報國恥,終夜痛心。今齊王驕暴自恃,中外離心,此天亡之時,寡人慾起傾國之兵,與齊爭一旦之命,先生何以教之?”樂毅對曰:“齊國地大人衆,士卒習戰,未可獨攻也,王必欲伐之,必與天下共圖之,今燕之比鄰,莫密於趙,王宜首與趙合,則韓必從;而孟嘗君相魏,方恨齊,宜無不聽。,如是,而齊可攻也!”燕王曰:“善。”乃具符節,使樂毅往說趙國。平原君趙勝爲言於惠文王,王許之。適秦國使者在趙,樂毅並說秦使者以伐齊之利,使者還報秦王,秦王忌齊之盛,懼諸侯背秦而事齊,於是復遣使者報趙,願共伐齊之役;劇辛往說魏王,見孟嘗君,孟嘗君果主發兵,復爲約韓與共事,俱與訂期。於是燕王悉起國中精銳,使樂毅將之,秦將白起、趙將廉頗、韓將暴鳶、魏將晉鄙各率一軍,如期而至,於是燕王命樂毅並護五國之兵,號爲樂上將軍,浩浩蕩蕩,殺奔齊國。齊湣王自將中軍,與大將韓聶迎戰於濟水之西。樂毅身先士卒,四國兵將無不賈勇爭奮,殺得齊兵屍橫原野,流血成渠。韓聶被樂毅之弟樂乘所殺,諸軍乘勝逐北,湣王大敗,奔回臨淄,連夜使人求救於楚。許盡割淮北之地爲賂,一面檢點軍民,登城設守。秦、魏、韓、趙乘勝,各自分路收取邊城,獨樂毅自引燕軍,長驅深入,所過宣諭威德,齊城皆望風而潰,勢如破竹,大軍直逼臨淄。湣王大懼,遂與文武數十人,潛開北門而遁。行至衛國,衛君郊迎稱臣,既入城,讓正殿以居之,供具甚敬,湣王驕傲,待衛君不以禮,衛諸臣意不能平,夜往掠其輜重,湣王怒,欲俟衛君來見,責以捕盜。衛君是日竟不朝見,亦不復給廩餼。湣王甚愧,候至日昃餓甚,恐衛君圖己,與夷維數人連夜逃去。從臣失主,一時皆四散奔走。湣王不一日,逃至魯關,關吏報知魯君,魯君遣使者出迎,夷維謂曰:“魯何以待吾君?”對曰:“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曰:“吾君,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闢宮,朝夕親視膳於堂下,天子食已,乃退而聽朝,豈止十牢之奉而已!”使者回復魯君,魯君大怒,閉關不納。復至鄒,值鄒君方死,湣王欲入行吊,夷維謂鄒人曰:“天子下吊,主人必背其殯棺,立西階,北面而哭,天子乃於阼階上,南面而吊之。”鄒人曰:“吾國小,不敢煩天子下吊。”亦拒之不受。湣王計窮,夷維曰:“聞莒州尚完,何不往?”乃奔莒州,僉兵城守,以拒燕軍。樂毅遂破臨淄,盡收取齊之財物祭器,並查舊日燕國重器前被齊掠者,大車裝載,俱歸燕國。燕昭王大悅,親至濟上,大犒三軍,封樂毅於昌國,號昌國君。燕昭王返國,獨留樂毅於齊,以收齊之餘城。齊之宗人有田單者,有智術,知兵,湣王不能用,僅爲臨淄市椽。燕王入臨淄,城中之人紛紛逃竄,田單與同宗逃難於安平,盡截去其車軸之頭,略與轂平,而以鐵葉裹軸,務令堅固,人皆笑之,未幾,燕兵來攻安平,城破,安平人復爭竄,乘車者捱擠,多因軸頭相觸,不能疾驅;或軸折車覆,皆爲燕兵所獲。惟田氏一宗,以鐵籠堅固,且不礙,竟得脫,奔即墨去訖。樂毅分兵略地,至於畫邑,聞故太傅王蠋家在畫邑,傳令軍中,環畫邑三十里不許入犯,使人以金幣聘蠋,欲薦於燕王,蠋辭老病,不肯往,使者曰:“上將軍有令:‘太傅來,即用爲將,封以萬家之邑;不行,且引兵屠邑。’”蠋仰天嘆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齊王疏斥忠諫,故吾退而耕於野;今國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劫吾以兵,吾與其不義而存,不若全義而亡!”遂自懸其頭於樹上,舉身一奮,頸絕而死。樂毅聞之嘆息,命厚葬之,表其墓曰:“齊忠臣王蠋之墓。”樂毅出兵六個月,所攻下齊地共七十餘城,皆編爲燕之郡縣,惟莒州與即墨堅守不下。毅乃休兵享士,除其暴令,寬其賦役,又爲齊桓公、管夷吾立祠設祭,訪求逸民。齊民大悅,樂毅之意,以爲齊止二城,在掌握之中,終不能成大事,且欲以恩結之,使其自降,故不極其兵力。此周赧王三十一年事也。卻說楚頃襄王見齊使者來請救兵,許盡割淮北之地。乃命大將淖齒,率兵二十萬,以救齊爲名,往齊受地,謂淖齒曰:“齊王急而求我,卿往彼可相機而行,惟有利於楚,可以便宜從事。”淖齒謝恩而出,率兵從齊湣王於莒州。湣王德淖齒,立以爲相國,大權皆歸於齒。齒見燕兵勢盛,恐救齊無功,獲罪二國,乃密遣使私通樂毅,欲弒齊王,與燕中分齊國,使燕人立己爲王,樂毅回報曰:“將軍誅無道,以自立功名,桓、文之業,不足道也,所請惟命。”淖齒大悅。乃大陳兵於鼓裏,請湣王閱兵,湣王既至,遂執而數其罪曰:“齊有亡徵三,雨血者,天以告也;地坼者,地以告也;有人當闕而哭,人以告也。王不知省戒,戮忠廢賢,希望非分,今全齊盡失,而偷生於一城,尚欲何爲?”湣王俯首不能答。夷維擁王而哭,淖齒先殺夷維,乃生擢王筋,懸於屋樑之上,三日而後氣絕。湣王之得禍,亦慘矣哉!淖齒回莒州,欲覓王世子殺之,不得,齒乃爲表奏燕王,自陳其功,使人送於樂毅,求其轉達,是時莒州與臨淄,陰自相通,往來無禁。卻說齊大夫王孫賈,年十二歲,喪父,止有老母。湣王憐而官之。湣王出奔,賈亦從行,在衛相失,不知湣王下處,遂潛自歸家,其老母見之,問曰:“齊王何在?”賈對曰:“兒從王於衛,王中夜逃出,已不知所之矣。”老母怒曰:“汝朝去而晚回,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君之望臣,何異母之望子?汝爲齊王之臣,王昏夜出走,汝不知其處,尚何歸乎?”賈大愧,復辭老母,蹤跡齊王。聞其在莒州,趨往從之,比至莒州,知齊王已爲淖齒所殺,賈乃袒其左肩,呼於市中曰:“淖齒相齊而弒其君,爲臣不忠。有願與吾誅討其罪者,依吾左袒。”市人相顧曰:“此人年幼,尚有忠義之心,吾等好義者,皆當從之。”一時左袒者,四百餘人。時楚兵雖衆,皆分屯於城外。淖齒居齊王之宮,方酣飲,使婦人奏樂爲歡,兵士數百人,列於宮外。王孫賈率領四百人,奪兵士器仗,殺入宮中,擒淖齒剁爲肉醬,因閉城堅守。楚兵無主,一半逃散,一半投降於燕國。再說齊世子法章,聞齊王遇變,急更衣爲窮漢,自稱臨淄人王立,逃難無歸,投太史敫家爲傭工,與之灌園,力作辛苦,無人知其爲貴介者。太史敫有女,年及笄,偶遊園中,見法章之貌,大驚曰:“此非常人,何以屈辱於此?”使侍女叩其來歷,法章懼禍,堅不肯吐,太史女曰:“白龍魚服,畏而自隱;異日富貴,不可言也!”時時使侍女給其衣食,久益親近,法章因私露其跡於太史女,女遂與訂夫婦之約,因而私通,舉傢俱不知也。時即墨守臣病死,軍中無主,欲擇知兵者,推戴爲將,而難其人,有人知田單鐵籠得全之事,言其纔可將,乃共擁立爲將軍,田單身操版鍤,與士卒同操作,宗族妻妾皆編於行伍之間,城中人畏而愛之。再說齊諸臣四散奔逃,聞王蠋死節之事,嘆曰:“彼已告老,尚懷忠義之心,我輩見立齊朝,坐視君亡國破,不圖恢復,豈得爲人?”乃共走莒州,投王孫賈,相與訪求世子。歲餘,法章知其誠,乃出自言曰:“我實世子法章也。”太史敫報知王孫賈,乃具法駕迎之即位,是爲襄王。告於即墨,相約爲犄角,以拒燕兵。樂毅圍之三年不克,乃解圍退九里,建立軍壘,令曰:“城中民有出樵採者,聽之不許擒拿,其有睏乏飢餓者食之,寒者衣之。”欲使感恩悅附,不在話下。且說燕大夫騎劫頗有勇力,亦喜談兵,與太子樂資相善。覬得兵權,謂太子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惟莒與即墨耳,樂毅能於六月間,下齊七十餘城,何難於二邑?所以不肯即拔者,以齊人未附,欲徐以恩威結齊,不久當自立爲齊王矣!”太子樂資述其言於昭王,昭王怒曰:“吾先王之仇,非昌國君不能報,即使真欲王齊,於功豈不當耶?”乃笞樂資二十,遣使持節至臨淄,即拜樂毅爲齊王,毅感泣,以死自誓,不受命,昭王曰:“吾固知毅之本心,決不負寡人也。”昭王好神仙之術,使方士鍊金石爲神丹服之,久而內熱發病,遂薨,太子樂資嗣位,是爲惠王。田單每使細作入燕窺覘事情,聞騎劫謀代樂毅,及燕太子被笞之事,嘆曰:“齊之恢復,其在燕后王乎?”及燕惠王立,田單使人宣言於燕國曰:“樂毅久欲王齊,以受燕先王厚恩不忍背,故緩攻二城,以待其事,今新王即位,且與即墨連和,齊人所懼,惟恐他將來,則即墨殘矣!”燕惠王久疑樂毅,及聞流言與騎劫之言相合,因信爲然,乃使騎劫往代樂毅,而召毅歸國,毅恐見誅,曰:“我趙人也。”遂棄其家,西奔趙國。趙王封樂毅於觀津,號望諸君,騎劫既代將,盡改樂毅之令,燕軍俱憤怨不服。騎劫住壘三日,即率師往攻即墨,圍其城數匝,城中設守愈堅。田單晨起謂城中人曰:“吾夜來夢見上帝告我雲:齊當復興,燕當即敗,不日當有神人爲我軍師,戰無不克。”有一小卒悟其意,趨近單前,低語曰:“臣可以爲師否?”言畢,即疾走,田單急起持之,謂人曰:“吾夢中所見神人,即此是也。”乃爲小卒易衣冠,置之幕中上坐,北面而師事之。小卒曰:“臣實無能。”田單曰:“子勿言。”因號爲“神師”。每出一約束,必稟命於神師而行,謂城中人曰:“神師有令,‘凡食者必先祭其先祖於庭,當得祖宗陰力相助。’”城中人從其教,飛鳥見庭中祭品,悉翔舞下食,如此早暮二次。燕軍望見,以爲怪異,聞有神君下教,因相與傳說,謂齊得天助,不可敵,敵之違天,皆無戰心。單復使人揚樂毅之短曰:“昌國君太慈,得齊人不殺,故城中不怕,若劓其鼻而置之前行,即墨人苦死矣!”騎劫信之,將降卒盡劓其鼻,城中人見降者割鼻,大懼,相戒堅守,惟恐爲燕人所得。田單又揚言:“城中人家墳墓皆在城外,倘被燕人發掘,奈何?”騎劫又使兵卒盡掘城外墳墓,燒死人,暴骸骨,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欲食燕人之肉,相率來軍門,請出一戰,以報祖宗之仇。田單知士卒可用,乃精選強壯者五千人,藏匿於民間,其餘老弱同婦女輪流守城。遣使送款於燕軍,言:“城中食盡,將以某日出降。”騎劫謂諸將曰:“我比樂毅何如?”諸將皆曰:“勝毅多倍。”軍中悉踊躍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間金得千鎰,使富傢俬遺燕將,囑以城下之日,求保家小。燕將大喜,受其金,各付小旗,使插於門上,以爲記認。全不準備,呆呆的只等田單出降。單乃使人收取城中牛共千餘頭,製爲絳繒之衣,畫以五色龍文,披於牛體,將利刃束於牛角,又將麻葦灌下膏油,束於牛尾,拖後如巨帚,於約降前一日,安排停當,衆人皆不解其意。田單椎牛具酒,候至日落黃昏,召五千壯卒飽食,以五色塗面,各執利器,跟隨牛後,使百姓鑿城爲穴,凡數十處,驅牛從穴中出,用火燒其尾帚,火熱漸迫牛尾,牛怒直奔燕營,五千壯卒銜枚隨之,燕軍信爲來日受降入城,方夜皆安寢,忽聞馳驟之聲,從夢中驚起,那帚炬千餘,光明照耀,如同白日,望之皆龍文五采,突奔前來,角刃所觸,無不死傷,軍中擾亂,那一夥壯卒,不言不語,大刀闊斧,逢人便砍,雖只五千個人,慌亂之中,恰象幾萬一般。況且向來聽說神師下教,今日神頭鬼臉,不知何物?田單又親率城中人鼓譟而來,老弱婦女皆擊銅器爲聲,震天動地,一發膽都嚇破了,腳都嚇軟了,那個還敢相持,真個人人逃竄,個個奔忙,自相蹂踏,死者不計其數。騎劫乘車落荒而走,正遇田單,一戟刺死。燕軍大敗。此周赧王三十六年事也。史官有詩云:火牛奇計古今無,畢竟機乘騎劫愚。假使金臺不易將,燕齊勝負竟何如?田單整頓隊伍,乘勢追逐,戰無不克,所過城邑,聞齊兵得勝,燕將已死,盡皆叛燕而歸齊,田單兵勢日盛,掠地直逼河上,抵齊北界,燕所下七十餘城,復歸於齊。衆軍將以田單功大,欲奉爲王,田單曰:“太子法章自在莒州,吾疏族,安敢自立?”於是迎法章於莒,王孫賈爲法章御車,至於臨淄,收葬湣王,擇日告廟臨朝。襄王謂田單曰:“齊國危而復安,亡而復存,皆叔父之功也,叔父知名始於安平,今封叔父爲安平君,食邑萬戶。”王孫賈拜爵亞卿。迎太史女爲後,是爲君王后,那時太史敫方知其女先以身許法章,怒曰:“汝不取媒而自嫁,非吾種也!”終身誓不復相見,齊襄王使人益其官祿,皆不受,惟君王后歲時遣人候省,未嘗缺禮,此是後話。時孟嘗君在魏,讓相印於公子無忌,魏封無忌爲信陵君,孟嘗君退居於薛,比於諸侯,與平原君、信陵君相善,齊襄王畏之,復遣使迎爲相國,孟嘗君不就。於是與之連和通好,孟嘗君往來於齊、魏之間。其後,孟嘗君死,無子,諸公子爭立,齊,魏共滅薛,分其地。再說燕惠王自騎劫兵敗,方知樂毅之賢,悔之無及,使人遺毅書謝過,欲招毅還國,毅答書不肯歸,燕王恐趙用樂毅以圖燕,乃復以毅子樂間襲封昌國君,毅從弟樂乘爲將軍,並貴重之,毅遂合燕、趙之好,往來其間,二國皆以毅爲客卿,毅終於趙。時廉頗爲趙大將,有勇善用兵,諸侯皆憚之,秦兵屢侵趙境,賴廉頗力拒,不能深入,秦乃與趙通好。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小說《東周列國志》中的一回,以下是將其翻譯成相對通俗易懂的現代漢語: 話說燕昭王即位之後,日夜想着報齊國的仇、雪燕國的恥。他哀悼死者、慰問孤兒,和士兵同甘共苦,還尊重禮待賢能之士,因此四面八方的豪傑都像趕集一樣前來歸附。有個趙國人叫樂毅,是樂羊的孫子,從小就喜歡研究兵法。當初樂羊被封在靈壽,子孫就定居在了那裏。趙主父遭遇沙丘之亂,樂毅帶着家人離開靈壽,投奔大梁,侍奉魏昭王,但沒得到重用。他聽說燕王修築了黃金臺,招攬天下賢士,就想去投奔,於是設法出使燕國,見到了燕昭王。樂毅向燕王講述兵法,燕王知道他很賢能,用接待賓客的禮節對待他,樂毅謙虛地不敢接受。燕王說:“先生出生在趙國,在魏國做官,在燕國自然算是賓客。”樂毅說:“我在魏國做官,是爲了躲避戰亂,大王如果不嫌棄我低微,我願意委身成爲燕國的臣子。”燕王非常高興,立刻任命樂毅爲亞卿,地位在劇辛等人之上。樂毅把宗族的人都召到燕國居住,成了燕國人。 當時齊國很強大,經常侵犯其他諸侯。燕昭王則韜光養晦,訓練士兵、體恤百姓,等待時機。到了齊湣王驅逐孟嘗君,肆意施行殘暴的政策,百姓都忍受不了。而燕國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國家富裕、人口衆多,士兵們都渴望打仗。於是昭王召見樂毅問道:“我懷着先人的仇恨,到現在已經二十八年了。常常擔心有一天突然死去,來不及親手殺了齊王,來報國家的恥辱,整夜都痛心不已。如今齊王驕傲殘暴、剛愎自用,朝廷內外離心離德,這是上天要讓他滅亡的時候,我想發動全國的軍隊,和齊國決一死戰,先生有什麼指教?”樂毅回答說:“齊國地域廣闊、人口衆多,士兵們都熟悉作戰,不能單獨進攻。大王如果一定要討伐它,必須和天下諸侯一起謀劃。現在燕國的鄰國中,和趙國關係最密切,大王應該先和趙國聯合,那麼韓國一定會跟着;孟嘗君在魏國做相國,正怨恨齊國,應該會聽從我們的。這樣,就可以攻打齊國了!”燕王說:“好。”於是準備好符節,派樂毅去勸說趙國。平原君趙勝替他向惠文王進言,趙王答應了。正好秦國的使者在趙國,樂毅又向秦國使者講述了討伐齊國的好處,使者回去報告秦王,秦王忌憚齊國的強盛,害怕諸侯背叛秦國去侍奉齊國,於是又派使者回復趙國,願意共同參與討伐齊國的戰事;劇辛去勸說魏王,見到了孟嘗君,孟嘗君果然主張發兵,又替燕國約韓國一起行動,都定下了日期。 於是燕王發動國內所有精銳部隊,讓樂毅率領。秦國將領白起、趙國將領廉頗、韓國將領暴鳶、魏國將領晉鄙各自率領一支軍隊,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於是燕王命令樂毅統一指揮五國的軍隊,號稱樂上將軍。浩浩蕩蕩地殺向齊國。齊湣王親自率領中軍,和大將韓聶在濟水西邊迎戰。樂毅身先士卒,四國的兵將都奮勇爭先,把齊兵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韓聶被樂毅的弟弟樂乘殺死,各軍乘勝追擊,齊湣王大敗,逃回臨淄,連夜派人向楚國求救,答應把淮北的土地全部割讓給楚國作爲賄賂,一面清點軍民,登上城牆防守。秦、魏、韓、趙四國軍隊乘勝分別去佔領齊國的邊城,只有樂毅率領燕軍長驅直入,所到之處宣揚燕國的威望和仁德,齊國的城池都望風而逃,勢如破竹,大軍直逼臨淄。齊湣王非常害怕,就和幾十名文武大臣偷偷打開北門逃走了。 齊湣王逃到衛國,衛國國君到郊外迎接,自稱臣子,進城後,把正殿讓給齊湣王居住,供應的物品非常恭敬。但齊湣王很驕傲,對待衛國國君沒有禮貌,衛國的大臣們心裏不平,夜裏去搶奪他的財物。齊湣王很生氣,想等衛國國君來見他時,責備他抓捕盜賊。但衛國國君那天竟然不來朝見,也不再供應糧食。齊湣王很羞愧,等到太陽偏西餓極了,害怕衛國國君謀害自己,就和夷維等幾個人連夜逃走了。他的隨從們找不到主人,一時都四散奔走。 齊湣王沒幾天就逃到了魯關,守關的官吏報告給魯國國君,魯國國君派使者出城迎接。夷維問使者:“魯國準備怎麼對待我們國君?”使者回答說:“準備用十太牢的禮節招待您的國君。”夷維說:“我們國君是天子,天子巡視各地,諸侯要讓出宮殿,早晚親自在堂下侍奉天子用餐,天子喫完了,才能退下去處理朝政,哪裏只是用十太牢來供奉呢!”使者回去報告魯國國君,魯國國君大怒,關閉城門不讓他們進去。齊湣王又逃到鄒國,正趕上鄒國國君剛去世,齊湣王想進去弔唁,夷維對鄒國人說:“天子來弔唁,主人必須背對靈柩,站在西階,面向北哭泣,天子在東階上,面向南弔唁。”鄒國人說:“我們國家小,不敢勞煩天子來弔唁。”也拒絕了他。齊湣王無計可施,夷維說:“聽說莒州還完好,爲什麼不去那裏?”於是他們就逃到莒州,集結軍隊守城,抵抗燕軍。 樂毅攻破臨淄,把齊國的財物、祭器全部收繳,還查找到以前被齊國掠奪的燕國的重要器物,用大車裝載,全部運回燕國。燕昭王非常高興,親自到濟水邊上,犒勞三軍,把昌國封給樂毅,封號是昌國君。燕昭王回國,只留樂毅在齊國,去收復齊國剩下的城池。 齊國的宗室中有個叫田單的人,有智謀,懂得兵法,但齊湣王沒有重用他,只讓他做臨淄的市掾。燕王進入臨淄後,城中的人紛紛逃竄,田單和同宗族的人逃到安平,把車軸的頭都截掉,讓它和車轂一樣平,再用鐵片把車軸包起來,一定要讓它堅固,人們都嘲笑他。不久,燕兵來攻打安平,城被攻破,安平人又爭着逃竄,乘車的人互相擁擠,很多因爲車軸頭互相碰撞,不能快速行駛;有的車軸折斷、車子翻倒,都被燕兵俘虜了。只有田氏宗族的人,因爲車軸用鐵籠包着很堅固,而且不妨礙行駛,竟然得以逃脫,逃到即墨去了。 樂毅分兵去佔領土地,到了畫邑,聽說原來的太傅王蠋家在畫邑,就傳令軍中,環繞畫邑三十里內不許侵犯,派人帶着金幣去聘請王蠋,想把他推薦給燕王。王蠋以年老有病推辭,不肯去。使者說:“上將軍有令:‘太傅如果來,就任用您爲將軍,封給您有一萬戶人家的城邑;如果不來,就帶兵屠殺這個城邑。’”王蠋仰天嘆息說:“‘忠臣不侍奉兩個君主,烈女不更換兩個丈夫。’齊王疏遠排斥忠臣的勸諫,所以我退隱到鄉下耕種;現在國家滅亡、君主逃亡,我不能保存國家,又被人用武力威脅,我與其不講道義地活着,不如保全道義而死!”於是把自己的頭吊在樹上,縱身一跳,脖子斷了而死。樂毅聽說後嘆息,命令厚葬他,在他的墓前立碑,上面寫着:“齊忠臣王蠋之墓。” 樂毅出兵六個月,攻下齊國七十多座城,都編爲燕國的郡縣,只有莒州和即墨堅守不被攻下。樂毅就讓士兵休息、犒勞將士,廢除齊國的殘暴法令,減輕百姓的賦稅和勞役,又給齊桓公、管夷吾建立祠堂、舉行祭祀,尋訪隱居的人。齊國百姓非常高興。樂毅認爲齊國只剩下兩座城,已經在掌握之中,終究成不了大事,而且想用恩德來招降他們,讓他們自己投降,所以沒有用盡全力攻打。這是周赧王三十一年的事情。 再說楚頃襄王見齊國使者來請求救兵,還答應把淮北的土地全部割讓。就命令大將淖齒率領二十萬士兵,以救齊國爲名,去齊國接受土地,對淖齒說:“齊王危急了才求我們,你到那裏可以見機行事,只要對楚國有利,就可以自行決斷。”淖齒謝恩後出發,率兵到莒州去見齊湣王。齊湣王感激淖齒,立他爲相國,大權都歸淖齒掌握。淖齒見燕兵勢力強大,擔心救齊國不成功,會得罪兩國,就祕密派使者和樂毅私下勾結,想殺掉齊王,和燕國平分齊國,讓燕國人立自己爲王。樂毅回覆說:“將軍誅殺無道的君主,來建立自己的功名,齊桓公、晉文公的霸業都不值得一提,您的請求我聽從。”淖齒非常高興。 於是淖齒在鼓裏大規模地排列軍隊,請齊湣王來閱兵。齊湣王到了以後,淖齒就抓住他,列舉他的罪行說:“齊國有三個滅亡的徵兆,天下血雨,這是上天在警告;地裂開,這是大地在警告;有人在宮門前哭泣,這是百姓在警告。大王不知道反省警戒,殺戮忠臣、廢棄賢才,還抱有非分的想法,現在整個齊國都丟失了,只在一座城裏苟且偷生,還想幹什麼?”齊湣王低下頭不能回答。夷維護着齊湣王哭泣,淖齒先殺了夷維,然後活生生地抽出齊湣王的筋,把他吊在屋樑上,過了三天才斷氣。齊湣王遭遇的災禍,也太慘了啊! 淖齒回到莒州,想找到齊國的太子殺了他,沒找到。淖齒就寫了奏章給燕王,陳述自己的功勞,派人送給樂毅,請求他轉達。當時莒州和臨淄暗中互相往來,沒有禁止。 再說齊國的大夫王孫賈,十二歲時父親去世,只有老母親。齊湣王可憐他,讓他做官。齊湣王出逃,王孫賈也跟着,在衛國和齊湣王走散了,不知道齊湣王在哪裏,就偷偷回到家。他的老母親見到他,問:“齊王在哪裏?”王孫賈回答說:“我跟着大王在衛國,大王半夜逃走了,已經不知道他去哪裏了。”老母親生氣地說:“你早上出去晚上回來,我就靠在門口等你;你晚上出去不回來,我就靠在巷口等你。君主盼望臣子,就像母親盼望兒子一樣。你是齊王的臣子,大王深夜出走,你不知道他在哪裏,還回來幹什麼?”王孫賈非常羞愧,又辭別老母親,去尋找齊王。聽說齊王在莒州,就趕去追隨他。等他到了莒州,知道齊王已經被淖齒殺了,王孫賈就袒露左肩,在集市上呼喊:“淖齒做齊國的相國卻殺了他的君主,作爲臣子不忠誠。有願意和我一起討伐他罪行的人,就像我一樣袒露左肩。”集市上的人互相看着說:“這個人年紀小,還有忠義之心,我們這些重義氣的人,都應該跟着他。”一時間袒露左肩的有四百多人。當時楚國的軍隊雖然多,但都分駐在城外。淖齒住在齊王的宮殿裏,正暢快地喝酒,讓女人奏樂取樂,幾百名士兵排列在宮門外。王孫賈率領四百人,搶奪士兵的武器,衝進宮中,抓住淖齒,把他剁成肉醬,然後關閉城門堅守。楚國的軍隊沒有了主帥,一半逃散了,一半向燕國投降。 再說齊國的太子法章,聽說齊王遭遇變故,急忙換衣服扮成窮人,自稱是臨淄人王立,逃難沒有地方去,到太史敫家做僱工,幫着澆灌菜園,幹活很辛苦,沒有人知道他是貴族子弟。太史敫有個女兒,到了出嫁的年齡,偶然在園子裏見到法章的容貌,非常驚訝地說:“這不是一般人,爲什麼會受這樣的屈辱?”派侍女去問他的來歷,法章害怕惹禍,堅決不肯說。太史敫的女兒說:“白龍化爲魚的樣子,因爲害怕而隱藏自己;以後富貴了,就說不準了!”她時常讓侍女給他送衣食,時間長了兩人更加親近,法章就私下向太史敫的女兒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太史敫的女兒就和他訂立了夫婦的約定,於是兩人私通,全家都不知道。 當時即墨的守臣病死了,軍中沒有主帥,想挑選一個懂得兵法的人,推舉他做將軍,但很難找到合適的人。有人知道田單用鐵籠包車軸得以保全的事情,說他的才能可以做將軍,於是大家一起擁立田單爲將軍。田單親自拿着築牆的工具和士兵一起勞作,他的宗族、妻妾都編入軍隊中,城中的人既敬畏他又愛戴他。 再說齊國的大臣們四散奔逃,聽說王蠋爲保全氣節而死的事情,感嘆說:“他已經告老了,還懷着忠義之心,我們這些在齊國朝廷做官的人,眼看着君主亡國、國家破敗,不想着恢復,怎麼能算人呢?”於是他們一起到莒州,投奔王孫賈,一起尋找太子。過了一年多,法章知道他們是真心的,就自己出來說:“我其實是太子法章。”太史敫報告給王孫賈,於是準備好帝王的車駕去迎接他即位,這就是齊襄王。齊襄王通告即墨,和他們約定形成掎角之勢,來抵抗燕軍。樂毅圍困了三年都沒有攻克,就解圍後退九里,建立軍營,下令說:“城中有出去砍柴的百姓,聽任他們去,不許捉拿;有睏乏飢餓的人,給他們食物;有寒冷的人,給他們衣服。”想讓百姓感恩歸附,這就不多說了。 再說燕國的大夫騎劫很有勇力,也喜歡談論兵法,和太子樂資關係很好。他覬覦兵權,對太子說:“齊王已經死了,沒有被攻下的城,只有莒州和即墨了。樂毅能在六個月內攻下齊國七十多座城,攻下這兩座城有什麼難的?他之所以不肯馬上攻下,是因爲齊國人還沒有歸附,想慢慢地用恩威來收服齊國,不久他就要自立爲齊王了!”太子樂資把他的話告訴了昭王,昭王生氣地說:“我先王的仇恨,除了昌國君沒有人能報,即使他真的想在齊國稱王,憑他的功勞難道不應該嗎?”於是打了樂資二十板子,派使者拿着符節到臨淄,馬上封樂毅爲齊王。樂毅感動得流淚,發誓以死報效,不接受這個任命。昭王說:“我本來就知道樂毅的本心,他決不會辜負我。” 昭王喜歡神仙之術,讓方士煉製金石成爲神丹來服用,時間長了體內發熱發病,就去世了,太子樂資繼位,這就是燕惠王。 田單經常派密探到燕國去偵察情況,聽說騎劫謀劃代替樂毅,以及燕太子被打的事情,感嘆說:“齊國的復興,難道要靠燕國的新君主嗎?”等到燕惠王即位,田單派人在燕國散佈謠言說:“樂毅早就想在齊國稱王,因爲受到燕國先王的厚恩,不忍心背叛,所以延緩攻打這兩座城,等待時機。現在新王即位,樂毅要和即墨聯合,齊國人所害怕的,只擔心換別人來,那樣即墨就完了!”燕惠王早就懷疑樂毅,聽到這些流言和騎劫的話相符,就信以爲真,於是派騎劫去代替樂毅,召樂毅回國。樂毅害怕被殺,說:“我是趙國人。”於是拋棄家人,向西逃到趙國。趙王把觀津封給樂毅,封號是望諸君。 騎劫代替樂毅爲將後,把樂毅的命令全部更改,燕軍都憤怒怨恨,不服氣。騎劫在軍營住了三天,就率領軍隊去攻打即墨,把城圍了好幾層,城中的防守更加堅固。田單早上起來對城中的人說:“我昨晚夢見上帝告訴我說:齊國應當復興,燕國馬上就會失敗,不久會有神仙來做我們的軍師,打仗沒有不勝利的。”有一個小卒領悟了他的意思,走到田單面前,小聲說:“我可以做軍師嗎?”說完就急忙跑開,田單急忙起身抓住他,對衆人說:“我夢中見到的神仙,就是他。”於是給小卒換了衣服帽子,讓他坐在帳幕中的上首,田單面向北像對待老師一樣侍奉他。小卒說:“我其實沒有能力。”田單說:“你不要說話。”於是稱他爲“神師”。每次發佈一個命令,一定向神師請示後才執行,對城中的人說:“神師有命令,‘凡是喫飯的人,必須先在庭院中祭祀自己的祖先,這樣會得到祖宗暗中的幫助。’”城中的人聽從他的教導,飛鳥看到庭院中的祭品,都飛下來喫食,像這樣早晚兩次。燕軍看到後,覺得很怪異,又聽說有神君下達教導,於是互相傳說,說齊國得到上天的幫助,不能抵擋,抵擋就是違背天意,都沒有了作戰的心思。 田單又派人宣揚樂毅的短處說:“昌國君太仁慈,抓到齊國人不殺,所以城中的人不怕。如果把齊國人的鼻子割掉,讓他們在前面作戰,即墨人就會怕死了!”騎劫相信了,把投降的士兵的鼻子都割掉,城中的人看到投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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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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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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