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七十一回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 楚平王娶媳逐世子

話說齊景公歸自平邱,雖然懼晉兵威,一時受歃,已知其無遠大之謀,遂有志復桓公之業,謂相國晏嬰曰:“晉霸西北,寡人霸東南,何爲不可?”晏嬰對曰:“晉勞民於興築,是以失諸侯,君欲圖伯,莫如恤民!”景公曰:“恤民何如?”晏嬰對曰:“省刑罰,則民不怨;薄賦斂,則民知恩。古先王春則省耕,補其不足;夏則省斂,助其不給。君何不法之!”景公乃除去煩刑,發倉廩以貸貧窮,國人感悅。於是徵聘於東方諸侯。徐子不從,乃用田開疆爲將,帥師伐之,大戰於蒲隧,斬其將嬴爽,獲甲士五百餘人。徐子大懼,遣使行成於齊,齊侯乃約郯子、莒子同徐子結盟於蒲隧,徐以甲父之鼎賂之。晉君臣雖知,而不敢問。齊自是日強,與晉並霸。景公錄田開疆平徐之功,復嘉古冶子斬黿之功,仍立“五乘之賓”以旌之。田開疆復舉薦公孫捷之勇。那公孫捷生得面如靛染,目睛突出,身長一丈,力舉千鈞,景公見而異之,遂與之俱獵於桐山。忽然山中趕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虎咆哮發喊,飛奔前來,徑撲景公之馬,景公大驚。只見公孫捷從車上躍下,不用刀槍,雙拳直取猛虎,左手揪住項皮,右手揮拳,只一頓,將那隻大蟲打死,救了景公。景公嘉其勇,亦使與“五乘之賓”。公孫捷遂與田開疆、古冶子結爲兄弟,自號“齊邦三傑”,挾功恃勇,口出大言,凌鑠閭里,簡慢公卿,在景公面前,嘗以爾我相稱,全無禮體。景公惜其才勇,亦姑容之。時朝中有個佞臣喚做梁邱據,專以先意逢迎,取悅於君,景公甚寵愛之。據內則獻媚景公,以固其寵;外則結交三傑,以張其黨。況其時陳無宇厚施得衆,已伏移國之兆,那田開疆與陳氏是一族,異日聲勢相倚,爲國家之患,晏嬰深以爲憂,每欲除之,但恐其君不聽,反結了三人之怨。忽一日,魯昭公以不合於晉之故,欲結交於齊,親自來朝,景公設宴相待。魯國是叔孫婼相禮,齊國是晏嬰相禮。三傑帶劍,立於階下,昂昂自若,目中無人。二君酒至半酣,晏子奏曰:“園中金桃已熟,可命薦新,爲兩君壽。”景公准奏,宣園吏取金桃來獻,晏子奏曰:“金桃難得之物,臣當親往臨摘。”晏子領鑰匙去訖。景公曰:“此桃自先公時,有東海人,以臣核來獻,名曰‘萬壽金桃’,出自海外度索山,亦名‘蟠桃’。植之三十餘年,枝葉雖茂,花而不實,今歲結有數顆。寡人惜之,是以封鎖園門,今日君侯降臨,寡人不敢獨享,特取來與賢君臣共之。”魯昭公拱手稱謝。少頃,晏子引著園吏,將雕盤獻上。盤中堆著六枚桃子,其大如碗,其赤如炭,香氣撲鼻,真珍異之果也。景公問曰:“桃實止此數乎?”晏子曰:“尚有三四枚未熟,所以只摘得六枚。”景公命晏子行酒,晏子手捧玉爵,恭進魯侯之前。左右獻上金桃,晏子致詞曰:“桃實如鬥,天下罕有。兩君食之,千秋同壽。”魯侯飲酒畢,取桃一枚食之,甘美非常,誇獎不已;次及景公,亦飲酒一杯,取桃食訖。景公曰:“此桃非易得之物,叔孫大夫賢名著於四方,今又有贊禮之功,宜食一桃。”叔孫婼跪奏曰:“臣之賢,萬不及相國,相國內修國政,外服諸侯,其功不小。此桃宜賜相國食之,臣安敢僭?”景公曰:“既叔孫大夫推讓相國,可各賜酒一杯,桃一枚。”二臣跪而領之。謝恩而起,晏子奏曰:“盤中尚有二桃。主公可傳令諸臣中,言其功深勞重者,當食此桃,以彰其賢。”景公曰:“此言甚善。”即命左右傳諭,使階下諸臣,有自信功深勞重,堪食此桃者,出班自奏,相國評功賜桃。公孫捷挺身而出,立於筵上,而言曰:“昔從主公獵於桐山,力誅猛虎,其功若何?”晏子曰:“擎天保駕,功莫大焉!可賜酒一爵,食桃一枚,歸於班部。”古冶子奮然便出曰:“誅虎未足爲奇,吾曾斬妖黿於黃河,使君危而復安。此功若何?”景公曰:“此時波濤洶湧,非將軍斬絕妖黿,必至覆溺,此蓋世奇功也!飲酒食桃,又何疑哉?”晏子慌忙進酒賜桃,只見田開疆撩衣破步而出曰:“吾曾奉命伐徐,斬其名將,俘甲首五百餘人,徐君恐懼,致賂乞盟。郯、莒畏威,一時皆集,奉吾君爲盟主。此功可以食桃乎?”晏子奏曰:“開疆之功,比於二將,更自十倍。爭奈無桃可賜,賜酒一杯,以待來年。”景公曰:“卿功最大,可惜言之太遲,以此無桃,掩其大功。”田開疆按劍而言曰:“斬黿、打虎,小可事耳!吾跋涉千里之外,血戰成功,反不能食桃,受辱於兩國君臣之間,爲萬代恥笑!何面目立於朝廷之上耶?”言訖,揮劍自刎而死。公孫捷大驚,亦拔劍而言曰:“我等微功而食桃,田君功大,反不能食,夫取桃不讓,非廉也;視人之死而不能從,非勇也。”言訖,亦自刎。古冶子奮氣大呼曰:“吾三人義均骨肉,誓同生死。二人已亡,吾獨苟活,於心何安?”亦自刎而亡。景公急使人止之,已無及矣,魯昭公離席而起曰:“寡人聞三臣皆天下奇勇,可惜一朝俱盡矣。”景公聞言嘿然,變色不悅,晏嬰從容進曰:“此皆吾國一勇之夫,雖有微勞,何足掛齒。”魯侯曰:“上國如此勇將,還有幾人。”晏嬰對曰:“籌策廟堂,威加萬里,負將相之才者數十人。若血氣之勇,不過備寡君鞭策之用而已,其生死何足爲齊輕重哉?”景公意始釋然。晏子更進觴於兩君,歡飲而散。三傑墓在蕩陰裏,後漢諸葛孔明《梁父吟》,正詠其事: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中陰謀,二桃殺三士。誰能爲此者?相國齊晏子!魯昭公別後,景公召晏嬰問曰:“卿於席間,張大其辭,雖然存了齊國一時體面,只恐三傑之後,難乎其繼,如之奈何?”晏子對曰:“臣舉一人,足兼三傑之用。”景公曰:“何人。”曰:“有田穰苴者,文能附衆,武能威敵,真大將之才也!”景公曰:“得非田開疆一宗乎?”晏子對曰:“此人雖出田族,然庶孽微賤,不爲田氏所禮。故屏居東海之濱。君欲選將,無過於此。”景公曰:“卿既知其賢,何不早聞?”晏子對曰:“善仕者不但擇君,兼欲擇友。田疆、古冶輩血氣之夫,穰苴豈屑與之比肩哉。”景公口雖唯唯,終以田、陳同族爲嫌,躊躇不決。忽一日,邊吏報道,”晉國探知三傑俱亡,興兵犯東阿之境。燕國亦乘機侵擾北鄙。”景公大懼,於是令晏子以繒帛詣東海之濱,聘穰苴入朝。苴敷陳兵法,深合景公之意,即日拜爲將軍,使帥車五百乘,北拒燕、晉之兵。穰苴請曰:“臣素卑賤,君擢之閭里之中,驟然授以兵權,人心不服。願得吾君寵臣一人,爲國人素所尊重者,使爲監軍,臣之令乃可行也。”景公從其言,命嬖大夫莊賈,往監其軍。苴與賈同時謝恩而出,至朝門之外,莊賈問穰苴出軍之期,苴曰:“期在明日午時,某于軍門專候同行,勿過日中也。”言畢別去。至次日午前,穰苴先至軍中,喚軍吏立木爲表,以察日影。因使人催促莊賈。賈年少,素驕貴,恃景公寵幸,看穰苴全不在眼。況且自爲監軍,只道權尊勢敵,緩急自由。是日親戚賓客,俱設酒餞行,賈留連歡飲,使者連催,坦然不以爲意。穰苴候至日影移西,軍吏已報未牌,不見莊賈來到,遂吩咐將木表放倒,傾去漏水,竟自登壇誓衆,申明約束。號令方完,日已將晡,遙見莊賈高車駟馬,徐驅而至,面帶酒容。既到軍門,乃從容下車,左右擁衛,踱上將臺。穰苴端然危坐,並不起身,但問:“監軍何故後期?”莊賈拱手而對曰:“今日遠行,蒙親戚故舊攜酒餞送,是以遲遲也!”穰苴曰:“夫爲將者,受命之日,即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秉桴鼓,犯矢石,則忘其身。今敵國侵凌,邊境騷動,吾君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以三軍之衆,託吾兩人,冀旦夕立功,以救百姓倒懸之急,何暇與親舊飲酒爲樂哉?”莊賈尚含笑對曰:“幸未誤行期,元帥不須過責。”穰苴拍案大怒曰:“汝倚仗君寵,怠慢軍心,倘臨敵如此,豈不誤了大事。”即召軍政司問曰:“軍法期而後至,當得何罪?”軍政司曰:“按法當斬。”莊賈聞一“斬”字,纔有懼意,便要奔下將臺,穰苴喝教手下,將莊賈捆縛,牽出轅門斬首,唬得莊賈滴酒全無,口中哀叫討饒不已。左右從人,忙到齊侯處報信求救,連景公也喫一大驚,急叫梁邱據持節往諭,特免莊賈一死。吩咐乘軺車疾驅,誠恐緩不及事。那時莊賈之首,已號令轅門了。梁邱據尚然不知,手捧符節,望軍中馳去。穰苴喝令阻住,問軍政司曰:“軍中不得馳車,使者當得何罪?”答曰:“按法亦當斬。”梁邱據面如土色,戰做一團,口稱:“奉命而來,不幹某事。”穰苴曰:“既有君命,難以加誅。然軍法不可廢也!”乃毀車斬驂,以代使者之死。梁邱據得了性命,抱頭鼠竄而去。於是大小三軍莫不股慄。穰苴之兵未出郊外,晉師聞風遁去,燕人亦渡河北歸。苴追擊之,斬首萬餘,燕人大敗,納賂請和。班師之日景公親勞於郊,拜爲大司馬,使掌兵權。史臣有詩云:寵臣節使且罹刑,國法無私令必行。安得穰苴今日起,大張敵愾慰蒼生。諸侯聞穰苴之名,無不畏服。景公內有晏嬰,外有穰苴,國治兵強,四境無事,日惟田獵飲酒,略如桓公任管仲之時也。一日,景公在宮中與姬妾飲酒,至夜,意猶未暢,忽思晏子,命左右將酒具移於其家。前驅往報晏子曰:“君至矣。”晏子玄端束帶,執笏拱立於大門之外。景公尚未下車,晏子前迎,驚惶而問曰:“諸侯得無有故乎?國家得無有故乎?”景公曰:“無有。”晏子曰:“然則君何爲非時而夜辱於臣家?”景公曰:“相國政務煩勞,今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聲,不敢獨樂,願與相國共享。”晏子對曰:“夫安國家,定諸侯,臣請謀之;若夫布薦席,除簠簋者,君左右自有其人,臣不敢與聞也!”景公命回車,移於司馬穰苴之家。前驅報如前,司馬穰苴冠纓披甲,操戟拱立於大門之外,前迎景公之車,鞠躬而問曰:“諸侯得無有兵乎?大臣得無有叛者乎?”景公曰:“無有。”穰苴曰:“然則昏夜辱於臣家者何也?”景公曰:“寡人無他,念將軍軍務勞苦,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樂,思與將軍共之耳。”穰苴對曰:“夫禦寇敵,誅悖亂,臣請謀之。若夫布薦席,陳簠簋,君左右不乏,奈何及於介冑之士耶?”景公意興索然,左右問曰:“將回宮乎?”景公曰:“可移於梁邱大夫之家。”前驅馳報亦如前。景公車未及門,梁邱據左操琴,左挈竽,口中行歌而迎景公於巷口。景公大悅,於是解衣卸冠,與梁邱據歡呼於絲竹之間,雞鳴而返。明日,晏嬰、穰苴同入朝謝罪,且諫景公不當夜飲於人臣之家,景公曰:“寡人無二卿,何以治吾國;無樑邱據,何以樂吾身,寡人不敢妨二卿之職,二卿亦勿與寡人之事也。”史臣有詩云:雙柱擎天將相功。小臣便辟豈相同?景公得士能專任。嬴得芳名播海東!是時中原多故,晉不能謀。昭公立六年薨,世子去疾即位,是爲頃公。頃公初年,韓起、羊舌肹俱卒,魏舒爲政,荀躒、範鞅用事,以貪冒聞。祁氏家臣祁勝,通於鄔臧之室,祁盈執祁勝,勝行賂於荀躒,躒譖於頃公,反執祁盈;羊舌食我黨於祁氏,爲之殺祁勝。頃公怒,殺祁盈、食我,盡滅祁、羊舌二氏之族。國人冤之。其後魯昭公爲強臣季孫意如所逐,荀躒復取貨於意如,不納昭公。於是齊景公合諸侯於鄢陵,以謀魯難,天下俱高其義,齊景公之名,顯於諸侯,此是後話。卻說周景王十九年,吳王夷昧在位四年,病篤,復申父兄之命,欲傳位於季札。札辭曰:“吾不受位明矣。昔先君有命,札不敢從,富貴於我如秋風之過耳,吾何愛焉?”遂逃歸延陵。羣臣奉夷昧之子州於爲王,改名曰僚,是爲王僚。諸樊之子名光,善於用兵,王僚用之爲將,與楚戰於長岸,殺楚司馬公子魴,楚人懼,築城於州來,以御吳。時費無極以讒佞得寵,蔡平公廬已立嫡子朱爲世子,其庶子名東國,欲謀奪嫡,納貨於無極,無極先譖朝吳,逐之奔鄭,及蔡平公薨,世子朱立,無極詐傳楚王之命,使蔡人逐朱,立東國爲君。平王問曰:“蔡人何以逐朱?”無極對曰:“朱將叛楚,蔡人不願,是以逐之!”平王遂不問。無極又心忌太子建,欲離間其父子,而未有計,一日,奏平王曰:“太子年長矣,何不爲之婚娶?欲求婚,莫如秦國。秦,強國也,而睦於楚,兩強爲婚,楚勢益張矣!”平王從之,遂遣費無極往聘秦國,因爲世子求婚。秦哀公召羣臣謀其可否,羣臣皆言:“昔秦、晉世爲婚姻,今晉好久絕,楚勢方盛,不可不許!”秦哀公遂遣大夫報聘,以長妹孟嬴許婚,今俗家小說稱爲無祥公主者是也。公主之號,自漢代始有之,春秋時焉有此號哉?平王覆命無極領金珠彩幣,往秦迎娶,無極隨使者入秦,呈上聘禮;哀公大悅,即詔公子蒲送孟嬴至楚,裝資百輛,從媵之妾數十餘人。孟嬴拜辭其兄秦伯而行,無極於途中,察知孟嬴有絕世之色,又見媵女內有一人,儀容頗端,私訪其來歷,乃是齊女,自幼隨父宦秦,遂入宮中,爲孟嬴侍妾。無極訪得備細,因宿館驛,密召齊女謂曰:“我相你有貴人之貌,有心要抬舉你,做個太子正妃,汝能隱吾之計,管你將來富貴不盡,”齊女低首無言。無極先一日行,趨入宮中,回奏平王,言:“秦女已到,約有三舍之遠,”平王問曰:“卿曾見否,其貌若何?”無極知平王是酒色之徒,正要誇張秦女之美,動其邪心,恰好平王有此一問,正中其計,遂奏曰:“臣閱女子多矣,未見有如孟嬴之美者。不但楚國後宮無有其對,便是相傳古來絕色,如妲己、驪姬徒有其名,恐亦不如孟嬴之萬一矣!”平王聞秦女之美,麪皮通紅,半晌不語,徐徐嘆曰:“寡人枉自稱王,不遇此等絕色,誠所謂虛過一生耳!”無極請屏左右,遂密奏曰:“王慕秦女之美,何不自取之?”平王曰:“既聘爲子婦,恐礙人倫,”無極奏曰:“無害也。此女雖聘於太子,尚未入東宮,王迎入宮中,誰敢異議?”平王曰:“羣臣之口可鉗,何以塞太子之口?”無極奏曰:“臣觀從媵之中,有齊女才貌不凡,可充作秦女。臣請先進秦女於王宮,復以齊女進於東宮,囑以毋漏機關,則兩相隱匿,而百美俱全矣,”平王大喜,囑無極機密行事。無極謂公子蒲曰:“楚國婚禮,與他國異,先入宮見舅姑,而後成婚。”公子蒲曰:“惟命,”無極遂命車並車將孟嬴及妾媵俱送入王宮,留孟嬴而遣齊女。令宮中侍妾扮作秦媵,齊女假作孟嬴,令太子建迎歸東宮成親。滿朝文武及太子,皆不知無極之詐。孟嬴問:“齊女何在?”則雲:“已賜太子矣。”潛淵詠史詩云:衛宣作俑是新臺,蔡國姦淫長逆胎。堪恨楚平倫理盡,又招秦女入宮來!平王恐太子知秦女之事,禁太子入宮,不許他母子相見,朝夕與秦女在後宮宴樂,不理國政。外邊沸沸揚揚,多有疑秦女之事者。無極恐太子知覺,或生禍變,乃告平王曰:“晉所以能久霸天下者,以地近中原故也。昔靈王大城陳、蔡,以鎮中華,正是爭霸之基。今二國復封,楚仍退守南方,安能昌大其業?何不令太子出鎮城父,以通北方,王專事南方,天下可坐而策也!”平王躊躇未答,無極又附耳密言曰:“秦婚之事,久則事泄,若遠屏太子,豈不兩得其利?”平王恍然大悟,遂命太子建出鎮城父,以奮揚爲城父司馬,諭之曰:“事太子如事寡人也!”伍奢知無極之讒,將欲進諫。無極知之,復言於平王,使伍奢往城父輔助太子。太子行後,平王遂立秦女孟嬴爲夫人,出蔡姬歸於鄖。太子到此,方知秦女爲父所換,然無可奈何矣。孟嬴雖蒙王寵愛,然見平王年老,心甚不悅。平王自知非匹,不敢問之。逾年,孟嬴生一子,平王愛如珍寶,遂名曰珍。珍週歲之後,平王始問孟嬴曰:“卿自入宮,多愁嘆,少歡笑,何也?”孟嬴曰:“妾承兄命,適事君王,親自以爲秦、楚相當,青春兩敵,及入宮庭,見王春秋鼎盛,妾非敢怨王,但自嘆生不及時耳。”平王笑曰:“此非今生之事,乃宿世之姻契也,卿嫁寡人雖遲,然爲後則不知早幾年矣。”孟嬴心惑其言,細細盤問宮人,宮人不能隱瞞,遂言其故,孟嬴悽然垂淚,平王覺其意,百計媚之,許立珍爲世子,孟嬴之意稍定。費無極終以太子建爲慮,恐異日嗣位爲王,禍必及己,復乘間僭於平王曰:“聞世子與伍奢有謀叛之心,陰使人通於齊、晉二國,許爲之助,王不可不備。”平王曰:“吾兒素柔順,安有此事?”無極曰:“彼以秦女之故,久懷怨望,今在城父繕甲厲兵有日矣,常言穆王行大事,其後安享楚國,子孫繁盛,意欲效之,王若不行,臣請先辭,逃死於他國,免受誅戮。”平王本欲廢建而立少子珍,又被無極說得心動,便不信也信了,即欲傳令廢建。無極奏曰:“世子握兵在外,若傳令廢之,是激其反也,太師伍奢是其謀主,王不如先召伍奢,然後遣兵襲執世子,則王之禍患可除矣。”平王然其計,即使人召伍奢,奢至,平王問曰:“建有叛心,汝知之否?”伍奢素剛直,遂對曰:“王納子婦已過矣,又聽細人之說,而疑骨肉之親,於心何忍?”平王慚其言,叱左右執伍奢而囚之。無極奏曰:“奢斥王納婦,怨望明矣,太子知奢見囚,能不動乎?齊、晉之衆,不可當也。”平王曰:“吾欲使人往殺世子,何人可遣?”無極對曰:“他人往,太子必將抗鬥,不若密諭司馬奮揚使襲殺之。”平王乃使人密諭奮揚,曰:“殺太子,受上賞;縱太子,當死。”奮揚得令,即時使心腹私報太子,教他“速速逃命,無遲頃刻!”太子建大驚,時齊女已生子名勝,建遂與妻子連夜出奔宋國。奮揚知世子已去,使城父人將自己囚繫,解到郢都,來見平王,言:“世子逃矣。”平王大怒曰:“言出於餘口,入於爾耳,誰告建耶?”奮揚曰:“臣實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寡人’,臣謹守斯言,不敢貳心,是以告之;後思罪及於身,悔已無及矣。”平王曰:“你既私縱太子,又敢來見寡人,不畏死乎?”奮揚對曰:“既不能奉王之後命,又畏死而不來,是二罪也。且世子未有叛形,殺之無名,苟君王之子得生,臣死爲幸矣!”平生惻然,似有愧色,良久曰:“奮揚雖違命,然忠直可嘉也!”遂赦其罪,復爲城父司馬。史臣有詩云:無辜世子已偷生,不敢逃刑就鼎烹。讒佞紛紛終受戮,千秋留得奮揚名!平王乃立秦女所生之子珍爲太子,改費無極爲太師。無極又奏曰:“伍奢有二子,曰尚、曰員,皆人傑也,若使出奔吳國,必爲楚患,何不使其父以免罪召之。彼愛其父,必應召而來,來則盡殺之,可免後患。”平王大喜,獄中取出伍奢,令左右授以紙筆,謂曰:“汝教太子謀反,本當斬首示衆,念汝祖父有功於先朝,不忍加罪。汝可寫書,召二子歸朝,改封官職,赦汝歸田。”伍奢心知楚王挾詐,欲召其父子同斬,乃對曰:“臣長子尚,慈溫仁信,聞臣召必來;少子員,少好於文,長習於武,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蒙垢忍辱,能成大事。此前知之士,安肯來耶?”平王曰:“汝但如寡人之言,作書往召,召而不來,無與爾事,”奢念君父之命,不敢抗違,遂當殿寫書,略雲:書示尚、員二子,吾因進諫忤旨,待罪縲紲。吾王念我祖父有功先朝,免其一死,將使羣臣議功贖罪,改封爾等官職。爾兄弟可星夜前來!若違命延遷,必至獲罪。書到速速!伍奢寫畢,呈上平王看過,緘封停當,仍復收獄。平王遣鄢將師爲使,駕駟馬,持封函印綬,往棠邑來,伍尚已回城父矣。鄢將師再至城父,見伍尚,口稱:“賀喜!”尚曰:“父方被囚,何賀之有?”鄢將師曰:“王誤信人言,囚繫尊公,今有羣臣保舉,稱君家三世忠臣,王內慚過聽,外愧諸侯之恥,反拜尊公爲相國,封二子爲侯,尚賜鴻都侯,員賜蓋侯。尊公久系初釋,思見二子,故復作手書,遣某奉迎,必須早早就駕,以慰尊公之望。”伍尚曰:“父在囚繫,中心如割,得免爲幸,何敢貪印綬哉?”將師曰:“此王命也,君其勿辭!”伍尚大喜,乃將父書入室,來報其弟伍員。不知伍員肯同赴召否?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小說《東周列國志》中的章節內容,以下是將其翻譯成現代漢語: 話說齊景公從平邱歸來,雖然畏懼晉國的兵威,一時參與了歃血之盟,但已經看出晉國沒有遠大的謀略,於是便有了恢復齊桓公霸業的志向。他對相國晏嬰說:“晉國稱霸西北,寡人稱霸東南,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晏嬰回答說:“晉國大興土木,讓百姓勞苦,所以失去了諸侯的擁護。您若想稱霸,不如體恤百姓。”景公問:“怎樣體恤百姓呢?”晏嬰回答:“減少刑罰,百姓就不會怨恨;減輕賦稅,百姓就會感恩。古代的先王,春天會去視察耕種情況,幫助百姓彌補不足;夏天會去查看收穫情況,援助那些收成不好的人家。您爲何不效仿他們呢?”景公於是廢除了繁雜的刑罰,打開糧倉賑濟貧窮的百姓,國人都很感激喜悅。於是齊國向東方的諸侯進行徵聘。徐子不服從,齊國就任用田開疆爲將領,率領軍隊討伐他。雙方在蒲隧大戰,田開疆斬殺了徐子的將領嬴爽,俘獲了五百多名甲士。徐子非常害怕,派使者到齊國求和。齊侯便約郯子、莒子和徐子在蒲隧結盟,徐子用甲父之鼎作爲禮物賄賂齊國。晉國的君臣雖然知道這件事,但也不敢過問。齊國從此日益強大,與晉國並駕齊驅,一同稱霸。 景公記錄下田開疆平定徐國的功勞,又嘉獎古冶子斬殺大黿的功績,仍舊設立“五乘之賓”的榮譽來表彰他們。田開疆又舉薦了公孫捷的勇猛。公孫捷長得臉色如靛染一般,眼睛突出,身高一丈,力氣大得能舉起千鈞重物。景公見到他後覺得他很奇特,就和他一起到桐山打獵。忽然,山中竄出一隻吊睛白額的老虎,那老虎咆哮着,飛奔而來,徑直撲向景公的馬,景公大驚失色。只見公孫捷從車上跳下來,不用刀槍,雙拳直接去對付猛虎。他左手揪住老虎的脖子皮,右手揮拳猛打,只幾下就把那隻老虎打死了,救了景公。景公讚賞他的勇敢,也讓他加入了“五乘之賓”。公孫捷於是和田開疆、古冶子結爲兄弟,自稱爲“齊邦三傑”。他們依仗着功勞和勇猛,口出狂言,欺凌鄉里,對公卿大臣也很傲慢。在景公面前,他們常常以“爾”“我”相稱,完全沒有禮數。景公愛惜他們的才能和勇猛,也就暫且容忍了他們。 當時朝中有個奸臣叫梁邱據,專門迎合景公的心意,討他的歡心,景公非常寵愛他。梁邱據對內討好景公,鞏固自己的寵信;對外結交“三傑”,擴張自己的勢力。況且當時陳無宇廣施恩惠,贏得了衆人的擁護,已經有了奪取齊國政權的跡象。田開疆和田氏是一族,日後他們的勢力相互倚靠,會成爲國家的禍患,晏嬰對此深感憂慮,常常想除掉他們,但又擔心國君不聽從,反而會結下和三人的怨恨。 忽然有一天,魯昭公因爲和晉國不合,想和齊國結交,親自來齊國朝見。景公設宴款待他。魯國由叔孫婼主持禮儀,齊國由晏嬰主持禮儀。“三傑”帶着劍,站在臺階下,昂首挺胸,旁若無人。兩位國君酒喝到一半的時候,晏子上奏說:“園中的金桃已經成熟了,可以摘來獻給兩位國君嘗新,爲你們祝壽。”景公批准了,下令園吏去取金桃來。晏子上奏說:“金桃是難得的東西,臣應該親自去採摘。”晏子拿着鑰匙去了。景公說:“這種桃子是先公在世的時候,有個東海人獻上的桃核種出來的,名叫‘萬壽金桃’,出自海外的度索山,也叫‘蟠桃’。種了三十多年,枝葉雖然茂盛,但一直只開花不結果,今年才結了幾顆。寡人很珍惜它們,所以把園門鎖上了。今天君侯來了,寡人不敢獨自享用,特地摘來和賢明的君臣們一起分享。”魯昭公拱手致謝。 過了一會兒,晏子帶着園吏,獻上了雕盤。盤中放着六枚桃子,像碗一樣大,紅得像炭火,香氣撲鼻,真是珍貴奇異的水果。景公問:“桃子就只有這麼多嗎?”晏子說:“還有三四枚沒熟,所以只摘了六枚。”景公命令晏子敬酒,晏子手捧玉爵,恭敬地走到魯侯面前。左右獻上金桃,晏子致辭說:“桃實像鬥一樣大,天下罕見。兩位國君喫了,能千秋同壽。”魯侯喝完酒,拿了一枚桃子喫,覺得非常甜美,不停地誇獎。接着輪到景公,他也喝了一杯酒,喫了桃子。景公說:“這桃子不是容易得到的東西,叔孫大夫賢名遠揚,現在又有主持禮儀的功勞,應該喫一枚桃子。”叔孫婼跪着上奏說:“臣的賢能,遠遠比不上相國。相國內修國政,外服諸侯,功勞很大。這桃子應該賜給相國喫,臣怎麼敢僭越呢?”景公說:“既然叔孫大夫把桃子讓給相國,那就各賜酒一杯,桃子一枚。”兩位大臣跪着領了賞賜,謝恩後站起來。 晏子上奏說:“盤中還有兩枚桃子。主公可以傳令給各位大臣,讓他們說說自己功勞大、勞苦重的,就可以喫這桃子,以彰顯他們的賢能。”景公說:“這話很對。”就命令左右傳旨,讓臺階下的各位大臣,要是自己覺得功勞大、勞苦重,有資格喫這桃子的,就出班自己上奏,由相國評定功勞後賜桃。公孫捷挺身而出,站在筵席上,說:“以前我跟隨主公在桐山打獵,奮力殺死了猛虎,這功勞怎麼樣?”晏子說:“擎天保駕,功勞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可以賜酒一杯,喫一枚桃子,回到班列中去。”古冶子奮勇地走出來說:“殺死老虎不算稀奇,我曾經在黃河裏斬殺了妖黿,讓國君轉危爲安。這功勞怎麼樣?”景公說:“當時波濤洶湧,如果不是將軍斬殺了妖黿,肯定會船翻人溺,這是蓋世奇功啊!喝酒喫桃,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晏子急忙敬酒賜桃。只見田開疆撩起衣服,大步走出來說:“我曾經奉命討伐徐國,斬殺了他們的名將,俘獲了五百多名甲士,徐國國君害怕了,送來禮物請求結盟。郯國、莒國畏懼我們的威嚴,一時都來歸附,尊奉我們國君爲盟主。我這功勞可以喫桃子嗎?”晏子上奏說:“開疆的功勞,比那兩位將軍還要大十倍。只可惜沒有桃子可賜了,賜酒一杯,等來年有了桃子再賞賜。”景公說:“你的功勞最大,可惜說得太遲了,因爲沒有桃子,掩蓋了你的大功。”田開疆握着劍說:“斬殺妖黿、打死老虎,都是小事!我跋涉千里之外,血戰成功,反而不能喫桃子,在兩國君臣面前受辱,會被萬代人恥笑!我還有什麼臉面站在朝廷上呢?”說完,就揮劍自刎而死。公孫捷大驚,也拔出劍來說:“我們功勞小卻喫了桃子,田君功勞大,反而不能喫。拿了桃子卻不謙讓,這是不廉潔;看到別人死了自己卻不跟着去,這是不勇敢。”說完,也自刎了。古冶子怒氣衝衝地大喊:“我們三人情同骨肉,發誓同生共死。現在兩人都死了,我獨自活着,心裏怎麼能安寧呢?”也自刎而死。景公急忙派人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魯昭公離開座位站起來說:“寡人聽說這三位大臣都是天下少有的勇士,可惜一下子都死了。”景公聽了,沉默不語,臉色變了,很不高興。晏嬰從容地進言說:“他們都是我們國家有勇無謀的人,雖然有點小功勞,但不值得一提。”魯侯問:“貴國有這樣的勇將,還有幾個?”晏嬰回答說:“能在朝堂上出謀劃策,威震萬里,有將相之才的有幾十人。至於像他們這樣僅憑血氣之勇的人,不過是供我們國君驅使罷了,他們的生死對齊國來說有什麼重要的呢?”景公這才消了氣。晏子又給兩位國君敬酒,大家歡飲而散。“三傑”的墳墓在蕩陰裏,後漢諸葛亮的《梁父吟》,就是吟詠這件事的:“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中陰謀,二桃殺三士。誰能爲此者?相國齊晏子!” 魯昭公離開後,景公召見晏嬰問:“你在酒席上誇大其詞,雖然保全了齊國一時的體面,但恐怕‘三傑’之後,很難再找到這樣的人,怎麼辦呢?”晏子回答說:“臣舉薦一個人,他的才能足以抵得上‘三傑’。”景公問:“是誰?”晏子說:“有個叫田穰苴的人,文能使衆人歸附,武能威懾敵人,真是大將之才啊!”景公問:“是不是和田開疆同宗?”晏子回答說:“這個人雖然出自田氏家族,但他是庶出,地位低微,不被田氏家族看重。所以隱居在東海之濱。您要是選將,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景公問:“你既然知道他賢能,爲什麼不早說?”晏子回答說:“善於做官的人不但要選擇君主,還要選擇朋友。田疆、古冶這些有勇無謀的人,穰苴怎麼會願意和他們並肩呢。”景公嘴上雖然答應着,但始終因爲田氏和陳氏同族而有所顧慮,猶豫不決。 忽然有一天,邊境的官吏來報告:“晉國探聽到‘三傑’都死了,就興兵侵犯東阿的邊境。燕國也乘機侵擾北部邊境。”景公非常害怕,於是命令晏子帶着繒帛到東海之濱,聘請穰苴入朝。穰苴講述兵法,很合景公的心意,當天就被拜爲將軍,讓他率領五百輛戰車,北上抵禦燕國和晉國的軍隊。穰苴請求說:“臣一向地位卑賤,您把我從民間提拔起來,突然授予我兵權,人心不服。希望能有您的一位寵臣,是國人一向敬重的,讓他做監軍,我的命令才能執行下去。”景公聽從了他的話,命令寵臣莊賈去監軍。穰苴和莊賈同時謝恩後出來,到了朝門外面,莊賈問穰苴出兵的日期,穰苴說:“日期是明天午時,我在軍門專門等您一起出發,不要過了中午。”說完就分別了。 到了第二天午前,穰苴先到了軍中,叫軍吏立起木表來觀察日影。然後派人去催促莊賈。莊賈年輕,一向驕橫尊貴,依仗着景公的寵愛,根本不把穰苴放在眼裏。況且他自己是監軍,覺得權力和穰苴相當,行動自由。這天親戚朋友都設酒爲他送行,莊賈留戀着歡飲,使者連連催促,他卻滿不在乎。穰苴等到日影移到西邊,軍吏已經報告是未時了,還不見莊賈來,就吩咐把木表放倒,倒掉漏壺裏的水,自己登上壇去宣誓,申明紀律。號令剛宣佈完,太陽已經快落山了,遠遠看見莊賈坐着高車駟馬,慢悠悠地來了,面帶酒色。到了軍門,他從容地下了車,在左右的簇擁下,踱上了將臺。穰苴端端正正地坐着,並不起身,只問:“監軍爲什麼遲到?”莊賈拱手回答說:“今天要遠行,承蒙親戚朋友帶着酒來送行,所以來晚了。”穰苴說:“作爲將領,接受命令的那天,就應該忘掉自己的家。面對軍隊的紀律,就應該忘掉自己的親人。擂起戰鼓,冒着箭石衝鋒的時候,就應該忘掉自己的生命。現在敵國侵犯,邊境不安,我們國君睡不好覺,喫不下飯,把三軍將士交給我們兩人,希望我們早晚能立功,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哪有時間和親戚朋友喝酒取樂呢?”莊賈還笑着回答說:“幸好沒耽誤行軍日期,元帥不必過分責備。”穰苴拍案大怒說:“你依仗着國君的寵愛,怠慢軍心,如果在戰場上也這樣,豈不誤了大事。”就召來軍政司問:“軍法規定,約定時間卻遲到的,該當何罪?”軍政司說:“按法應當斬首。”莊賈聽到“斬”字,纔有了害怕的意思,想奔下將臺,穰苴喝令手下把莊賈捆起來,牽出轅門斬首。嚇得莊賈酒全醒了,嘴裏不停地哀叫求饒。左右的隨從急忙到齊侯那裏報信求救,連景公也喫了一驚,急忙叫梁邱據拿着符節去傳令,特免莊賈一死。吩咐他乘坐輕便的馬車趕快去,生怕來不及。這時莊賈的頭已經在轅門示衆了。梁邱據還不知道,手捧符節,向軍中馳去。穰苴喝令攔住他,問軍政司:“軍中不許馳車,使者該當何罪?”回答說:“按法也應當斬首。”梁邱據嚇得面如土色,渾身發抖,說:“我是奉命而來的,不干我的事。”穰苴說:“既然有國君的命令,難以誅殺你。但軍法不能廢除!”就毀掉他的車,斬殺拉車的馬,來代替使者的死罪。梁邱據撿回了一條命,抱頭鼠竄而去。於是大小三軍沒有不害怕的。穰苴的軍隊還沒出郊外,晉國的軍隊就聽到消息逃走了,燕國人也渡過黃河北歸。穰苴追擊他們,斬殺了一萬多人,燕國人大敗,送上禮物請求講和。班師回朝的那天,景公親自到郊外慰勞,拜穰苴爲大司馬,讓他掌管兵權。史臣有詩說:“寵臣節使且罹刑,國法無私令必行。安得穰苴今日起,大張敵愾慰蒼生。” 諸侯們聽到穰苴的名字,沒有不敬畏服從的。景公內有晏嬰,外有穰苴,國家治理得很好,軍隊強大,四方邊境平安無事。景公每天只是打獵喝酒,和齊桓公任用管仲的時候差不多。 有一天,景公在宮中和姬妾們喝酒,到了夜裏,還覺得不盡興,忽然想起了晏子,就命令左右把酒具搬到晏子家去。先頭的人去報告晏子說:“國君來了。”晏子穿着禮服,繫好腰帶,拿着笏板,恭敬地站在大門外。景公還沒下車,晏子上前迎接,驚慌地問:“諸侯是不是有什麼變故?國家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景公說:“沒有。”晏子說:“那您爲什麼在不該來的時候夜裏到臣家來呢?”景公說:“相國政務繁忙,現在寡人有美酒,還有美妙的音樂,不敢獨自享受,想和相國一起分享。”晏子回答說:“安定國家,平定諸侯,臣可以謀劃;至於鋪設坐席,擺放餐具這些事,您身邊自有合適的人,臣不敢過問。”景公命令回車,又把車駕到司馬穰苴家。先頭的人像之前一樣去報告,司馬穰苴戴着帽子,繫着纓帶,穿着鎧甲,拿着戟,恭敬地站在大門外,上前迎接景公的車,鞠躬問道:“諸侯是不是有戰事?大臣中是不是有叛亂的?”景公說:“沒有。”穰苴說:“那您夜裏到臣家來是爲什麼呢?”景公說:“寡人沒別的意思,想到將軍軍務辛苦,寡人有美酒,美妙的音樂,想和將軍一起分享。”穰苴回答說:“抵禦敵寇,誅殺叛亂,臣可以謀劃。至於鋪設坐席,擺放餐具,您身邊不缺人,爲什麼要找我這個穿鎧甲的人呢?”景公頓時沒了興致,左右的人問:“要回宮嗎?”景公說:“可以到梁邱大夫家去。”先頭的人又像之前一樣去報告。景公車還沒到門口,梁邱據左手拿着琴,右手拿着竽,嘴裏唱着歌,在巷口迎接景公。景公非常高興,於是解下衣服,摘下帽子,和梁邱據在音樂聲中歡呼,直到雞鳴纔回宮。 第二天,晏嬰、穰苴一起入朝謝罪,並且勸諫景公不應該夜裏到臣子家喝酒。景公說:“寡人沒有你們兩位,怎麼治理國家;沒有梁邱據,怎麼讓自己快樂。寡人不敢妨礙你們兩位的職責,你們兩位也不要干涉寡人的事情。”史臣有詩說:“雙柱擎天將相功。小臣便辟豈相同?景公得士能專任。嬴得芳名播海東!” 當時中原地區多有變故,晉國無力謀劃。魯昭公即位六年後去世,世子去疾即位,就是頃公。頃公初年,韓起、羊舌肹都去世了,魏舒執政,荀躒、範鞅當權,他們以貪婪而聞名。祁氏的家臣祁勝,和鄔臧的妻子私通,祁盈抓住了祁勝,祁勝向荀躒行賄,荀躒在頃公面前說壞話,反而把祁盈抓了起來;羊舌食我和祁氏是一夥的,爲祁氏殺了祁勝。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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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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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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