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六十九回 楚靈王挾詐滅陳蔡 晏平仲巧辯服荊蠻

話說陳哀公名溺,其元妃鄭姬生子偃師,已立爲世子矣。次妃生公子留,三妃生公子勝。次妃善媚得寵,既生留,哀公極其寵愛,但以偃師已立,廢之無名,乃以其弟司徒公子招爲留太傅,公子過爲少傅,囑付招、過:“異日偃師當傳位於子留。”周景王十一年,陳哀公病廢在牀,久不視朝。公子招謂公子過曰:“公孫吳且長矣,若偃師嗣位,必復立吳爲世子,安能及留?是負君之託也,今君病廢已久,事在吾等掌握,及君未死,假以君命,殺偃師而立留,可以無悔。”公子過以爲然,乃與大夫陳孔奐商議,孔奐曰:“世子每日必入宮問疾三次,朝夕在君左右,命不可假也,不若伏甲於宮巷,俟其出入,乘便刺之,一夫之力耳。”過遂與招定計,以其事託孔奐,許以立留之日,益封大邑,孔奐自去陰召心腹力士,混於守門人役數內,閽人又認做世子親隨,並不疑慮。世子偃師問安畢,夜出宮門,力士滅其火,刺殺之。宮門大亂。須臾,公子招同公子過到,佯作驚駭之狀,一面使人搜賊,一面倡言:“陳侯病篤,宜立次子留爲君。”陳哀公聞變,憤恚自縊而死。史臣有詩云:嫡長宜君國本安,如何寵庶起爭端?古今多少偏心父,請把陳哀仔細看。司徒招奉公子留主喪即位,遣大夫於徵師以薨赴告於楚。時伍舉侍於靈王之側,聞陳已立公子留爲君,不知世子偃師下落,方在疑惑,忽報:“陳侯第三子公子勝同侄兒公孫吳求見。”靈王召之問其來意,二人哭拜於地,公子勝開言:“嫡兄世子偃師,被司徒招與公子過設謀枉殺,致父親自縊而死,擅立公子留爲君,我等恐其見害,特來相投。”靈王詰問於徵師,徵師初猶抵賴,卻被公子勝指實,無言可答。靈王怒曰:“汝即招、過之黨也!”喝教刀斧手,將徵師綁下斬訖。伍舉奏曰:“王已誅逆臣之使,宜奉公孫吳以討招、過之罪,名正言順,誰敢不服?既定陳國,次及於蔡,先君莊王之績不足道也!”靈王大悅,乃出令興師伐陳。公子留聞於徵師見殺,懼禍不願爲君,出奔鄭國去了。或勸司徒招:“何不同奔?”招曰:“楚師若至,我自有計退之。” |Qī-shu-ωang|卻說楚靈王大兵至陳,陳人皆憐偃師之死,見公孫吳在軍中,無不踊躍,鹹簞食壺漿,以迎楚師。司徒招事急,使人請公子過議事,過來坐定,問曰:“司徒雲‘有計退楚’,計將安出?”招曰:“退楚只須一物,欲問汝借。”過又問:“何物?”招曰:“借汝頭耳!”過大驚,方欲起身,招左右鞭捶亂下,將過擊倒,即拔劍斬其首,親自持赴楚軍,稽首訴曰:“殺世子立留,皆公子過之所爲,招今仗大王之威,斬過以獻,惟君赦臣不敏之罪!”靈王聽其言詞卑遜,心中已自歡喜,招又膝行而前,行近王座,密奏曰:“昔莊王定陳之亂,已縣陳矣,後復封之,遂喪其功;今公子留懼罪出奔,陳國無主,願大王收爲郡縣,勿爲他姓所有也!”靈王大喜曰:“汝言正合吾意,汝且歸國,爲寡人闢除宮室,以候寡人之巡幸。”司徒招叩謝而去。公子勝聞靈王放招還國,復來哭訴,言:“造謀俱出於招,其臨時行事,則過使大夫孔奐爲之。今乃委罪於過,冀以自解,先君先太子目不瞑於地下矣!”言罷,痛哭不已,一軍爲之感動。靈王慰之曰:“公子勿悲,寡人自有處分。”次日,司徒招備法駕儀從,來迎楚王入城,靈王坐於朝堂,陳國百官俱來參謁,靈王喚陳孔奐至前,責之曰:“戕賊世子,皆汝行兇,不誅何以儆衆?”叱左右將孔奐斬訖,與公子過二首共懸於國門,復誚司徒招曰:“寡人本欲相寬,奈公論不容何?今赦汝一命,便可移家遠竄東海。”招倉皇不敢措辯,只得拜辭,靈王使人押往越國安置去訖。公子勝率領公孫吳拜謝討賊之恩。靈王謂公孫吳曰:“本欲立汝,以延胡公之祀,但招、過之黨尚多,怨汝必深,恐爲汝害,汝姑從寡人歸楚。”乃命毀陳之宗廟,改陳國爲縣,以穿封戍爭鄭囚皇頡事,不爲諂媚,使守陳地,謂之陳公。陳人大失望。髯翁有詩嘆雲:本興義旅誅殘賊,卻愛山河立縣封。記得蹊田奪牛語,恨無忠諫似申公!靈王攜公孫吳以歸,休兵一載,然後伐蔡。伍舉獻謀曰:“蔡般怙惡已久,忘其罪矣,若往討,彼反有詞,不如誘而殺之。”靈王從其計,乃託言巡方,駐軍於申地,使人致幣於蔡,請靈公至申地相會。使人呈上國書,蔡侯啓而讀之,略雲:寡人願望君侯之顏色,請君侯辱臨於申。不腆之儀,預以犒從者。蔡侯將戎車起行,大夫公孫歸生諫曰:“楚王爲人貪而無信,今使人之來,幣重而言卑,殆誘我也,君不可往。”蔡侯曰:“蔡之地不能當楚之一縣,召而不往,彼若加兵,誰能抗之?”歸生曰:“然則請立世子而後行。”蔡侯從之,立其子有爲世子,使歸生輔之監國。即日命駕至申,謁見靈王。靈王曰:“自此地一別,於今八年矣!且喜君丰姿如舊。”蔡侯對曰:“般荷上國辱收盟籍,以君王之靈,鎮撫敝邑,感恩非淺,聞君王拓地商墟,方欲馳賀,使命下臨,敢不趨承。”靈王即於申地行宮,設宴款待蔡侯,大陳歌舞,賓主痛飲甚樂,復遷席於他寢,使伍舉勞從者於外館,蔡侯歡飲,不覺酕醄大醉,壁衣中伏有甲士,靈王擲杯爲號,甲士突起,縛蔡侯於席上,蔡侯醉中,尚不知也。靈王使人宣言於衆曰:“蔡般弒其君父,寡人代天行討,從者無罪,降者有賞,願歸者聽。”原來蔡侯待下極有恩禮,從行諸臣無一人肯降者,靈王一聲號令,楚軍圍裹將來,俱被擒獲,蔡侯方纔酒醒,知身被束縛,張目視靈王曰:“般得何罪?”靈王曰:“汝親弒其父,悖逆天理,今日死猶晚矣。”蔡侯嘆曰:“吾悔不用歸生之言也!”靈王命將蔡侯磔死,從死者共七十人,輿隸最賤者,俱誅不赦。大書蔡侯般弒逆之罪於版,宣佈國中,遂命公子棄疾統領大軍,長驅入蔡。宋儒論蔡般罪固當誅,然誘而殺之,非法也。髯翁有詩云:蔡般無父亦無君,鳴鼓方能正大倫。莫怪誘誅非法典,楚靈原是弒君人。卻說蔡世子有,自其父發駕之後,旦晚使諜者探聽。忽報蔡侯被殺,楚兵不日臨蔡,世子有即時糾集兵衆,授兵登埤。楚兵至,圍之數重,公孫歸生曰:“蔡雖久附於楚,然晉、楚合成,歸生實與載書,不若遣人求救於晉,倘惠顧前盟,或者肯來相援。”世子有從其計,募國人能使晉者。蔡洧之父蔡略,從蔡侯於申,在被殺七十人之中,洧欲報父仇,應募而出,領了國書,乘夜縋城北走,直達晉國,來見晉昭公,哭訴其事,昭公集羣臣問之,荀虒奏曰:“晉爲盟主,諸侯依賴以爲安,既不救陳,又不救蔡,盟主之業墮矣。”昭公曰:“楚虔暴橫,吾兵力不逮,奈何?”韓起對曰:“雖知不逮,可坐視乎?何不合諸侯以謀之?”昭公乃命韓起約諸國會於厥憖,宋、齊、魯、衛、鄭、曹各遣大夫至會所聽命。韓起言及救蔡之事,各國大夫人人伸舌,個個搖首,沒一個肯擔當主張的,韓起曰:“諸君畏楚如此,將聽其蠶食乎?倘楚兵由陳、蔡漸及諸國,寡君亦不敢與聞矣。”衆人面面相覷,莫有應者。時宋國右師華亥在會,韓起獨謂華亥曰:“盟宋之役,汝家先右師實倡其謀,約定南北弭兵,有先用兵者,各國共伐之,今楚首先敗約,加兵陳、蔡,汝袖手不發一言,非楚無信,乃爾國之欺謾也!”華亥觳觫對曰:“下國何敢欺謾,得罪主盟?但蠻夷不顧信義,下國無如之何耳!今各國久弛武備,一旦用兵,勝負未卜,不若遵弭兵之約,遣一使爲蔡請宥,楚必無辭。”韓起見各國大夫俱有懼楚之意,料救蔡一事鼓舞不來,乃商議修書一封,遣大夫狐父徑至申城來見楚靈王。蔡洧見各國不肯發兵救蔡,號泣而去,狐父到申城將書呈上,靈王拆書看之,略雲:日者宋之盟,南北交見,本以弭兵爲名;虢之會,再申舊約,鬼神臨之。寡君率諸侯恪守成言,不敢一試干戈,今陳、蔡有罪,上國赫然震怒,興師往討,義憤所激,聊以從權。罪人既誅,兵猶未解,上國其何說之辭?諸國大夫執政,皆走集敝邑,責寡君以拯溺解紛之義,寡君愧焉!猶懼以徵發師徒,自幹盟約,遣下臣起合諸大夫共此尺書,爲蔡請命,倘上國惠顧前好,存蔡之宗廟,寡君及同盟,鹹受君賜,豈惟蔡人!書末,宋、齊各國大夫俱署有名字,靈王覽畢笑曰:“蔡城旦暮且下,汝以空言解圍,以三尺童子待寡人耶?汝去回覆汝君,陳、蔡乃孤家屬國,與汝北方無與,不勞照管!”狐父再欲哀懇,靈王遽起身入內,亦無片紙回書。狐父怏怏而回,晉君臣雖則恨楚,無可奈何,正是:有力無心空負力,有心無力枉勞心。若還心力齊齊到,涸海移山孰敢禁!蔡洧回至蔡國,被楚巡軍所獲,解到公子棄疾帳前,棄疾脅使投降,蔡洧不從,乃囚於後軍。,棄疾知晉救不至,攻城益力。歸生曰:“事急矣!臣當拚一命,徑往楚營,說之退兵,萬一見聽,免至生靈塗炭!”世子有曰:“城中調度,全賴大夫,安可舍孤而去?”歸生對曰:“殿下若不相舍,臣子朝吳可使也!”世子召朝吳至,含淚遣之。朝吳出城往見棄疾,棄疾待之以禮,朝吳曰:“公子重兵加蔡,蔡知亡矣,然未知罪之在也。若以先君般失德,不蒙赦宥,則世子何罪,蔡之宗社何罪,幸公子憐而察之!”棄疾曰:“吾亦知蔡無滅亡之道,但受命攻城,若無功歸報,必得罪矣!”朝吳曰:“吳更有一言,請屏左右。”棄疾曰:“汝第言之,吾左右無妨也。”朝吳曰:“楚王得國非正,公子寧不知之?凡有人心,莫不怨憤。又內竭脂膏於土木,外竭筋骨於干戈,用民不恤,貪得無厭。昔歲滅陳,今復誘蔡。公子不念君仇,奉其驅使,怨黷方作,公子將分其半矣。公子賢明著譽,且有‘當璧’之祥,楚人皆欲得公子爲君,誠反戈內向,誅其弒君虐民之罪,人心響應,誰能爲公子抗者?孰與事無道之君,斂萬民之怨乎,公子倘幸聽愚計,吳願率死亡之餘,爲公子先驅!”棄疾怒曰:“匹夫敢以巧言離間我君臣,本該斬首,姑寄汝頭於頸上,傳語世子,速速面縛出降,尚可保全餘喘也!”叱左右牽朝吳出營。原來當初楚共王有寵妾之子五人,長曰熊昭,即康王;次曰圍,即靈王虔;三曰比,字子幹;四曰黑肱,字子晰;末即公子棄疾也。共王欲於五子之中,立一人爲世子,心中不決,乃大祀羣神,奉璧密禱曰:“請神於五人中,擇一賢而有福者,使主社稷。”乃以璧密埋於太室之庭中,暗記其處,使五子各齋戒三日後,五更入廟,次第謁祖,視其拜當璧處者,即神所選立之人矣。康王先入,跨過埋璧,拜於其前,靈王拜時,手肘及於璧上,子幹、子晰去璧甚遠,棄疾時年尚幼,使傅母抱之入拜,正當璧紐之上,共王心知神佑棄疾,寵愛益篤,因共王薨時,棄疾年尚未長,所以康王先立,然楚大夫聞埋璧之事者,無不知棄疾之當爲楚王矣。今日朝吳說及“當璧”之祥,棄疾恐此語傳揚,爲靈王所忌,故佯怒而遣之。朝吳還入城中,述棄疾之語,世子有曰:“國君死社稷,乃是正理,某雖未成喪嗣位,然既攝位守國,便當與此城相爲存亡,豈可屈膝仇人,自同奴隸乎?”於是固守益力,自夏四月圍起,直至冬十一月,公孫歸生積勞成病,臥不能起,城中食盡,餓死者居半,守者疲睏,不能禦敵,楚師蟻附而上,城遂破。世子端坐城樓,束手受縛,棄疾入城,扶慰居民,將世子有上了囚車,並蔡洧解到靈王處報捷,以朝吳有當璧之言,留之不遣。未幾,歸生死,朝吳遂留事棄疾。此周景王十四年事也。時靈王駕已回郢,夢有神人來謁,自稱九岡山之神,曰:“祭我,我使汝得天下。”既覺大喜,遂命駕至九岡山,適棄疾捷報到,既命取世子有充作犧牲,殺以祭神。申無宇諫曰:“昔宋襄用鄫子於次睢之社,諸侯叛之,王不可蹈其覆轍!”靈王曰:“此逆般之子,罪人之後,安得比於諸侯。正當六畜用之耳。”申無宇退而嘆曰:“王汰虐已甚,其不終乎!”遂告老歸田,去訖。蔡洧見世子被殺,哀泣三日,靈王以爲忠,乃釋而用之。蔡洧之父先爲靈王所殺,陰懷復仇之志,說靈王曰:“諸侯所以事晉而不事楚者,以晉近而楚遠也,今王奄有陳、蔡,與中華接壤,若高廣其城,各賦千乘,以威示諸侯,四方誰不畏服?然後用兵吳、越,先服東南,次圖西北,可以代周而爲天子。”靈王悅其諛言,日漸寵用。於是重築陳、蔡之城,倍加高廣,即用棄疾爲蔡公,以酬其滅蔡之功,又築東西二不羹城,據楚之要害。自以天下莫強於楚,指顧可得天下,召太卜將守龜卜之,問:“寡人何日爲王?”太卜曰:“君既已稱王矣,尚何問?”靈王曰:“楚、周並立,非真王也,得天下者,方爲真王耳。”太卜爇龜,龜裂,太卜曰:“所佔無成。”靈王擲龜於地,攘臂大呼曰:“天乎,天乎!區區天下,不肯與我,生我熊虔何用?”蔡洧奏曰:“事在人爲耳,彼朽骨者何知。”靈王乃悅。諸侯畏楚之強,小國來朝,大國來聘,貢獻之使,不絕於道。就中單表一人,乃齊國上大夫晏嬰,字平仲,奉齊景公之命,修聘楚國。靈王謂羣下曰:“晏平仲身不滿五尺,而賢名聞於諸侯,當今海內諸國,惟楚最盛,寡人慾恥辱晏嬰,以張楚國之威,卿等有何妙計?”太宰薳啓疆密奏曰:“晏平仲善於應對,一事不足以辱之,必須如此如此。”靈王大悅。薳啓疆夜發卒徒於郢城東門之傍,另鑿小竇,剛剛五尺,吩咐守門軍士:“候齊國使臣到時,卻將城門關閉,使之由竇而入。”不一時,晏嬰身穿破裘,輕車羸馬,來至東門。見城門不開,遂停車不行,使御者呼門。守者指小門示之曰:“大夫出入此竇,寬然有餘,何用啓門?”晏嬰曰:“此狗門,非人所出入也。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使人國者,還須從人門入。”使者以其言,飛報靈王。王曰:“吾欲戲之,反被其戲矣!”乃命開東門,延之入城。晏子觀看郢都城郭堅固,市井稠密,真乃地靈人傑,江南勝地也。怎見得?宋學士蘇東坡有《詠荊門》詩爲證:遊人出三峽,楚地盡平川。北客隨南廣,吳檣開蜀船。江侵平野斷,風掩白沙旋。欲問興亡意,重城自古堅。晏嬰正在觀覽,忽見有車騎二乘,從大衢來,車上俱長軀長鬣,精選的出色大漢,盔甲鮮明,手握大弓長戟,狀如天神,來迎晏子,欲以形晏子之短小。晏子曰:“今日爲聘好而來,非爲攻戰,安用武士?”叱退一邊,驅車直進。將入朝,朝門外有十餘位官員,一個個峨冠博帶,濟濟彬彬,列於兩行。晏子知是楚國一班豪傑,慌忙下車。衆官員向前逐一相見,權時分左右敘立,等候朝見。就中一後生,先開口問曰:“大夫莫非夷維晏平仲乎?”晏子視之,乃鬥韋龜之子鬥成然也,官拜郊尹。晏子答曰:“然。大夫有何教益?”成然曰:“吾聞齊乃太公所封之國,兵甲敵於秦、楚,貨財通於魯、衛。何自桓公一霸之後,篡奪相仍,宋、晉交伐,今日朝晉暮楚,君臣奔走道路,殆無寧歲。夫以齊侯之志,豈下桓公?平仲之賢,不讓管子。君臣合德,乃不思大展經綸,丕振舊業,以光先人之緒;而服事大國,自比臣僕,誠愚所不解也?”晏子揚聲對曰:“夫識時務者爲俊傑,通機變者爲英豪。夫自周綱失馭,五霸迭興,齊、晉霸於中原,秦霸西戎,楚霸南蠻,雖曰人材代出,亦是氣運使然。夫以晉文雄略,喪次被兵;秦穆強盛,子孫遂弱。莊王之後,楚亦每受晉、吳之侮。豈獨齊哉?寡君知天運之盛衰,達時務之機變,所以養兵練將,待時而舉。今日交聘,乃鄰國往來之禮,載在王制,何謂臣僕?爾祖子文,爲楚名臣,識時通變,倘子非其嫡裔耶,何言之悖也?”成然滿面羞漸,縮頸而退。須臾,左班中一士問曰:“平仲固自負識時通變之士,然崔、慶之難,齊臣自賈舉以下,效節死義者無數,陳文子有馬十乘,去而違之。子乃齊之世家,上不能討賊,不下能避位,中不能致死,何戀戀於名位耶?”晏子視之,乃楚上大夫陽匄、字子瑕,乃穆王之曾孫也。晏子即對曰:“抱大節者,不拘小諒;有遠慮者,豈固近謀。吾聞君死社稷,臣當從之,今先君莊公,非爲社稷而死,其從死者,皆其私暱。嬰雖不才,何敢廁身寵幸之列,以一死沽名哉?且人臣遇國家之難,能則圖之,不能則去之。吾之不去,欲定新君,以保宗祀,非貪位也。使人人盡去,國事何賴?況君父之變,何國無之,子謂楚國諸公在朝列者,人人皆討賊死難之士乎?”這一句話,暗指著楚熊虔弒君,諸臣反戴之爲君,但知責人,不知責己,公孫瑕無言可答。少頃,右班中又一人出曰:“平仲!汝雲‘欲定新君,以保宗祀’,言太誇矣。崔、慶相圖,欒、高、陳、鮑相併,汝依違觀望其間,並不見出奇畫策,無非因人成事,盡心報國者,止於此乎?”晏子視之,乃右尹鄭丹、字子革。晏子笑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崔、慶之盟,嬰獨不與,四族之難,嬰在君所,宜剛宜柔,相機而動,主於保全君國,此豈旁觀者所得而窺哉?”左班中又一人出曰:“大丈夫匡時遇主,有大才略,必有大規模,以愚觀平仲,未免爲鄙吝之夫矣。”晏子視之,乃太宰薳啓疆也,晏子曰:“足下何以知嬰鄙吝乎?”啓疆曰:“大丈夫身仕明主,貴爲相國,固當美服飾,盛車馬,以彰君之寵錫,奈何敝裘羸馬,出使外邦,豈不足於祿食耶?且吾聞平仲,少服狐裘,三十年不易,祭祀之禮,豚肩不能掩豆,非鄙吝而何?”晏子撫掌大笑曰:“足下之見,何其淺也?嬰自居相位以來,父族皆衣裘,母族皆食肉,至於妻族,亦無凍餒。草莽之士,待嬰而舉火者,七十餘家,吾家雖儉,而三族肥,身似吝,而羣士足,以此彰君之寵錫,不亦大乎?”言未畢,右班中又一人出,指晏子大笑曰:“吾聞成湯身長九尺,而作賢王;子桑力敵萬夫,而爲名將。古之明君達士,皆由狀貌魁梧,雄勇冠世,乃能立功當時,垂名後代,今子身不滿五尺,力不勝一雞,徒事口舌,自以爲能,寧不可恥?”晏子視之,乃公子真之孫,囊瓦字子常,見爲楚王車右之職。嬰乃微微而笑,對曰:“吾聞秤錘雖小,能壓千斤;舟槳空長,終爲水役。僑如身長而戮於魯,南宮萬絕力而戮於宋,足下身長力大,得無近之,嬰自知無能,但有問則過,又何敢自逞其口舌耶?”囊瓦不能復對。忽報:“令尹薳羆來到。”衆人俱拱立候之,伍舉遂揖晏子入於朝門,謂諸大夫曰:“平仲乃齊之賢士,諸君何得以口語相加?”須臾,靈王升殿,伍舉引晏子入見,靈王一見晏子,遽問曰:“齊國固無人耶?”晏子曰:“齊國中呵氣成雲,揮汗成雨,行者摩肩,立者並跡,何謂無人?”靈王曰:“然則何爲使小人來聘吾國?”晏子曰:“敝邑出使有常典,賢者奉使賢國,不肖者奉使不肖國,大人則使大國,小人則使小國,臣小人,又最不肖,故以使楚!”楚王慚其言,然心中暗暗驚異。使事畢,適郊人獻合歡橘至,靈王先以一枚賜嬰,嬰遂帶皮而食,靈王鼓掌大笑曰:“齊人豈未嘗橘耶?何爲不剖?”晏子對曰:“臣聞‘受君賜者,瓜桃不削,橘柑不剖’,今蒙大王之賜,猶吾君也,大王未嘗諭剖,敢不全食?”靈王不覺起敬,賜坐命酒。少頃,武士三四人,縛一囚從殿下而過,靈王遽問:“囚何處人?”武士對曰:“齊國人!”靈王曰:“所犯何罪?”武士對曰:“坐盜!”靈王乃顧謂晏子曰:“齊人慣爲盜耶?”晏子知其故意設弄,欲以嘲己,乃頓首曰:“臣聞‘江南有橘,移之江北,則化而爲枳’,所以然者,地土不同也,今齊人生於齊不爲盜,至楚則爲盜,楚之地土使然,於齊何與焉?”靈王嘿然良久,曰:“寡人本將辱子,今反爲子所辱矣!”乃厚爲之禮,遣歸齊國。齊景公嘉晏嬰之功,尊爲上相,賜以千金之裘,欲割地以益其封,晏子皆不受。又欲廣晏子之宅,晏子亦力辭之。一日,景公幸晏子之家,見其妻,謂晏子曰:“此卿之內子耶?”嬰對曰:“然!”景公笑曰:“嘻!老且醜矣。寡人有愛女,年少而美,願以納之於卿!”嬰對曰:“人以少姣事人者,以他年老惡,可相托也,臣妻雖老且醜,然向已受其託矣,安忍倍之?”景公嘆曰:“卿不倍其妻,況君父乎?”於是深信晏子之忠,益隆委任。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演義小說《東周列國志》裏的一回內容,以下是將其翻譯成現代漢語的大致內容: 話說陳哀公名叫溺,他的正妃鄭姬生了兒子偃師,已經被立爲世子。次妃生了公子留,三妃生了公子勝。次妃善於諂媚,很得哀公寵愛,生下公子留後,哀公對他極其寵愛,只是因爲偃師已經被立爲世子,沒有理由廢除他,於是就任命哀公的弟弟司徒公子招爲公子留的太傅,公子過爲少傅,並囑咐公子招和公子過說:“將來偃師要把君位傳給公子留。” 周景王十一年,陳哀公生病臥牀不起,很久都沒有上朝處理政務。公子招對公子過說:“公孫吳已經長大了,如果偃師繼承君位,肯定會再立公孫吳爲世子,哪裏還輪得到公子留呢?這可就辜負了國君的囑託啊。如今國君生病臥牀已久,事情都掌握在我們手裏,趁着國君還沒死,假傳他的命令,殺掉偃師,立公子留爲君,這樣就不會有遺憾了。”公子過覺得有道理,就和大夫陳孔奐商議。陳孔奐說:“世子每天必定會進宮問安三次,時刻都在國君身邊,君命不好假傳啊。不如在宮巷裏埋伏甲士,等他出入的時候,趁機刺殺他,只需要一個人的力氣就夠了。”公子過於是和公子招定下計策,把這件事託付給陳孔奐,答應等立公子留爲君的時候,給他加封大的城邑。陳孔奐自己去暗中召集心腹力士,混在守門的人役當中,守門的人又把他們當作世子的親隨,一點也沒有懷疑。 世子偃師問安完畢,夜裏走出宮門,力士滅掉他的火把,將他刺殺。宮門頓時大亂。不一會兒,公子招和公子過來到,假裝出驚駭的樣子,一面派人搜尋刺客,一面宣揚說:“陳侯病情嚴重,應該立次子公子留爲君。”陳哀公聽到變故,憤恨之下上吊自殺了。史臣有詩寫道:嫡長子做國君國家本就安定,爲何寵愛庶子引發爭端呢?古往今來多少偏心的父親,請好好看看陳哀公的事吧。 司徒招擁戴公子留主持喪事並即位,派大夫於徵師去楚國報喪。當時伍舉在楚靈王身邊侍奉,聽說陳國已經立公子留爲君,卻不知道世子偃師的下落,正感到疑惑,忽然有人報告:“陳侯的第三子公子勝和侄兒公孫吳求見。”楚靈王召見他們,問他們來意,二人哭着拜倒在地,公子勝開口說:“嫡兄世子偃師,被司徒招和公子過設下陰謀冤枉殺害,導致父親上吊自殺,他們擅自立公子留爲君,我們怕被他們加害,特地來投奔大王。”楚靈王質問於徵師,於徵師一開始還抵賴,卻被公子勝指認得無話可說。楚靈王憤怒地說:“你就是公子招和公子過的同黨!”喝令刀斧手,把於徵師綁下去斬首。 伍舉上奏說:“大王已經誅殺了逆臣的使者,應該擁戴公孫吳去討伐公子招和公子過的罪行,名正言順,誰敢不服呢?平定陳國之後,接着再對付蔡國,先君楚莊王的功績都不值得一提了!”楚靈王非常高興,於是下令出兵討伐陳國。公子留聽說於徵師被殺,害怕招來災禍,不願意做國君,就逃到鄭國去了。有人勸司徒招:“爲什麼不一起逃走呢?”司徒招說:“楚軍如果來了,我自有辦法讓他們退兵。” 再說楚靈王率領大軍來到陳國,陳國人都憐憫偃師的死,看到公孫吳在軍中,無不歡欣鼓舞,都拿着飯食和酒水來迎接楚軍。司徒招事情緊急,派人請公子過來商議事情,公子過來坐下後,問道:“司徒說‘有辦法讓楚軍退兵’,是什麼辦法呢?”司徒招說:“讓楚軍退兵只需要一樣東西,想向你借。”公子過又問:“什麼東西?”司徒招說:“借你的頭!”公子過大驚,剛想起身,司徒招身邊的人就用鞭子和棍棒亂打,把公子過打倒,接着拔劍砍下他的頭,親自拿着去楚軍營地,叩頭訴說:“殺死世子、立公子留爲君,都是公子過乾的,我如今仰仗大王的威望,砍下公子過的頭獻給您,希望大王赦免我的過錯!”楚靈王聽他言辭謙卑,心中已經很高興了,司徒招又跪着向前移動,靠近王座,祕密上奏說:“從前楚莊王平定陳國的動亂,已經把陳國設爲縣了,後來又重新封給陳國,結果失去了功勞;如今公子留害怕獲罪逃走,陳國沒有君主,希望大王把陳國收爲郡縣,不要讓它落入別人手中。”楚靈王大喜,說:“你說的正合我心意,你先回國,爲我清理好宮室,等着我去巡視。”司徒招叩頭謝恩後離開了。 公子勝聽說楚靈王放司徒招回國,又來哭訴,說:“謀劃這件事的都是司徒招,臨時行事的,是公子過指使大夫陳孔奐乾的。如今他卻把罪過推給公子過,想以此解脫自己,先君和先太子在地下都閉不上眼啊!”說完,痛哭不止,全軍都被他感動了。楚靈王安慰他說:“公子不要悲傷,我自有處置。” 第二天,司徒招準備好帝王的車駕和儀仗,來迎接楚王入城,楚靈王坐在朝堂上,陳國的百官都來參拜。楚靈王把陳孔奐叫到面前,責備他說:“殺害世子,都是你行兇,不殺你怎麼能警示衆人呢?”喝令左右把陳孔奐斬首,把他和公子過的頭一起掛在城門上。又責備司徒招說:“我本來想寬恕你,無奈公衆的輿論不允許啊。現在饒你一命,你可以帶着家人遠遠地流放到東海去。”司徒招驚慌失措,不敢辯解,只得拜別,楚靈王派人把他押送到越國安置。公子勝率領公孫吳拜謝楚王討伐逆賊的恩情。楚靈王對公孫吳說:“我本來想立你爲君,來延續胡公的祭祀,但公子招和公子過的黨羽還很多,他們肯定非常怨恨你,恐怕會害你,你暫且跟我回楚國吧。”於是下令毀掉陳國的宗廟,把陳國改爲縣,因爲穿封戌在爭奪鄭國俘虜皇頡的事情上,不諂媚,就讓他駐守陳地,稱他爲陳公。陳國人非常失望。有位老先生有詩感嘆道:本來是興起義軍討伐殘暴的逆賊,卻因爲貪圖山河把陳國設爲郡縣。記得有‘蹊田奪牛’的說法,可惜沒有像申公那樣忠誠進諫的人啊! 楚靈王帶着公孫吳回國,休兵一年,然後討伐蔡國。伍舉獻上計策說:“蔡般長期作惡,已經忘記自己的罪過了,如果去討伐他,他反而會有藉口,不如把他誘騙來殺掉。”楚靈王聽從了他的計策,就藉口巡視四方,把軍隊駐紮在申地,派人給蔡國送去禮物,邀請蔡靈公到申地相會。使者呈上國書,蔡侯打開閱讀,大致內容是:我想見見君侯的面,請君侯屈尊到申地來。一點微薄的禮物,提前犒勞您的隨從。 蔡侯準備好兵車出發,大夫公孫歸生勸諫說:“楚王爲人貪婪又不講信用,如今派人來,禮物豐厚而言辭謙卑,恐怕是在誘騙我們,您不能去。”蔡侯說:“蔡國的土地還抵不上楚國的一個縣,他召見我卻不去,他要是派兵來,誰能抵抗呢?”公孫歸生說:“那麼請立好世子再去。”蔡侯聽從了他的建議,立自己的兒子蔡有爲世子,讓公孫歸生輔佐他監國。當天就駕車前往申地,拜見楚靈王。楚靈王說:“自從在這裏分別,到現在已經八年了!很高興君侯風采依舊。”蔡侯回答說:“我蔡般承蒙貴國收納在盟籍之中,託君王的福,鎮撫我們小國,感恩之情不淺,聽說君王在商墟開拓了土地,正想派人去祝賀,您的使者就到了,我怎麼敢不來呢。” 楚靈王就在申地的行宮設宴款待蔡侯,安排了盛大的歌舞表演,賓主盡情暢飲,非常歡樂。接着又把酒席移到別的寢室,派伍舉到外面的館舍慰勞蔡侯的隨從。蔡侯開懷暢飲,不知不覺酩酊大醉。壁衣中埋伏着甲士,楚靈王扔出酒杯作爲信號,甲士們突然衝出來,把蔡侯綁在席上,蔡侯在醉夢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楚靈王派人向衆人宣佈說:“蔡般殺害了他的父親,我代天進行討伐,隨從的人沒有罪,投降的有賞,想回去的聽便。”原來蔡侯對待下屬非常有恩禮,隨行的大臣沒有一個肯投降的。楚靈王一聲令下,楚軍包圍過來,把他們都擒獲了。蔡侯這才酒醒,知道自己被綁住了,睜大眼睛看着楚靈王說:“我有什麼罪?”楚靈王說:“你親自殺害了你的父親,違背天理,今天死都晚了。”蔡侯嘆息說:“我後悔沒有聽公孫歸生的話啊!”楚靈王下令把蔡侯處以磔刑,一起死的有七十人,就連地位最低的奴僕,也都全部誅殺,絕不赦免。把蔡侯般弒父叛逆的罪行寫在木板上,在國內公佈,然後命令公子棄疾率領大軍,長驅直入蔡國。 宋朝的儒者認爲蔡般的罪行確實應該誅殺,但是用誘騙的方法殺他,不符合法度。有位老先生有詩寫道:蔡般無父又無君,應該敲響戰鼓來彰顯大義。別怪誘殺他不符合法度,楚靈王本來就是弒君的人啊。 再說蔡國的世子蔡有,自從他父親出發之後,早晚都派探子去打聽消息。忽然有人報告說蔡侯被殺,楚軍不久就要到蔡國了,世子蔡有立刻集結兵衆,分發武器,登上城牆防守。楚軍到了,把蔡國都城圍了好幾層。公孫歸生說:“蔡國雖然長期歸附楚國,但是晉、楚兩國曾經結盟,我也參與了盟書的簽訂,不如派人到晉國求救,倘若晉國念及以前的盟約,也許會來救援。”世子蔡有聽從了他的計策,招募國內能出使晉國的人。蔡洧的父親蔡略,跟隨蔡侯到了申地,在被殺的七十人之中,蔡洧想爲父親報仇,就應募而出,帶着國書,趁夜從城牆上用繩子吊下去,向北逃走,一直到了晉國,拜見晉昭公,哭訴了這件事。晉昭公召集大臣們詢問,荀虒上奏說:“晉國是盟主,諸侯依靠我們才得以安寧,既不救陳國,又不救蔡國,盟主的大業就完了。”晉昭公說:“楚虔殘暴蠻橫,我們的兵力比不上他,怎麼辦呢?”韓起回答說:“雖然知道比不上他,能坐視不管嗎?爲什麼不聯合諸侯一起商量呢?”晉昭公於是命令韓起邀請諸侯在厥憖會盟,宋、齊、魯、衛、鄭、曹各國都派大夫到會盟的地方聽候命令。韓起說起救援蔡國的事情,各國大夫個個伸舌頭,人人搖頭,沒有一個肯擔當主張的。韓起說:“諸君這麼害怕楚國,難道要聽任它蠶食各國嗎?倘若楚軍從陳國、蔡國逐漸侵犯到各國,我們國君也不敢過問了。”衆人面面相覷,沒有人回應。 當時宋國右師華亥也在會盟現場,韓起單獨對華亥說:“在宋國結盟的時候,你家先右師率先提出這個謀劃,約定南北停止戰爭,有先動用武力的,各國一起討伐他。如今楚國首先破壞盟約,對陳國、蔡國用兵,你卻袖手旁觀,一言不發,不是楚國不講信用,是你們國家在欺騙我們啊!”華亥戰戰兢兢地回答說:“我們小國怎麼敢欺騙盟主,得罪盟主呢?只是楚國這個蠻夷不顧信義,我們小國也沒有辦法啊!如今各國長期放鬆武備,一旦用兵,勝負難以預料,不如遵守停止戰爭的盟約,派一個使者爲蔡國請求寬恕,楚國肯定無話可說。”韓起見各國大夫都有害怕楚國的意思,料想救援蔡國這件事鼓動不起來,就商議寫了一封信,派大夫狐父直接到申城去見楚靈王。蔡洧見各國不肯發兵救援蔡國,痛哭着離開了。 狐父到了申城,把信呈上,楚靈王拆開信看,大致內容是:從前在宋國的會盟,南北各國互相見面,本來是以停止戰爭爲名義;在虢地的會盟,又重申了以前的盟約,連鬼神都在見證。我們國君率領諸侯恪守約定,不敢輕易動用武力。如今陳國、蔡國有罪,貴國大發雷霆,出兵討伐,是出於義憤,姑且可以權宜行事。罪人已經誅殺,軍隊卻還不撤回,貴國怎麼解釋呢?各國大夫和執政大臣,都聚集到我們國家,責備我們國君有拯救危難、解決紛爭的責任,我們國君很慚愧!又怕徵調軍隊,自己違反盟約,所以派下臣韓起聯合各位大夫寫了這封信,爲蔡國請求保全。倘若貴國顧念以前的友好關係,保存蔡國的宗廟,我們國君和同盟各國,都會感激您的恩賜,難道只是蔡國人嗎!信的末尾,宋、齊等各國大夫都簽了名字。 楚靈王看完信,笑着說:“蔡國的城池早晚就要被攻下了,你想用空話來解圍,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嗎?你回去回覆你們國君,陳國、蔡國是我的屬國,和你們北方各國無關,不用你們操心!”狐父還想哀求,楚靈王立刻起身進了內室,也沒有寫片紙回信。狐父悶悶不樂地回去了,晉國的君臣雖然恨楚國,卻無可奈何,真是:有力氣卻沒有心思,白白浪費了力氣;有心思卻沒有力氣,也是白費心力。要是心力都到了,就算是乾涸大海、移動大山,誰又敢阻攔呢! 蔡洧回到蔡國,被楚國的巡邏軍隊抓獲,押到公子棄疾的營帳前,棄疾威脅他投降,蔡洧不肯,就把他囚禁在後軍。棄疾知道晉國不會來救援,就更加用力攻城。公孫歸生說:“事情緊急了!我應當拼上一條命,直接到楚營去,勸說他們退兵,萬一他們聽從了,就可以避免生靈塗炭!”世子蔡有說:“城中的調度,全靠大夫您,您怎麼能丟下我離開呢?”公孫歸生回答說:“殿下如果捨不得我,我的兒子朝吳可以出使。”世子把朝吳召來,含淚派他去。 朝吳出城去見棄疾,棄疾以禮相待,朝吳說:“公子派重兵攻打蔡國,蔡國知道要滅亡了,但是不知道自己的罪過在哪裏。如果因爲先君蔡般失德,不能得到赦免,那麼世子有什麼罪,蔡國的宗廟有什麼罪,希望公子可憐並明察!”棄疾說:“我也知道蔡國沒有滅亡的道理,但是我受命攻城,如果沒有功勞回去覆命,肯定會獲罪的!”朝吳說:“我還有一句話,請讓左右的人退下。”棄疾說:“你只管說,我的左右沒關係。”朝吳說:“楚王得國的方式不正當,公子難道不知道嗎?凡是有良心的人,沒有不怨恨憤怒的。他對內耗盡民脂民膏用於大興土木,對外讓百姓在戰爭中耗盡精力,使用百姓卻不體恤,貪得無厭。去年滅掉陳國,如今又誘騙蔡國。公子您不念君仇,還聽從他的驅使,怨恨和不滿正在滋生,公子您也會分擔一半的。公子您賢明的名聲遠揚,而且有‘當璧’的祥瑞,楚國人都想讓公子您做國君,您如果真的掉轉武器,討伐他弒君虐民的罪行,人心會響應您的,誰能和公子您對抗呢?這和侍奉無道的君主,招致萬民的怨恨相比,哪個更好呢?公子倘若有幸聽從我的計策,我願意率領剩下的不怕死的人,爲公子您做先鋒!”棄疾憤怒地說:“你這個匹夫竟敢用花言巧語離間我和君主的關係,本該斬首,姑且把你的頭寄在你的脖子上,你回去告訴世子,趕快綁着自己出來投降,還可以保全一條命!”喝令左右把朝吳拉出營帳。 原來當初楚共王有寵妾生的五個兒子,長子叫熊昭,就是楚康王;次子叫圍,就是楚靈王熊虔;三子叫比,字子幹;四子叫黑肱,字子晰;最小的就是公子棄疾。楚共王想在這五個兒子中選一個立爲世子,心裏拿不定主意,就大肆祭祀羣神,捧着玉璧祕密祈禱說:“請神靈在這五個人中,選一個賢能又有福分的,讓他主持國家。”然後把玉璧祕密埋在太室的庭院中,暗暗記住位置,讓五個兒子各自齋戒三天後,五更天進入宗廟,依次拜祭祖先,看誰拜的地方正好在玉璧上面,就是神靈所選立的人。楚康王先進入,跨過埋玉璧的地方,在它前面下拜;楚靈王下拜的時候,手肘碰到了玉璧;子幹、子晰離玉璧很遠;棄疾當時年紀還小,讓保姆抱着他進去下拜,正好壓在玉璧的紐上。楚共王心裏知道神靈保佑棄疾,對他更加寵愛。因爲楚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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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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