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六十六回 殺寧喜子鱄出奔 戮崔杼慶封獨相

話說殖綽帥選卒千人,去襲晉戍,三百人不勾一掃,遂屯兵於茅氏,遣人如衛報捷。林父聞衛兵已入東鄙,遣孫蒯同雍鉏引兵救之,探知晉戍俱已殺盡,又知殖綽是齊國有名的勇將,不敢上前拒敵,全軍而返,回覆林父,林父大怒曰:“惡鬼尚能爲厲,況人乎,一個殖綽不能與他對陣,倘衛兵大至,何以御之?汝可再往,如若無功,休見我面!”孫蒯悶悶而出,與雍鉏商議,雍鉏曰:“殖綽勇敵萬夫,必難取勝,除非用誘敵之計方可。’孫蒯曰:“茅氏之西,有地名圉村,四圍樹木茂盛,中間一村人家,村中有小小土山,我使人于山下掘成陷坑,以草覆之,汝先引百人與戰,誘至村口,我屯兵于山上,極口詈罵,彼怒,必上山來擒我,中吾計矣!”雍鉏如其言,帥一百人馳往茅氏,如探敵之狀,一遇殖綽之兵,佯爲畏懼,回頭便走,殖綽恃勇,欺雍鉏兵少,不傳令開營,單帶隨身軍甲數十人,乘輕車追之,雍鉏彎彎曲曲,引至圉村,卻不進村,徑打斜往樹林中去了。殖綽也疑心林中有伏,便教停車,只見土山之上,又屯著一簇步卒,約有二百人數,簇擁著一員將,那員將小小身材,金鍪繡甲,叫著殖綽的姓名,罵道:“你是齊邦退下來的歪貨!欒家用不著的棄物!今捱身在我衛國喫飯,不知羞恥,還敢出頭?豈不曉得我孫氏是八代世臣,敢來觸犯?全然不識高低,禽獸不如!”殖綽聞之大怒。衛兵中有人認得的指道:“這便是孫相國的長子,叫做孫蒯!”殖綽曰:“擒得孫蒯,便是半個孫林父了!”那土山平穩,頗不甚高,殖綽喝教:“驅車!”車馳馬驟,剛剛到山坡之下,那車勢去得兇猛,踏著陷坑,馬就牽車下去,把殖綽掀下坑中,孫蒯恐他勇力難制,預備弓弩,一等陷下,攢箭射之,可憐好一員猛將,今日死於庸人之手。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多在陣前亡!”有詩爲證:神勇將軍孰敢當,無名孫蒯已奔忙。只因一激成奇績,始信男兒當自強。孫蒯用撓鉤搭起殖綽之屍,割了首級,殺散衛軍,回報孫林父。林父曰:“晉若責我不救戍卒,我有罪矣,不如隱其勝而以敗告。”乃使雍鉏如晉告敗。晉平公聞衛殺其戍卒,大怒,命正卿趙武合諸大夫於澶淵,將加兵於衛。衛獻公同寧喜如晉,面訴孫林父之罪,平公執而囚之。齊大夫晏嬰,言於齊景公曰:“晉侯爲孫林父而執衛侯,國之強臣,皆將得志矣,君盍如晉請之,寓萊之德,不可棄也!”景公曰:“善。”乃遣使約會鄭簡公一同至晉,爲衛求解。晉平公雖感其來意,然有林父先入之言,尚未肯統口,晏平仲私謂羊舌肹曰:“晉爲諸侯之長,恤患補闕扶弱抑強,乃盟主之職也,林父始逐其君,既不能討;今又爲臣而執君,爲君者不亦難乎?昔文公誤聽元咺之言,執衛成公歸於京師,周天子惡其不順,文公愧而釋之。夫歸於京師,而猶不可,況以諸侯囚諸侯乎?諸君子不諫,是黨臣而抑君,其名不可居也。嬰懼晉之失伯,敢爲子私言之。”肹乃言於趙武,固請於平公,乃釋衛侯歸國。尚未肯釋寧喜,右宰谷勸獻公飾女樂十二人,進於晉以贖喜,晉侯悅,並釋喜。喜歸,愈有德色,每事專決,全不稟命,諸大夫議事者,竟在寧氏私第請命,獻公拱手安坐而已。時宋左師向戍,與晉趙武相善,亦與楚令尹屈建相善。向戍聘於楚,言及昔日華元欲爲晉、楚合成之事,屈建曰:“此事甚善,只爲諸侯各自分黨,所以和議迄於無成。若使晉、楚屬國互相朝聘,歡好如同一家,干戈可永息矣。”向戍以爲然,乃倡議晉、楚二君相會於宋,面定弭兵交見之約。楚自共王至今,屢爲吳國侵擾,邊境不寧,故屈建欲好晉以專事於吳;而趙武亦因楚兵屢次伐鄭,指望和議一成,可享數年安息之福,兩邊皆欣然樂從。遂遣使往各屬國訂期。晉使至於衛國,寧喜不通知獻公,徑自委石惡赴會,獻公聞之大怒,訴於公孫免餘,免餘曰:“臣請以禮責之。”免餘即往見寧喜,言:“會盟大事,豈可使君不與聞?”寧喜艴然曰:“子鮮有約言矣,吾豈猶臣也乎哉?”免餘回報獻公曰:“喜無禮甚矣。何不殺之?”獻公曰:“若非寧氏,安有今日?約言實出自寡人,不可悔也!”免餘曰:“臣受主公特達之知,無以爲報,請自以家屬攻寧氏,事成則利歸於君,不成則害獨臣當之。”獻公曰:“卿斟酌而行,勿累寡人也!”免餘乃往見其宗弟公孫無地。公孫臣曰:“相國之專,子所知也,主公猶執硜硜之信,隱忍不言,異日養成其勢,禍且倚於孫氏矣,奈何?”無地與臣同辭而對曰:“何不殺之?”免餘曰:“吾言於君,君不從也。若吾等僞爲作亂,幸而成,君之福,不成,不過出奔耳!”無地曰:“吾弟兄願爲先驅,”免餘請歃血爲信。時周靈王二十六年,寧喜方治春宴,無地謂免餘曰:“寧氏治春宴,必不備,吾請先嚐之,子爲之繼。”免餘曰:“盍卜之?”無地曰:“事在必行,何卜之有?”無地與臣悉起家衆以攻寧氏。寧氏門內,設有伏機。伏機者,掘地爲深窟,上鋪木板,別以木爲機關,觸其機,則勢從下發,板啓而人陷。日間去機,夜則設之。是日因春宴,家屬皆於堂中觀優,無守門者,乃設機以代巡警。無地不知,誤觸其機,陷於窟中。寧氏大驚,爭出捕賊,獲無地。公孫臣揮戈來救,寧氏人衆,臣戰敗被殺。寧喜問無地曰:“子之此來,何人主使?”無地瞋目大罵曰:“汝恃功專恣,爲臣不忠,吾兄弟特爲社稷誅爾,事之不成,命也。豈由人主使耶?”寧喜怒,縛無地於庭柱,鞭之至死,然後斬之。右宰谷聞寧喜得賊,夜乘車來問,寧氏方啓門,免餘帥兵適至,乘之而入,先斬右宰谷於門,寧氏堂中大亂,寧喜驚忙中,遽問:“作賊者何人?”免餘曰:“舉國之人皆在,何問姓名乎?”喜懼而走,免餘奪劍逐之,繞堂柱三週,喜身中兩劍,死於柱下。免餘盡滅寧氏之家,還報獻公。獻公命取寧喜及右宰谷之屍,陳之於朝。公子鱄聞之,徒跣入朝,撫寧喜之屍,哭曰:“非君失信,我實欺子,子死,我何面目立衛之朝乎?”呼天長號者三,遂趨出,即以牛車載其妻小,出奔晉國。獻公使人留之,鱄不從,行及河上,獻公復使大夫齊惡馳驛追及之,齊惡致衛侯之意,必要子鱄回國。子鱄曰:“要我還衛,除是寧喜復生方可!”齊惡猶強之不已,子鱄取活雉一隻,當齊惡前拔佩刀剁落雉頭,誓曰:“鱄及妻子,今後再履衛地,食衛粟,有如此雉!”齊惡知不可強,只得自回。子鱄遂奔晉國,隱於邯鄲,與家人織屨易粟而食,終身不言一“衛”字。史臣有詩云:他鄉不似故鄉親,織屨蕭然竟食貧。只爲約言金石重,違心恐負九泉人!齊惡回覆獻公,獻公感嘆不已,乃命收殮二屍而葬之。欲立免餘爲正卿,免餘曰:“臣望輕,不如太叔,”乃使太叔儀爲政,自此衛國稍安。話分兩頭,卻說宋左師向戍,倡爲弭兵之會,面議交見之事,晉正卿趙武、楚令尹屈建俱至宋地。各國大夫陸續俱至,晉之屬國魯、衛、鄭,從晉營於左;楚之屬國蔡、陳、許,從楚營於右。以車爲城,各據一偏。宋是地主,自不必說。議定,照朝聘常期,楚之屬朝聘於晉,晉之屬亦朝聘於楚,其貢獻禮物,各省其半,兩邊分用。其大國齊、秦,算做敵體與國,不在屬國之數,各不相見。晉屬小國如邾、莒、滕、薛,楚屬小國如頓、胡、沈、麇,有力者自行朝聘,無力者從附庸一例,附於鄰近之國。遂於宋西門之外,歃血訂盟,楚屈建暗暗傳令,衷甲將事,意欲劫盟,襲殺趙武,伯州犁固諫乃止。趙武聞楚衷甲,以問羊舌肹,欲預備對敵之計。羊舌肹曰:“本爲此盟以弭兵也,若楚用兵,彼先失信於諸侯,諸侯其誰服之,子守信而已,何患焉?”及將盟,楚屈建又欲先歃,使向戍傳言於晉,向戍造晉軍,不敢出口,其從人代述之。趙武曰:“昔我先君文公,受王命於踐土,綏服四國,長有諸夏,楚安得先於晉?”向戍還述於屈建,建曰:“若論王命,則楚亦嘗受命於惠王矣,所以交見者,謂楚、晉匹敵也,晉主盟已久,此番合當讓楚,若仍先晉,便是楚弱於晉了,何雲敵國?”向戍復至晉營言之,趙武猶未肯從。羊舌肹謂趙武曰:“主盟以德不以勢。若其有德,歃雖後,諸侯戴之;如其無德,歃雖先,諸侯叛之。且合諸侯以弭兵爲名,夫弭兵天下之利也,爭歃則必用兵,用兵則必失信,是失所以利天下之意矣,子姑讓楚。”趙武乃許楚先歃,定盟而散。時衛石惡與盟,聞寧喜被殺,不敢歸衛,遂從趙武留於晉國。自是晉、楚無事,不在話下。,再說齊右相崔杼,自弒莊公,立景公,威震齊國,左相慶封性嗜酒,好田獵,常不在國中,崔杼獨秉朝政,專恣益甚。慶封心中陰懷嫉忌,崔杼原許棠姜立崔明爲嗣,因憐長子崔成損臂,不忍出口。崔成窺其意,請讓嗣於明,願得崔邑養老,崔杼許之。東郭偃與棠無咎不肯,曰:“崔,宗邑也,必以授宗子,”崔杼謂崔成曰:“吾本欲以崔予汝,偃與無咎不聽,奈何?”崔成訴於其弟崔疆,崔疆曰:“內子之位,且讓之矣,一邑尚吝不予乎。吾父在,東郭等尚然把持,父死,吾弟兄求爲奴僕不能矣。”崔成曰:“姑浼左相爲我請之,”成、疆二人求見慶封,告訴其事。慶封曰:“汝父惟偃與無咎之謀是從,我雖進言,必不聽也,異日恐爲汝父之害,何不除之?”成、疆曰:“某等亦有此心,但力薄,恐不能濟事,”慶封曰:“容更商之。”成、疆去,慶封召盧蒲嫳述二子之言。盧蒲嫳曰:“崔氏之亂,慶氏之利也。”慶封大悟,過數日,成、疆又至,復言東郭偃、棠無咎之惡,慶封曰:“汝若能舉能,吾當以甲助子。”乃贈之精甲百具,兵器如數,成、疆大喜,夜半率家衆披甲執兵,散伏於崔氏之近側,東郭偃、棠無咎每日必朝崔氏,候其入門,甲士突起,將東郭偃、棠無咎攢戟刺死。崔杼聞變大怒,急呼人使駕車。輿僕逃匿皆盡,惟圉人在廄,乃使圉人駕馬,一小豎爲御,往見慶封,哭訴以家難,慶封佯爲不知,訝曰:“崔、慶雖爲二氏,實一體也,孺子敢無上至此,子如欲討,吾當效力。”崔杼信以爲誠,乃謝曰:“倘得除此二逆,以安崔宗,我使明也拜子爲父。”慶封乃悉起家甲,召盧蒲嫳使率之,吩咐:“如此如此。”盧蒲嫳受命而往。崔成、崔疆見盧蒲嫳兵至,欲閉門自守,盧蒲嫳誘之曰:“吾奉左相之命而來,所以利子,非害子也。”成謂疆曰:“得非欲除孽弟明乎?”疆曰:“容有之。”乃啓門納盧蒲嫳,嫳入門,甲士俱入,成、疆阻遏不住,乃問嫳曰:“左相之命何如?”嫳曰:“左相受汝父之訴,吾奉命來取汝頭耳!”喝令甲士:“還不動手!”成、疆未及答言,頭已落地,盧蒲嫳縱甲士抄擄其家,車馬服器取之無遺,又毀其門戶。棠姜驚駭,自縊於房,惟崔明先在外,不及於難,盧蒲嫳懸成、疆之首於車,回覆崔杼。杼見二屍,且憤且悲,問嫳曰:“得無震驚內室否?”嫳曰:“夫人方高臥未起。”杼有喜色,謂慶封曰:“吾欲歸,奈小豎不善執轡,幸借一御者。”盧蒲嫳曰:“某請爲相國御。”崔杼向慶封再三稱謝,登車而別。行至府第,只見重門大開,並無一人行動,比入中堂,直望內室,窗戶門闥,空空如也,棠姜懸樑,尚未解索,崔杼驚得魂不附體,欲問盧蒲嫳,已不辭而去矣,遍覓崔明不得,放聲大哭曰:“吾今爲慶封所賣,吾無家矣,何以生爲?”亦自縊而死。杼之得禍,不亦慘乎?髯翁有詩曰:昔日同心起逆戎,今朝相軋便相攻。莫言崔杼家門慘,幾個奸雄得善終?崔明半夜潛至府第,盜崔杼與棠姜之屍,納於一柩之中,車載以出,掘開祖墓之穴,下其柩,仍加掩覆,惟圉人一同做事,此外無知者。事畢,崔明出奔魯國。慶封奏景公曰:“崔杼實弒先君,不敢不討也。”景公唯唯而已。慶封遂獨相景公,以公命召陳須無復歸齊國。須無告老,其子陳無宇代之,此周靈王二十六年事也。時吳、楚屢次相攻,楚康王治舟師以伐吳。吳有備,楚師無功而還。吳王餘祭方立二年,好勇輕生,怒楚見伐,使相國屈狐庸,誘楚之屬國舒鳩叛楚。楚令尹屈建帥師伐舒鳩,養繇基自請爲先鋒。屈建曰:“將軍老矣,舒鳩蕞爾國,不憂不勝,無相煩也。”養繇基曰:“楚伐舒鳩,吳必救之,某屢拒吳兵,熟知軍情,願隨一行,雖死不恨!”屈建見他說個“死”字,心中惻然。基又曰:“某受先王知遇,嘗欲以身報國,恨無其地,今鬚髮俱改,脫一旦病死牖下,乃令尹負某矣!”屈建見其意已決,遂允其請,使大夫息桓助之。養繇基行至離城,吳王之弟夷昧同相國屈狐庸率兵來救。息桓欲俟大軍,養繇基曰:“吳人善水,今棄舟從陸,且射御非其長,乘其初至未定,當急擊之。”遂執弓貫矢,身先士卒,所射輒死,吳師稍卻。基追之,遇狐庸於車,罵曰:“叛國之賊,敢以面目見我耶?”欲射狐庸,狐庸引車而退,其疾如風。基駭曰:“吳人亦善御耶?恨不早射也。”說猶未畢,只見四面鐵葉車圍裹將來,把基困於垓心,乘車將士,皆江南射手,萬矢齊發,養繇基死於亂箭之下。楚共王曾言其恃藝必死,驗於此矣。息桓收拾敗軍,回報屈建,建嘆曰:“養叔之死,乃自取也!”乃伏精兵於棲山,使別將子疆以私屬誘吳交鋒,才十餘合遂走,狐庸意其有伏不追。夷昧登高望之,不見楚軍,曰:“楚已遁矣!”遂空壁逐之,至棲山之下,子疆回戰,伏兵盡起,將夷昧圍住,衝突不出。卻得狐庸兵到,殺退楚兵,救出夷昧,吳師敗歸,屈建遂滅舒鳩。明年,楚康王復欲伐吳,乞師於秦。秦景公使弟公子鉏帥兵助之。吳盛兵以守江口,楚不能入,以鄭久服事晉,遂還師侵鄭,楚大夫穿封戍,擒鄭將皇頡於陣,公子圍欲奪之,穿封戍不與,圍反訴於康王,言:“已擒皇頡,爲穿封戍所奪。”未幾,穿封戍解皇頡獻功,亦訴其事,康王不能決,使太宰伯州犁斷之。犁奏曰:“鄭囚乃大夫,非細人也,問囚自能言之。”乃立囚於庭下,伯州犁立於右,公子圍與穿封戍立於左,犁拱手向上曰:“此位是王子圍,寡君之介弟也!”復拱手向下曰:“此位爲穿封戍,乃方城外之縣尹也,誰實擒汝?可實言之!”皇頡已悟犁之意,有心要奉承王子圍,僞張目視圍,對曰:“頡遇此位王子不勝,遂被獲。”穿封戍大怒,遂於駕上抽戈欲殺公子圍,圍驚走,戍逐之不及。伯州犁追上,勸解而還,言於康王,兩分其功。復自置酒,與圍、戍二人講和。今人論徇私曲庇之事,輒雲:“上下其手。”蓋本伯州犁之事也,後人有詩嘆雲:斬擒功績辨虛真,私用機門媚貴臣。幕府計功多類此,肯持公道是何人?卻說吳之鄰國名越,子爵,乃夏王禹之後裔,自無餘始封。自夏曆周,凡三十餘世,至於允常。允常勤於爲治,越始強盛。吳忌之。餘祭立四年,始用兵伐越,獲其宗人,刖其足,使爲閽,守“餘皇”大舟,餘祭觀舟醉臥,宗人解餘祭之佩刀,刺殺餘祭,從人始覺,共殺宗人。餘祭弟夷昧,以次嗣立,以國政任季札。札請戢兵安民,通好上國。夷昧從之,乃使札首聘魯國,求觀五代及列國之樂,札一一評品,輒當其情,魯人以爲知音;次聘齊,與晏嬰相善;次聘鄭,與公孫僑相善;及衛,與蘧瑗相善;遂適晉,與趙武、韓起、魏舒相善。所善皆一時賢臣,札之賢亦可知矣。要知後事,再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不是古詩詞,而是一篇長篇的文言文小說內容,下面爲你將其主要情節進行現代漢語翻譯: ### 殖綽中計被殺 殖綽率領一千精選士卒去襲擊晉國的守軍,三百晉軍不堪一擊,殖綽於是在茅氏屯兵,並派人到衛國報捷。孫林父得知衛軍進入東部邊境後,派孫蒯和雍鉏帶兵救援。他們探知晉軍已全被殺光,又知道殖綽是齊國名將,不敢上前迎戰,就全軍返回。孫林父大怒,說:“惡鬼都能作祟,何況是人呢!連一個殖綽都不敢對陣,要是衛軍大規模來犯,拿什麼抵禦?你再去,若無功就別見我!” 孫蒯悶悶不樂地出來和雍鉏商議。雍鉏說:“殖綽勇力過人,很難取勝,除非用誘敵之計。”孫蒯說:“茅氏西邊有個圉村,四周樹木茂盛,中間有個村子,村裏有個小土山。我派人在山下挖好陷坑,用草蓋上。你先帶一百人與他交戰,把他引到村口,我在山上屯兵,拼命罵他。他一怒,肯定會上山來抓我,這樣就中我們的計了。” 雍鉏依計行事,帶領一百人前往茅氏,裝作偵察敵情。一遇到殖綽的兵,就假裝害怕,回頭便跑。殖綽仗着自己勇猛,輕視雍鉏兵少,沒傳令開營,只帶了幾十個隨身軍甲,乘輕車去追。雍鉏七拐八拐,把殖綽引到圉村,卻不進村,徑直往樹林裏跑去。 殖綽懷疑林中有埋伏,便叫停車。這時,只見土山上屯着約二百人的步兵,簇擁着一員將領。那將領身材矮小,頭戴金盔,身穿繡甲,叫着殖綽的名字罵道:“你是齊國被淘汰的廢物,欒家不用的棄物!如今在我們衛國混飯喫,不知羞恥,還敢出頭?難道不知道我孫氏是八代世臣,你竟敢冒犯?簡直不識高低,禽獸不如!” 殖綽聽了大怒。衛兵中有人認得,指着說:“這就是孫相國的長子孫蒯!”殖綽說:“擒住孫蒯,就等於抓住半個孫林父了!”那土山比較平緩,不太高。殖綽喝道:“驅車前進!”車馬飛奔,剛到山坡下,車速太快,踏到陷坑,馬連車一起掉進坑中,把殖綽掀了下去。孫蒯怕他勇力難制,早預備好弓弩,等他一陷下去,就亂箭齊射。可憐一員猛將,就這樣死在了庸人之手。正所謂“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多在陣前亡”。 孫蒯用撓鉤把殖綽的屍體搭上來,割了首級,殺散衛軍,回去向孫林父報告。孫林父說:“晉國要是責備我不救戍卒,我就有罪了。不如隱瞞勝利,報稱失敗。”於是派雍鉏到晉國報敗。 ### 晉平公囚衛獻公,諸侯求情釋放 晉平公聽說衛國殺了他的戍卒,大怒,命正卿趙武在澶淵會合各位大夫,準備對衛國用兵。衛獻公和寧喜到晉國,當面訴說孫林父的罪行,晉平公把他們抓起來囚禁了。 齊國大夫晏嬰對齊景公說:“晉侯因爲孫林父而囚禁衛侯,這樣一來,各國的強臣都會得志了。您何不到晉國去替衛侯求情呢?我們曾有恩於衛國,這恩德不能丟棄啊!”景公說:“好。”於是派使者約鄭簡公一起到晉國,爲衛國求情。 晉平公雖然感激他們的來意,但因爲孫林父先去說了壞話,還不肯答應。晏嬰私下對羊舌肹說:“晉國是諸侯之長,體恤憂患、彌補缺失、扶持弱小、抑制強暴,這是盟主的職責。孫林父當初驅逐國君,晉國不能討伐;現在又以臣子的身份囚禁國君,做國君的不是太難了嗎?從前晉文公誤聽元咺的話,把衛成公抓到京師,周天子厭惡他這樣做不順情理,晉文公慚愧地把衛成公放了。抓到京師都不行,何況諸侯囚禁諸侯呢?各位君子不勸諫,這是偏袒臣子而壓制國君,這名聲可不好啊。我怕晉國失去霸主地位,所以私下跟您說說。” 羊舌肹就對趙武說了,堅持向晉平公請求,晉平公才釋放衛獻公回國,但還不肯釋放寧喜。右宰谷勸獻公挑選十二名女樂,獻給晉國來贖寧喜。晉侯很高興,連寧喜也釋放了。 ### 寧喜專權被殺,子鱄出奔 寧喜回來後,更加得意,凡事獨斷專行,全不向獻公稟報。大夫們商議事情,都到寧氏私宅去請示,獻公只能拱手安坐。 這時,宋國左師向戌和晉國趙武交好,也和楚國令尹屈建交好。向戌到楚國訪問,談到昔日華元想促成晉、楚和好的事。屈建說:“這事很好,只是諸侯各自結黨,所以和議一直沒成功。要是晉、楚的屬國能互相朝聘,像一家人一樣友好,戰爭就可以永遠平息了。”向戌覺得有道理,就倡議晉、楚兩國國君在宋國相會,當面訂立停戰互訪的盟約。 楚國從共王到現在,屢次受到吳國侵擾,邊境不得安寧,所以屈建想和晉國交好,以便專心對付吳國;而趙武也因爲楚國屢次攻打鄭國,希望和議一成,能享受幾年安寧。兩邊都欣然同意,於是派使者到各屬國約定日期。 晉國使者到了衛國,寧喜沒通知獻公,就擅自派石惡去參加會盟。獻公知道後大怒,向公孫免餘訴說。免餘說:“我去用禮義責備他。”免餘去見寧喜,說:“會盟是大事,怎麼能不讓國君知道呢?”寧喜生氣地說:“子鮮(獻公之弟)有約定,我難道還算臣子嗎?” 免餘回去對獻公說:“寧喜太無禮了,爲什麼不殺了他?”獻公說:“要不是寧氏,我哪有今天?約定是我親口說的,不能反悔。”免餘說:“我受主公特別的知遇之恩,沒什麼可報答的。請讓我帶着家屬去攻打寧氏,事成了,好處歸您;不成,禍害我一人承擔。”獻公說:“你自己斟酌着辦,別連累我。” 免餘去見他的堂弟公孫無地。公孫臣說:“相國專權,您是知道的。主公還堅守那固執的信用,隱忍不說,將來他勢力養成,禍害就和孫氏一樣了,怎麼辦?”無地和公孫臣一起說:“爲什麼不殺了他?”免餘說:“我跟國君說了,國君不聽。要是我們假裝作亂,僥倖成功,是國君的福氣;不成,不過出奔而已。”無地說:“我們兄弟願做先鋒。”免餘請他們歃血爲盟。 當時是周靈王二十六年,寧喜正在辦春宴。無地對免餘說:“寧氏辦春宴,肯定沒防備,我先去試試,你隨後跟上。”免餘說:“要不要占卜一下?”無地說:“事情一定要做,還佔什麼卜?”無地和公孫臣帶領全部家衆去攻打寧氏。 寧氏家門內設有伏機。伏機就是挖個深窟,上面鋪木板,另外用木頭做機關,觸動機關,下面的力量就會發作,木板翻開人就會陷下去。白天撤掉機關,晚上設置。這天因爲春宴,家屬都在堂中看戲,沒人守門,就設了伏機代替巡警。無地不知道,誤觸機關,掉進窟中。寧氏人大驚,爭着出來抓賊,抓住了無地。公孫臣揮戈來救,寧氏人多,公孫臣戰敗被殺。 寧喜問無地:“你來這裏,是誰主使的?”無地瞪着眼睛大罵:“你仗着功勞專橫放肆,做臣子不忠,我們兄弟是爲了國家來殺你,事沒成功,是命不好,哪有人主使?”寧喜怒了,把無地綁在庭柱上,鞭打至死,然後斬首。 右宰谷聽說寧喜抓到賊,夜裏乘車來問。寧氏剛開門,免餘帶兵正好趕到,趁機衝進去,先在門口殺了右宰谷。寧氏堂中大亂,寧喜驚慌中急忙問:“作亂的是誰?”免餘說:“全國的人都在這裏,還問什麼姓名?”寧喜害怕逃跑,免餘拔劍追他,繞着堂柱追了三圈,寧喜身中兩劍,死在柱下。免餘殺光寧氏全家,回去向獻公報告。 獻公命人把寧喜和右宰谷的屍體擺在朝堂上。公子鱄聽說後,光着腳入朝,撫着寧喜的屍體哭着說:“不是國君失信,是我欺騙了你。你死了,我還有什麼臉在衛國朝堂上立足呢?”他朝天長號三聲,就快步出去,用牛車拉着妻子兒女,出奔晉國。 獻公派人挽留他,公子鱄不聽。走到河邊,獻公又派大夫齊惡騎馬追上來,齊惡傳達衛侯的意思,一定要公子鱄回國。公子鱄說:“要我回衛國,除非寧喜復活!”齊惡還一個勁地勸他,公子鱄拿了一隻活野雞,當着齊惡的面拔出佩刀砍落野雞的頭,發誓說:“我和妻子兒女,今後再踏上衛國土地,喫衛國的糧食,就像這隻野雞!”齊惡知道不能勉強他,只好回去。公子鱄就到了晉國,隱居在邯鄲,和家人編草鞋換糧食喫,終身不說一個“衛”字。 ### 晉楚弭兵之會 宋左師向戌倡導弭兵之會,商議互訪之事。晉國正卿趙武、楚國令尹屈建都到了宋國。各國大夫陸續到來,晉國的屬國魯、衛、鄭,跟從晉國在左邊紮營;楚國的屬國蔡、陳、許,跟從楚國在右邊紮營。用戰車圍成城牆,各佔一方。宋國是東道主,就不用說了。 商定按照朝聘的常規,楚國的屬國朝聘晉國,晉國的屬國也朝聘楚國,貢獻的禮物各減一半,兩邊分用。大國齊、秦,算是地位相當的國家,不在屬國之列,兩國互不相見。晉國的小國如邾、莒、滕、薛,楚國的小國如頓、胡、沈、麇,有能力的自己去朝聘,沒能力的按附庸國的規矩,依附鄰近的國家。 於是在宋國西門外歃血結盟。楚國屈建暗暗傳令,讓士兵在衣服裏面穿上鎧甲,想劫持盟會,襲擊殺死趙武,伯州犁堅決勸阻才作罷。趙武聽說楚國士兵穿了鎧甲,問羊舌肹,想準備應對的計策。羊舌肹說:“本來舉行這個盟會就是爲了停戰,要是楚國用兵,它就先對諸侯失信,諸侯誰會服它?您堅守信用就行,怕什麼?” 快要結盟時,楚國屈建又想先歃血,讓向戌傳話給晉國。向戌到晉軍,不敢開口,他的隨從替他說了。趙武說:“從前我先君文公在踐土接受周王的命令,安撫四方諸侯,成爲中原的領袖,楚國怎麼能在晉國之前歃血?”向戌回去告訴屈建,屈建說:“要說周王的命令,楚國也曾受惠王的命令。所以互相朝聘,是說楚、晉地位相當。晉國主持盟會很久了,這次該讓給楚國。要是還讓晉國先歃血,就是楚國比晉國弱了,還說什麼地位相當的國家?” 向戌又到晉營說這件事,趙武還不肯答應。羊舌肹對趙武說:“主持盟會靠的是德行,不是勢力。要是有德行,即使後歃血,諸侯也會擁戴;要是沒有德行,即使先歃血,諸侯也會背叛。而且召集諸侯是以停戰爲名,停戰是對天下有利的事。爭着先歃血就一定會用兵,用兵就一定會失信,這就失去了對天下有利的本意了,您姑且讓給楚國吧。”趙武這才答應讓楚國先歃血,定好盟約後散會。 當時衛國石惡參加了盟會,聽說寧喜被殺,不敢回衛國,就跟着趙武留在了晉國。從此晉、楚兩國相安無事。 ### 崔杼家族覆滅,慶封獨相 齊國右相崔杼殺了莊公,立了景公,威震齊國。左相慶封生性好酒,喜歡打獵,經常不在國內,崔杼獨自把持朝政,更加專橫放肆。慶封心中暗暗嫉妒。 崔杼原來答應棠姜立崔明爲繼承人,因爲可憐長子崔成手臂受傷,不忍心說出口。崔成看出他的心意,請求把繼承權讓給崔明,希望得到崔邑養老,崔杼答應了。但東郭偃和棠無咎不同意,說:“崔邑是宗廟所在的地方,一定要給嫡長子。”崔杼對崔成說:“我本來想把崔邑給你,可偃和無咎不同意,怎麼辦?” 崔成把這事告訴弟弟崔疆,崔疆說:“連繼承人的位置都讓了,一個城邑還捨不得給嗎?父親還在,東郭他們就這樣把持,父親死了,我們兄弟想做奴僕都不行了。”崔成說:“姑且請左相幫我們說說。” 崔成、崔疆兩人去見慶封,訴說這件事。慶封說:“你父親只聽偃和無咎的話,我即使進言,他也一定不聽。以後恐怕他們會害了你父親,爲什麼不除掉他們?”崔成、崔疆說:“我們也有這個想法,但力量單薄,恐怕辦不成。”慶封說:“容我再商量商量。” 崔成、崔疆走後,慶封把盧蒲嫳叫來,說了他們的話。盧蒲嫳說:“崔氏內亂,對慶氏有利。”慶封恍然大悟。過了幾天,崔成、崔疆又來,又說東郭偃、棠無咎的壞話。慶封說:“你們要是能動手,我會派甲士幫你們。”於是送給他們一百套精良的鎧甲和同樣多的兵器。 崔成、崔疆大喜,半夜率領家衆披甲執兵,分散埋伏在崔氏住宅附近。東郭偃、棠無咎每天都要到崔氏家朝拜,等他們一進門,甲士突然衝出來,用戟把他們刺死。 崔杼聽說後大怒,急忙叫人駕車。駕車的僕人都逃光了,只有養馬的人在馬廄,於是讓養馬的人套馬,一個小僕人駕車,去見慶封,哭訴家裏的災難。慶封假裝不知道,驚訝地說:“崔、慶兩家雖然是兩個姓氏,實際上是一體的。這些小子竟敢如此目無尊長,您要是想討伐他們,我一定效力。” 崔杼信以爲真,就謝道:“要是能除掉這兩個逆賊,讓崔氏宗族安寧,我讓崔明拜您爲義父。”慶封於是把全部家甲都派出來,叫盧蒲嫳率領,吩咐了一番。 盧蒲嫳領命前往。崔成、崔疆見盧蒲嫳的兵到了,想關門防守。盧蒲嫳騙他們說:“我奉左相的命令來,是爲你們好,不是害你們。”崔成對崔疆說:“莫非是想除掉孽弟崔明?”崔疆說:“有可能。”於是開門讓盧蒲嫳進去。 盧蒲嫳一進門,甲士都跟着進來了,崔成、崔疆阻攔不住,就問盧蒲嫳:“左相的命令是什麼?”盧蒲嫳說:“左相聽了你父親的訴說,我奉命來取你們的頭!”喝令甲士:“還不動手!”崔成、崔疆還沒來得及說話,頭就落地了。 盧蒲嫳讓甲士抄掠崔家,車馬、衣服、器物都搶得一乾二淨,還拆毀了門戶。棠姜又驚又怕,在房裏上吊死了。只有崔明事先在外面,沒遭難。 盧蒲嫳把崔成、崔疆的頭掛在車上,回去向崔杼報告。崔杼看到兩具屍體,又氣又悲,問盧蒲嫳:“沒驚嚇到內室的人吧?”盧蒲嫳說:“夫人還在高臥沒起。”崔杼臉上有了喜色,對慶封說:“我想回去,可小僕人不會駕車,希望借個駕車的人。”盧蒲嫳說:“我來給相國駕車。” 崔杼向慶封再三稱謝,上車走了。到了府第,只見大門大開,一個人也沒有。走進中堂,一直望到內室,窗戶、門都空蕩蕩的,棠姜還吊在樑上,繩子都沒解開。崔杼嚇得魂飛魄散,想問盧蒲嫳,盧蒲嫳已經不辭而別了。到處找崔明也找不到,他放聲大哭說:“我現在被慶封騙了,我沒家了,還活着幹什麼?”也上吊死了。 崔明半夜偷偷回到府第,偷走崔杼和棠姜的屍體,放在一個棺材裏,用車拉出去,挖開祖墳的墓穴,把棺材放進去,再蓋上土,只有養馬的人一起幫忙,此外沒人知道。事情辦完後,崔明出奔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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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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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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