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五十九回 宠胥童晋国大乱 诛岸贾赵氏复兴

话说楚中军元帅公子侧平日好饮,一饮百觚不止,一醉竟日不醒。楚共王知其有此毛病,每出军,必戒使绝饮。今日晋、楚相持,有大事在身,涓滴不入于口。是日,楚王中箭回寨,含羞带怒。公子侧进曰:“两军各已疲劳,明日且暂休息一日,容臣从容熟计,务要与主公雪此大耻。”公子侧辞回中军,坐至半夜,计未得就。有小竖名谷阳,乃公子侧贴身宠用的,见主帅愁思劳苦,客中藏有三重美酒,暖一瓯以进。公子侧嗅之,愕然曰:“酒乎?”谷阳知主人欲饮,而畏左右传说,乃诡言曰:“非酒,乃椒汤耳。”公子侧会其意,一吸而尽,觉甘香快嗓,妙不可言,问:“椒汤还有否?”谷阳曰:“还有。”谷阳只说椒汤,只顾满斟献上,公子侧枯肠久渴,口中只叫:“好椒汤,竖子爱我!”斟来便吞,正不知饮了多少,颓然大醉,倒于坐席之上。楚王闻晋令鸡鸣出战,且鲁、卫之兵又到,急遣内侍往召公子侧来,共商应敌之策,谁知公子侧沉沉冥冥,已入醉乡,呼之不应,扶之不起,但闻得一阵酒臭,知是害酒,回复楚王。楚王一连遣人十来次催并,公子侧越催得急,越睡得熟。小竖谷阳泣曰:“我本爱元帅而送酒,谁知反以害之。楚王知道,连我性命难保,不如逃之。”时楚王见司马不到,没奈何,只得召令尹婴齐计议,婴齐原与公子侧不合,乃奏曰:“臣逆知晋兵势盛,不可必胜,故初议不欲救郑,此来都出司马主张,今司马贪杯误事,臣亦无计可施,不如乘夜悄悄班师,可免挫败之辱。”楚王曰:“虽然如此,司马醉在中军,必为晋军所获,辱国非小。”乃召养繇基曰:“仗汝神箭,可拥护司马回国也。”当下暗传号令,拔寨都起,郑成公亲帅兵护送出境,只留养繇基断后,繇基思想道:“等待司马酒醒,不知何时?”即命左右便将公子侧扶起,用革带缚于车上,叱令逐队前行,自己率弓弩手三百人,缓缓而退。黎明,晋军开营索战,直逼楚营,见是空幕,方知楚军已遁去矣,栾书欲追之,士燮力言不可。谍者报:“郑国各处严兵固守。”栾书度郑不可得,乃唱凯而还。鲁、卫之兵,亦散归本国。却说公子侧行五十里之程,方才酒醒,觉得身子绷急,大叫:“谁人缚我!”左右曰:“司马酒醉,养将军恐乘车不稳,所以如此。”乃急将革带解去,公子侧双眼尚然朦胧,问道:“如今车马往那里走!”左右曰:“是回去的路。”又问:“如何便回!”左右曰:“夜来楚王连召司马数次,司马醉不能起,楚王恐晋军来战,无人抵敌,已班师矣。”公子侧大哭曰:“竖子害杀我也!”急唤谷阳,已逃去不知所之矣。楚共王行二百里,不见动静,方才放心,恐公子侧惧罪自尽,乃遣使传命曰:“先大夫子玉之败,我先君不在军中;今日之战,罪在寡人,无与司马之事。”婴齐恐公子侧不死,别遣使谓公子侧曰:“先大夫子玉之败,司马所知也;纵吾王不忍加诛,司马何面目复临楚军之上乎!”公子侧叹曰:“令尹以大义见责,侧其敢贪生乎!”乃自缢而死。楚王叹息不已,此周简王十一年事。髯仙有诗言酒之误事,诗云:眇目君王资老谋,英雄谁想困糟邱?竖儿爱我翻成害,谩说能消万事愁。话分两头,却说晋厉公胜楚回朝,自以为天下无敌,骄侈愈甚。士燮逆料晋国必乱,郁郁成疾,不肯医治,使太祝祈神,只求早死,未几卒。子范匄嗣。时胥童巧佞便给,最得宠幸,厉公欲用为卿,奈卿无缺,胥童奏曰:“今三郤并执兵权,族大势重,举动自专,将来必有不轨之事,不如除之,若除郤氏之族,则位置多虚,但凭主公择爱而立之,谁敢不从!”厉公曰:“郤氏反状未明,诛之恐群臣不服。”胥童又奏曰:“鄢陵之战,郤至已围郑君,两下并车,私语多时,逐解围放郑君去了,其间必先有通楚事情,只须问楚公子熊茷,便知其实。”厉公即命胥童往召熊茷,胥童谓熊茷曰:“公子欲归楚乎!”茷对曰:“思归之甚,恨不能耳!”胥童曰:“汝能依我一事,当送汝归。”熊茷曰:“惟命。”胥童遂附耳言:“若见晋侯,问起郤至之事,必须如此恁般登答。”熊茷应允。胥童遂引至内朝来见,晋厉公屏去左右,问:“郤至曾与楚私通否?汝当实言,我放汝回国。”熊茷曰:“恕臣无罪,臣方敢言。”厉公曰:“正要你说实话,何罪之有?”熊茷曰:“郤氏与吾国子重,二人素相交善,屡有书信相通,言:‘君侯不信大臣,淫乐无度,百姓胥怨,非吾主也,人心更思襄公。襄公有孙名周,见在京师,他日南北交兵,幸而师败,吾当奉孙周以事楚。’独此事臣素知之,他未闻也!”按晋襄公之庶长子名谈,自赵盾立灵公,谈避居于周,在单襄公门下。后谈生下一子,因是在周所生,故名曰周。当时灵公被弑,人心思慕文公,故迎立公子黑臀,黑臀传欢,欢传州蒲,至是,州蒲淫纵无子,人心复思慕襄公,故胥童教熊茷使引孙周,以摇动厉公之意。熊茷言之未已,胥童接口曰:“怪得前日鄢陵之战,郤犨与婴齐对阵,不发一矢,其交通之情可见矣!郤至明纵郑君,又何疑焉?主公若不信,何不遣郤至往周告捷,使人窥之,若果有私谋,必与孙周私下相会。”厉公曰:“此计甚当。”遂遣郤至献楚捷于周。胥童阴使人告孙周曰:“晋国之政,半在郤氏,今温季来王都献捷,何不见之,他日公孙复还故国,也有个相知。”孙周以为然,郤至至周,公事已毕,孙周遂至公馆相拜,未免详叩本国之事,郤至一一告之,谈论半日而别。厉公使人探听回来,传说如此,熊茷所言,果然是实,遂有除郤氏之意,尚未发也。一日,厉公与妇人饮酒,索鹿肉为馔甚急,使寺人孟张往市取鹿,市中适当缺乏,郤至自郊外载一鹿于车上,从市中而过。孟张并不分说,夺之以去,郤至大怒,弯弓搭箭,将孟张射死,复取其鹿。厉公闻之,怒曰:“季子太欺余也!”遂召胥童、夷羊五等一班嬖人共议,欲杀郤至。胥童曰:“杀郤至,则郤錡、郤犨必叛,不如并除之。”夷羊五曰:“公私甲士,约可八百人,以君命夜帅以往,乘其无备,可必胜也。”长鱼矫曰:“三郤家甲,倍于公宫,斗而不胜,累及君矣,方今郤至兼司寇之职,郤犨又兼士师,不如诈为狱讼,觑便刺之,汝等引兵接应可也。”厉公曰:“妙哉!我使力士清沸助汝。”长鱼矫打听三郤是日在讲武堂议事,乃与清沸魋各以鸡血涂面,若争斗相杀者,各带利刀,扭结到讲武堂来,告诉曲直,郤犨不知是计,下坐问之,清沸魋假作禀话,捱到近身,抽刃刺犨,中其腰,扑地便倒,郤錡急拔佩刀来砍沸魋,却是长鱼矫接住,两个在堂下战将起来。郤至捉空趋出,升车而逃,沸魋把郤錡再砍一刀,眼见得不活了,便来夹攻郤錡,錡虽是武将,争奈沸魋有千斤力气的人,长鱼矫且是年少手活,一个人怎战得他两个人过,亦被沸魋擉倒。长鱼矫见走了郤至,道:“不好了,我追赶他去。”也是三郤合当同日并命,正走之间,遇著胥童、夷羊五引著八百甲士来到,口中齐叫:“晋侯有旨,只拿谋反郤氏,不得放走了!”郤至见不是头,回车转来,劈面撞见长鱼矫,一跃上车,郤至早已心慌,不及措手,被长鱼矫乱砍,便割了头,清沸魋把郤錡、郤犨都割了头,血淋淋的三颗首级,提入朝门。有诗为证:无道君昏臣不良,纷纷嬖幸擅朝堂。一朝过听谗人语,演武堂前起战场。却说上军副将荀偃,闻本帅郤錡在演武堂遇贼,还不知何人,即时驾车入朝,欲奏闻讨贼,中军元帅栾书,不约而同,亦至朝门,正遇胥童引兵到来,书偃不觉大怒,喝曰:“我只道何人为乱,原来是你鼠辈!禁地威严,甲士谁敢近前,还不散去?”胥童也不答话,即呼于众曰:“栾书、荀偃,与三郤同谋反叛,甲士与我一齐拿下,重重有赏!”甲士奋勇上前,围裹了书、偃二人,直拥至朝堂之上。厉公闻长鱼矫等干事回来,即时御殿,看见甲士纷纷,倒吃了一惊,问胥童曰:“罪人已诛,众军如何不散?”胥童奏曰:“拿得叛党书、偃,请主公裁决!”厉公曰:“此事与书#偃无与!”长鱼矫跪至晋侯膝前,密奏曰:“栾、郤同功一体之人,荀偃又是郤錡部将,三郤被诛,栾、荀二氏必不自安,不久将有为郤氏复仇之事,主公今日不杀二人,朝中不得太平!”厉公曰:“一朝而杀三卿,又波及他族,寡人不忍也!”乃恕书、偃无罪,还复原职,书、偃谢恩回家。长鱼矫叹曰:“君不忍二人,二人将忍于君矣?”即时逃奔西戎去了。厉公重赏甲士,将三郤尸首,号令朝门,三日方听收葬,其郤氏之族,在朝为官者,姑免死罪,尽罢归田,以胥童为上军元帅,代郤錡之位,以夷羊五为新军元帅,代郤犨之位,以清沸魋为新军副将,代郤至之位,楚公子熊茷释放回国。胥童既在卿列,栾书、荀偃羞与同事,每每称病不出,胥童恃晋侯之宠,不以为意。一日,厉公同胥童出游于嬖臣匠丽氏之家,家在太阴山之南,离绛城二十余里,三宿不归。荀偃私谓栾书曰:“君之无道,子所知也,吾等称疾不朝,目下虽得苟安,他日胥童等见疑,复诬我等以怨望之名,恐三郤之祸,终不能免。不可不虑!”栾书曰:“然则何如?”荀偃曰:“大臣之道,社稷为重,君为轻,今百万之众,在子掌握,若行不测之事,别立贤君,谁敢不从?”栾书曰:“事可必济乎?”荀偃曰:“龙之在渊,没人不可窥也;及其离渊就陆,童子得而制之。君游于匠丽氏,三宿不返,此亦离渊之龙矣,尚何疑哉?”栾书叹曰:“吾世代忠于晋家,今日为社稷存亡,出此不得已之计,后世必议我为弑逆,我亦不能辞矣!”乃商议忽称病愈,欲见晋侯议事,预使牙将程滑将甲士三百人,伏于太阴山之左右,二人到匠丽氏谒见厉公,奏言:“主公弃政出游,三日不归,臣民失望,臣等特来迎驾还朝!”厉公被强不过,只得起驾。胥童前导,书、偃后随,行至太阴山下,一声炮响,伏兵齐起,程滑先将胥童砍死,厉公大惊,从车上倒跌下来,书、偃吩咐甲士将厉公拿住,屯兵于太阴山下,囚厉公于军中,栾书曰:“范、韩二氏,将来恐有异言,宜假君命以召之!”荀偃曰:“善!”乃使飞车二乘,分召士匄、韩厥二将。使者至士匄之家,士匄问:“主公召我何事?”使者不能答,匄曰:“事可疑矣!”即遣心腹左右,打听韩厥行否,韩厥先以病辞,匄曰:“智者所见略同也!”栾书见匄,厥俱不至,问荀偃:“此事如何?”偃曰:“子已骑虎背,尚欲下耶?”栾书点头会意,是夜,命程滑献鸩酒于厉公,公饮之而薨。即于军中殡殓,葬于翼城东门之外。士匄,韩厥骤闻君薨,一齐出城奔丧,亦不问君死之故。葬事既毕,栾书集诸大夫共议立君。荀偃曰:“三郤之死,胥童谤谓欲扶立孙周,此乃谶也。灵公死于桃园,而襄遂绝后,天意有在,当往迎之!”群臣皆喜。栾书乃遣荀如京师,迎孙周为君。周是时十四岁矣,生得聪颖绝人,志略出众。见荀来迎,问其备细,即日辞了单襄公,同荀归晋。行到地名清原,栾书、荀偃、士匄、韩厥一班卿大夫,齐集迎接。孙周开言曰:“寡人羁旅他邦,且不指望还乡,岂望为君乎?但所贵为君者,以命令所自出也!若以名奉之,而不遵其令,不如无君矣!卿等肯用寡人之命,只在今日,如其不然,听卿等更事他人,孤不能拥空名于上,为州蒲之续也!”栾书等俱战栗再拜曰:“群臣愿得贤君而事,敢不从命!”既退,栾书谓诸臣曰:“新君非旧比也,当以小心事之!”孙周进了绛城,朝于太庙,嗣晋侯之位,是为悼公。即位之次日,即面责夷羊五,清沸魋等逢君于恶之罪,命左右推出朝门斩之,其族俱逐出境外。又将厉公之死,坐罪程滑,磔之于市。吓得栾书终夜不寐,次日,即告老致政,荐韩厥以自代。未几,惊忧成疾而卒。悼公素闻韩厥之贤,拜为中军元帅,以代栾书之位。韩厥托言谢恩,私奏于悼公曰:“臣等皆赖先世之功,得侍君左右。然先世之功,无有大于赵氏者:衰佐文公,盾佐襄公,俱能输忠竭悃,取威定伯。不幸灵公失政,宠信奸臣屠岸贾,谋杀赵盾,出奔仅免。灵公遭兵变,被弑于桃园,景公嗣立,复宠屠岸贾,岸贾欺赵盾已死,假称赵氏弑逆,追治其罪,灭绝赵宗,臣民愤怨,至今不平。天幸赵氏有遣孤赵武尚在,主公今日赏功罚罪,大修晋政,既已正夷羊五等之罚,岂可不追录赵氏之功乎?”悼公曰:“此事寡人亦闻先人言之,今赵氏何在?”韩厥对曰:“当时岸贾索赵氏孤儿甚急,赵之门客曰公孙杵臼、程婴,杵臼假抱遗孤,甘就诛戮,以脱赵武;程婴将武藏匿于盂山,今十五年矣!”悼公曰:“卿可为寡人召之!”韩厥奏曰:“岸贾尚在朝中,主公必须秘密其事!”悼公曰:“寡人知之矣!”韩厥辞出宫门,亲自驾车,往迎赵武于盂山。程婴为御,当初从故绛城而出,今日从新绛城而入,城郭俱非,感伤不已。韩厥引赵武入内宫,朝见悼公,悼公匿于宫中,诈称有疾。明日,韩厥率百官入宫问安,屠岸贾亦在。悼公曰:“卿等知寡人之疾乎,只为功劳簿上有一件事不明,以此心中不快耳!”诸大夫叩首问曰:“不知功劳簿上那一件不明?”悼公曰:“赵衰、赵盾,两世立功于国家,安忍绝其宗祀?”众人齐声应曰:“赵氏灭族,已在十五年前,今主公虽追念其功,无人可立。”悼公即呼赵武出来,遍拜诸将。诸将曰:“此位小郎君何人?”韩厥曰:“此所谓孤儿赵武也。向所诛赵孤,乃门客程婴之子耳!”屠岸贾此时魂不附体,如痴醉一般,拜伏于地上,不能措一词。悼公曰:“此事皆岸贾所为,今日不族岸贾,何以慰赵氏冤魂于地下?”叱左右:“将岸贾绑出斩首!”即命韩厥同赵武,领兵围屠岸贾之宅,无少长皆杀之。赵武请岸贾之首,祭于赵朔之墓。国人无不称快。潜渊咏史诗曰:岸贾当时灭赵氏,今朝赵氏灭屠家。只争十五年前后,怨怨仇仇报不差!晋悼公既诛岸贾,即召赵武于朝堂,加冠,拜为司寇,以代岸贾之职。以前田禄,悉给还之。又闻程婴之义,欲用为军正。婴曰:“始吾不死者,以赵氏孤未立也。今已复官报仇矣,岂可自贪富贵,令公孙杵臼独死,吾将往报杵臼于地下!”遂自刎而亡。赵武抚其尸痛哭,请于晋侯,殡殓从厚,与公孙杵臼同葬于云中山,谓之“二义”冢,赵武服齐衰三年,以报其德。有诗为证:阴谷深藏十五年,裤中儿报祖宗冤。程婴杵臼称双义,一死何须问后先?再说悼公既立赵武,遂召赵胜于宋,复以邯郸畀之。又大正群臣之位,贤者尊之,能者使之,录前功,赦小罪,百官济济,各称其职。且说几个有名的官员:韩厥为中军元帅,士匄副之;荀罃为上军元帅,荀偃副之;栾黡为下军元帅,士鲂副之;赵武为新军元帅,魏相副之;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副之;魏绛为中军司马,张老为候奄,韩无忌掌公族大夫,士渥浊为太傅,贾辛为司空,栾纠为亲军戎御,荀宾为车右将军,程郑为赞仆,铎遏寇为舆尉,籍偃为舆司马。百官既具,大修国政,蠲逋薄敛,济乏省役,振废起滞,恤鳏惠寡,百姓大悦。宋、鲁诸国闻之,莫不来朝。惟有郑成公因楚王为他射损其目,感切于心,不肯事晋。楚共王闻厉公被弑,喜形于色,正思为复仇之举。又闻新君嗣位,赏善罚恶,用贤图治,朝廷清肃,内外归心,伯业将复兴,不觉喜变为愁,即召群臣商议,要去扰乱中原,使晋不能成伯。令尹婴齐束手无策。公子壬夫进曰:“中国惟宋爵尊国大,况其国介于晋、吴之间,今欲扰乱晋伯,必自宋始。今宋大夫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五人,与右师华元相恶,见今出奔在楚。若资以兵力,用之伐宋,取得宋邑,即以封之,此以敌攻敌之计。晋若不救,则失诸侯矣;若救宋,必攻鱼石,我坐而观其成败,亦一策也。”共王乃用其谋,即命壬夫为大将,用鱼石等为向导,统大军伐宋。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是一篇长篇的小说文本,并非古诗词,以下为你将其翻译为更易懂的现代白话表述: 话说楚国中军元帅公子侧平日里喜欢喝酒,一喝就是上百杯,一醉就是一整天不醒。楚共王知道他有这个毛病,每次出兵,必定告诫他戒酒。如今晋、楚两国对峙,有重要的战事,公子侧滴酒不沾。这天,楚王中箭回到营寨,又羞又怒。公子侧进言说:“两军都已疲惫,明天暂且休息一天,容我从容地好好谋划,一定要为主公雪洗这奇耻大辱。”公子侧告辞回到中军,坐到半夜,还没想出计策。有个小仆人叫谷阳,是公子侧贴身宠信的,见主帅忧愁思虑、辛苦劳累,私下藏有上等美酒,就温了一瓯端进来。公子侧闻到酒味,惊讶地问:“是酒吗?”谷阳知道主人想喝酒,但怕被左右的人传出去,就骗他说:“不是酒,是椒汤。”公子侧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口喝光,觉得甘香爽口,妙不可言,问道:“还有椒汤吗?”谷阳说:“还有。”谷阳只说是椒汤,不停地斟满献上,公子侧早就口渴难耐,嘴里只喊:“好椒汤,这小子真懂我!”斟来就喝,根本不知道喝了多少,一下子酩酊大醉,倒在座位上。 楚王听说晋军下令鸡叫就出战,而且鲁、卫两国的军队也到了,急忙派内侍去叫公子侧来,一起商量应对敌人的计策,谁知公子侧昏昏沉沉,已经进入了醉乡,叫他不应,扶他不起,只闻到一阵酒臭味,知道是喝醉了,回去报告楚王。楚王一连派人去催了十来次,公子侧越催得急,睡得越熟。小仆人谷阳哭着说:“我本来是爱元帅才送酒,谁知反而害了他。楚王知道了,连我的性命也难保,不如逃走。”当时楚王见司马没来,没办法,只得召令尹婴齐来商议,婴齐本来就和公子侧不和,就上奏说:“我早就料到晋军势力强盛,不一定能取胜,所以当初商议时不想救郑国,这次出兵都是司马的主张,如今司马贪杯误事,我也没有办法,不如乘夜悄悄撤兵,还能避免失败受辱。”楚王说:“虽然这样,但司马醉在中军,一定会被晋军抓住,这对国家的羞辱可不小。”于是召来养繇基说:“靠你的神箭,护送司马回国。”当下暗中传达号令,拔营起寨,郑成公亲自率兵护送楚军出境,只留养繇基断后。养繇基心想:“等司马酒醒,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就命令左右的人把公子侧扶起来,用革带绑在车上,喝令队伍前进,自己率领三百名弓弩手,慢慢后退。黎明时分,晋军开营挑战,一直逼近楚营,发现是空营,才知道楚军已经逃走了。栾书想追击,士燮极力劝阻说不行。侦察的人报告:“郑国各处都严密防守。”栾书估计攻不下郑国,就奏凯而归。鲁、卫两国的军队也各自回国。 再说公子侧走了五十里路,才酒醒过来,觉得身子绑得紧紧的,大叫:“谁绑了我!”左右的人说:“司马喝醉了,养将军怕您坐车不稳,所以这样。”急忙把革带解开,公子侧双眼还迷迷糊糊的,问道:“现在车马往哪里走!”左右的人说:“是回去的路。”又问:“为什么就回去了!”左右的人说:“昨晚楚王连召司马好几次,司马醉得不能起来,楚王怕晋军来战,没人抵挡,已经撤兵了。”公子侧大哭着说:“这小子害了我啊!”急忙叫谷阳,谷阳已经逃走,不知去向了。 楚共王走了二百里,没发现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他怕公子侧因为害怕获罪而自杀,就派使者传命说:“先大夫子玉那次战败,我先君不在军中;今天这场战事,罪过在我,和司马无关。”婴齐怕公子侧不死,另外派使者对公子侧说:“先大夫子玉战败的事,司马是知道的;就算我们大王不忍心杀你,司马你还有什么脸面再统领楚军呢!”公子侧叹息说:“令尹用大义来责备我,我怎敢贪生怕死呢!”于是上吊自杀了。楚王叹息不已,这是周简王十一年的事。有位文人写诗说酒误事,诗是这样写的:“眇目君王资老谋,英雄谁想困糟邱?竖儿爱我翻成害,谩说能消万事愁。” 话分两头,再说晋厉公战胜楚国回到朝廷,自以为天下无敌,更加骄横奢侈。士燮预料到晋国会发生内乱,闷闷不乐地生了病,不肯医治,让太祝向神祈祷,只求早点死,不久就去世了。他的儿子范匄继承了他的职位。当时胥童乖巧善辩,最得厉公的宠幸,厉公想任用他为卿,无奈卿的职位没有空缺,胥童上奏说:“如今三郤都掌握着兵权,家族势力大,行动自行其是,将来一定会有不轨的事,不如除掉他们。如果除掉郤氏家族,那么空缺的职位就多了,任凭主公挑选喜欢的人来担任,谁敢不听从!”厉公说:“郤氏谋反的迹象还不明显,杀了他们恐怕群臣不服。”胥童又上奏说:“鄢陵之战时,郤至已经包围了郑君,两车并列,私下交谈了很久,然后就解围放郑君走了,其中一定有和楚国勾结的事,只要问楚国公子熊茷,就知道实情了。”厉公就命令胥童去召熊茷,胥童对熊茷说:“公子想回楚国吗?”熊茷回答说:“非常想回去,只恨不能回去啊!”胥童说:“你能依我一件事,我就送你回去。”熊茷说:“听您吩咐。”胥童就附在他耳边说:“如果见到晋侯,问起郤至的事,你必须这样回答。”熊茷答应了。胥童就带他到内朝来见厉公,晋厉公屏退左右的人,问:“郤至曾和楚国私通吗?你要实话实说,我放你回国。”熊茷说:“请您饶恕我无罪,我才敢说。”厉公说:“正需要你说实话,有什么罪呢?”熊茷说:“郤氏和我国的子重,两人一向交情很好,多次有书信往来,说:‘国君不信任大臣,沉迷于享乐,百姓都怨恨他,他不是我们的君主,人心更思念襄公。襄公有个孙子叫周,现在在京城,将来南北交战,如果不幸军队战败,我们就拥戴孙周来事奉楚国。’只有这件事我一向知道,其他的没听说过!”原来晋襄公的庶长子叫谈,自从赵盾立了灵公,谈就避居到周,在单襄公门下。后来谈生了个儿子,因为是在周出生的,所以名叫周。当时灵公被弑,人心思念文公,所以迎立公子黑臀,黑臀传位给欢,欢传位给州蒲,到这时,州蒲荒淫放纵没有儿子,人心又思念襄公,所以胥童教熊茷提到孙周,来动摇厉公的心意。熊茷还没说完,胥童接着说:“怪不得前些天鄢陵之战,郤犨和婴齐对阵,一箭不发,他们勾结的情况就很明显了!郤至明明放走了郑君,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主公如果不信,何不让郤至去周报捷,派人暗中观察他,如果真有阴谋,一定会和孙周私下见面。”厉公说:“这个计策很好。”于是派郤至去周献上战胜楚国的捷报。胥童暗中派人告诉孙周说:“晋国的政事,一半掌握在郤氏手里,现在温季(郤至)到王都来献捷,你为什么不去见他,将来您回到故国,也有个相识的人。”孙周觉得有道理,郤至到了周,公事办完后,孙周就到公馆去拜见他,免不了详细询问本国的情况,郤至一一告诉了他,谈了半天就分别了。厉公派人打听回来,报告了这些情况,熊茷说的果然是真的,于是就有了除掉郤氏的想法,但还没有行动。 有一天,厉公和妇人一起喝酒,急切地要鹿肉做菜肴,派寺人孟张到市场上去买鹿,市场上正好没有鹿,郤至从郊外载了一头鹿在车上,从市场上经过。孟张二话不说,把鹿抢走了,郤至大怒,弯弓搭箭,把孟张射死,又把鹿夺了回来。厉公听说后,愤怒地说:“季子(郤至)太欺负我了!”于是召来胥童、夷羊五等一帮宠臣一起商议,想杀了郤至。胥童说:“杀了郤至,郤錡、郤犨一定会反叛,不如一起除掉他们。”夷羊五说:“公室和私家的甲士,大约有八百人,以国君的命令在夜里率领他们去,趁他们没有防备,一定能取胜。”长鱼矫说:“三郤家里的甲士,比公宫的还多一倍,如果战斗不能取胜,会连累国君的。如今郤至兼任司寇的职务,郤犨又兼任士师,不如假装成打官司,找机会刺杀他们,你们带兵接应就行了。”厉公说:“好主意!我派力士清沸魋帮助你。”长鱼矫打听清楚三郤那天在讲武堂议事,就和清沸魋各用鸡血涂在脸上,装作争斗相杀的样子,各带一把利刃,扭打着来到讲武堂,诉说谁是谁非,郤犨不知道是计,下座来问,清沸魋假装禀报事情,挨到他身边,抽出刀刺向郤犨,刺中了他的腰,郤犨倒地就死了。郤錡急忙拔出佩刀来砍清沸魋,却被长鱼矫接住,两人在堂下打了起来。郤至找机会跑了出去,上车逃走。清沸魋又砍了郤錡一刀,眼看他活不成了,就来夹攻郤錡,郤錡虽然是武将,但清沸魋力气很大,长鱼矫又年轻手脚灵活,他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两个,也被清沸魋刺倒。长鱼矫见郤至跑了,说:“不好了,我去追他。”也是三郤该在同一天死,正跑着,遇到胥童、夷羊五领着八百甲士来了,口中齐声喊:“晋侯有旨,只抓谋反的郤氏,不许放走了!”郤至见情况不妙,回车转来,迎面撞见长鱼矫,长鱼矫一跃上车,郤至早已心慌,来不及还手,被长鱼矫乱砍,割下了头,清沸魋把郤錡、郤犨的头也割了下来,血淋淋的三颗首级,提到了朝门。有诗为证:“无道君昏臣不良,纷纷嬖幸擅朝堂。一朝过听谗人语,演武堂前起战场。” 再说上军副将荀偃,听说本帅郤錡在演武堂遇刺,还不知道是谁干的,立刻驾车入朝,想奏明国君讨伐刺客,中军元帅栾书,也不约而同地来到朝门,正好遇到胥童带兵过来,栾书、荀偃不觉大怒,喝道:“我还以为是谁作乱,原来是你们这些鼠辈!这里是禁地,威严庄重,甲士谁敢上前,还不散去?”胥童也不答话,就向众人喊道:“栾书、荀偃和三郤同谋反叛,甲士们和我一起把他们拿下,重重有赏!”甲士们奋勇上前,包围了栾书、荀偃二人,一直押到朝堂上。厉公听说长鱼矫等人办事回来了,立刻登上大殿,看见甲士们乱纷纷的,吃了一惊,问胥童说:“罪人已经杀了,众军为什么还不散去?”胥童上奏说:“抓住了叛党栾书、荀偃,请主公裁决!”厉公说:“这件事和栾书、荀偃无关!”长鱼矫跪在晋侯的膝前,秘密上奏说:“栾氏和郤氏功劳相当,荀偃又是郤錡的部将,三郤被杀,栾、荀二氏一定不会安心,不久就会有为郤氏复仇的事,主公今天不杀这两个人,朝中就不得太平!”厉公说:“一天之内杀了三个卿,又连累到其他家族,我不忍心啊!”于是饶恕了栾书、荀偃的罪,让他们官复原职,栾书、荀偃谢恩回家。长鱼矫叹息说:“国君不忍心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却会对国君狠心的!”立刻逃奔到西戎去了。 厉公重重赏赐了甲士,把三郤的尸首在朝门示众,三天后才允许收葬,郤氏家族在朝中为官的,暂且免了死罪,全部罢官回家种田。任命胥童为上军元帅,代替郤錡的职位;任命夷羊五为新军元帅,代替郤犨的职位;任命清沸魋为新军副将,代替郤至的职位;释放楚国公子熊茷回国。胥童位列卿位后,栾书、荀偃羞于和他共事,常常称病不出,胥童依仗晋侯的宠幸,并不在意。 有一天,厉公和胥童到宠臣匠丽氏家游玩,匠丽氏家在太阴山的南面,离绛城二十多里,他们在那里住了三晚还不回来。荀偃私下对栾书说:“国君无道,您是知道的,我们称病不朝,眼下虽然能暂时平安,但以后胥童等人怀疑我们,又诬陷我们心怀怨恨,恐怕三郤的灾祸,我们终究也不能避免。不能不考虑啊!”栾书说:“那怎么办呢?”荀偃说:“大臣的职责,以国家为重,国君为轻。如今百万大军,掌握在您手里,如果采取果断行动,另立贤明的君主,谁敢不听从?”栾书说:“事情一定能成功吗?”荀偃说:“龙在深渊里,没人能窥视它;等它离开深渊到了陆地上,小孩子都能制服它。国君到匠丽氏家游玩,三天不回来,这就像离开深渊的龙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栾书叹息说:“我们家世代忠于晋家,今天为了国家的存亡,出此不得已的计策,后世一定会指责我是弑君的逆臣,我也无法推辞了!”于是商议好,忽然称病好了,要见晋侯议事,预先派牙将程滑带领三百名甲士,埋伏在太阴山的左右。两人到匠丽氏家拜见厉公,上奏说:“主公不理朝政出去游玩,三天不回来,臣民们都很失望,我们特地来迎接您回宫!”厉公拗不过他们,只好起身。胥童在前面带路,栾书、荀偃在后面跟着,走到太阴山下,一声炮响,伏兵齐出,程滑先把胥童砍死,厉公大惊,从车上跌了下来,栾书、荀偃吩咐甲士把厉公抓住,把军队驻扎在太阴山下,把厉公囚禁在军中。栾书说:“范氏、韩氏,将来恐怕会有不同的意见,应该假传国君的命令把他们召来!”荀偃说:“好!”于是派两辆快车,分别去召士匄、韩厥两位将军。使者到了士匄家,士匄问:“主公召我有什么事?”使者答不上来,士匄说:“事情可疑啊!”立刻派心腹去打听韩厥去不去,韩厥先以生病为由推辞了,士匄说:“智者所见略同啊!”栾书见士匄、韩厥都不来,问荀偃:“这事怎么办?”荀偃说:“您已经骑在虎背上了,还想下来吗?”栾书点头表示明白,当天夜里,命令程滑给厉公献上毒酒,厉公喝了就死了。就在军中入殓,葬在翼城东门之外。士匄、韩厥突然听说国君死了,一起出城奔丧,也不问国君是怎么死的。葬礼结束后,栾书召集各位大夫一起商议立君的事。荀偃说:“三郤死的时候,胥童说他们想扶立孙周,这是有预兆的。灵公死在桃园,襄公就绝后了,天意如此,应该去把孙周迎回来!”群臣都很高兴。栾书就派荀到京城,迎接孙周来做国君。孙周当时十四岁,生得聪明过人,志向和谋略出众。他见荀来迎接,问明了详细情况,当天就辞别了单襄公,和荀一起回晋国。走到一个叫清原的地方,栾书、荀偃、士匄、韩厥等一班卿大夫,都来迎接。孙周开口说:“我寄居在别的国家,连回乡都不敢想,哪里还敢奢望做国君呢?但做国君可贵的地方,在于能发出命令!如果只是空有国君的名号,而没人遵守他的命令,那还不如没有国君。你们肯听从我的命令,就在今天,如果不愿意,任凭你们去事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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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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