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晉景公被蓬頭大鬼所擊,口吐鮮血,悶倒在地,內侍扶入內寢,良久方醒,羣臣皆不樂而散。景公遂病不能起,左右或言:“桑門大巫,能白日見鬼,盍往召之!”桑門大巫奉晉侯之召,甫入寢門,便言:“有鬼!”景公問:“鬼狀何如?”大巫對曰:“蓬頭披髮,身長丈餘,以手拍胸,其色甚怒。”景公曰:“巫言與寡人所見正合,言寡人枉殺其子孫,不知此何鬼也?”大巫曰:“先世有功之臣,其子孫被禍最慘者是也。”景公愕然曰:“得非趙氏之祖乎?”屠岸賈在旁,即奏曰:“巫者乃趙盾門客,故藉端爲趙氏訟冤,吾君不可聽信。”景公嘿然良久,又問曰:“鬼可禳否?”大巫曰:“怒甚,禳之無益。”景公曰:“然則寡人大限何如?”大巫曰:“小人冒死直言,恐君之病,不能嘗新麥也。”屠岸賈曰:“麥熟只在月內,君雖病,精神猶旺,何至如此?若主公得嘗新麥,汝當死罪!”不繇景公發落,叱之使出。大巫去後,景公病癒深,晉國醫生入視,不識其症,不敢下藥。大夫魏錡之子魏相言於衆曰:“吾聞秦有名醫二人:高和、高緩,得傳授於扁鵲,能達陰陽之理,善攻內外之症,見爲秦國太醫。欲治主公之病,非此人不可,盍往請之!”衆曰:“秦乃吾之仇國,豈肯遣良醫以救吾君哉?”魏相又曰:“恤患分災,鄰國之美事。某雖不才,願掉三寸之舌,必得名醫來晉。”衆曰:“如此,則舉朝皆拜子之賜矣!”魏相即日束裝,馳軺車星夜往秦。秦桓公問其來意,魏相奏曰:“寡君不幸而沾狂病,聞上國有良醫和、緩,有起死回生之術,臣特來敦請,以救寡君。”桓公曰:“晉國無理,屢敗我兵,吾國雖有良醫,豈救汝君哉?”魏相正色曰:“明公之言差矣。夫秦、晉比鄰之國,故我獻公與爾穆公,結婚定好,世世相親。爾穆公始納惠公,復有韓原之來戰;繼納文公,又有汜南之背盟。不終其好,皆爾爲之。文公即世,穆公又過聽孟明,欺我襄公之幼弱,師出崤山,襲我屬國,自取敗衄。我獲三帥,赦而不誅,旋違誓言,奪我王官,靈、康之世,我一侵崇,爾即伐晉,及我景公問罪於齊,明公又遣杜回興救齊之師,敗不知懲,勝不知止。棄好尋仇,莫不由秦。明公試思:晉犯秦乎?秦犯晉乎?今寡君有負茲之憂,欲借鍼砭於高鄰,諸臣皆曰:‘秦絕我甚’,必不許。臣曰:‘不然,秦君屢舉不當,安知不悔於厥心。此行也,將假國手以修先君之舊好。’明公若不許,則諸臣之料秦者中矣。夫鄰有恤患之誼,而明公廢之;醫有活人之心,而明公背之。竊爲明公不取也!”秦桓公見魏相言辭慷慨,分剖詳明,不覺起敬曰:“大夫以正見責寡人,敢不聽教!”即詔太醫高緩往晉。魏相謝恩,遂與高緩同出雍州,星夜望新絳而來。有詩爲證:婚媾於今作寇仇,幸災樂禍是良謀。若非魏相瀾翻舌,安得名醫到絳州?時晉景公病甚危篤,日夜望秦醫不至,忽夢有二豎子,從己鼻中跳出,一豎曰:“秦高緩乃當世之名醫,彼若至,用藥,我等必然被傷,何以避之?”又一豎子曰:“若躲在肓之上,膏之下,彼能奈我何哉?”須臾,景公大叫心膈間疼痛,坐臥不安。少頃,魏相引高緩至,入宮診脈畢,緩曰:“此病不可爲矣?”景公曰:“何故?”緩對曰:“此病居肓之上,膏之下,既不可以灸攻,又不可以針達,即使用藥之力,亦不能及,此殆天命也!”景公嘆曰:“所言正合吾夢,真良醫矣!”厚其餞送之禮,遣歸秦國。時有小內侍江忠,伏侍景公辛苦,早間不覺失睡,夢見揹負景公,飛騰於天上,醒來與左右言之。值屠岸賈入宮問疾,聞其夢,賀景公曰:“天者陽明,病者陰暗;飛騰天上,離暗就明,君之疾心漸平矣!”晉侯是日,亦自覺胸膈稍寬,聞言甚喜。忽報:“甸人來獻新麥。”景公欲嘗之,命饔人取其半,舂而屑之爲粥,屠岸賈恨桑門大巫言趙氏之冤,乃奏曰:“前巫者言主公不能嘗新麥,今其言不驗矣,可召而示之。”景公從其言,召桑門大巫入宮,使岸賈責之曰:“新麥在此,猶患不能嘗乎?”巫者曰:“尚未可知。”景公色變,岸賈曰:“小臣咒詛,當斬!”即命左右牽去,大巫嘆曰:“吾因明於小術,以自禍其身,豈不悲哉!”左右獻大巫之首。恰好饔人將麥粥來獻,時日已中矣,景公方欲取嘗,忽然腹脹欲泄,喚江忠“負我登廁。”才放下廁,一陣心疼,立腳不住,墜入廁中,江中顧不得污穢,抱他起來,氣已絕矣,到底不曾嘗新麥,屈殺了桑門大巫,皆屠岸賈之過也。上卿欒書率百官奉世子州蒲舉哀即位,是爲厲公,衆議江忠曾夢負公登天,後負公以出於廁,正應其夢,遂用江忠爲殉葬焉。當時若不言其夢,無此禍矣,口舌害身,不可不慎也。因晉景公爲厲鬼擊死,晉人多有言趙門冤枉之事者,只爲欒、灸二家都與屠岸賈交通相善,只有一個韓厥,孤掌難鳴,是以不敢爲趙氏伸冤。時宋共公遣上卿華元,行吊於晉,兼賀新君,因與欒書商議,欲合晉、楚之成,免得南北交爭,生民塗炭。欒書曰:“楚未可信也。”華元曰:“元善於子重,可以任之。”欒書乃使其幼子欒鍼,同華元至楚,先與公子嬰齊相見,嬰齊見欒鍼年青貌偉,問於華元,知是中軍元帥之子,欲試其才,問曰:“上國用兵之法何如?”鍼對曰:“整。”又問:“更有何長?”鍼答曰:“暇。”嬰齊曰:“人亂我整,人忙我暇,何戰不勝?二字可謂簡而盡矣!”由此倍加敬重,遂引見楚王,定議兩國通和,守境安民,動干戈者,鬼神殛之。遂訂期爲盟,晉士燮、楚公子罷,共歃血於宋國西門之外。楚司馬公子側,自以不曾與議,大怒曰:“南北之不相通久矣。子重欲擅合成之功,吾必敗之。”探知巫臣糾合吳子壽夢,與晉、魯、齊、宋、衛、鄭各國大夫會於鍾離,公子側遂說楚王曰:“晉、通好,必有謀楚之情,宋、俱從,楚之宇下一空矣!”共王曰:“孤欲伐鄭,奈西門之盟何?”公子側曰:“宋、受盟於楚,非一日矣,惟不顧盟,是以附晉。日之事,惟利則進,何以盟爲?”共王乃命公子側帥師伐鄭。復背晉從楚,此周簡王十年事也。晉厲公大怒,集諸大夫計議伐鄭。欒書雖則爲政,而三郤擅權。哪三郤?乃郤錡、郤犨、郤至,錡爲上軍元帥,犨爲上軍副將,至爲新軍副將。犨子郤毅,至弟郤乞,併爲大夫用事。伯宗爲人,正直敢言,屢向厲公言:“郤氏族大勢盛,宜分別賢愚,稍抑其權,以保全功臣之後。”厲公不聽,三郤恨伯宗入骨,遂譖伯宗謗毀朝政。厲公信之,反殺伯宗,其子伯州犁奔楚,楚用爲太宰,與之謀晉。厲公素性驕侈,兼好內外嬖倖甚多。外嬖胥童、夷羊五、長魚矯、匠麗氏等一班小年,皆拜爲大夫;內嬖美姬愛婢,不計其數。日事淫樂,好諛惡直,政事不修,羣臣解體。士燮見朝政日非,不欲伐鄭。郤至曰:“不伐鄭,何以求諸侯?”欒書曰:“今日失鄭,魯、宋亦將離心,溫季之言是也。”楚降將苗賁皇亦勸伐鄭,厲公從其言,獨留荀居守,遂親率大將欒書、士燮、郤錡、荀偃、韓厥、郤至、魏錡、欒鍼等,出車六百乘,浩浩蕩蕩,殺奔鄭國。一面使郤犨往魯、衛各國,請兵助戰。鄭成公聞晉兵勢大,欲謀出降。大夫姚鉤耳曰:“鄭地褊小,間於兩大,只宜擇一強者而事之,豈可朝楚暮晉,而歲歲受兵乎?”鄭成公曰:“然則何如?”鉤耳曰:“依臣之見,莫如求救於楚,楚至,吾與之夾攻,大破晉兵,可保數年之安也。”成公遂遣鉤耳往楚求救。楚共王終以西門之盟爲嫌,不欲起兵,問於令尹嬰齊。嬰齊對曰:“我實無信,以致晉師,又庇鄭而與之爭,勤民以逞,勝不可必,不如待之!”公子側進曰:“鄭人不忍背楚,是以告急。前不救齊,今又不救鄭,是絕歸附者之望也。臣雖不才,願提一旅,保駕前往,務要再奏‘掬指’之功!”共王大悅,乃拜司馬公子側爲中軍元帥,令尹公子嬰齊爲左軍,右尹公子壬夫將右軍,自統親軍兩廣之衆,望北進發,來救鄭國。日行百里,其疾如風。早有哨馬報入晉軍,士燮私謂欒書曰:“君幼不知國事,吾僞爲畏楚而避之,以儆君心,使知戒懼,猶可少安。”欒書曰:“畏避之名,書不敢居也。”士燮退而嘆曰:“此行得敗爲幸,萬一戰勝,外寧必有內憂,吾甚懼之。”時楚兵已過鄢陵,晉兵不能前進,留屯彭祖岡,兩下各安營下寨,來日,是六月甲午大盡之日,名爲晦日,晦不行兵,晉軍不做準備,五鼓漏盡,天色猶未大明,忽然寨外喊聲大振,守營軍士忙忙來報:“楚軍直逼本營,排下陣勢。”欒書大驚曰:“彼既壓我軍而陣,我軍不能成列,交兵恐致不利,且堅守營壘,待從容設計以破之。”諸將紛紛議論,有言選銳突陣者,有言移兵退後者。時士燮之子名匄,年才一十六歲,聞衆議不決,乃突入中軍,稟於欒書曰:“元帥患無戰地乎?此易事也。”欒書曰:“子有何計?”士匄曰:“傳令牢把營門,軍士於寨內暗暗將竈土盡皆削平,井用木板掩蓋,不過半個時辰結陣有餘地矣,既成列于軍中,決開營壘以爲戰道,楚其奈我何哉?”欒書曰:“井竈乃軍中急務,平竈塞井何以爲食?”匄曰:“先命各軍預備乾糧淨水足支一二日,俟佈陣已定,分撥老弱於營後另作井竈就之。”士燮本不欲戰,見其子進計,大怒,罵曰:“兵之勝負關係天命,汝童子有何知識,敢在此搖脣鼓舌?”遂拔戈逐之,衆將把士燮抱住,士匄方能走脫,欒書笑曰:“此童子之智,勝於範孟也。”乃從士匄之計令各寨多造乾糧,然後平竈掩井擺列陣勢,準備來日交兵。胡曾詠史詩云:軍中列陣本奇謀,士燮抽戈若寇仇。豈是心機遜童子,老成憂國有深籌。卻說楚共王直逼晉營而陣,自謂出其不意,軍中必然擾亂,卻寂然不見動靜。乃問於太宰伯州犁曰:“晉兵堅壘不動,子晉人也,必知其情。”州犁曰:“請王登車巢車而望之。”楚王登車巢車,使州犁立於其側,王問曰:“晉兵馳騁,或左或右者何也?”州犁對曰:“召軍吏也。”王曰:“今又羣聚於中軍矣。”州犁曰:“合而爲謀也。”又望曰:“忽然張幕何故?”州犁曰:“虔告於先君也。”又望曰:“今又撤幕矣。”對曰:“將發軍令也。”又望曰:“軍中爲何暄譁,飛塵不止?”對曰:“彼因不得成列,將塞井平竈,爲戰地耳。”又望曰:“車皆駕馬矣,將士升車矣。”對曰:“將結陣也。”又望曰:“升車者何以復下?”對曰:“將戰而禱神也。”又望曰:“中軍勢似甚盛,其君在乎?”對曰:“欒、範之族,挾公而陣,不可輕敵也!”楚王盡知晉國之情,乃戒諭軍中,打點來日交鋒之事。楚之降將苗賁皇亦侍於晉侯之側,獻策曰:“自令尹孫叔之死,軍政無常,兩廣精兵,久不選換,老不堪戰者多矣。且左右二帥,不相和睦,此一戰楚可敗也!”髯翁有詩云:楚用州犁本晉良,晉人用楚是賁皇。人才難得須珍重,莫把謀臣借外邦!是日,兩軍各堅壘相持,未戰,楚將潘黨於營後試射紅心,連中三矢,衆將鬨然讚美。適值養繇基至,衆將曰:“神箭手來矣!”潘黨怒曰:“我的箭何爲不如養叔?”養繇基曰:“汝但能射中紅心,未足爲奇;我之箭能百步穿楊!”衆將問曰:“何爲百步穿楊?”繇基曰:“曾有人將顏色認記楊樹一葉,我於百步外射之,正穿此葉中心,故曰百步穿楊。”衆將曰:“此間亦有楊樹,可試射否?”繇基曰:“何爲不可?”衆將大喜曰:“今日乃得觀養叔神箭也!”乃取墨塗記楊枝一葉,使繇基於百步外射之,其箭不見落下。衆將往察之,箭爲楊枝掛住,其鏃正貫於葉心。潘黨曰:“一箭偶中耳。若依我說,將三葉次第記認,你次第射中,方見高手!”繇基曰:“恐未必能,且試爲之。”潘黨於楊樹上高低不等,塗記了三葉,寫個“一”,“二”,“三”字,養繇基也認過了,退於百步之外,將三矢也記個“一”,“二”,“三”的號數,以次發之,依次而中,不差毫釐。衆將皆拱手曰:“養叔真神人也!”潘黨雖然暗暗稱奇,終不免自家要顯所長,乃謂繇基曰:“養叔之射,可謂巧矣。然殺人還以力勝,吾之射能貫數層堅甲,亦當爲諸君試之!”衆將皆曰:“願觀!”潘黨教隨行組甲之士,脫下甲來,疊至五層。衆將曰:“足矣!”潘黨命更迭二層,共是七層。衆將想道:“七層甲,差不多有一尺厚,如何射得過?”潘黨教把那七層堅甲,繃於射鵠之上,也立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拈著狼牙箭,左手如託泰山,右手如抱嬰兒,覷得端端正正,盡力發去。撲的一聲,叫道:“著了!”只見箭上,不見箭落,衆人上前看時,齊聲喝采起來道:“好箭,好箭!”原來弓勁力深,這枝箭直透過七層堅甲,如釘釘物,穿的堅牢,搖也搖不動。潘黨面有德色,叫軍士將層甲連箭取下,欲以遍誇營中。養繇基且教“莫動!吾亦試射一箭,未知何如?”衆將曰:“也要看養叔伸力!”繇基拈弓在手,欲射覆止,衆將曰:“養叔如何不射?”繇基曰:“只依樣穿札,未爲希罕,我有個送箭之法。”說罷,搭上箭,颼的射去,叫聲:“正好!”這枝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的將潘黨那一枝箭,兜底送出布鵠那邊去了。繇基這枝箭,依舊穿於層甲孔內。衆將看時,無不吐舌,潘黨方纔心服,嘆曰:“養叔妙手,吾不及也!”史傳上載楚王獵於荊山,山上有通臂猿,善能接矢,楚兵圍之數重,王命左右發矢,俱爲猿所接。乃召養繇基,猿聞繇基之名,即便啼號,及繇基到,一發而中猿心,其爲春秋第一射手,名不虛傳矣。潛淵有詩云:落烏貫蝨名無偶,百步穿楊更罕有。穿札將軍未足奇,強中更有強中手。衆將曰:“晉、楚相持,吾王正在用人之際,兩位將軍有此神箭,當奏聞吾王,美玉不可韞櫝而藏!”乃命軍士將箭穿層甲,抬到楚共王面前,養繇基和潘黨一同過去,衆將將兩人先後賭射之事,細細稟知楚王:“我國有神箭如此,何愁晉兵百萬?”楚王大怒曰:“將以謀勝,奈何以一箭僥倖耶?爾自恃如此,異日必以藝死!”盡收繇基之箭,不許復射,養繇基羞慚而退。次日五鼓,兩軍中各鳴鼓進兵,晉上軍元帥郤錡攻楚左軍,與公子嬰齊對敵;下軍元帥韓厥攻楚右軍,與公子壬夫對敵;欒書、士燮各帥本部車馬,中軍護駕,與楚共王和公子側對敵。這邊晉厲公是郤毅爲御,欒鍼爲車右將軍,郤至等引新軍,爲後隊接應,那邊楚共王出陣。上午本該乘右廣,那右廣卻是養繇基爲將,共王怪繇基恃射誇嘴,不用右廣,反乘了左廣,卻是彭名爲御,屈蕩爲車右將軍,鄭成公引本國車馬爲後隊接應。卻說厲公頭帶沖天鳳翅盔,身披蟠龍紅錦戰袍,腰懸寶劍,手提方天大戟,乘著金葉包裹的戎輅,右有欒書,左有士燮,展開軍門,殺奔楚陣來,誰知陣前卻有一窩泥淖,黎明時候,未曾看得仔細,郤毅御車勇猛,剛剛把晉侯車輪陷於淖中,馬不能走。楚共王之子熊茷,他少年好勇,領著前隊,望見晉侯車陷,驅車飛趕過來。那邊欒鍼忙跳下車,立於泥淖之中,盡平生氣力,雙手將兩輪扶起,車浮馬動,一步步掙出泥淖來。那邊熊茷將次趕到,這裏欒書的軍馬亦到,大喝:“小將不得無禮!”熊茷見旗上有“中軍元帥”字,知是大軍,喫了一驚,回車便走,被欒書追上,活捉過來。楚軍見熊茷有失,一齊來救,卻得士燮引兵殺出,後隊郤至等俱到,楚兵恐墮埋伏,收兵回營。晉兵亦不追趕,各自歸寨。哨馬探聽楚左軍持重,晉上軍不曾交戰,下軍戰二十餘合,互有殺傷,勝負未分,約定來日再戰,欒書將熊茷獻功,晉侯欲斬之,苗賁皇進曰:“楚王聞其子被擒,明日必來親自出戰,可囚熊茷于軍前,往來誘之。”晉侯曰:“善。”一夜安息無話。黎明,欒書命開營索戰。大將魏錡告書曰:“吾夜來夢見天上一輪明月,遂彎弓射之,正中月心,射出月中一股金光,直瀉下來,慌忙退步,不覺失腳,陷於營前泥淖之內,猛然驚覺,此何兆也?”欒書詳之曰:“周之同姓爲日,異姓爲月,射月而中,必楚君矣,然泥淖乃泉壤之中,退入於泥,亦非吉兆,將軍必慎之!”魏錡曰:“苟能破楚,雖死何恨?”欒書遂許魏錡打陣。楚將工尹襄出頭。戰不數合,晉兵推出囚車,在陣上往來。楚共王見其子熊茷被囚於陣,急得心生煙火,忙叫彭名鞭馬上前,來搶囚車。魏錡望見,撇了尹襄,徑追楚王,架起一枝箭,颼的射去,正中楚王的左眼,潘黨力戰,保得楚王回車。楚王負痛拔箭,其瞳子隨鏃而出,擲於地下,有小卒拾而獻曰:“此龍睛,不可輕棄!”楚王乃納於箭袋之中。晉兵見魏錡得利,一齊殺上,公子側引兵抵死拒敵,救脫了楚共王。錡至圍住了鄭成公,賴御者將大旌藏於弓衣之內,成公亦走脫。時楚王怒甚,急喚神箭將軍養繇基速來救駕,養繇基聞喚,慌忙馳到,身邊並無一箭。楚王乃抽二矢付之曰:“射寡人乃綠袍虯髯者,將軍爲寡人報仇,將軍絕藝,想不費多矢也!”繇基領箭,飛車趕入晉陣,正撞見綠袍虯髯者,知是魏錡,大罵:“匹夫有何本事,輒敢射傷吾主!”魏錡方欲答話,繇基發箭已到,正射中魏錡項下,伏於弓衣而死。欒書引軍奪回其屍,繇基餘下一矢,繳還楚王,奏曰:“仗大王威靈,已射殺綠袍虯髯將矣!”共王大喜,自解錦袍賜之,並賜狼牙箭百枝,軍中稱爲“養一箭”,言不消第二箭也。有詩爲證:鞭馬飛車虎下山,晉兵一見膽生寒。萬人叢裏誅名將,一矢成功奏凱還。卻說晉兵追逐楚兵至緊,養繇基抽矢控弦,立於陣前,追者輒射殺之,晉兵乃不敢逼。楚將嬰齊、壬夫聞楚王中箭,各來接應,混戰一場,晉兵方退。欒鍼望見令尹旗號,知是公子嬰齊之軍,請於晉侯曰:“臣前奉使於楚,楚令尹子重問晉國用兵之法,臣以‘整暇’二字對,今混戰未見其整,各退未見其暇,臣願使行人持飲獻之,以踐昔日之言。”晉侯曰:“善。”欒鍼乃使行人執酒榼,造於嬰齊之軍,曰:“寡君乏人,命鍼持矛車右,故不得親犒從者,使某代進一觴。”嬰齊悟昔日“整暇”之言,乃嘆曰:“小將軍可謂記事矣。”受其榼,對使飲之,謂使者曰:“來日陣前,當面謝也!”行人歸述其語。欒鍼曰:“楚君中矢,其師尚未肯退,奈何!”苗賁皇曰:“搜閱車乘,補益士卒,秣馬厲兵,修陣固列,雞鳴飽食,決一死戰,何畏乎楚!”時郤犨、欒黶從魯、衛請兵迴轉,言二國各起兵來助,已在二十里遠近。楚諜探知,報聞楚王,楚王大驚曰:“晉兵已衆,魯、衛又來,如之奈何?”即使左右召中軍元帥公子側商議。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五十八回 說秦伯魏相迎醫 報魏錡養叔獻藝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小說《東周列國志》的一回內容,以下是將其翻譯爲現代漢語:
話說晉景公被蓬頭大鬼擊打,口吐鮮血,暈倒在地,內侍把他扶進內室,過了很久才甦醒過來,大臣們都悶悶不樂地散去了。景公從此一病不起,身邊有人說:“桑門大巫能在白天見到鬼,何不去把他召來!”桑門大巫奉晉侯的召喚,剛走進寢室門,就說:“有鬼!”景公問:“鬼是什麼樣子?”大巫回答說:“蓬頭散發,身高一丈多,用手拍着胸膛,臉色十分憤怒。”景公說:“巫者所說與我見到的正好相符,說我冤枉殺了他的子孫,不知這是什麼鬼?”大巫說:“是先世有功的大臣,他的子孫遭受災禍最慘的那個。”景公驚愕地說:“莫非是趙氏的祖先?”屠岸賈在旁邊,馬上啓奏說:“巫者是趙盾的門客,所以借這個機會爲趙氏申訴冤屈,您不可輕信。”景公沉默了很久,又問:“鬼可以通過祭祀消除災禍嗎?”大巫說:“鬼憤怒極了,祭祀也沒有用。”景公說:“那麼我的壽命還有多久?”大巫說:“小人冒死直言,恐怕您的病,等不到喫上新麥了。”屠岸賈說:“麥子成熟只在一個月內,您雖然生病,但精神還很旺盛,何至於這樣?如果主公能喫上新麥,你就該當死罪!”不等景公發落,就喝斥大巫出去。
大巫走後,景公的病情更加嚴重,晉國的醫生來看病,認不出是什麼病症,不敢下藥。大夫魏錡的兒子魏相對衆人說:“我聽說秦國有兩位名醫:高和、高緩,得到扁鵲的傳授,能通達陰陽的道理,擅長治療內外的病症,現在是秦國的太醫。要治主公的病,非這兩個人不可,何不去請他們!”衆人說:“秦國是我們的敵國,怎麼肯派良醫來救我們的國君呢?”魏相又說:“體恤患難,分擔災禍,是鄰國的美事。我雖然沒有才能,願意憑藉這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請得名醫來晉國。”衆人說:“這樣的話,滿朝上下都要感謝您的恩賜了!”魏相當天就收拾行裝,駕着輕便的馬車日夜兼程前往秦國。
秦桓公問他來意,魏相啓奏說:“我們國君不幸染上狂病,聽說貴國有良醫和、緩,有起死回生的醫術,我特地來誠懇邀請,以救我們國君。”桓公說:“晉國不講道理,多次打敗我國的軍隊,我國雖然有良醫,怎麼會救你們的國君呢?”魏相嚴肅地說:“您的話錯了。秦國、晉國是鄰國,所以我們獻公和你們穆公,結爲婚姻,定下友好關係,世世代代相互親近。你們穆公起初接納惠公,後來又有韓原之戰;接着接納文公,又有汜南違背盟約的事。不能始終保持友好,都是你們造成的。文公去世後,穆公又誤聽孟明的話,欺負我們襄公年幼弱小,軍隊從崤山出發,襲擊我們的屬國,自找失敗。我們俘獲了你們的三位元帥,赦免了他們沒有誅殺,你們卻馬上違背誓言,奪取我們的王官。靈公、康公的時候,我們一次侵犯崇國,你們就討伐晉國,等到我們景公向齊國問罪,您又派杜回率領救援齊國的軍隊。失敗了不知道懲戒,勝利了不知道停止。拋棄友好,挑起仇恨,沒有不是由秦國引起的。您仔細想想:是晉國侵犯秦國呢,還是秦國侵犯晉國呢?現在我們國君有疾病的憂慮,想向鄰國藉助醫術,大臣們都說:‘秦國和我們絕交很久了’,一定不會答應。我說:‘不是這樣,秦國國君多次行爲不當,怎麼知道他內心不會後悔。這次去,是要藉助國手來修復先君的舊好。’您如果不答應,那麼大臣們對秦國的預料就說中了。鄰國本有體恤患難的情誼,而您卻廢棄了;醫生有救人性命的心願,而您卻違背了。我私下認爲您這樣做不可取!”
秦桓公見魏相言辭慷慨,分析詳細明白,不覺肅然起敬,說:“大夫用正直的話責備我,我怎敢不聽從教導!”馬上詔令太醫高緩前往晉國。魏相謝恩,於是和高緩一起出了雍州,日夜兼程趕往新絳。有詩爲證:原本是婚姻之邦如今成了仇敵,幸災樂禍本是好計謀。若不是魏相能言善辯,怎能請得名醫到絳州?
當時晉景公病情十分危急,日夜盼望秦國的醫生不來,忽然夢見有兩個小孩,從自己的鼻子裏跳出來,一個小孩說:“秦國的高緩是當世的名醫,他如果來了,用藥的話,我們一定會受傷,怎麼躲避呢?”另一個小孩說:“如果躲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他能把我們怎麼樣呢?”一會兒,景公大叫心膈間疼痛,坐臥不安。過了一會兒,魏相領着高緩到了,進宮診完脈後,高緩說:“這病治不了了。”景公問:“爲什麼?”高緩回答說:“這病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既不能用艾灸治療,又不能用針刺到,即使用藥的力量,也達不到,這大概是天命啊!”景公嘆息說:“你所說的正和我的夢相符,真是良醫啊!”送給他豐厚的禮物,打發他回秦國。
當時有個小內侍江忠,伺候景公很辛苦,早上不知不覺睡着了,夢見揹着景公,飛到了天上,醒來後對身邊的人說了。正好屠岸賈進宮問病,聽到這個夢,向景公祝賀說:“天是光明的,病人是陰暗的;飛到天上,是離開陰暗走向光明,您的病一定會漸漸好起來的!”晉侯這天,也覺得胸膈稍微寬暢了一些,聽了這話很高興。忽然有人報告:“管田的人來獻新麥。”景公想嚐嚐,命令廚師取一半,舂碎做成粥。屠岸賈恨桑門大巫說趙氏的冤屈,就啓奏說:“以前那個巫者說主公喫不上新麥,現在他的話不靈驗了,可以把他召來讓他看看。”景公聽從了他的話,召桑門大巫進宮,讓屠岸賈責備他說:“新麥在這裏,還怕喫不上嗎?”巫者說:“還不一定。”景公臉色變了,屠岸賈說:“小臣詛咒,應當斬首!”馬上命令身邊的人把他拉出去。大巫嘆息說:“我因爲懂得一點小法術,給自己招來災禍,難道不可悲嗎!”身邊的人獻上大巫的頭。
正好廚師把麥粥獻上來,這時已經中午了,景公剛要拿起來喫,忽然腹脹想大便,叫江忠“揹我上廁所”。剛放到廁所裏,一陣心疼,站不住腳,掉進了廁所裏,江忠顧不得污穢,把他抱起來,氣已經斷了。到底還是沒喫上新麥,冤枉殺了桑門大巫,這都是屠岸賈的過錯。上卿欒書率領百官侍奉太子州蒲發喪即位,這就是厲公。衆人議論說江忠曾經夢見揹着國君登天,後來又揹着國君從廁所出來,正好應驗了他的夢,於是讓江忠殉葬。當時如果不說那個夢,就不會有這場災禍了,說話會招來災禍,不能不謹慎啊。
因爲晉景公被厲鬼打死,晉國人有很多談論趙門冤枉的事,只是因爲欒、郤兩家都和屠岸賈交往密切,只有一個韓厥,勢單力薄,所以不敢爲趙氏伸冤。當時宋共公派上卿華元,到晉國弔唁,同時祝賀新君即位,華元就和欒書商議,想促成晉、楚兩國的和好,免得南北兩國交戰,百姓遭殃。欒書說:“楚國不可信任。”華元說:“我和子重關係好,可以擔當這件事。”欒書就派他的小兒子欒鍼,和華元到楚國,先和公子嬰齊見面。嬰齊見欒鍼年輕英俊,問華元,知道是中軍元帥的兒子,想試試他的才能,問:“貴國用兵的方法怎麼樣?”欒鍼回答說:“整齊。”又問:“還有什麼長處?”欒鍼回答說:“從容。”嬰齊說:“別人混亂我們整齊,別人忙碌我們從容,什麼仗打不勝?這兩個字可以說簡潔而又全面了!”從此更加敬重他,於是引見給楚王,商定兩國通好,守衛邊境,使百姓安寧,發動戰爭的,鬼神會懲罰他。於是約定日期結盟,晉國的士燮、楚國的公子罷,在宋國西門外一起歃血爲盟。楚國的司馬公子側,因爲自己沒有參與商議,大怒說:“南北兩國不通好已經很久了。子重想獨佔和好的功勞,我一定要破壞它。”
公子側探聽到巫臣聯合吳王壽夢,和晉、魯、齊、宋、衛、鄭各國大夫在鍾離會盟,就對楚王說:“晉國和吳國通好,一定有圖謀楚國的心思,宋國、魯國都跟着他們,楚國的勢力範圍就空了!”共王說:“我想討伐鄭國,可是西門的盟約怎麼辦?”公子側說:“宋國、魯國接受楚國的盟約,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他們不顧盟約,所以才歸附晉國。現在的事情,只看利益就前進,要盟約有什麼用?”共王就命令公子側率領軍隊討伐鄭國。鄭國又背叛晉國歸附楚國,這是周簡王十年的事。
晉厲公大怒,召集各位大夫商議討伐鄭國。欒書雖然主持國政,但三郤專權。哪三郤呢?就是郤錡、郤犨、郤至,郤錡是上軍元帥,郤犨是上軍副將,郤至是新軍副將。郤犨的兒子郤毅,郤至的弟弟郤乞,都擔任大夫,掌握權力。伯宗爲人正直,敢於直言,多次對厲公說:“郤氏家族勢力大,應該區分賢愚,稍微抑制一下他們的權力,以保全功臣的後代。”厲公不聽,三郤對伯宗恨之入骨,就誣陷伯宗誹謗朝政。厲公相信了他們的話,反而殺了伯宗,他的兒子伯州犁逃到楚國,楚國任用他爲太宰,和他一起謀劃對付晉國。
厲公生性驕傲奢侈,又有很多內外寵臣。外寵胥童、夷羊五、長魚矯、匠麗氏等一班年輕人,都被拜爲大夫;內寵美姬愛婢,不計其數。整天沉迷於淫樂,喜歡阿諛奉承,厭惡正直的人,政事荒廢,大臣們離心離德。士燮見朝政一天天敗壞,不想討伐鄭國。郤至說:“不討伐鄭國,怎麼能讓諸侯服從?”欒書說:“現在失去鄭國,魯國、宋國也會離心,溫季的話是對的。”楚國的降將苗賁皇也勸厲公討伐鄭國,厲公聽從了他的話,只留下荀罃鎮守國內,就親自率領大將欒書、士燮、郤錡、荀偃、韓厥、郤至、魏錡、欒鍼等,出動六百輛戰車,浩浩蕩蕩地殺向鄭國。一面派郤犨到魯國、衛國等國,請他們出兵助戰。
鄭成公聽說晉軍勢力強大,想謀劃投降。大夫姚鉤耳說:“鄭國土地狹小,夾在兩個大國之間,只應該選擇一個強大的國家侍奉,怎麼能早晨歸附楚國,晚上歸附晉國,而年年遭受戰爭之苦呢?”鄭成公說:“那麼怎麼辦?”鉤耳說:“依我的看法,不如向楚國求救,楚國來了,我們和他們夾攻,大敗晉軍,可以保證幾年的安寧。”成公就派鉤耳到楚國求救。
楚共王終究因爲西門的盟約而有所顧慮,不想起兵,就問令尹嬰齊。嬰齊回答說:“我們實在不講信用,才導致晉軍來犯,又庇護鄭國和他們爭奪,使百姓勞苦來滿足自己的慾望,不一定能取勝,不如等待時機!”公子側進言說:“鄭國人不忍心背叛楚國,所以來告急。以前不救齊國,現在又不救鄭國,這是斷絕歸附者的希望啊。我雖然沒有才能,願意率領一支部隊,保駕前往,一定要再次立下‘掬指’的功勞!”共王非常高興,就任命司馬公子側爲中軍元帥,令尹公子嬰齊爲左軍,右尹公子壬夫率領右軍,自己統領親軍兩廣的部隊,向北進發,來救鄭國。楚軍日行百里,快如疾風。
早有偵察的騎兵報告給晉軍,士燮私下對欒書說:“國君年幼,不懂國事,我們假裝害怕楚國而避開他們,來使國君心裏有所警惕,讓他知道戒懼,或許還能稍微安定一些。”欒書說:“害怕躲避的名聲,我不敢承擔。”士燮退下後嘆息說:“這次出征能失敗就是幸運了,萬一戰勝了,外部安寧了,內部一定會有憂患,我很擔心啊。”
當時楚軍已經過了鄢陵,晉軍不能前進,駐紮在彭祖岡,雙方各自安營紮寨。第二天,是六月甲午月終的日子,叫做晦日,晦日不興兵作戰,晉軍沒有做準備。五更天剛過,天色還沒大亮,忽然寨外喊聲大振,守營的軍士急忙來報告:“楚軍直逼我們的軍營,擺下了陣勢。”欒書大驚說:“他們已經逼近我們的軍隊佈陣,我們的軍隊不能排成行列,交戰恐怕會不利,暫且堅守營壘,等從容設計來打敗他們。”各位將領紛紛議論,有的說選精銳部隊突破敵陣,有的說移兵後退。
當時士燮的兒子名叫士匄,才十六歲,聽到衆人議論不決,就衝進中軍,向欒書報告說:“元帥擔心沒有作戰的地方嗎?這是容易的事。”欒書說:“你有什麼計策?”士匄說:“傳令牢牢守住營門,軍士在寨內暗暗把竈土全部削平,井用木板蓋上,不過半個時辰就有結陣的地方了。在軍中排成行列後,打開營壘作爲戰道,楚國能把我們怎麼樣呢?”欒書說:“井和竈是軍中的緊要事務,平了竈,塞了井,拿什麼做飯呢?”士匄說:“先命令各軍預備足夠支撐一兩天的乾糧和淨水,等佈陣定了,分撥老弱的人在營後另外挖井砌竈。”士燮本來不想作戰,見他兒子進獻計策,大怒,罵道:“戰爭的勝負關係到天命,你小孩子懂什麼,敢在這裏搖脣鼓舌?”於是拔出戈來追趕他,衆將把士燮抱住,士匄才得以逃脫。欒書笑着說:“這小孩子的智謀,勝過範孟了。”於是聽從士匄的計策,命令各寨多造乾糧,然後平竈掩井,擺列陣勢,準備第二天交戰。胡曾有詠史詩說:軍中列陣本是奇謀,士燮抽戈像對仇敵。難道是心機不如童子,老成之人憂國有深謀。
再說楚共王直逼晉軍軍營佈陣,自以爲出其不意,晉軍一定會混亂,卻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於是問太宰伯州犁說:“晉軍堅守營壘不動,你是晉國人,一定知道情況。”州犁說:“請大王登上巢車觀望。”楚王登上巢車,讓州犁站在他旁邊,楚王問:“晉軍的車馬奔跑,忽左忽右是爲什麼?”州犁回答說:“是召集軍吏。”楚王說:“現在又都聚集在中軍了。”州犁說:“是在一起謀劃。”又望了望說:“忽然張開帳幕是爲什麼?”州犁說:“是虔誠地向先君禱告。”又望了望說:“現在又撤去帳幕了。”州犁回答說:“是要發佈軍令。”又望了望說:“軍中爲什麼喧鬧,塵土飛揚不止?”州犁回答說:“他們因爲不能排成行列,要塞井平竈,作爲作戰的地方。”又望了望說:“車都駕上馬了,將士們都上了車。”州犁回答說:“是要結陣。”又望了望說:“上車的人爲什麼又下來了?”州犁回答說:“是要作戰前向神禱告。”又望了望說:“中軍的陣容似乎很強大,他們的國君在那裏嗎?”州犁回答說:“欒氏、範氏的族人,護衛着國君佈陣,不可輕敵啊!”楚王瞭解了晉國的全部情況,就告誡軍中,準備第二天交鋒的事。
楚國的降將苗賁皇也侍奉在晉侯旁邊,獻上計策說:“自從令尹孫叔敖死後,楚國的軍政沒有常規,兩廣的精兵,很久沒有選拔更換,年老不能作戰的人很多了。而且左右兩位元帥,不和睦,這一戰楚國可以打敗!”有位老人有詩說:楚國任用州犁本是晉國的良才,晉國任用楚國的是賁皇。人才難得應該珍重,不要把謀臣借給外邦!
這天,兩軍各自堅守營壘相持,沒有交戰。楚國的將領潘黨在營後試射紅心,連續射中三箭,衆將大聲讚美。正好養繇基到了,衆將說:“神箭手來了!”潘黨生氣地說:“我的箭爲什麼不如養叔?”養繇基說:“你只能射中紅心,不算
納蘭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