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晉靈公謀殺趙盾,雖然其事不成,卻喜得趙盾離了絳城,如村童離師,頑豎離主,覺得胸懷舒暢,快不可言,遂攜帶宮眷於桃園住宿,日夜不歸。再說趙穿在西郊射獵而回,正遇見盾、朔父子,停車相見,詢問緣由。趙穿曰:“叔父且莫出境,數日之內,穿有信到,再決行止。”趙盾曰:“既然如此,吾權住首陽山,專待好音。汝凡事謹慎,莫使禍上加禍。”趙穿別了盾、朔父子,回至絳城,知靈公住於桃園,假意謁見,稽首謝罪,言:“臣穿雖忝宗戚,然罪人之族,不敢復侍左右,乞賜罷斥!”靈公信爲真誠,乃慰之曰:“盾累次欺蔑寡人,寡人實不能堪,與卿何與?卿可安心供職。”穿謝恩畢,復奏曰:“臣聞:‘所貴爲人主者,惟能極人生聲色之樂也!’主公鐘鼓雖懸,而內宮不備,何樂之有?齊桓公嬖倖滿宮,正娶之外,如夫人者六人。先君文公雖出亡,患難之際,所至納姬,迄於返國,年逾六旬,尚且妾媵無數。主公既有高臺廣囿,以爲寢處之所,何不多選良家女子,充牣其中,使明師教之歌舞,以備娛樂,豈不美哉!”靈公曰:“卿所言正合寡人之意。今欲蒐括國中女色,何人可使?”穿對曰:“大夫屠岸賈可使。”靈公遂命屠岸賈專任其事,不拘城內城外,有顏色女子,年二十以內未嫁者,鹹令報名選擇,限一月內回話。趙穿藉此公差,遣開了屠岸賈,又奏於靈公曰:“桃園侍衛單弱,臣于軍中精選驍勇二百人,願充宿衛,伏乞主裁。”靈公復準其奏。趙穿回營,果然挑選了二百名甲士,那甲士問道:“將軍有何差遣?”趙穿曰:“主上不恤民情,終日在桃園行樂,命我挑選汝等,替他巡警,汝等俱有室家,此去立風宿露,何日了期?”軍士皆嗟怨曰:“如此無道昏君,何不速死?若相國在此,必無此事。”趙穿曰:“吾有一語,與汝等商量,不知可否?”衆軍士皆曰:“將軍能救拔我等之苦,恩同再生。”穿曰:“桃園不比深宮邃密,汝等以二更爲候,攻入園中,託言討賞,我揮袖爲號,汝等殺了晉侯,我當迎還相國,別立新君,此計何如?”軍士皆曰:“甚善。”趙穿皆勞以酒食,使列於桃園之外,入告靈公。靈公登臺閱之,人人精勇,個個剛強,靈公大喜,即留趙穿侍酒。飲至二更,外面忽聞喊聲,靈公驚問其故。趙穿曰:“此必宿衛軍士,驅逐夜行之人耳。臣往諭之,勿驚聖駕?”當下趙穿命掌燈,步下層臺,甲士二百人,已毀門而入。趙穿穩住了衆人,引至臺前,升樓奏曰:“軍士知主公飲宴,欲求餘瀝犒勞,別無他意。”公傳旨,教內侍取酒分犒衆人,倚欄看給。趙穿在旁呼曰:“主公親犒汝等,可各領受。”言畢,以袖麾之。衆甲士認定了晉侯,一湧而上。靈公心中著忙,謂趙穿曰:“甲士登臺何意,卿可傳諭速退。”趙穿曰:“衆人思見相國盾,意欲主公召還歸國耳!”靈公未及答言,戟已攢刺,登時身死,左右俱各驚走。趙穿曰:“昏君已除,汝等勿得妄殺一人,宜隨我往迎相國還朝也。”只爲晉侯無道好殺,近侍朝夕懼誅,所以甲士行逆,莫有救者。百姓怨苦日久,反以晉侯之死爲快,絕無一人歸罪於趙穿。七年之前,彗星入北斗,佔雲:“齊、宋、晉三國之君,皆將死亂”,至是驗矣。髯翁有詩云:崇臺歌管未停聲,血濺朱樓起外兵。莫怪臺前無救者,避丸之後絕人行。屠岸賈正在郊外,捱門捱戶的訪問美色女子,忽報:“晉侯被弒。”喫了大驚,心知趙穿所爲,不敢聲張,潛回府第。士會等聞變,趨至桃園,寂無一人,亦料趙穿往迎相國,將園門封鎖,靜以待之。不一日,趙盾回車,入於絳城,巡到桃園,百官一時並集。趙盾伏於靈公之屍,痛哭了一場,哀聲聞於園外。百姓聞者皆曰:“相國忠愛如此,晉侯自取其禍,非相國之過也。”趙盾吩咐將靈公殯殮,歸葬曲沃。一面會集羣臣,議立新君。時靈公尚未有子,趙盾曰:“先君襄公之歿,吾常倡言欲立長君,衆謀不協,以及今日,此番不可不慎。”士會曰:“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誠如相國之言。”趙盾曰:“文公尚有一子,始生之時,其母夢神人以黑手塗其臀,因名曰黑臀。今仕於周,其齒已長,吾意欲迎立之,何如?”百官不敢異言,皆曰:“相國處分甚當。”趙盾欲解趙穿弒君之罪,乃使穿如周,迎公子黑臀歸晉,朝於太廟,即晉侯之位,是爲成公。成公既立,專任趙盾以國政,以其女妻趙朔,是爲莊姬。盾因奏曰:“臣母乃狄女,君姬氏有遜讓之美,遣人迎臣母子歸晉,臣得僭居適子,遂主中軍,今君姬氏三子同、括、嬰皆長,願以位歸之!”成公曰:“卿之弟,乃吾娣所鍾愛,自當並用,毋勞過讓!”乃以趙同、趙括、趙嬰併爲大夫,趙穿佐中軍如故。穿私謂盾曰:“屠岸賈諂事先君,與趙氏爲仇,桃園之事,惟岸賈心懷不順,若不除此人,恐趙氏不安。”盾曰:“人不罪汝,汝反罪人耶?吾宗族貴盛,但當與同朝修睦,毋用尋仇爲也!”趙穿乃止。岸賈亦謹事趙氏以求自免。趙盾終以桃園之事爲歉。一日,步至史館,見太史董狐,索簡觀之,董狐將史簡呈上,趙盾觀簡上,明寫:“秋七月乙丑,趙盾弒其君夷皋於桃園!”盾大驚曰:“太史誤矣。吾已出奔河東,去絳城二百餘里,安知弒君之事?而子乃歸罪於我,不亦誣乎?”董狐曰:“子爲相國,出亡未嘗越境,返國又不討賊,謂此事非子主謀,誰其信之?”盾曰:“猶可改乎?”狐曰:“是是非非,號爲信史,吾頭可斷,此簡不可改也!”盾嘆曰:“嗟乎史臣之權,乃重於卿相。恨吾未即出境,不免受萬世之惡名,悔之無及!”自是趙盾事成公益加敬謹。趙穿自恃其功,求爲正卿,盾恐礙公論,不許,憤恚,疽發於背而死,穿子趙旃,求嗣父職,盾曰:“待汝他日有功,雖卿位不難致也!”史臣論趙盾不私趙穿父子,皆董狐直筆所致。有贊雲:庸史紀事,良史誅意。穿弒其君,盾蒙其罪。寧斷吾頭,敢以筆媚?卓哉董狐,是非可畏!時乃周匡王之六年也。是年,匡王崩,其弟瑜立,是爲定王。定王元年,楚莊王興師伐陸渾之戎,遂涉雒水,揚兵於周之疆界,欲以威脅天子,與周分制天下。定王使大夫王孫滿問勞莊王,莊王問曰:“寡人聞大禹鑄有九鼎,三代相傳,以爲世寶,今在雒陽,不知鼎形大小與其輕重何如?寡人願一聞之。”王孫滿曰:“三代以德相傳,豈在鼎哉?昔禹有天下,九牧貢金,取鑄九鼎,夏桀無道,鼎遷於商;商紂暴虐,鼎又遷於周。若其有德,鼎雖小亦重;如其無德,雖大猶輕。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命有在,鼎未可問也!”莊王慚而退,自是不敢復萌窺周之志。卻說楚令尹鬥越椒,自莊王分其政權,心懷怨望,嫌隙已成,自恃才勇無雙,且先世功勞,人民信服,久有謀叛之意。常言:“楚國人才,惟司馬伯嬴一人,餘不足數也。”莊王伐陸渾時,亦慮越椒有變,特留蔿賈在國。越椒見莊王統兵出征,遂決意作亂,欲盡發本族之衆,鬥克不從殺之,遂襲殺司馬蔿賈。賈子敖扶其母奔於夢澤以避難,越椒出屯蒸野之地,欲邀截莊王歸路。莊王聞變,兼程而行,將及漳澨,越椒引兵來拒,軍威甚壯,越椒貫弓挺戟,在本陣往來馳驟,楚兵望之,皆有懼色。莊王曰:“鬥氏世有功勳於楚,寧伯棼負寡人,寡人不負伯棼也!”乃使大夫蘇從造越椒之營,與之講和,赦其擅殺司馬之罪,且許以王子爲質,越椒曰:“吾恥爲令尹耳,非望赦也,能戰則來。”蘇從再三諭之,不聽。蘇從去後,越椒命軍士擊鼓前進,莊王問諸將:“何人可退越椒?”大將樂伯應聲而出,越椒之子鬥賁皇便接住廝殺,潘尪見樂伯戰賁皇不下,即忙驅車出陣,越椒之從弟鬥旗亦驅車應之。莊王在戎輅之上,親自執桴,鳴鼓督戰,越椒遠遠望見,飛車直奔莊王,彎著勁弓,一箭射來,那枝箭直飛過車轅,剛剛中在鼓架之上,駭得莊王連鼓槌掉下車來,莊王急教避箭,左右各將大笠前遮,越椒又復一箭,恰恰的把左笠射個對穿。莊王且教回車,鳴金收兵,越椒奮勇趕來,卻得右軍大將公子側、左軍大將公子嬰齊,兩軍一齊殺到,越椒方退。樂伯、潘尪聞金聲,亦棄陣而回。楚軍頗有損折,退至皇滸下寨,取越椒箭視之,其長半倍於他箭,鸛翎爲羽,豹齒爲鏃,鋒利非常,左右傳觀,無不吐舌。至夜,莊王自出巡營,聞營中軍卒,三三五五相聚,都說:“鬥令尹神箭可畏,難以取勝。”莊王乃使人謬言於衆曰:“昔先君文王之世,聞戎蠻造箭最利,使人問之,戎蠻乃獻箭樣二枝,名‘透骨風’,藏於太廟,爲越椒所竊得,今盡於兩射矣,不必慮也,明日當破之。”衆心始定。莊王乃下令退兵隨國,揚言:“欲起漢東諸國之衆,以討鬥氏。”蘇從曰:“強敵在前,一退必爲所乘,王失計矣。”公子側曰:“此王之謬言耳,吾等入見,必別有處分。”乃與公子嬰齊夜見莊王,莊王曰:“逆椒勢銳,可計取,不可力敵也。”吩咐二將,如此恁般,埋伏預備,二將領計去了。次早雞鳴,莊王引大軍退走,越椒探聽得實,率衆來追。楚軍兼程疾走,已過竟陵而北,越椒一日一夜,行二百餘里,至清河橋,楚軍在橋北晨炊,望見追兵來到,充其釜爨而遁,越椒令曰:“擒了楚王,方許朝餐。”衆人勞困之後,又忍著飢餓,勉強前進,追及後隊潘尪之軍。潘尪立於車中,謂越椒曰:“吾子志在取王,何不速馳?”越椒信爲好語,乃舍潘尪,前馳六十里,至青山遇楚將熊負羈,問:“楚王安在?”負羈曰:“王尚未至也。”越椒心疑,謂負羈曰:“子肯爲我伺王,如得國當與子分治。”負羈曰:“吾觀子衆飢困,且飽食,乃可戰耳。”越椒以爲然,乃停車治爨,爨尚未熟,只見公子側、公子嬰齊兩路軍殺到,越椒之軍不能復戰,只得南走,回至清河橋。橋已拆斷。原來楚莊王親自引兵,伏於橋之左右,只等越椒過去,便將橋樑拆斷,絕其歸路。越椒大驚,吩咐左右測水深淺,欲爲渡河之計,只見隔河一聲炮響,楚軍於河畔大叫:“樂伯在此,逆椒速速下馬受縛!”越椒大怒,命隔河放箭。樂伯軍中有一小校,精於射藝,姓養名繇基,軍中稱爲神箭養叔,自請於樂伯,願與越椒較射,乃立於河口大叫曰:“河闊如此,箭何能及?聞令尹善射,吾當與比較高低,可立於橋堵之上,各射三矢,死生聽命!”越椒問曰:“汝何人也?”應曰:“吾乃樂將軍部下小將養繇基也!”越椒欺其無名,乃曰:“汝要與我比箭,須讓我先射三矢!”養繇基曰:“莫說三矢,就射百矢,吾何懼哉?躲閃的不算好漢!”乃各約住後隊,分立於橋堵之南北。越椒挽弓先發一箭,恨不得將養繇基連頭帶腦射下河來,誰知“忙者不會,會者不忙”,養繇基見箭來,將弓梢一撥,那箭早落在水中。高叫:“快射,快射!”越椒又將第二箭搭上弓弦,覷得親切,嗖的發來。養繇基將身一蹲,那枝箭從頭而過,越椒叫曰:“你說不許躲閃,如何蹲身躲箭?非丈夫也!”繇基答曰:“你還有一箭,吾今不躲,你若這箭不中,須還我射來!”越椒想道:“他若不躲閃,這枝箭管情射著!”便取第三枝箭,端端正正的射去,叫聲:“著了!”養繇基兩腳站定,並不轉動,箭到之時,張開大口,剛剛的將箭鏃咬住。越椒三箭都不中,心下早已著慌,只是大丈夫出言在前,不好失信,乃叫道:“讓你也射三箭,若射不著,還當我射!”養繇基笑曰:“要三箭方射著你,便是初學了。我只須一箭,管教你性命遭於我手!”越椒曰:“你口出大言,必有些本事,好歹由你射來!”心下想道:“那裏一箭便射得正中?若一箭不中,我便喝住他!”大著膽由他射出。誰知養繇基的箭,百發百中,那時養繇基取箭在手,叫一聲:“令尹看射!”虛把弓拽一拽,卻不曾放箭。越椒聽得弓弦響,只說箭來,將身往左一閃,養繇基曰:“箭還在我手,不曾上弓,講過‘躲閃的,不算好漢!’你如何又閃去?”越椒曰:“怕人躲閃的,也不算會射!”繇基又虛把弓弦拽響,越椒又往右一閃。養繇基乘他那一閃時,接手放一箭來,鬥越椒不知箭到,躲閃不及,這箭直貫其腦。可憐好個鬥越椒,做了楚國數年令尹,今日死於小將養繇基的一箭之下。髯仙有詩云:人生知足最爲良,令尹貪心又想王。神箭將軍聊試技,越椒已在隔橋亡。鬥家軍已自飢困,看見主將中箭,慌得四散奔走。楚將公子側、公子嬰齊分路追逐,殺得屍同山積,血染河紅。越椒子鬥賁皇,逃奔晉國,晉侯用爲大夫,食邑於苗,謂之苗賁皇。莊王已獲全勝,傳令班師,有被擒者,即于軍前斬首。凱歌還於郢都,將鬥氏宗族,不拘大小,盡行斬首。只有鬥班之子,名曰克黃,官拜箴尹,是時莊王遣使行聘齊,秦二國,鬥克黃領命使齊,歸及宋國,聞越椒作亂之事,左右曰:“不可入矣!”克黃曰:“君,猶天也,天命其可棄乎?”命馳入郢都。覆命畢,自詣司寇請囚,曰:“吾祖子文曾言:‘越椒有反相,必主滅族’,臨終囑吾父逃避他國。吾父世受楚恩,不忍他適,爲越椒所誅,今日果應吾祖之口。既不幸爲逆臣之族,又不幸違先祖之訓,今日死其分也,安敢逃刑耶?”莊王聞之,嘆曰:“子文真神人也,況治楚功大,何忍絕其嗣乎?”乃赦克黃之罪,曰:“克黃死不逃刑,乃忠臣也。命復其官,改名曰鬥生,言其宜死而得生也。莊王嘉繇基一箭之功,厚加賞賜,使將親軍,掌車右之職。因令尹未得其人,聞沈尹虞邱之賢,使權主國事,置酒大宴羣臣於漸臺之上,妃嬪皆從。莊王曰:“寡人不御鐘鼓,已六年於此矣,今日叛臣授首,四境安靖,願與諸卿同一日之遊,名曰‘太平宴’,文武大小官員,俱來設席,務要盡歡而止。”羣臣皆再拜,依次就坐。庖人進食,太史奏樂,飲至日落西山,興尚未已,莊王命秉燭再酌,使所幸許姬姜氏,遍送諸大夫之酒,衆俱起席立飲,忽然一陣怪風,將堂燭盡滅,左右取火未至,席中有一人,見許姬美貌,暗中以手牽其袂,許姬左手絕袂,右手攬其冠纓,纓絕,其人驚懼放手。許姬取纓在手,循步至莊王之前,附耳奏曰:“妾奉大王命,敬百官之酒,內有一人無禮,乘燭滅強牽妾袖,妾已攬得其纓,王可促火察之。”莊王急命掌燈者:“且莫點燭,寡人今日之會,約與諸卿盡歡,諸卿俱去纓痛飲,不絕纓者不歡。”於是百官皆去其纓,方許秉燭,竟不知牽袖者爲何人也。席散回宮,許姬奏曰:“妾聞‘男女不瀆’,況君臣乎?今大王使妾獻觴於諸臣,以示敬也。牽妾之袂,而王不加察,何以肅上下之禮,而正男女之別乎?”莊王笑曰:“此非婦人所知也。古者君臣爲享,禮不過三爵,但卜其晝,不卜其夜。今寡人使羣臣盡歡,繼之以燭,酒後狂態,人情之常,若察而罪之,顯婦人之節,而傷國士之心,使羣臣俱不歡,非寡人出令之意也。”許姬歎服,後世名此宴爲“絕纓會”。髯翁有詩云:暗中牽袂醉中情,玉手如風已絕纓。盡說君王江海量,畜魚水忌十分清。一日,與虞邱論政,至於夜分,方始回宮。夫人樊姬問曰:“朝中今日何事,而晏罷如此?”莊王曰:“寡人與虞邱論政,殊不覺其晏也。”樊姬曰:“虞邱何如人?”莊王曰:“楚之賢者。”樊姬曰:“以妾觀之,虞邱未必賢矣!”莊王曰:“子何以知虞邱之非賢?”樊姬曰:“臣之事君,猶婦之事夫也。妾備位中宮,凡宮中有美色者,未常不進於王前。今虞邱與王論政,動至夜分,然未聞進一賢者。夫一人之智有限,而楚國之士無窮,虞邱欲役一人之智,以掩無窮之士,又烏得爲賢乎?”莊王善其言,明早以樊姬之言述於虞邱,虞邱曰:“臣智不及此,當即圖之。”乃遍訪於羣臣。鬥生言蔿賈之子蔿敖之賢,“爲避鬥越椒之難,隱居夢澤,此人將相才也!”虞邱言於莊王,莊王曰:“伯嬴智士,其子必不凡。微子言,吾幾忘之。”即命虞邱同鬥生駕車往夢澤,取蔿敖入朝聽用。卻說蔿敖字孫叔,人稱爲孫叔敖,奉母逃難,居於夢澤,力耕自給。一日,荷鋤而出,見田中有蛇兩頭,駭曰:“吾聞兩頭蛇不祥之物,見者必死,吾其殆矣。”又想道:“若留此蛇,倘後人復見之,又喪其命,不如我一人自當。”乃揮鋤殺蛇,埋于田岸,奔歸向母而泣。母問其故,敖對曰:“聞見兩頭蛇者必死,兒今已見之,恐不能終母之養,是以泣也。”母曰:“蛇今安在?”敖對曰:“兒恐後人復見,已殺而埋之矣!”母曰:“人有一念之善,天必祐之。汝見兩頭蛇,恐累後人,殺而埋之,此其善豈止一念哉,汝必不死,且將獲福矣!”逾數日,虞邱等奉使命至,取用孫叔敖。母笑曰:“此埋蛇之報也!”敖與其母隨虞邱歸郢。莊王一見,與語竟日,大悅曰:“楚國諸臣,無卿之比。”即日拜爲令尹。孫叔敖辭曰:“臣起自田野,驟執大政,何以服人?請從諸大夫之後。”莊王曰:“寡人知卿,卿可不辭!”叔敖謙讓再三,乃受命爲令尹。考求楚國制度,立爲軍法:凡軍行,在軍右者,挾轅爲戰備;在軍左者,追求草蓐,爲宿備。前茅慮無,中權後勁。前茅慮無者,旌幟在前,以覘賊之有無,而爲之謀慮;中權者,權謀皆出中軍,不得旁撓;後勁者,以勁兵爲後殿,戰則用爲奇兵,歸則用爲斷後。王之親兵分爲二廣,每廣車十五乘,每乘用步卒百人,後以二十五人爲遊兵。右廣管醜、寅、卯、辰、巳五時,左廣管午、未、申、酉、戌五時。每日雞鳴時分,右廣駕馬以備驅馳,至於日中,則左廣代之,黃昏而止。內宮分班捱次,專主巡亥、子二時,以防非常之變。用虞邱將中軍,公子嬰齊將左軍,公子側將右軍,養繇基將右廣,屈蕩將左廣。四時搜閱,各有常典,三軍嚴肅,百姓無擾。又築芍波以興水利,六蓼之境,灌田萬頃,民鹹頌之。楚諸臣見莊王寵任叔敖,心中不服,及見叔敖行事井井有條,無不嘆息曰:“楚國有幸,得此賢臣,子文其復起矣!”當初令尹子文,善治楚國;今得叔敖,如子文之再生也。是時鄭穆公蘭薨,世子夷即位,是爲靈公。公子宋與公子歸生當國,尚依違於晉、楚之間,未決所事。楚莊王與孫叔敖商議欲興兵伐鄭,忽聞鄭靈公被公子歸生所弒,莊王曰:“吾伐鄭益有名矣!”不知歸生如何弒君?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五十一回 責趙盾董狐直筆 誅鬥椒絕纓大會
譯文:
這並不是古詩詞,而是一篇長篇的小說章回內容,下面是將其翻譯爲現代漢語的內容:
話說晉靈公謀殺趙盾,雖然事情沒有成功,但他很高興趙盾離開了絳城,就好像村童離開了老師,頑皮的孩子離開了主人,感覺胸懷舒暢,快樂得無法形容,於是帶着宮眷到桃園住宿,日夜都不回宮。再說趙穿在西郊打獵回來,正好遇見趙盾、趙朔父子,便停車相見,詢問事情的緣由。趙穿說:“叔父暫且不要出境,過幾天,我會有消息給您,到時候再決定去留。”趙盾說:“既然這樣,我暫且住在首陽山,專等你的好消息。你凡事要謹慎,不要讓禍事越鬧越大。”趙穿告別了趙盾、趙朔父子,回到絳城,得知靈公住在桃園,便假意去拜見,叩頭謝罪,說:“我趙穿雖然忝爲宗室親戚,但畢竟是罪人之族,不敢再侍奉在您左右,請求您將我罷斥!”靈公相信他是真誠的,便安慰他說:“趙盾多次欺蔑我,我實在無法忍受,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可以安心任職。”趙穿謝恩完畢,又上奏說:“我聽說:‘作爲君主最可貴的,就是能極盡人生的聲色之樂!’主公雖然懸掛着鐘鼓,但內宮的美女不夠,有什麼樂趣呢?齊桓公的寵妾滿宮,除了正妻之外,還有六位如夫人。先君文公雖然流亡在外,在患難之中,每到一處都收納姬妾,直到回國,年過六十,尚且有無數的妾媵。主公既然有高臺廣園作爲居住遊玩的地方,爲什麼不多選些良家女子,充實其中,讓高明的樂師教她們歌舞,以供娛樂,難道不美嗎?”靈公說:“你所說的正合我的心意。現在要搜求國內的美女,派誰去合適呢?”趙穿回答說:“大夫屠岸賈可以勝任。”靈公於是命令屠岸賈專門負責這件事,不管是城內還是城外,凡是年齡在二十歲以內還未出嫁、有姿色的女子,都要讓她們報名,以供挑選,限一個月內回話。趙穿藉着這個公差,把屠岸賈支開了,又向靈公上奏說:“桃園的侍衛力量單薄,我在軍中精選了二百名驍勇的士兵,願意充當宿衛,請主公裁定。”靈公又批准了他的奏請。趙穿回到軍營,果然挑選了二百名甲士,甲士們問道:“將軍有什麼差遣?”趙穿說:“主上不體恤民情,整天在桃園玩樂,命令我挑選你們,替他巡邏警戒,你們都有自己的家室,在這裏風餐露宿,什麼時候是個頭呢?”軍士們都嘆息抱怨說:“這樣無道的昏君,爲什麼不快點死呢?如果相國在這裏,一定不會有這樣的事。”趙穿說:“我有一句話,和你們商量,不知道行不行?”衆軍士都說:“將軍能救我們脫離苦海,恩同再生。”趙穿說:“桃園不像深宮那樣嚴密,你們以二更作爲行動時間,攻入園中,藉口討賞,我揮袖爲號,你們殺了晉侯,我去迎回相國,另立新君,這個計策怎麼樣?”軍士們都說:“很好。”趙穿用酒食犒勞他們,讓他們排列在桃園外面,然後進去報告靈公。靈公登上高臺檢閱,只見人人精勇,個個剛強,靈公非常高興,就留下趙穿陪他喝酒。喝到二更,外面忽然傳來喊聲,靈公喫驚地問是怎麼回事。趙穿說:“這一定是宿衛的軍士在驅逐夜行的人。我去告訴他們,不要驚動了聖駕。”當下趙穿讓人掌燈,走下臺階,二百名甲士已經破門而入。趙穿穩住衆人,把他們引到臺前,然後登上樓奏報說:“軍士們知道主公在飲宴,想討點剩酒犒勞自己,沒有別的意思。”靈公傳旨,讓內侍取酒分給衆人,自己倚着欄杆看着分發。趙穿在旁邊喊道:“主公親自犒勞你們,你們可以各自領受。”說完,用袖子一揮。衆甲士認準了晉侯,一擁而上。靈公心中着慌,對趙穿說:“甲士們登臺是什麼意思,你可以傳旨讓他們趕快退下。”趙穿說:“衆人想見相國趙盾,是想讓主公把他召回國內啊!”靈公還沒來得及回答,戟已經紛紛刺來,他立刻就死了,左右的人都驚慌逃走。趙穿說:“昏君已經除掉,你們不要亂殺一個人,應該跟我去迎接相國回朝。”因爲晉侯無道,喜歡殺人,近侍們整天擔心被殺,所以甲士們發動叛亂,沒有人去救援。百姓們怨恨晉侯已久,反而爲晉侯的死感到高興,沒有一個人歸罪於趙穿。七年前,彗星進入北斗,占卜說:“齊、宋、晉三國的君主,都將死於禍亂。”到這時果然應驗了。有位老先生寫詩說:崇臺上的歌聲樂聲還沒停,鮮血就濺滿了紅樓,外面的軍隊攻了進來。別怪臺前沒有人救援,自從晉侯用彈丸射人之後,就沒有人敢從這裏經過了。屠岸賈正在郊外挨家挨戶地尋訪美女,忽然傳來消息說:“晉侯被殺死了。”他大喫一驚,心裏知道是趙穿乾的,不敢聲張,悄悄地回到了府第。士會等人聽到變故,趕到桃園,裏面空無一人,他們也料到趙穿去迎接相國了,就把園門鎖上,靜靜地等着。沒過幾天,趙盾回車,進入絳城,巡視到桃園,百官一下子都聚集過來。趙盾伏在靈公的屍體上,痛哭了一場,哀聲傳到了園外。百姓們聽到後都說:“相國如此忠愛,晉侯是自取其禍,不是相國的過錯。”趙盾吩咐把靈公殯殮起來,送回曲沃安葬。一面召集大臣們,商議另立新君。當時靈公還沒有兒子,趙盾說:“先君襄公去世的時候,我常常提議要立年長的君主,大家的意見不一致,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這次不能不慎重。”士會說:“國家有年長的君主,是社稷的福氣,確實像相國說的那樣。”趙盾說:“文公還有一個兒子,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夢見神人用黑手塗他的屁股,所以給他取名叫黑臀。現在他在周朝做官,年齡已經不小了,我想迎立他,怎麼樣?”百官們不敢有不同的意見,都說:“相國的安排很恰當。”趙盾想爲趙穿開脫弒君的罪名,就派趙穿到周朝,迎接公子黑臀回晉國,在太廟朝見,公子黑臀登上了晉侯的寶座,這就是晉成公。成公即位後,把國家政事都交給趙盾處理,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趙朔,這就是莊姬。趙盾於是上奏說:“我的母親是狄人,君姬氏有謙讓的美德,派人把我母子迎回晉國,我才能僭居嫡子之位,掌管中軍。現在君姬氏的三個兒子趙同、趙括、趙嬰都長大了,我願意把職位讓給他們!”成公說:“你的弟弟,是我妹妹所鍾愛的,自然應該一起任用,不用你過分謙讓!”於是任命趙同、趙括、趙嬰都爲大夫,趙穿仍然輔佐中軍。趙穿私下對趙盾說:“屠岸賈諂媚先君,和我們趙氏有仇,桃園的事情,只有屠岸賈心懷不滿,如果不除掉這個人,恐怕我們趙氏不得安寧。”趙盾說:“別人不怪罪你,你反而要怪罪別人嗎?我們宗族顯貴興盛,只應該和同朝的人搞好關係,不要去尋仇。”趙穿這才作罷。屠岸賈也謹慎地侍奉趙氏,以求免禍。趙盾始終對桃園的事情感到愧疚。有一天,他走到史館,見到太史董狐,索要史冊來看,董狐把史冊呈上,趙盾看到史冊上明明白白地寫着:“秋七月乙丑,趙盾在桃園弒殺了他的君主夷皋!”趙盾大喫一驚,說:“太史你寫錯了。我已經逃到河東,離絳城有二百多里,怎麼會知道弒君的事情呢?你卻把罪名歸到我頭上,不是冤枉我嗎?”董狐說:“你是相國,逃亡卻沒有出境,回國後又不討伐兇手,說這件事不是你主謀,誰會相信呢?”趙盾說:“還能改嗎?”董狐說:“分清是非,這纔是可信的歷史,我的頭可以砍斷,這史冊不能改!”趙盾嘆息說:“唉!史官的權力,竟然比卿相還重。只恨我沒有馬上出境,不免要承受萬世的惡名,後悔也來不及了!”從此趙盾侍奉成公更加恭敬謹慎。趙穿自恃有功,請求擔任正卿,趙盾擔心違背公論,沒有答應,趙穿憤恨不已,背上生了毒瘡而死。趙穿的兒子趙旃,請求繼承父親的職位,趙盾說:“等你日後有了功勞,即使是卿的職位也不難得到!”史官評論說,趙盾不偏袒趙穿父子,都是董狐直筆的結果。有讚語說:平庸的史官記錄事情,優秀的史官誅伐人的心意。趙穿弒殺君主,趙盾蒙受罪名。寧可砍斷我的頭,也不敢用筆諂媚!卓越的董狐啊,他的是非評判讓人敬畏!當時是周匡王六年。這一年,匡王去世,他的弟弟瑜即位,這就是周定王。定王元年,楚莊王出兵討伐陸渾之戎,於是渡過雒水,在周朝的邊境炫耀武力,想以此威脅天子,和周朝分治天下。定王派大夫王孫滿去慰問莊王,莊王問:“我聽說大禹鑄造了九鼎,三代相傳,作爲傳世之寶,現在在雒陽,不知道鼎的形狀大小和輕重如何?我想了解一下。”王孫滿說:“三代是靠德行來傳承天下的,哪裏是靠鼎呢?從前大禹擁有天下,九州的長官進貢金屬,用來鑄造九鼎。夏桀無道,鼎遷到了商朝;商紂暴虐,鼎又遷到了周朝。如果君主有德行,鼎雖然小也很重;如果沒有德行,鼎雖然大也很輕。成王把鼎安置在郟鄏,占卜得知周朝可以傳三十代,享國七百年,天命所在,鼎是不可以詢問的!”莊王慚愧地退了回去,從此不敢再萌發窺視周朝的念頭。再說楚國的令尹鬥越椒,自從莊王分了他的政權,他心懷怨恨,嫌隙已經形成。他自恃才勇無雙,又有先世的功勞,人民都信服他,早就有謀反的意圖。他常說:“楚國的人才,只有司馬伯嬴一個人,其餘的都不值得一提。”莊王討伐陸渾的時候,也擔心越椒會有變亂,特意留下蔿賈在國內。越椒見莊王統兵出征,就決定發動叛亂,想把本族的人都發動起來,鬥克不同意,他就殺了鬥克,接着又襲擊殺死了司馬蔿賈。蔿賈的兒子蔿敖帶着他的母親逃到夢澤避難,越椒出兵駐紮在蒸野,想攔截莊王的歸路。莊王聽到變故,日夜兼程趕路,快到漳澨的時候,越椒帶兵前來抵抗,軍威很壯。越椒張弓挺戟,在自己的陣地上來回馳騁,楚國的士兵看到他,都有害怕的神色。莊王說:“鬥氏世代對楚國有功勞,寧可伯棼辜負我,我也不會辜負伯棼。”於是派大夫蘇從到越椒的軍營,和他講和,赦免他擅自殺死司馬的罪行,並且答應以王子作爲人質。越椒說:“我只是恥於當令尹而已,不是希望得到赦免,能戰就來吧。”蘇從再三勸他,他都不聽。蘇從走後,越椒命令軍士擊鼓前進,莊王問衆將:“誰能擊退越椒?”大將樂伯應聲而出,越椒的兒子鬥賁皇就迎上去廝殺。潘尪見樂伯和鬥賁皇相持不下,就急忙驅車出陣,越椒的堂弟鬥旗也驅車應戰。莊王坐在戰車上,親自拿着鼓槌,擊鼓督戰。越椒遠遠望見,飛車直奔莊王,彎着勁弓,一箭射來,那枝箭直飛過車轅,正好射中鼓架,嚇得莊王連鼓槌都掉下車來。莊王急忙下令躲避箭,左右的人都用大笠擋在前面。越椒又射了一箭,恰恰把左邊的大笠射了個對穿。莊王只好下令回車,鳴金收兵。越椒奮勇趕來,幸虧右軍大將公子側、左軍大將公子嬰齊,兩支軍隊一起殺到,越椒才退了回去。樂伯、潘尪聽到收兵的信號,也棄陣而回。楚軍有不少傷亡,退到皇滸紮營。他們拿出越椒射的箭來看,那箭比別的箭長一半,用鸛翎做箭羽,豹齒做箭頭,非常鋒利,左右的人傳看,無不吐舌。到了晚上,莊王親自出來巡視軍營,聽到營中的士兵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都說:“鬥令尹的神箭太可怕了,很難取勝。”莊王就派人故意對衆人說:“從前先君文王的時候,聽說戎蠻造的箭最鋒利,派人去問,戎蠻就獻上了兩支箭樣,名叫‘透骨風’,藏在太廟,被越椒偷去了,現在他已經把這兩支箭都射完了,不用再擔心,明天一定能打敗他。”衆人的心這才安定下來。莊王於是下令退兵到隨國,揚言:“要發動漢東各國的軍隊,來討伐鬥氏。”蘇從說:“強敵在前,一退一定會被他們乘機進攻,大王的計策失算了。”公子側說:“這是大王的假話,我們進去見他,他一定有別的安排。”於是和公子嬰齊夜裏去見莊王,莊王說:“逆賊越椒氣勢很盛,只能用計取勝,不能硬拼。”他吩咐二將如此這般,埋伏準備好,二將領命去了。第二天早上雞叫的時候,莊王帶領大軍撤退,越椒打探清楚後,率領衆人來追。楚軍日夜兼程,已經過了竟陵向北走了。越椒一天一夜走了二百多里,到了清河橋,楚軍在橋北做飯,看見追兵來了,就把飯鍋裝滿水,然後逃走了。越椒下令說:“抓住楚王,才許喫早飯。”衆人勞累睏乏之後,又餓着肚子,勉強前進,追上了後隊潘尪的軍隊。潘尪站在車中,對越椒說:“你一心想抓住楚王,爲什麼不趕快追呢?”越椒以爲他說的是好話,就丟下潘尪,向前追了六十里,到了青山,遇到楚國的將領熊負羈,問:“楚王在哪裏?”熊負羈說:“楚王還沒到。”越椒心裏起了疑心,對熊負羈說:“你願意爲我等候楚王,如果我得到了國家,一定和你分治。”熊負羈說:“我看你的士兵又餓又累,先喫飽飯,才能打仗。”越椒覺得有道理,就停車做飯,飯還沒做好,只見公子側、公子嬰齊兩路軍隊殺了過來,越椒的軍隊無法再戰,只得向南逃走,回到清河橋。橋已經被拆斷了。原來楚莊王親自帶兵,埋伏在橋的左右,只等越椒過去,就把橋樑拆斷,斷絕他的歸路。越椒大喫一驚,吩咐左右的人測量水深,想渡河逃走,只見隔河一聲炮響,楚軍在河畔大叫:“樂伯在此,逆賊越椒趕快下馬受縛!”越椒大怒,命令隔河放箭。樂伯的軍隊中有一個小校,精於射箭,姓養名繇基,軍中稱他爲神箭養叔,他向樂伯請求,願意和越椒比箭。於是他站在河口大叫說:“河這麼寬,箭怎麼能射到呢?聽說令尹善於射箭,我要和你比個高低,可以站在橋柱上,各射三箭,生死由命!”越椒問:“你是什麼人?”他回答說:“我是樂將軍部下的小將養繇基!”越椒看不起他沒有名氣,就說:“你要和我比箭,得讓我先射三箭!”養繇基說:“別說三箭,就是射一百箭,我怕什麼?躲閃的不算好漢!”於是兩人各自約束住後隊,分別站在橋柱的南北兩邊。越椒挽弓先發一箭,恨不得把養繇基連頭帶腦射下河去,誰知“忙者不會,會者不忙”,養繇基見箭射來,用弓梢一撥,那箭早掉進水裏去了。養繇基高叫:“快射,快射!”越椒又搭上第二枝箭,看準了,嗖的一聲射了過來。養繇基把身子一蹲,那枝箭從頭上飛了過去。越椒叫道:“你說不許躲閃,爲什麼蹲身躲箭?不是大丈夫!”養繇基回答說:“你還有一箭,我現在不躲了,你要是這箭射不中,就得讓我射了!”越椒想:“他要是不躲閃,這枝箭肯定能射中!”就取出第三枝箭,端端正正地射了出去,叫道:“中了!”養繇基兩腳站定,動也不動,箭射過來的時候,他張開大口,正好把箭頭咬住了。越椒三箭都沒射中,心裏早已着慌,只是大丈夫話已出口,不好失信,就叫道:“讓你也射三箭,要是射不中,還得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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