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四十四回 叔詹據鼎抗晉侯 弦高假命犒秦軍

話說秦穆公私與鄭盟,背晉退兵,晉文公大怒,狐偃進曰:“秦雖去不遠,臣請率偏師追擊之。軍有歸心,必無鬥志,可一戰而勝也;既勝秦,鄭必喪膽,將不攻自下矣。”文公曰:“不可。寡人昔賴其力,以撫有社稷。若非秦君,寡人何能及此?以子玉之無禮於寡人,寡人猶避之三舍,以報其施,況婚姻乎?且無秦何患不能圍鄭。”乃分兵一半,營於函陵,攻圍如故。鄭伯謂燭武曰:“秦兵之退,子之力也,晉兵未退,如之奈何?”燭武對曰:“聞公子蘭有寵於晉侯,若使人迎公子蘭歸國,以請成於晉,晉必從矣。”鄭伯曰:“此非老大夫,亦不堪使也。”石申父曰:“武勞矣,臣願代一行。”乃攜重寶出城,直叩晉營求見。文公命之入,石申父再拜,將重寶上獻,致鄭伯之命曰:“寡君以密邇荊蠻,不敢顯絕,然實不敢離君侯之宇下也。君侯赫然震怒,寡君知罪矣,不腆世藏,願效贄於左右。寡君有弟蘭,獲侍左右,今願因蘭以乞君侯之憐。君侯使蘭監鄭之國,當朝夕在庭,其敢有二心?”文公曰:“汝離我於秦,明欺我不能獨下鄭也。今又來求成,莫非緩兵之計,欲俟楚救耶?若欲我退兵,必依我二事方可。”石申父曰:“請君侯命之。”文公曰:“必迎立公子蘭爲世子,且獻謀臣叔詹出來,方表汝誠心也。”石申父領了晉侯言語,入城回覆鄭伯。鄭伯曰:“孤未有子,聞子蘭昔有夢徵,立爲世子,社稷必享之;但叔詹乃吾股肱之臣,豈可去孤左右?”叔詹對曰:“臣聞‘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晉人索臣,臣不往,兵必不解,是臣避死不忠,而遺君以憂辱也。臣請往。”鄭伯曰:“子往必死,孤不忍也。”叔詹對曰:“君不忍於一詹,而忍於百姓之危困,社稷之隕墜乎?舍一臣以救百姓而安社稷,君何愛焉?”鄭伯涕淚而遣之。石申父同侯宣多,送叔詹於晉軍,言:“寡君畏君之靈,二事俱不敢違。今使詹聽罪於幕下,惟君侯處裁,且求賜公子蘭爲敝邑之適嗣,以終上國之德。”晉侯大悅,即命狐偃召公子蘭於東鄙,命石申父、侯宣多在營中等候。且說晉侯見了叔詹,大喝:“汝執鄭國之柄,使其君失禮於賓客,一罪也;受盟而復懷貳心,二罪也。”命左右速具鼎鑊,將烹之。叔詹面不改色,拱手謂文公曰:“臣願得盡言而死。”文公曰:“汝有何言!”詹對曰:“君侯辱臨敝邑,臣常言於君曰:‘晉公子賢明,其左右皆卿才,若返國,必伯諸侯。’及溫之盟,臣又勸吾君:‘必終事晉,無得罪,罪且不赦。’天降鄭禍,言不見納,今君侯委罪於執政,寡君明其非辜,堅不肯遣,臣引‘主辱臣死’之義,自請就誅,以救一城之難。夫料事能中,智也;盡心謀國,忠也;臨難不避,勇也;殺身救國,仁也。仁、智、忠、勇俱全,有臣如此,在晉國之法,固宜烹矣。”乃據鼎耳而號曰:“自今已往,事君者以詹爲戒!”文公悚然,命赦勿殺,曰:“寡人聊以試子,子真烈士也!”加禮甚厚。不一日,公子蘭取至,文公告以相召之意,使叔詹同石申父、侯宣多等,即以世子之禮相見,然後跟隨入城。鄭伯立公子蘭爲世子,晉師方退。自是秦、晉有隙。髯翁有詩嘆雲:甥舅同兵意不欺,卻因燭武片言移。爲貪東道蠅頭利,數世兵連那得知。是年魏犨醉後,墜車折臂,內傷病復發,嘔血鬥餘死,文公錄其子魏顆嗣爵。未幾,狐毛、狐偃亦相繼而卒,晉文公哭之慟曰:“寡人得脫患難,以有今日,多賴舅氏之力,不意棄我而去,使寡人失其右臂矣,哀哉!”胥臣進曰:“主公惜二狐之才,臣舉一人,可爲卿相,惟主公主裁!”文公曰:“卿所舉何人也?”胥臣曰:“臣前奉使,舍於冀野,見一人方秉耒而耨,其妻饋以午餐,雙手捧獻,夫亦斂容接之。夫祭而後食,其妻侍立於旁。良久食畢,夫俟其妻行而後復耨,始終無惰容。夫妻之間,相敬如賓,況他人乎?臣聞‘能敬者必有德。’往問姓名,乃郤芮之子郤缺也。此人若用於晉,不弱於子犯。”文公曰:“其父有大罪,安可用其子乎?”胥臣曰:“以堯、舜爲父,而有丹朱、商均之不肖;以鯀爲父,而有禹之聖。賢不肖之間,父子不相及也。君奈何因已往之惡,而棄有用之才乎?”文公曰:“善,卿爲我召之。”胥臣曰:“臣恐其逃奔他國,爲敵所用,已攜歸在臣家中矣。君以使命往,方是禮賢之道。”文公依其言,使內侍以簪纓袍服,往召郤缺。郤缺再拜稽首,辭曰:“臣乃冀野農夫,君不以先臣之罪,加之罪戮,已荷寬宥,況敢賴寵以玷朝班!”內侍再三傳命勸駕,郤缺乃簪佩入朝。郤缺生得身長九尺,隆準豐頤,聲如洪鐘。文公一見大喜,乃遷胥臣爲下軍元帥,使郤缺佐之。復改二行爲二軍,謂之“新上”、“新下”。以趙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臣之子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舊有三軍,今又添二軍,共是五軍,亞於天子之制。豪傑向用,軍政無闕。楚成王聞之而懼,乃使大夫鬥章請平於晉。晉文公念其舊德,許之通好,使大夫陽處父報聘於楚。不在話下。周襄王二十四年,鄭文公捷薨,羣臣奉其弟公子蘭即位,是爲穆公,果應昔日夢蘭之兆。是冬,晉文公有疾,召趙衰、先軫、狐射姑、陽處父諸臣入受顧命,使輔世子驩爲君,勿替伯業。復恐諸子不安於國,預遣公子雍出仕於秦,公子樂出仕於陳。雍乃杜祁所生,樂乃辰嬴所生也。又使其幼子黑臀,出仕於周,以親王室。文公薨,在位八年,享年六十八歲。史臣有詩讚雲:道路奔馳十九年,神龍返穴遂乘權。河陽再覲忠心顯,城濮三軍義問宣。雪恥酬恩中始快,賞功罰罪政無偏。雖然廣儉繇天授,左右匡扶賴衆賢。世子驩主喪即位,是爲襄公。襄公奉文公之柩,殯於曲沃,方出絳城,柩中忽作大聲,如牛鳴然,其柩重如泰山,車不能動,羣臣無不大駭。太卜郭偃卜之,獻其繇曰:“有鼠西來,越我垣牆。我有巨梃,一擊三傷。”偃曰:“數日內,必有兵信自西方來,我軍擊之,大捷。此先君有靈,以告我也。”羣臣皆下拜,柩中聲頓止,亦覺不重,遂如常而行。先軫曰:“西方者,秦也。”隨使人密往秦國探信不題。話分兩頭。卻說秦將杞子、逢孫、楊孫三人屯戍於鄭之北門,見晉國送公子蘭歸鄭,立爲世子,忿然曰:“我等爲他戍守,以拒晉兵,他又降服晉國,顯得我等無功了。”已將密報知會本國。秦穆公心亦不忿,只礙著晉侯,敢怒而不敢言。及公子蘭即位,待杞子等無加禮。杞子遂與逢孫、楊孫商議:“我等屯戍在外,終無了期。不若勸吾主潛師襲鄭,吾等皆可厚獲而歸。”正商議間,又聞晉文公亦薨,舉手加額曰:”此天贊吾成功也!”遂遣心腹人歸秦,言於穆公曰:“鄭人使我掌北門之管,若遣兵潛來襲鄭,我爲內應,鄭可滅也。晉有大喪,必不能救鄭,況鄭君嗣位方新,守備未修,此機不可失。”秦穆公接此密報,遂與蹇叔及百里奚商議,二臣同聲進諫曰:“秦去鄭千里之遙,非能得其地也,特利其俘獲耳。夫千里勞師,跋涉日久,豈能掩人耳目?若彼聞吾謀,而爲之備。勞而無功,中途必有變。夫以兵戍人,還而謀之,非信也;乘人之喪而伐之,非仁也。成功利小,不成則害大,非智也。失此三者,臣不知其可也?”穆公艴然曰:“寡人三置晉君,再平晉亂,名著於天下;只因晉侯敗楚城濮,遂以伯業讓之。今晉侯即世,天下誰爲秦難者,鄭如困鳥依人,終當飛去。乘此時滅鄭,以易晉河東之地,晉必聽之。何不利之有。”蹇叔又曰:“君何不使人行吊於晉,因而吊鄭。以窺鄭之可攻與否,毋爲杞子輩虛言所惑也!”穆公曰:“若待行吊而後出師,往返之間,又幾一載。夫用兵之道,疾雷不及掩耳,汝老憊何知?”乃陰約來人,“以二月上旬,師至北門,裏應外合,不得有誤!”於是召孟明視爲大將,西乞術、白乙丙副之。挑選精兵三千餘人,車三百乘。出東門之外。孟明乃百里奚之子,白乙乃蹇叔之子。出師之日,蹇叔與百里奚,號哭而送之曰:“哀哉,痛哉!吾見爾之出,而不見爾之入也!”穆公聞之大怒,使人讓二臣曰:“爾何爲哭吾師,敢沮吾軍心耶?”蹇叔、百里奚並對曰:“臣安敢哭君之師,臣自哭吾子耳。”白乙見父親哀哭,欲辭不行。蹇叔曰:“吾父子食秦重祿,汝死自分內事也。”乃密授以一簡,封識甚固,囑之曰:“汝可依吾簡中之言。”白乙領命而行,心下又惶惑,又悽楚。惟孟明自恃才勇,以爲成功可必,恬不爲意。大軍既發,蹇叔謝病不朝,遂請致政。穆公強之,蹇叔遂稱病篤,求還銍村。百里奚造其家問病,謂蹇叔曰:“奚非不知見機之道,所以苟留於此者,尚冀吾子生還一面耳。吾兄何以教我?”蹇叔曰:“秦兵此去必敗,賢弟可密告子桑,備舟楫於河下,萬一得脫,接應西還。切記,切記!”百里奚曰:“賢兄之言,即當奉行。”穆公聞蹇叔決意歸田,贈以黃金二十斤,綵緞百束,羣臣俱送出郊關而返。百里奚握公孫枝之手,告以蹇叔之言,如此恁般。“吾兄不託他人,而托子桑,以將軍忠勇,能分國家之憂也。將軍不可泄漏,當密圖之。”公孫枝曰:“敬如命。”自去準備船隻,不在話下。卻說孟明見白乙領父密簡,疑有破鄭奇計在內,是夜安營已畢,特來索看。白乙丙啓而觀之,內有字二行曰:“此行鄭不足慮,可慮者晉也。崤山地險,爾宜謹慎,我當收爾骸骨於此。”孟明掩目急走,連聲曰:“咄,咄!晦氣,晦氣!”白乙意亦以爲未必然。三帥自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師,至明年春正月,從周北門而過。孟明曰:“天子在是,雖不敢以戎事謁見,敢不敬乎?”傳令左右,皆免冑下車,前哨牙將褒蠻子驍勇無比,才過都門,即從平地超越登車,疾如飛鳥,車不停軌。孟明嘆曰:“使人人皆褒蠻子,何事不成?”衆將士譁然曰:“吾等何以不如褒蠻子?”於是爭先攘臂呼於衆曰:“有不能超乘者,退之殿後。”凡行軍以殿爲怯,軍敗則以殿爲勇。此言殿後者,辱之也。一軍凡三百乘,無不超騰而上者。登車之後,車行迅速,如疾風閃電一般,霎時不見。時周襄王使王子虎同王孫滿往觀秦師。過訖,回覆襄王。王子虎嘆曰:“臣觀秦師驍健如此,誰能敵者?此去鄭必無幸矣!”王孫滿時年甚小,含笑而不言。襄王問曰:“爾童子以爲何如?”滿對曰:“禮,過天子門,必卷甲束兵而趨。今止於免冑,是無禮也;又超乘而上,其輕甚矣。輕則寡謀,無禮則易亂。此行也,秦必有敗衄之辱,不能害人,只自害耳。”卻說鄭國有一商人,名曰弦高,以販牛爲業。自昔王子頹愛牛,鄭、衛各國商人,販牛至周,頗得重利。今日弦高尚襲其業。此人雖則商賈之流,倒也有些忠君愛國之心,排患解紛之略,只爲無人薦引,屈於市井之中。今日販了數百肥牛,往周買賣。行近黎陽津,遇一故人,名曰蹇他,乃新從秦國而來。弦高與蹇他相見,問:“秦國近有何事?”他曰:“秦遣三帥襲鄭,以十二月丙戌日出兵,不久即至矣。”弦高大驚曰:“吾父母之邦,忽有此難。不聞則已,若聞而不救,萬一宗社淪亡,我何面目回故鄉也?”遂心生一計,辭別了蹇他,一面使人星夜奔告鄭國,教他速作準備,一面打點犒軍之禮,選下肥牛二十頭隨身,餘牛俱寄頓客舍。弦高自乘小車,一路迎秦師上去。來至滑國,地名延津,恰好遇見秦兵前哨。弦高攔住前路,高叫:“鄭國有使臣在此,願求一見!”前哨報入中軍。孟明倒喫一驚,想道:“鄭國如何便知我兵到來?遣使臣遠遠來接。且看他來意如何。”遂與弦高車前相見。弦高詐傳鄭君之命,謂孟明曰:“寡君聞三位將軍將行師出於敝邑,不腆之賦,敬使下臣高遠犒從者。敝邑攝乎大國之間,外侮迭至,爲久勞遠戍。恐一旦不戒,或有不測,以得罪於上國。日夜儆備,不敢安寢,惟執事諒之!”孟明曰:“鄭君既犒師,何無國書?”弦高曰:“執事以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兵,寡君聞從者驅馳甚力,恐俟詞命之修,或失迎犒,遂口授下臣,匍匐請罪,非有他也。”孟明附耳言曰:“寡君之遣視,爲滑故也,豈敢及鄭。”傳令:“住軍於延津!”弦高稱謝而退。西乞白乙問孟明:“駐軍延津何意?”孟明曰:“吾師千里遠涉,止以出鄭人之不意,可以得志。今鄭人已知吾出軍之日,其爲備也久矣。攻之則城固而難克,圍之則兵少而無繼。今滑國無備,不若襲滑而破之,得其滷獲,猶可還報吾君,師出不爲無名也。”是夜三更,三帥兵分作三路,併力襲破滑城。滑君奔翟。秦兵大肆擄掠,子女玉帛爲之一空。史臣論此事,謂秦帥目中已無鄭矣,若非弦高矯命犒師,以杜三帥之謀,則滅國之禍,當在鄭而不在滑也。有詩讚雲:千里驅兵狠似狼,豈因小滑逞鋒鋩。弦高不假軍前犒,鄭國安能免滅亡。滑自被殘破,其君不能復國。秦兵去後,其他遂爲衛國所並,不在話下。卻說鄭穆公接了商人弦高密報,猶未深信,時當二月上旬,使人往客館窺覘杞子、逢孫、楊孫所爲,則已收束車乘,厲兵秣馬,整頓器械,人人裝束,個個抖擻,只等秦兵到來,這裏準備獻門。使者回報,鄭伯大驚,乃使老大夫燭武,先見杞子、逢孫、楊孫,各以束帛爲贐,謂之曰:“吾子淹久於敝邑,敝邑以供給之故,原圃之麋鹿俱竭矣,今聞吾子戒嚴,意者有行色乎?孟明諸將在周滑之間,盍往從之?”杞子大驚,暗思:“吾謀已泄,師至無功,反將得罪,不惟鄭不可留,秦亦不可歸矣!”乃緩詞以謝燭武,即日引親隨數十人,逃奔齊國;逢孫、楊孫,亦奔宋國避罪,戍卒無主,屯聚於北門,欲爲亂,鄭穆公使佚之狐多齎行糧,分散衆人,導之還鄉。鄭穆公錄弦高之功,拜爲軍尉,自此鄭國安靖。卻說晉襄公在曲沃殯宮守喪,聞諜報:“秦國孟明將軍統兵東去,不知何往!”襄公大驚,即使人召羣臣商議,先軫預已打聽明白,備知秦君襲鄭之謀,遂來見襄公。不知先軫如何計較?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東周列國志》中的章節,以下是將其翻譯爲現代漢語: 話說秦穆公私下與鄭國結盟,背棄晉國退兵,晉文公十分惱怒。狐偃進言說:“秦國軍隊雖然離開不遠,我請求率領一部分軍隊去追擊他們。軍隊有歸鄉之心,必然沒有鬥志,我們可以一戰取勝;戰勝秦國後,鄭國必定會嚇破膽,不用進攻就會自行投降。”文公說:“不行。我從前依靠秦國的力量,才得以掌管國家。如果沒有秦君,我哪能有今天?因爲子玉對我無禮,我尚且退避三舍,來報答秦國的恩惠,何況秦晉還是姻親呢?而且沒有秦國,難道還怕不能包圍鄭國嗎?”於是分出一半兵力,在函陵紮營,依舊圍攻鄭國。 鄭伯對燭武說:“秦軍撤退,是你的功勞。晉軍還沒退,這可怎麼辦?”燭武回答說:“聽說公子蘭受到晉侯的寵愛,如果派人迎接公子蘭回國,向晉國求和,晉國一定會答應的。”鄭伯說:“這件事若非老大夫,也擔當不了。”石申父說:“燭武已經很辛苦了,我願意代替他走一趟。”於是帶着貴重的寶物出城,徑直前往晉營求見。文公讓他進來,石申父拜了兩拜,獻上貴重的寶物,傳達鄭伯的意思說:“我們國君因爲與楚國距離很近,不敢公開斷絕關係,但實際上不敢離開您的庇護。您勃然大怒,我們國君知道錯了,這些微薄的祖傳珍寶,願意獻給您。我們國君有個弟弟公子蘭,在您身邊侍奉,現在希望通過公子蘭來乞求您的憐憫。您讓公子蘭監管鄭國,他會時刻在朝廷,哪敢有二心呢?” 文公說:“你們離間我和秦國的關係,明明是欺負我不能獨自攻下鄭國。現在又來求和,莫非是緩兵之計,想等楚國來救援嗎?如果想讓我退兵,必須依我兩件事纔行。”石申父說:“請您說出來。”文公說:“必須迎立公子蘭爲太子,並且獻出出謀劃策的大臣叔詹,才能表明你們的誠意。”石申父領了晉侯的話,進城回覆鄭伯。 鄭伯說:“我還沒有兒子,聽說公子蘭從前有奇異的夢兆,立他爲太子,國家必定能得到保佑;但叔詹是我的得力大臣,怎麼能讓他離開我身邊呢?”叔詹回答說:“我聽說‘君主憂慮就是臣子的恥辱,君主受辱臣子就應該去死’,現在晉國人索要我,我不去,晉軍必定不會解圍,這是我怕死不忠,而給您留下憂慮和恥辱啊。我請求前往。”鄭伯說:“你去了必死無疑,我不忍心啊。”叔詹回答說:“您不忍心捨棄我一個人,卻忍心看到百姓處於危險困苦之中,國家滅亡嗎?捨棄我一個臣子來拯救百姓、安定國家,您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呢?”鄭伯流着淚送他去了。 石申父和侯宣多,把叔詹送到晉軍,說:“我們國君敬畏您的威嚴,兩件事都不敢違背。現在讓叔詹到您帳下來領罪,只等您裁決,並且請求您賜公子蘭爲我國的太子,以成全貴國的恩德。”晉侯非常高興,立刻命令狐偃到東部邊境召回公子蘭,讓石申父、侯宣多在營中等待。 再說晉侯見到叔詹,大聲喝道:“你掌握鄭國的大權,讓你們國君對賓客失禮,這是第一條罪狀;接受盟約後又心懷二心,這是第二條罪狀。”命令左右趕快準備大鼎和鍋,要把他煮了。叔詹面不改色,拱手對文公說:“我希望把話說完再死。”文公說:“你有什麼話要說!”叔詹回答說:“您屈尊來到我國,我常常對國君說:‘晉公子賢明,他身邊的人都是做卿相的人才,如果回國,必定能稱霸諸侯。’到溫地會盟的時候,我又勸我們國君:‘一定要始終侍奉晉國,不要得罪,得罪了就不會被赦免。’上天降下鄭國的災禍,我的話不被採納,現在您把罪過歸咎於執政大臣,我們國君明白我沒有罪,堅決不肯送我來,我引用‘君主受辱臣子去死’的道理,自己請求來受死,以解救全城的危難。能預料事情準確,這是智慧;盡心盡力爲國家謀劃,這是忠誠;面臨危難不逃避,這是勇敢;犧牲自己拯救國家,這是仁義。仁義、智慧、忠誠、勇敢都具備,有我這樣的臣子,按照晉國的法律,本來就應該煮了。”於是他靠着鼎耳大聲喊道:“從今以後,侍奉君主的人要以我爲戒!”文公聽了很震驚,下令赦免他,不殺他,說:“我只是姑且試試你,你真是個剛烈的人啊!”對他以厚禮相待。 沒過幾天,公子蘭被帶來了,文公告訴他召見他的意思,讓叔詹和石申父、侯宣多等人,以太子的禮節和他相見,然後跟隨他進城。鄭伯立公子蘭爲太子,晉軍這才退兵。從此,秦國和晉國有了矛盾。有位老者寫詩感嘆道:“甥舅一起用兵本來沒有欺詐,卻因爲燭武的幾句話而改變。爲了貪圖東邊道路上的蠅頭小利,幾代人連續打仗又怎麼會知道後果呢。” 這一年,魏犨喝醉後從車上摔下來,手臂骨折,舊傷復發,吐血一斗多去世了,文公錄用他的兒子魏顆繼承爵位。不久,狐毛、狐偃也相繼去世,晉文公悲痛地哭着說:“我能擺脫患難,有今天的地位,大多依賴舅舅們的力量,沒想到他們離我而去,讓我失去了右臂啊,悲哀啊!”胥臣進言說:“主公可惜狐氏兄弟的才能,我舉薦一個人,可以做卿相,希望主公裁決!”文公說:“你舉薦的是誰呢?”胥臣說:“我之前奉命出使,住在冀地的野外,看見一個人正拿着鋤頭除草,他的妻子給他送來午飯,雙手捧着獻上,丈夫也恭敬地接過。丈夫祭祀後才喫飯,他的妻子站在旁邊侍奉。過了很久喫完飯,丈夫等妻子走了之後才又去除草,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懈怠的樣子。夫妻之間相敬如賓,更何況對待別人呢?我聽說‘能尊敬別人的人一定有德行’。我去問他的姓名,原來是郤芮的兒子郤缺。這個人如果在晉國被任用,不比子犯差。”文公說:“他的父親有大罪,怎麼能任用他的兒子呢?”胥臣說:“以堯、舜那樣的賢明爲父親,卻有丹朱、商均那樣不成器的兒子;以鯀爲父親,卻有大禹那樣的聖人。賢明和不賢明之間,父子是不相關聯的。您怎麼能因爲過去的罪過,而捨棄有用的人才呢?”文公說:“好,你爲我把他召來。”胥臣說:“我怕他逃到別的國家,被敵人任用,已經把他帶回我家了。您派使者帶着使命去,纔是禮賢下士的做法。”文公聽從了他的話,派內侍拿着簪纓袍服,去召郤缺。郤缺拜了兩拜,叩頭辭謝說:“我只是冀地野外的一個農夫,您不因爲我先父的罪過,懲罰我,已經很寬容了,更何況敢依賴您的恩寵來玷污朝廷呢!”內侍再三傳達命令,勸他前往,郤缺這才佩戴着簪纓入朝。郤缺身高九尺,鼻樑高挺,臉頰豐滿,聲音像洪鐘一樣響亮。文公一見到他就非常高興,於是提升胥臣爲下軍元帥,讓郤缺輔佐他。又把兩行軍隊改爲兩軍,稱爲“新上軍”、“新下軍”。讓趙衰率領“新上軍”,箕鄭輔佐他;胥臣的兒子胥嬰率領“新下軍”,先都輔佐他。原來有三軍,現在又添了二軍,一共是五軍,僅次於天子的制度。豪傑得到任用,軍政沒有缺失。 楚成王聽說後很害怕,於是派大夫鬥章向晉國求和。晉文公念及楚國過去的恩德,答應和楚國交好,派大夫陽處父到楚國回訪。這些就不多說了。 周襄王二十四年,鄭文公捷去世,羣臣擁立他的弟弟公子蘭即位,這就是鄭穆公,果然應驗了昔日夢蘭的預兆。這一年冬天,晉文公有病,召趙衰、先軫、狐射姑、陽處父等大臣進宮接受遺命,讓他們輔佐太子驩做國君,不要荒廢霸業。又擔心其他兒子在國內不安分,預先派公子雍到秦國去做官,公子樂到陳國去做官。公子雍是杜祁生的,公子樂是辰嬴生的。又讓他的小兒子黑臀到周朝去做官,來親近王室。文公去世,在位八年,享年六十八歲。史官有詩稱讚道:“在道路上奔波了十九年,像神龍回到洞穴一樣終於掌握了大權。在河陽再次朝見周天子顯示了忠心,在城濮指揮三軍宣揚了正義。洗刷恥辱、報答恩情心中才暢快,獎賞有功、懲罰有罪政策沒有偏差。雖然興衰由上天決定,也靠身邊衆多賢才的輔佐。” 太子驩主持喪事並即位,這就是晉襄公。襄公護送文公的靈柩,停放在曲沃,剛出絳城,靈柩中忽然發出很大的聲音,像牛叫一樣,靈柩重得像泰山,車子都動不了,羣臣無不十分驚駭。太卜郭偃占卜後,獻上卦辭說:“有老鼠從西邊來,越過我們的城牆。我們有巨大的棍棒,一擊能傷三個。”郭偃說:“幾天之內,必定有西邊來的戰事消息,我們的軍隊去攻擊,會取得大捷。這是先君有靈,來告訴我們啊。”羣臣都下拜,靈柩中的聲音立刻停止了,也感覺不那麼重了,於是像平常一樣前行。先軫說:“西邊的國家,就是秦國。”隨即派人祕密到秦國去探聽消息,這裏暫且不提。 話分兩頭。再說秦國將領杞子、逢孫、楊孫三人駐紮在鄭國的北門,看到晉國送公子蘭回鄭國,立爲太子,憤怒地說:“我們爲他們戍守,來抵禦晉軍,他們卻又向晉國投降,顯得我們沒有功勞了。”已經把密報傳回本國。秦穆公心裏也很氣憤,只是礙於晉侯,敢怒不敢言。等到公子蘭即位,對杞子等人沒有特別的禮遇。杞子於是和逢孫、楊孫商議:“我們在外面駐守,始終沒有個期限。不如勸我們國君祕密出兵襲擊鄭國,我們都可以得到豐厚的收穫後回國。”正在商議的時候,又聽說晉文公也去世了,他們舉起手放在額頭上說:“這是上天幫助我們成功啊!”於是派心腹之人回秦國,對穆公說:“鄭國人讓我們掌管北門的鑰匙,如果派兵祕密來襲擊鄭國,我們做內應,鄭國可以被滅掉。晉國有大喪,必定不能救鄭國,何況鄭君剛剛即位,守備還沒修好,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秦穆公接到這個密報,就和蹇叔以及百里奚商議,兩位大臣異口同聲地進諫說:“秦國距離鄭國有千里之遙,不可能得到鄭國的土地,只是貪圖那裏的戰利品罷了。千里行軍,長途跋涉時間久了,怎麼能掩人耳目呢?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並且做好防備。我們勞而無功,中途一定會有變故。我們派兵爲別人戍守,回來卻謀劃攻打他們,這是不講信用;乘人之危去討伐,這是不仁義。成功了利益小,不成功危害卻大,這是不明智。失去了這三條,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可行的?”穆公生氣地說:“我三次擁立晉國國君,兩次平定晉國的內亂,名聲傳遍天下;只因爲晉侯在城濮打敗了楚國,就把霸業讓給了他。現在晉侯去世了,天下誰能成爲秦國的阻礙呢,鄭國就像困鳥依人,終究會飛走的。趁這個時候滅掉鄭國,來換取晉國河東的土地,晉國一定會答應的。有什麼不利的呢。”蹇叔又說:“您爲什麼不派人到晉國去弔喪,順便也弔唁鄭國。來看看鄭國是否可以攻打,不要被杞子他們的空話迷惑了!”穆公說:“如果等去弔喪後再出兵,一來一往之間,又要將近一年。用兵的道理,就像迅雷不及掩耳,你老糊塗了懂什麼?”於是暗中約定來人,“在二月上旬,軍隊到達北門,裏應外合,不要有誤!” 於是,穆公召孟明視做大將,西乞術、白乙丙做副將。挑選精兵三千多人,戰車三百輛。從東門出發。孟明是百里奚的兒子,白乙是蹇叔的兒子。出兵那天,蹇叔和百里奚哭着送他們說:“悲哀啊,痛心啊!我能看見你們出去,卻看不見你們回來啊!”穆公聽到後非常生氣,派人責備兩位大臣說:“你們爲什麼哭我的軍隊,敢動搖我的軍心嗎?”蹇叔、百里奚一起回答說:“我們怎麼敢哭您的軍隊,我們是哭自己的兒子啊。”白乙看到父親悲傷地哭泣,想推辭不去。蹇叔說:“我們父子享受秦國的優厚俸祿,你爲國而死是分內的事。”於是祕密交給他一封信,封得很嚴實,囑咐他說:“你可以按照我信裏說的去做。”白乙領命出發,心裏又惶恐又悲傷。只有孟明自恃有才能和勇氣,認爲一定能成功,滿不在乎。 大軍出發後,蹇叔稱病不上朝,於是請求退休。穆公強行挽留他,蹇叔就說病得很重,請求回銍村。百里奚到他家去探病,對蹇叔說:“我不是不知道見機行事的道理,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裏,是還希望能和我兒子見上一面。兄長有什麼要教導我的嗎?”蹇叔說:“秦國軍隊這次去一定會失敗,賢弟可以祕密告訴子桑,在河邊準備好船隻,萬一他們能逃脫,接應他們西歸。切記,切記!”百里奚說:“兄長的話,我一定照辦。”穆公聽說蹇叔堅決要回鄉,送給他黃金二十斤,綵緞一百束,羣臣都把他送到郊外才返回。百里奚握着公孫枝的手,把蹇叔的話告訴了他,如此這般。“我兄長不託付別人,而託付給你,是因爲將軍忠誠勇敢,能分擔國家的憂愁。將軍不要泄露出去,要祕密謀劃這件事。”公孫枝說:“我一定遵命。”自己去準備船隻,這裏暫且不提。 再說孟明看到白乙拿着他父親的密信,懷疑裏面有攻破鄭國的奇計,這天晚上紮營完畢後,特意來要來看。白乙丙打開一看,裏面有兩行字:“這次行動,鄭國不值得憂慮,值得憂慮的是晉國。崤山地形險要,你要謹慎,我會在這裏收你的骸骨。”孟明捂住眼睛急忙走開,連聲說:“呸,呸!晦氣,晦氣!”白乙也覺得不一定會這樣。三位將領在冬天十二月丙戌日出兵,到第二年春天正月,從周都北門經過。孟明說:“天子在這裏,雖然不敢以軍事行動去拜見,但怎麼敢不恭敬呢?”傳令左右,都摘下頭盔下車,前哨牙將褒蠻子非常勇猛,剛過都城城門,就從平地上飛身登上戰車,快得像飛鳥一樣,車子都沒停下。孟明感嘆說:“如果人人都像褒蠻子,還有什麼事辦不成呢?”衆將士喧鬧着說:“我們怎麼就不如褒蠻子?”於是爭先挽起袖子,對衆人喊道:“有不能飛身登車的,退到後面。”凡是行軍,走在後面被認爲是膽怯,軍隊戰敗時走在後面被認爲是勇敢。這裏說走在後面,是羞辱人的話。全軍三百輛戰車,沒有一個不是飛身登上戰車的。登車之後,車子行駛得很快,像疾風閃電一般,一會兒就不見了。 當時周襄王派王子虎和王孫滿去觀看秦國軍隊。秦國軍隊過去後,他們回去向襄王彙報。王子虎感嘆說:“我看秦國軍隊如此驍勇健壯,誰能抵擋呢?這次去鄭國,鄭國一定沒救了!”王孫滿當時年紀很小,笑着不說話。襄王問他:“你這小孩子覺得怎麼樣?”王孫滿回答說:“按照禮節,經過天子的城門,必須收起鎧甲、捆好兵器快步走。現在他們只是摘下頭盔,這是無禮;又飛身登車,太輕狂了。輕狂就會缺少謀略,無禮就容易混亂。這次行動,秦國一定會遭受失敗的恥辱,不能傷害別人,只會害了自己。” 再說鄭國有個商人,名叫弦高,以販牛爲業。從前王子頹喜歡牛,鄭國、衛國等國的商人,把牛販到周都,能賺很多錢。現在弦高還從事這個行業。這個人雖然是商人,但也有忠君愛國的心,有排除憂患、解決紛爭的謀略,只是因爲沒有人推薦,埋沒在市井之中。這天他販了幾百頭肥牛,去周都買賣。走到黎陽津附近,遇到一個老朋友,名叫蹇他,剛從秦國來。弦高和蹇他見面,問:“秦國最近有什麼事?”蹇他說:“秦國派三位將領襲擊鄭國,在十二月丙戌日出兵,不久就會到了。”弦高大喫一驚,說:“我的父母之邦,忽然有這樣的災難。不知道就算了,如果知道了卻不救,萬一國家滅亡了,我有什麼臉面回故鄉呢?”於是心生一計,辭別了蹇他,一面派人連夜奔回鄭國,讓他們趕快做好準備,一面準備犒勞軍隊的禮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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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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