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四十二回 周襄王河陽受覲 衛元咺公館對獄

話說周襄王二十年,下勞晉文公於踐土,事畢歸周。諸侯亦各辭回本國。衛成公疑歂犬之言,遣人密地打探,見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載書,不暇致詳,即時回報衛侯,衛侯大怒曰:“叔武果自立矣。”大罵:“元咺背君之賊,自己貪圖富貴,扶立新君,卻又使兒子來窺吾動靜,吾豈容汝父子乎?”元角方欲置辯,衛侯拔劍一揮,頭已墜地。冤哉!元角從人,慌忙逃回,報知其父咺,咺曰:“子之生死,命也!君雖負咺,咺豈可負太叔乎?”司馬瞞謂元咺曰:“君既疑子,子亦當避嫌,何不辭位而去,以明子之心耶?”咺嘆曰:“咺若辭位,誰與太叔共守此國者?夫殺子,私怨也;守國,大事也,以私怨而廢大事,非人臣所以報國之義也。”乃言於叔武,使奉書晉侯,求其覆成公之位。此乃是元咺的好處,這事暫且擱過一邊。再說晉文公受了冊命而回,虎賁弓矢,擺列前後,另是一番氣象。入國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攜幼,爭睹威儀,簞食壺漿,共迎師旅,嘆聲嘖嘖,都誇“吾主英雄”。喜色欣欣,盡道“晉家興旺”。正是:捍艱復纘文侯緒,攘楚重修桓伯勳。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聲價上青雲。晉文公臨朝受賀,論功行賞,以狐偃爲首功,先軫次之。諸將請曰:“城濮之役,設奇破楚,皆先軫之功,今反以狐偃爲首,何也?”文公曰:“城濮之役,軫曰:‘必戰楚,毋失敵。’偃曰:‘必避楚,毋失信。’夫勝敵者,一時之功也;全信者,萬世之利也。奈何以一時之功,而加萬世之利乎?是以先之。”諸將無不悅服。狐偃又奏:“先臣荀息,死於奚齊、卓子之難,忠節可嘉,宜錄其後,以勵臣節。”文公准奏,遂召荀息之子荀林父爲大夫。舟之僑正在家中守著妻子,聞晉侯將到,趕至半路相迎,文公命囚之後車,行賞已畢,使司馬趙衰議罪,當誅。舟之僑自陳妻病求寬,文公曰:“事君者不顧其身,況妻子乎?”喝命斬首示衆。文公此番出軍,第一次斬了顛頡,第二次斬了祁瞞,今日第三次,又斬了舟之僑。這三個都是有名的宿將,違令必誅,全不輕宥,所以三軍畏服,諸將用命。正所謂:“賞罰不明,百事不成;賞罰若明,四方可行。”此文公所以能伯諸侯也。文公與先軫等商議,欲增軍額,以強其國,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軍,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爲中行大夫,先蔑、屠擊爲左右行大夫。前後三軍三行,分明是六軍,但避其名而已。以此兵多將廣,天下莫比其強。一日,文公坐朝,正與狐偃等議曹、衛之事,近臣奏:“衛國有書到。”文公曰:“此必叔武爲兄求寬也。”啓而觀之,書曰:“君侯不泯衛之社稷,許復故君,舉國臣民,鹹引領以望高義,惟君侯早圖之。”陳穆公亦有使命至晉,代衛、鄭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乃各發回書,聽其復歸故國,諭郤步揚不必領兵邀阻。叔武得晉侯寬釋之信,急發車騎如陳,往迎衛侯。陳穆公亦遣人勸駕。公子歂犬謂成公曰:“太叔爲君已久,國人歸附,鄰國同盟,此番來迎,不可輕信。”衛侯曰:“寡人亦慮之。”乃遣寧俞先到楚丘,探其實信,寧俞只得奉命而行。至衛,正值叔武在朝中議政。寧俞入朝,望見叔武設座於殿堂之東,西向而坐。一見寧俞,降坐而迎,敘禮甚恭。寧俞佯問曰:“太叔攝位而不御正,何以示觀瞻耶?”叔武曰:“此正位吾兄所御,吾雖側其傍,尚慄慄不自安,敢居正乎?”寧俞曰:“俞今日方見太叔之心矣。”叔武曰:“吾思兄念切,朝暮懸懸,望大夫早勸君兄還朝,以慰我心也。”俞遂與訂期,約以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寧俞出朝,採聽人言,但聞得百官之衆,紛紛議論,言:“故君若復入,未免分別居行二項,行者有功,居者有罪,如何是好?”寧俞曰:“我奉故君來此傳諭爾衆:‘不論行居,有功無罪。’如或不信,當歃血立誓。”衆皆曰:“若能共盟,更有何疑。”俞遂對天設誓曰:“行者衛主,居者守國,若內若外,各宣其力。君臣和協,共保社稷,倘有相欺,明神是殛。”衆皆欣然而散,曰:“寧子不欺吾也。”叔武又遣大夫長牂,專守國門,吩咐:“如有南來人到,不拘早晚,立刻放入。”卻說寧俞回覆衛侯,言:“叔武真心奉迎,並無歹意。”衛侯也自信得過了,怎奈歂犬讒毀在前,恐臨時不合,反獲欺謗之罪,又說衛侯曰:“太叔與寧大夫定約,焉知不預作準備,以加害於君?君不如先期而往,出其不意,可必入也。”衛侯從其言,即時發駕。歂犬請爲前驅,除宮備難,衛侯許之。寧俞奏曰:“臣已與國人訂期矣,君若先期而往,國人必疑?”歂犬大喝曰:“俞不欲吾君速入,是何主意?”寧俞乃不敢復諫,只得奏言:“君駕若即發,臣請先行一程,以曉諭臣民,而安上下之心。”衛侯曰:“卿爲國人言之,寡人不過欲早見臣民一面,並無他故。”寧俞去後,歂犬曰:“寧之先行,事可疑也,君行不宜遲矣。”衛侯催促御人,併力而馳。再說寧俞先到國門,長牂詢知是衛侯之使,即時放入,寧俞曰:“君即至矣!”長牂曰:“前約辛未,今尚戊辰,何速也?子先入城報信,吾當奉迎。”寧才轉身時,歂犬前驅已至,言:“衛侯只在後面。”長牂急整車從,迎將上去,歂犬先入城去了,時叔武方親督輿隸,掃除宮室,就便在庭中沭發,聞寧俞報言:“君至。”且驚且喜,倉卒之間,正欲問先期之故,忽聞前驅車馬之聲,認是衛侯已到,心中喜極,發尚未乾,等不得挽髻,急將一手握髮,疾趨而出,正撞了歂犬,歂犬恐留下叔武,恐其兄弟相逢,敘出前因,遠遠望見叔武到來,遂彎弓搭箭,颼的發去,射個正好,叔武被箭中心窩,望後便倒,寧俞急忙上前扶救,已無及矣。哀哉!元咺聞叔武被殺,喫了一驚,大罵:“無道昏君,枉殺無辜,天理豈能容汝?吾當投訴晉侯,看你坐位可穩?”痛哭了一場,急忙逃奔晉國去了。髯翁有詩云:堅心守國爲君兄,弓矢無情害有情。不是衛侯多忌忮,前驅安敢擅加兵?卻說成公至城下,見長牂來迎,叩其來意,長牂述叔武吩咐之語,早來早入,晚來晚入,衛侯嘆曰:“吾弟果無他意也。”比及入城,只見寧俞帶淚而來,言:“叔武喜主公之至,不等沐完,握髮出迎,誰知枉被前驅所殺,使臣失信於國人,臣該萬死!”衛侯面有慚色,答曰:“寡人已知夷叔之冤矣。卿勿復言!”趨車入朝,百官尚未知覺,一路迎謁,先後不齊,寧俞引衛侯視叔武之屍,兩目睜開如生,衛侯枕其頭於膝上,不覺失聲大哭,以手撫之曰:“夷叔,夷叔!我因爾歸,爾爲我死!哀哉,痛哉!”只見屍目閃爍有光,漸漸而瞑,寧俞曰:“不殺前驅,何以謝太叔之靈?”衛侯即命拘之。時歂犬謀欲逃遁,被寧俞遣人擒至,歂犬曰:“臣殺太叔,亦爲君也。”衛侯大怒曰:“汝謗毀吾弟,擅殺無辜,今又歸罪於寡人。”命左右將歂犬斬首號令,吩咐以君禮厚葬叔武,國人初時,聞叔武被殺,議論鬨然,及聞誅歂犬,葬叔武,羣心始定。話分兩頭,再說衛大夫元咺,逃奔晉國,見了晉文公,伏地大哭,訴說衛侯疑忌叔武,故遣前驅射殺之事,說了又哭,哭了又說,說得晉文公發惱起來,把幾句好話,安慰了元咺,留在館驛。因大集羣臣問曰:“寡人賴諸卿之力,一戰勝楚。踐土之會,天子下勞,諸侯景從。伯業之盛,竊比齊桓。奈秦人不赴約,許人不會朝,鄭雖受盟,尚懷疑貳之心,衛方復國,擅殺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約誓,嚴行誅討,諸侯雖合必離,諸卿計將安出?”先軫進曰:“徵會討貳,伯主之職。臣請厲兵秣馬,以待君命。”狐偃曰:“不然。伯主所以行乎諸侯者,莫不挾天子之威。今天子下勞,而君之覲禮未修,我實有缺,何以服人?爲君計,莫若以朝王爲名,號召諸侯,視其不至者,以天子之命臨之。朝王,大禮也。討慢王之罪,大名也。行大禮而舉大名,又大業也。君其圖之。”趙衰曰:“子犯之言甚善。然以臣愚見,恐入朝之舉,未必遂也。”文公曰:“何爲不遂?”趙衰曰:“朝覲之禮,不行久矣。以晉之強,五合六聚,以臨京師,所過之地,誰不震驚?臣懼天子之疑君而謝君也。謝而不受,君之威褻矣。莫若致王於溫,而率諸侯以見之,君臣無猜,其便一也。諸侯不勞,其便二也。溫有叔帶之新宮,不煩造作,其便三也。”文公曰:“王可致乎?”趙衰曰:“王喜於親晉,而樂於受朝,何爲不可?臣請爲君使於周,而商入朝之事,度天子之計,亦必出此。”文公大悅,乃命趙衰如周,謁見周襄王,稽首再拜,奏言:“寡君重耳,感天王下勞錫命之恩,欲率諸侯至京師,修朝覲之禮,伏乞聖鑑!”襄王嘿然,命趙衰就使館安歇,即召王子虎計議,言:“晉侯擁衆入朝,其心不測,何以辭之?”子虎對曰:“臣請面見晉使而探其意,可辭則辭。”子虎辭了襄王,到館驛見了趙衰,敘起入朝之事。子虎曰:“晉侯倡率諸姬,尊獎天子,舉累朝廢墜之曠典,誠王室之大幸也。但列國鱗集,行李充塞,車徒衆盛,士民目未經見,妄加猜度,訛言易起,或相譏訕,反負晉侯一片忠愛之意。不如已之。”趙衰曰:“寡君思見天子,實出至誠。下臣行日,已傳檄各國,相會於溫邑取齊,若廢而不舉,是以王事爲戲也,下臣不敢覆命。”子虎曰:“然則奈何?”趙衰曰:“下臣有策於此,但不敢言耳。”子虎曰:“子餘有何良策?敢不如命!”趙衰曰:“古者,天子有時巡之典,省方觀民,況溫亦畿內故地也。天子若以巡狩爲名,駕臨河陽,寡君因率諸侯以展覲,上不失王室尊嚴之體,下不負寡君忠敬之誠,未知可否?”子虎曰:“子餘之策,誠爲兩便,虎即當轉達天子。”子虎入朝,述其語於襄王,襄王大喜,約於冬十月之吉,駕幸河陽。趙衰回覆晉侯。晉文公以朝王之舉,播告諸侯,俱約冬十月朔,於溫地取齊。至期,齊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魯僖公申、蔡莊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鄭文公捷陸續俱到。秦穆公言:“前此踐土之會,因憚路遠後期,是以不果,今番願從諸侯之後。”晉文公稱謝。時陳穆公款新卒,子共公朔新立,畏晉之威,墨衰而至。邾莒小國,無不畢集。衛侯鄭自知有罪,意不欲往。寧俞諫曰:“若不往,是益罪也,晉討必至矣。”成公乃行,寧俞與鍼莊子、士榮,三人相從,比至溫邑,文公不許相見,以兵守之。惟許人終於負固,不奉晉命。總計晉、齊、宋、魯、蔡、秦、鄭、陳、邾、莒,共是十國,先於溫地敘會,不一日,周襄王駕到,晉文公率衆諸侯迎至新宮駐蹕,上前起居,再拜稽首。次日五鼓,十路諸侯,冠裳佩玉,整整齊齊,舞蹈揚塵,鏘鏘濟濟,方物有貢,各伸地主之儀。就位惟恭,爭睹天顏之喜。這一朝,比踐土更加嚴肅,有詩爲證:衣冠濟濟集河陽,爭睹雲車降上方。虎拜朝天嗚素節,龍顏垂地沐恩光。酆宮勝事空前代,郟鄏虛名慨下堂。雖則致王非正典,託言巡狩亦何妨?朝禮既畢,晉文公將衛叔武冤情,訴於襄王,遂請王子虎同決其獄。襄王許之。文公邀子虎至於公館,賓主敘坐,使人以王命呼衛侯,衛侯囚服而至,衛大夫元咺亦到。子虎曰:“君臣不便對理,可以代之。”乃停衛侯於廡下,寧俞侍衛侯之側,寸步不離,鍼莊子代衛侯,與元咺對理。士榮攝治獄之官,質正其事,元咺口如懸河,將衛侯自出奔襄牛起首,如何囑咐太叔守國,以後如何先殺元角,次殺太叔,備細鋪敘出來。鍼莊子曰:“此皆歂犬讒譖之言,以致衛君誤聽,不全繇衛君之事。”元咺曰:“歂犬初與咺言,要擁立太叔,咺若從之,君豈得復入?只爲咺仰體太叔愛兄之心,所以拒歂犬之請,不意彼反肆離間。衛君若無猜忌太叔之意,歂犬之譖,何由而入?咺遣兒子角,往從吾君,正是自明心跡。本是一團美意,乃無辜被殺。就他殺吾子角之心,便是殺太叔之心了。”士榮折之曰:“汝挾殺子之怨,非爲太叔也。”元咺曰:“咺常言:‘殺子私怨,守國大事。’咺雖不肖,不敢以私怨而廢大事,當日太叔作書致晉,求復其兄,此書稿出於咺手,若咺挾怨,豈肯如此?只道吾君一時之誤,還指望他悔心之萌,不意又累太叔受此大枉。”士榮又曰:“太叔無篡位之情,吾君亦已諒之,誤遭歂犬之手,非出君意。”元咺曰:“君既知太叔無篡位之情,從前歂犬所言,都是虛謬,便當加罪,如何又聽他先期而行?比及入國,又用爲前驅,明明是假手歂犬,難言不知。”鍼莊子低首不出一語,士榮又折之曰:“太叔雖受枉殺,然太叔臣也,衛侯君也,古來人臣被君枉殺者,不可勝計。況衛侯已誅歂犬,又於太叔加禮厚葬,賞罰分明,尚有何罪?”元咺曰:“昔者桀枉殺關龍逢,湯放之。紂枉殺比干,武王伐之。湯與武王,併爲桀、紂之臣子,目擊忠良受枉,遂興義旅,誅其君而吊其民。況太叔同氣,又有守國之功,非龍逢、比干之比。衛不過侯封,上制於天王,下制於方伯,又非桀、紂貴爲天子,富有四海之比。安得雲無罪乎?”士榮語塞,又轉口曰:“衛君固然不是,汝爲其臣,既然忠心爲君,如何君入國,汝便出奔,不朝不賀,是何道理?”元咺曰:“咺奉太叔守國,實出君命,君且不能容太叔,能容咺乎?咺之逃,非貪生怕死,實欲爲太叔伸不白之冤耳!”晉文公在座,謂子虎曰:“觀士榮、元咺往復數端,種種皆是元咺的理長。衛鄭乃天子之臣,不敢擅決,可先將衛臣行刑。”喝教左右:“凡相從衛君者,盡加誅戮。”子虎曰:“吾聞寧俞,衛之賢大夫,其調停於兄弟君臣之間,大費苦心,無如衛君不聽何?且此獄與寧俞無干,不可累之。士榮攝爲士師,斷獄不明,合當首坐。鍼莊子不發一言,自知理曲,可從末減,惟君侯鑑裁。”文公依其言,乃將士榮斬首,”莊子刖足,寧俞姑赦不問。衛侯上了檻車,文公同子虎帶了衛侯,來見襄王,備陳衛家君臣兩造獄詞:“如此冤情,若不誅衛鄭,天理不容,人心不服,乞命司寇行刑,以彰天罰。”襄王曰:“叔父之斷獄明矣,雖然,不可以訓。朕聞:‘周官設兩造以訊平民,惟君臣無獄,父子無獄。’若臣與君訟,是無上下也。又加勝焉,爲臣而誅君,爲逆已甚。朕恐其無以彰罰,而適以教逆也。朕亦何私於衛哉!”文公惶恐謝曰:“重耳見不及此。既天王不加誅,當檻送京師,以聽裁決。”文公仍帶衛侯,回至公館,使軍士看守如初,一面打發元咺歸衛,聽其別立賢君,以代衛鄭之位。元咺至衛,與羣臣計議,詭言:“衛侯已定大辟,今奉王命,選立賢君。”羣臣共舉一人,乃是叔武之弟名適,字子瑕,爲人仁厚。元咺曰:“立此人,正合‘兄終弟及’之禮。”乃奉公子瑕即位,元咺相之。司馬瞞、孫炎、周歂、冶廑一班文武相助,衛國粗定。畢竟衛事如何結束,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不是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小說《東周列國志》中的一回,以下是將其翻譯爲較爲通俗的現代漢語: 話說周襄王二十年,周襄王到踐土慰勞晉文公,事情結束後回到周都。諸侯們也各自告辭返回本國。衛成公聽信了歂犬的話,派人祕密打探情況,看到元咺侍奉叔武參加諸侯會盟,名字還寫在盟書上,也沒仔細覈實,就立刻回報給衛侯。衛侯大怒道:“叔武果然自立爲王了。”他大罵:“元咺這個背叛君主的賊子,自己貪圖富貴,扶立新君,還派他兒子來窺探我的動靜,我豈能容你們父子?”元角剛想辯解,衛侯拔劍一揮,元角的頭就掉了下來,真是冤枉啊!元角的隨從慌忙逃回,把這事告訴了他父親元咺。元咺說:“兒子的生死,是命中註定的!君主雖然對不起我,但我怎麼能對不起太叔呢?”司馬瞞對元咺說:“君主既然懷疑你,你也應該避嫌,爲什麼不辭去職位離開,來表明你的心意呢?”元咺嘆息道:“我如果辭去職位,誰和太叔一起守護這個國家呢?殺兒子,這是私人恩怨;守護國家,這是大事,因爲私人恩怨而荒廢大事,這不是臣子報效國家應有的道義。”於是他對叔武說了,讓叔武寫信給晉侯,請求恢復成公的君位。這就是元咺的優點,這事先暫且放下。 再說晉文公接受冊封后回國,虎賁衛士手持弓矢,在前後排列,又是一番威風的景象。進入晉國那天,一路上百姓扶老攜幼,爭着觀看晉文公的威儀,拿着飯食和美酒,共同迎接軍隊,都嘖嘖讚歎,都誇“我們的君主真是英雄”。大家滿臉喜色,都說“晉家要興旺了”。正是:克服艱難繼承了文侯的事業,擊退楚國重振了桓伯的功勳。十九年前的流落之人,一朝聲名顯赫青雲直上。 晉文公上朝接受祝賀,論功行賞,把狐偃列爲首功,先軫其次。各位將領請求說:“城濮之戰,設奇計打敗楚國,都是先軫的功勞,現在反而把狐偃列爲首功,這是爲什麼呢?”文公說:“城濮之戰時,先軫說:‘一定要和楚國作戰,不要錯失敵人。’狐偃說:‘一定要避開楚國,不要失去信用。’戰勝敵人,只是一時的功勞;保全信用,卻是萬世的利益。怎麼能因爲一時的功勞,而忽視萬世的利益呢?所以把狐偃排在前面。”各位將領聽了都心悅誠服。狐偃又上奏說:“已故大臣荀息,死於奚齊、卓子的禍難,他的忠誠氣節值得嘉獎,應該錄用他的後人,來激勵臣子的氣節。”文公批准了這個奏請,於是召荀息的兒子荀林父擔任大夫。 舟之僑正在家裏陪着妻子,聽說晉侯快到了,趕到半路上迎接。文公命令把他囚禁在後車,行賞完畢後,讓司馬趙衰商議他的罪行,認爲應該處死。舟之僑自己陳述說妻子生病,請求寬恕。文公說:“侍奉君主的人不顧及自己,何況是妻子兒女呢?”喝令把他斬首示衆。文公這次出兵,第一次殺了顛頡,第二次殺了祁瞞,今天第三次,又殺了舟之僑。這三個人都是有名的老將,違反命令就必定誅殺,絕不輕易饒恕,所以三軍敬畏服從,各位將領都盡力效命。正所謂:“賞罰不分明,什麼事都辦不成;賞罰如果分明,四方都能通行無阻。”這就是文公能夠稱霸諸侯的原因。 文公和先軫等人商議,想增加軍隊的編制,來增強國家的實力,但又不敢和天子的六軍數量相同,於是就藉口增設“三行”。任命荀林父爲中行大夫,先蔑、屠擊爲左右行大夫。前後有三軍三行,實際上就相當於六軍,只是避開了這個名號而已。從此晉國兵多將廣,天下沒有哪個國家能比它強大。 有一天,文公上朝,正和狐偃等人商議曹國、衛國的事情,近臣上奏說:“衛國有書信到了。”文公說:“這一定是叔武爲他哥哥請求寬恕。”打開信一看,信上說:“君侯不使衛國的社稷滅亡,允許恢復原來的君主,全國的臣民,都殷切地盼望您的高義,希望君侯早日謀劃此事。”陳穆公也有使者到晉國,代表衛國、鄭國表達悔罪自新的心意。文公於是分別回信,聽任他們返回故國,並告訴郤步揚不必再領兵阻攔。 叔武得到晉侯寬恕釋放的消息,急忙派車馬到陳國,去迎接衛侯。陳穆公也派人勸衛侯起程。公子歂犬對成公說:“太叔做國君已經很久了,國內的人都歸附他,鄰國也和他結盟,這次來迎接,不能輕易相信。”衛侯說:“我也有這樣的顧慮。”於是派寧俞先到楚丘,探聽真實情況,寧俞只好奉命前往。到了衛國,正趕上叔武在朝中商議政事。寧俞進入朝廷,看見叔武在殿堂東邊設了座位,面向西坐着。叔武一見到寧俞,就從座位上下來迎接,行禮十分恭敬。寧俞假裝問道:“太叔代理君位卻不坐在正位上,怎麼向衆人展示呢?”叔武說:“這個正位是我哥哥坐的,我即使坐在旁邊,還心裏惶恐不安,怎麼敢坐在正位上呢?”寧俞說:“我今天才見識到太叔的心意了。”叔武說:“我思念哥哥心切,從早到晚都牽掛着,希望大夫早點勸哥哥回國,來安慰我的心。”寧俞於是和他約定日期,約好六月辛未吉日進城。 寧俞走出朝廷,聽到人們紛紛議論,說:“原來的君主如果再回來,免不了要區分隨行和留守的人,隨行的人有功,留守的人有罪,這可怎麼辦?”寧俞說:“我奉原來的君主的命令來告訴你們:‘不管是隨行還是留守,都有功無罪。’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可以歃血立誓。”衆人都說:“如果能一起盟誓,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寧俞於是對着天發誓說:“隨行的人保衛君主,留守的人守護國家,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各自盡力。君臣和睦,共同保衛國家,如果有互相欺騙的,神明會懲罰他。”衆人都高興地散去,說:“寧子不會欺騙我們。”叔武又派大夫長牂,專門守在國門口,吩咐說:“如果有從南方來的人到了,不管早晚,立刻放進來。” 再說寧俞回去回覆衛侯,說:“叔武真心迎接您,沒有惡意。”衛侯本來也相信了,怎奈歂犬之前進了讒言,擔心到時候情況有變,反而會落個欺謗的罪名。歂犬又對衛侯說:“太叔和寧大夫定了約,怎麼知道他不是預先做好準備,來加害於您呢?您不如提前前往,出其不意,一定能進城。”衛侯聽從了他的話,立刻出發。歂犬請求做前驅,清理宮殿防備意外,衛侯答應了。寧俞上奏說:“我已經和國人約好日期了,您如果提前前往,國人一定會起疑心。”歂犬大聲喝道:“寧俞不想讓我們君主快點進城,是什麼居心?”寧俞於是不敢再勸諫,只好上奏說:“您的車駕如果馬上出發,我請求先去一程,來告訴臣民,讓上下安心。”衛侯說:“你向國人說明,我只是想早點見到臣民,沒有別的原因。”寧俞走後,歂犬說:“寧俞先去,這事可疑,您不能再耽擱了。”衛侯催促駕車的人,用力趕路。 再說寧俞先到了國門口,長牂問清楚他是衛侯的使者,立刻放他進去。寧俞說:“君主馬上就到了!”長牂說:“之前約好是辛未日,現在才戊辰日,怎麼這麼快?你先進城報信,我在這裏迎接。”寧俞剛轉身,歂犬作爲前驅已經到了,說:“衛侯就在後面。”長牂急忙整理車馬,迎了上去,歂犬先進城去了。這時叔武正親自監督奴僕打掃宮殿,順便在庭院裏洗頭,聽到寧俞報告說:“君主到了。”又驚又喜,倉促之間,正想問提前來的原因,忽然聽到前面車馬的聲音,以爲衛侯已經到了,心裏高興極了,頭髮還沒幹,來不及挽起髮髻,急忙用一隻手握着頭髮,快步走出去,正撞上了歂犬。歂犬擔心留下叔武,兄弟見面把事情說清楚,遠遠看見叔武來了,就彎弓搭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正好射中。叔武被箭射中心窩,往後便倒,寧俞急忙上前救護,已經來不及了,真是悲哀啊! 元咺聽說叔武被殺,喫了一驚,大罵:“無道的昏君,枉殺無辜,天理怎麼能容你?我要到晉侯那裏去投訴,看你這君位還能不能坐得穩?”他痛哭了一場,急忙逃奔到晉國去了。有位老先生寫詩說:堅定地守護國家是爲了哥哥,弓箭無情傷害了有情的人。如果不是衛侯猜忌心重,前驅怎麼敢擅自殺人? 再說成公到了城下,見長牂來迎接,問他來意,長牂說了叔武吩咐的話,早來早進城,晚來晚進城。衛侯嘆息說:“我弟弟果然沒有別的心思。”等到進城,只見寧俞流着淚走來,說:“叔武高興您到來,不等洗完頭,握着頭髮就出來迎接,誰知道被前驅冤枉殺死,讓我在國人面前失信,我罪該萬死!”衛侯臉上露出慚愧的神色,回答說:“我已經知道夷叔的冤情了。你不要再多說了!”他趕着車進入朝廷,百官還不知道情況,一路上前迎接拜見,先後不齊。寧俞領着衛侯去看叔武的屍體,叔武兩眼睜着,就像活着一樣。衛侯把他的頭枕在自己膝蓋上,忍不住放聲大哭,用手撫摸着說:“夷叔,夷叔!我因爲你纔回來,你卻爲我而死!悲哀啊,痛心啊!”只見叔武的眼睛閃爍有光,漸漸閉上了。寧俞說:“不殺了前驅,怎麼向太叔的英靈謝罪?”衛侯立刻命令把歂犬抓起來。這時歂犬想逃跑,被寧俞派人抓住帶來。歂犬說:“我殺太叔,也是爲了您啊。”衛侯大怒說:“你誹謗詆譭我弟弟,擅自殺死無辜,現在又把罪過推到我身上。”命令左右把歂犬斬首示衆,吩咐用國君的禮節厚葬叔武。國人一開始聽說叔武被殺,議論紛紛,等聽說殺了歂犬,厚葬了叔武,大家的心才安定下來。 話分兩頭,再說衛國大夫元咺逃奔到晉國,見到晉文公,趴在地上大哭,訴說衛侯猜忌叔武,所以派前驅把叔武射死的事情,說了又哭,哭了又說,說得晉文公惱怒起來,用幾句好話安慰了元咺,把他留在館驛裏。晉文公於是召集大臣們問道:“我依靠各位的力量,一戰打敗了楚國。踐土會盟,天子親自前來慰勞,諸侯紛紛跟隨。霸業的興盛,我自認爲可以和齊桓公相比。無奈秦國人不赴約,許國人不來朝見,鄭國雖然參加了盟會,還心懷二意,衛國剛剛復國,就擅自殺死參加盟會的弟弟。如果不再重申盟誓,嚴格進行討伐,諸侯們雖然聯合起來也一定會離散,各位有什麼計策?”先軫進言說:“召集諸侯,討伐懷有二心的國家,這是霸主的職責。我請求整頓軍隊,等待您的命令。”狐偃說:“不是這樣。霸主能夠在諸侯中行事,都是憑藉天子的威望。現在天子前來慰勞,而您的朝覲之禮還沒有舉行,我們確實有欠缺,怎麼能讓別人信服呢?爲您考慮,不如以朝見天子爲名,號召諸侯,看看那些不來的,就用天子的命令去制裁他們。朝見天子,這是大禮;討伐怠慢天子的罪行,這是大義;行大禮而舉大義,這是偉大的事業。您好好考慮考慮。”趙衰說:“子犯說得很對。但是依我愚見,恐怕入朝這件事,不一定能成功。”文公說:“爲什麼不能成功?”趙衰說:“朝覲的禮節,已經很久沒有實行了。以晉國的強大,多次召集諸侯,兵臨京師,所經過的地方,誰不震驚?我擔心天子會懷疑您,拒絕您。如果拒絕了您,您的威望就受損了。不如把天子請到溫地,然後率領諸侯去朝見他,這樣君臣之間沒有猜疑,這是第一個便利;諸侯們不用勞累,這是第二個便利;溫地有叔帶的新宮殿,不用再重新建造,這是第三個便利。”文公說:“能把天子請來嗎?”趙衰說:“天子喜歡親近晉國,也樂意接受諸侯的朝見,爲什麼不可以呢?我請求爲您出使周朝,商議入朝的事情,估計天子也會同意這個辦法。”文公非常高興,於是命令趙衰前往周朝。 趙衰拜見周襄王,叩頭拜了兩拜,上奏說:“我們國君重耳,感激天王前來慰勞並賜予冊封的恩情,想率領諸侯到京師,舉行朝覲的禮節,懇請聖明的天子鑑察!”襄王沉默不語,讓趙衰到使館休息,立刻召王子虎商議,說:“晉侯率領衆多人馬入朝,他的心思難以揣測,怎麼推辭他呢?”子虎回答說:“我請求面見晉國使者,探探他的心意,能推辭就推辭。”子虎辭別襄王,到館驛見到趙衰,說起入朝的事情。子虎說:“晉侯倡導率領各姬姓國家,尊崇輔佐天子,舉行歷代荒廢的大典,這實在是王室的大幸啊。但是各國諸侯像魚鱗一樣聚集,使者往來頻繁,車馬衆多,百姓們沒見過這種場面,容易胡亂猜測,謠言容易興起,也許會互相譏諷嘲笑,反而辜負了晉侯一片忠誠愛戴的心意。不如就算了吧。”趙衰說:“我們國君想見天子,確實是出於真心。我出發的時候,已經向各國發出檄文,約定在溫地會合,如果取消這個計劃,就是把天子的事情當兒戲,我不敢回去覆命。”子虎說:“那怎麼辦呢?”趙衰說:“我有個計策,但是不敢說。”子虎說:“子餘有什麼好計策,我怎麼敢不聽從!”趙衰說:“古代,天子有巡視四方的制度,視察各地,瞭解民情,何況溫地也是王畿內的舊地。天子如果以巡視的名義,駕臨到河陽,我們國君就率領諸侯去朝見,這樣上不失去王室的尊嚴,下不辜負我們國君的忠誠和敬意,不知道行不行?”子虎說:“子餘的計策,確實兩全其美,我馬上就轉達給天子。”子虎入朝,把這些話告訴襄王,襄王非常高興,約定在冬十月的吉日,駕臨河陽。趙衰回去回覆晉侯。 晉文公把朝見天子的事情通告諸侯,都約定在冬十月初一,在溫地會合。到了日期,齊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魯僖公申、蔡莊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鄭文公捷陸續都到了。秦穆公說:“之前踐土會盟,因爲害怕路途遙遠遲到了,所以沒趕上,這次願意跟隨在諸侯後面。”晉文公表示感謝。當時陳穆公款剛去世,他的兒子共公朔剛即位,害怕晉國的威嚴,穿着黑色的喪服來了。邾、莒等小國,也都全部到齊。衛侯鄭知道自己有罪,不想去。寧俞勸諫說:“如果不去,就是加重罪過,晉國一定會來討伐。”成公於是前往,寧俞和鍼莊子、士榮三個人陪同。等他們到了溫地,文公不許衛侯和他相見,派兵看守着他。只有許國人始終頑固不化,不服從晉國的命令。 總計晉、齊、宋、魯、蔡、秦、鄭、陳、邾、莒,一共十個國家,先在溫地聚會。沒過幾天,周襄王駕到,晉文公率領諸侯把他迎接到新宮殿住下,上前請安,叩頭拜了兩拜。第二天五更天,十路諸侯,頭戴冠冕,身佩玉飾,整整齊齊,朝拜舞蹈,塵土飛揚,濟濟一堂,各自獻上地方特產,盡地主之誼。大家恭敬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爭着一睹天子的容顏。這一次朝見,比踐土會盟更加嚴肅,有詩爲證:衣冠整齊地聚集在河陽,爭着觀看天子的車駕從上方降臨。諸侯們像老虎一樣朝拜天子,鳴響白色的符節,天子的容顏垂顧大地,大家沐浴着恩光。酆宮的盛事超過了前代,郟鄏的虛名讓人感慨天子下堂。雖然把天子請來不是正規的禮儀,但是假託巡視的名義又有什麼關係呢? 朝見的禮儀結束後,晉文公把衛叔武的冤情向襄王訴說,於是請求王子虎一起審理這個案子。襄王答應了。文公邀請子虎到公館,賓主坐好後,派人用天子的命令傳喚衛侯,衛侯穿着囚服來了,衛國大夫元咺也到了。子虎說:“君臣之間不方便當面審理,可以找人代替。”於是把衛侯留在廊下,寧俞在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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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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