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四十一回 連穀城子玉自殺 踐土壇晉侯主盟

話說楚將鬥越椒與小將軍成大心,不去追趕祁瞞,竟殺入中軍,越椒見大將旗迎風蕩揚,一箭射將下來。晉軍不見了帥旗,即時大亂,卻得荀林父、先蔑兩路接應兵到,荀林父接住鬥越椒廝殺,先蔑便接住成大心廝殺。成得臣麾軍大進,攘臂大呼曰:“今日若容晉軍一個生還,誓不回軍!”正在施設,先軫、郤溱兵到,兩下混戰多時,欒枝、胥臣、狐毛、狐偃一齊都到,如銅牆鐵壁,團裹將來。得臣方知左右二軍已潰,無心戀戰,急急傳令鳴金收軍。怎當得晉兵衆盛,把楚家兵將分做十來處圍住。小將軍成大心一枝畫戟,神出鬼沒,率領宗兵六百人,無不一以當百,保護其父得臣,拚命殺出重圍,不見了鬥越椒,復翻身殺入。那鬥越椒,乃是子文之從弟,生得狀如熊虎,聲若豺狼,有萬夫不當之勇,精於射藝,矢無虛發,在晉軍中左衝右突,正尋覓成家父子,恰好成大心遇見,說$%元帥有了,將軍可快行!”兩個遂合做一處,各奮神威,復救出許多楚軍,潰圍而出。晉文公在有莘山上,觀見晉兵得勝,忙使人教先軫傳諭各軍:“但逐楚兵出了宋、衛之境足矣,不必多事擒殺,以傷兩國之情,負了楚王施惠之意。”先軫遂約住諸軍,不行追趕。祁瞞違令出戰,囚於後軍,伺候發落。胡曾先生有詩云:避兵三舍爲酬恩,又誡究追免楚軍。兩敵交鋒尚如此,平居負義是何人?陳、蔡、鄭、許四國,損兵折將,各自逃生,回本國去了。單說成得臣同成大心、鬥越椒出了重圍,急投大寨,前哨報:“寨中已豎起齊、秦兩家旗號了!”原來國歸父、小子憗二將殺散楚兵,據了大寨,輜重糧草,盡歸其手。得臣不敢經過,只得倒轉從有莘山後,沿睢水一路而行,鬥宜申,鬥勃各引殘兵來會。行至空桑地面,忽然連珠炮響,一軍當路,旗上寫“大將魏”字。魏犨先在楚國,獨制貘獸,楚人無不服其神勇,今日路當險處,遇此勁敵,那殘兵又都是個傷弓之鳥,誰人不喪膽消魂?早已望風而潰了。鬥越椒大怒,叫小將軍保護元帥,奮起精神,獨力拒戰,鬥宜申,鬥勃也只得勉強相幫。魏犨力戰三將,水泄不漏。正在相持,忽見北來一人,飛馬而至,大叫:“將軍罷戰,先元帥奉主公之命,放楚將生還本國,以報出亡時款待之德。”魏犨方纔住手,教軍士分開兩下,大喝:“饒你去!”得臣等奔走不迭,回至連谷,點檢殘軍,中軍雖有損折,尚十存六七。其申、息之師,分屬左右二軍者,所存十無一二。哀哉!古人有吊戰場詩云:勝敗兵家不可常,英雄幾個老沙場?禽奔獸駭投坑阱,肉顫筋飛飽劍鋩。鬼火熒熒魂宿草,悲風颯颯骨侵霜。勸君莫羨封侯事,一將功成萬命亡。得臣大慟曰:“本圖爲楚國揚萬里之威,不意中晉人詭謀,貪功敗績,罪復何辭?”乃與鬥宜申、鬥勃俱自囚於連谷,使其子大心部領殘軍,去見楚王,自請受誅。時楚成王尚在申城,見成大心至,大怒曰:“汝父有言在前:‘不勝甘當軍令。’今日何言?”大心叩頭曰:“臣父自知其罪,便欲自殺,臣實止之。欲使就君之戮,以申國法也。”楚王曰:“楚國之法,兵敗者死。諸將速宜自裁,毋污吾斧鑕。”大心見楚王無憐赦之意,號泣而出,回覆得臣。得臣嘆曰:“縱楚王赦我,我亦何面目見申、息之父老乎?”乃北向再拜,拔佩劍自刎而死。爲爲卻說蔿賈在家,問其父蔿呂臣曰:“聞令尹兵敗,信乎?”呂臣曰:“信。”蔿賈曰:“王何以處之?”呂臣曰:“子玉與諸將請死,王聽之矣。”賈曰:“子玉剛愎而驕,不可獨任。然其人強毅不屈,使得智謀之士,以爲之輔,可使立功。今雖兵敗,他日能報晉仇者,必子玉也。父親何不諫而留之?”蔿呂臣曰:“王怒甚,恐言之無益。”蔿賈曰:“父親不記範巫矞似之言乎?”呂臣曰:“汝試言之。”蔿賈曰:“矞似善相人。主上爲公子時,矞似曾言:‘主上與子玉、子西三人,日後皆不得其死。’主上切記其言,即位之日,即賜子玉、子西免死牌各一面,欲使矞似之言不驗也。主上怒中,偶忘之耳。父親若言及此,主上必留二臣無疑矣。”呂臣即時往見楚王,奏曰:“子玉罪雖當死,然吾王曾有免死牌在彼,可以赦之。”楚王愕然曰:“豈非範巫矞似之故耶?微子言,寡人幾忘之矣!”乃使大夫潘尪同成大心乘急傳宣楚王命:“敗將一概免死。”比及到連谷時,得臣先死半日矣。左師將軍鬥宜申懸樑自縊,因身軀重大,懸帛斷絕,恰好免死命至,留下性命。鬥勃原要收殮子玉、子西之屍,方纔自盡,故此亦不曾死,單死了個成得臣,豈非命乎?潛淵居士有詩吊之雲:楚國昂藏一丈夫,氣吞全晉挾雄圖。一朝失足身軀喪,始信堅強是死徒。楚王知得臣自殺,懊悔不已。還駕郢都,升蔿呂臣爲令尹。成大心殯殮父屍,鬥宜申、鬥勃、鬥越椒等,隨潘尪到申城謁楚王,伏地拜謝不殺之恩貶鬥宜申爲商邑尹,謂之商公;鬥勃出守襄城。楚王轉憐得臣之死,拜其子成大心、成嘉俱爲大夫。令尹子文致政居家,聞得臣兵敗,嘆曰:“不出蔿賈所料。吾之識見,反不如童子,寧不自羞?”嘔血數升,伏牀不起,召其子鬥般囑曰:“吾死在旦夕,惟有一言囑汝。汝叔越椒,自初生之日,已有熊虎之狀,豺狼之聲,此滅族之相也。吾此時曾勸汝祖勿育之,汝祖不聽。吾觀蔿呂臣不壽,勃與宜申,皆非善終之相,楚國爲政,非汝則越椒。越椒傲狠好殺,若爲政,必有非理之望,鬥氏之祖宗其不祀乎;吾死後,椒若爲政,汝必逃之,無與其禍也。”般再拜受命,子文遂卒。未幾,蔿呂臣亦死。成王追念子文之功,使鬥般嗣爲令尹,越椒爲司馬,賈爲工正,不在話下。卻說晉文公既敗楚師,移屯於楚大寨。寨中所遺糧草甚廣,各軍資之以食,戲曰:“此楚人館穀我也。”齊、秦及諸將等,皆北面稱賀。文公謝不受,面有憂色。諸將曰:“君勝敵而憂,何也?”文公曰:“子玉非甘出人下者,勝不可恃,能勿懼乎?”國歸父、小子憗等辭歸,文公以軍獲之半遺之,二國奏凱而還。宋公孫固亦歸本國,宋公自遣使拜謝齊、秦、不在話下。先軫囚祁瞞至文公之前,奏其違命辱師之罪。文公曰:“若非上下二軍先勝,楚兵尚可制乎?”命司馬趙衰定其罪,斬祁瞞以徇于軍,號令曰:“今後有違元帥之令者,視此!”軍中益加悚懼。大軍留有莘三日,然後下令班師。行至南河,哨馬稟覆:“河下船隻,尚未齊備。”文公使召舟之僑,僑亦不在。原來舟之僑是虢國降將,事晉已久,滿望重用立功,卻差他南河拘集船隻,心中不平。恰好接得家報,其妻在家病重,僑料晉、楚相持,必然日久,未必便能班師,因此暫且回國看視。不想夏四月戊辰,師至城濮,己巳交戰,便大敗楚師,休兵三日,至癸酉大軍遂還,前後不過六日,晉侯便至河下,遂誤了濟河之事。文公大怒,欲令軍士四下搜捕民船。先軫曰:“南河百姓,聞吾敗楚,誰不震恐?若使搜捕,必然逃匿,不若出令以厚賞募之。”文公曰:“善。”才懸賞軍門,百姓爭艤船應募,頃刻舟集如蟻,大軍遂渡了黃河。文公謂趙衰曰:“曹、衛之恥已雪矣,惟鄭仇未報,奈何!”趙衰對曰:“君旋師過鄭,不患鄭之不來也。”文公從之。行不數日,遙見一隊車馬,簇擁著一位貴人,從東而來。前隊欒枝迎住,問:“來者何人!”答曰:“吾乃周天子之卿士王子虎也。聞晉侯伐楚得勝,少安中國,故天子親駕鑾輿,來犒三軍,先令虎來報知。”欒枝即引子虎來見文公。文公問於羣下曰:“今天子下勞寡人,道路之間,如何行禮!”趙衰曰:“此去衡雍不遠,有地名踐土,其地寬平,連夜建造王宮於此,然後主公引列國諸侯迎駕,以行朝禮,庶不失君臣之義也。”文公遂與王子虎訂期,約以五月之吉,於踐土候周王駕臨,子虎辭去。大軍望衡雍而進,途中又見車馬一隊,有一使臣來迎,乃是鄭大夫子人九,奉鄭伯之命,恐晉兵來討其罪,特遣行成。晉文公怒曰:“鄭聞楚敗而懼,非出本心,寡人俟覲王之後,當親率師徒,至於城下。”趙衰進曰:“自我出師以來,逐衛君,執曹伯,敗楚師,兵威已大震矣。又求多於鄭,奈勞師何?君必許之。若鄭堅心來歸,赦之可也。如其復貳,姑休息數月,討之未晚。”文公乃許鄭成。大軍至衡雍下寨,一面使狐毛、狐偃帥本部兵,往踐土築造王宮;一面使欒枝入鄭城,與鄭伯爲盟。鄭伯親至衡雍,致餼謝罪。文公復與歃血訂好。話間,因誇美子玉之英勇。鄭伯曰:“已自殺於連谷矣。”文公嘆息久之。鄭伯既退,文公私謂諸臣曰:“吾今日不喜得鄭,喜楚之失子玉也。子玉死,餘人不足慮,諸卿可高枕而臥矣。”髯翁有詩云:得臣雖是莽男兒,勝負將來未可知。盡說楚兵今再敗,可憐連谷有輿尸。卻說狐毛、狐偃築王宮於踐土,照依明堂之制。怎見得?有《明堂賦》爲證:赫赫明堂,居國之陽。嵬峨特立,鎮壓殊方。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萬國之侯王。面室有三,總數惟九。間太廟於正位,處太室於中溜。啓閉乎三十六戶,羅列乎七十二牖。左個右個,爲季孟之交分;上圓下方,法天地之奇偶。及夫諸位散設,三公最崇;當中階而列位,與羣臣而不同。諸侯東階之東,西面而北上;諸伯西階之西,東面而相向。諸子應門之東而鵠立,諸男應門之西而鶴望。戎夷金木之戶外,蠻狄水火而位配。九採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遙對。朱干玉鏚,森聳以相參;龍旗豹韜,抑揚而相錯。肅肅沉沉,巒崇壑深。煙收而卿士齊列,日出而天顏始臨。戴冕旒以當軒,見八紘之稽顙;負斧扆而南面。知萬國之歸心。王宮左右,又別建館舍數處,晝夜並工,月餘而畢。傳檄諸侯:“俱要五月朔日,踐土取齊。”是時,宋成公王臣、齊昭公潘,俱系舊好;鄭文公捷,是新附之國,率先來赴;他如魯僖公申,與楚通好;陳穆公款、蔡莊公甲午,與楚連兵,都是楚黨,至是懼罪,亦來赴會。邾、莒小國,自不必說,惟許僖公業,事楚最久,不願從晉;秦穆公任好,雖與晉合,從未與中國會盟,遲疑不至;衛成公鄭,出在襄牛;曹共公襄,見拘五鹿,晉侯曾許以復國,尚未明赦,亦不與會。單說衛成公聞晉將合諸侯,謂寧俞曰:“徵會不及於衛,晉怒尚未息也,寡人不可留矣。”寧俞對曰:“君徒出奔,誰納君者?不如讓位於叔武,使元咺奉之,以乞盟於踐土,君若爲遜避而出,天如祚衛,武獲與盟,武之有國,猶君有之。況武素孝友,豈忍代立?必當爲復君之計矣。”衛侯心雖不願,到此地位,無可奈何,使孫炎以君命致國於叔武,如寧俞之言,孫炎領命,往楚丘去了。衛侯又問於寧俞曰:“寡人今欲出奔,何國而可?”俞躊躇未答,衛侯又曰:“適楚何如?”俞對曰:“楚雖婚姻,實晉仇也,且前已告絕不可復往。不如適陳,陳將事晉,又可藉爲通晉之地也。”衛侯曰:“不然,告絕非寡人意,楚必諒之。晉楚將來事未可定,使武事晉,而我託於楚,兩途觀望不亦可乎?”衛侯遂適楚,楚邊人追而詈之,乃改適陳,始服寧俞之先見矣。孫炎見叔武,致衛侯之命,武曰:“吾之守國,攝也,敢受讓乎?”即同元咺赴會,使孫炎回覆衛侯,言:“見晉之時,必當爲兄乞憐求復也。”元咺曰:“君性多猜忌,吾不遣親子弟相從,何以取信?”乃使其子元角,伴孫炎以往,名雖問侯,實則留質之意,公子歂犬私謂元咺曰:“君之不復,亦可知矣,子何不以讓國之事,明告國人,擁立夷叔而相之。晉人必喜,子挾晉之重以臨衛,是子與武共衛也。”元咺曰:“叔武不敢無兄,吾敢無君乎?此行且請復吾君矣。”歂犬語塞而退,恐衛侯一旦復國,元咺泄其言,未免得罪,乃私往陳國,密報衛侯,反說:“元咺已立叔武爲君,謀會晉以定其位。”衛成公惑其言,以問孫炎,孫炎對曰:“臣不知也,元角見在君所,其父有謀,角必與聞,君何不問之?”衛侯復問於元角,角言並無是事。寧俞亦言曰:“咺若不忠於君,肯遣子出侍乎?君勿疑也。”公子歂犬私見衛侯曰:“咺之設謀拒君,非一日矣,其遣子,非忠於君也,將以窺君之動靜,而爲之備也,若使乞憐於晉,以求復吾君,必辭會而不敢與,如公然與會,則爲君信矣,君其察之。”衛侯果陰使人往踐土,伺察叔武,元咺之事。胡曾先生有詩云:弟友臣忠無間然,何堪歂犬肆讒言?從來富貴生猜忌,忠孝常含萬古冤。卻說周襄王以夏五月丁未日駕幸踐土。晉侯率諸侯,預於三十里外迎接,駐蹕王宮。襄王御殿,諸侯謁拜稽首,起居禮畢,晉文公獻所獲楚俘於王,被甲之馬凡百乘,步卒千人,器械衣甲十餘車。襄王大悅,親勞之曰:“自伯舅齊侯即世之後,荊楚復強,憑陵中夏,得叔父仗義翦伐,以尊王室,自文、武以下,皆賴叔父之休,豈惟朕躬?”晉侯再拜稽首曰:“臣重耳幸殲楚寇,皆仗天子之靈,臣何功焉?”次日,襄王設醴酒以享晉侯,使上卿尹武公,內史叔興策命晉侯爲方伯,賜大輅之服,服敝鳥冕;戎輅之服,服韋弁;彤弓一,彤矢百,玄弓十,玄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之士三百人,宣命曰:“俾爾晉侯,得專征伐,以糾王慝。”晉侯遜謝再三,然後敢受,遂以王命佈告於諸侯,襄王覆命王子虎冊封晉侯爲盟主,合諸侯修盟會之政,晉侯於王宮之側,設下盟壇,諸侯先至王宮行覲禮,然後各趨會所,王子虎監臨其事,晉侯先登,執牛耳,諸侯以次而登。元咺已引叔武謁過晉侯了,是日,叔武攝衛君之位,附於載書之末,子虎讀誓詞曰:“凡茲同盟,皆獎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孫,隕命絕祀。”諸侯齊聲曰:“王命修睦,敢不敬承!”各各歃血爲信。潛淵讀史詩云:晉國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諸侯。揚旌城濮觀俘馘,連袂王宮覲冕旒。更羨今朝盟踐士,謾誇當日會葵邱。桓公末路留遺恨,重耳能將此志酬。盟事既畢,晉侯欲以叔武見襄王,立爲衛君,以代成公。叔武涕泣辭曰:“昔寧母之會,鄭子華以子奸父,齊桓公拒之。今君方繼桓公之業,乃令武以弟奸兄乎?君侯若嘉惠於武,賜之矜憐,乞復臣兄鄭之位,臣兄鄭事君侯,不敢不盡?”元咺亦叩頭哀請,晉侯方纔首肯。不知衛侯何時復國,再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東周列國志》中的一段長篇敘事文本,以下是將其翻譯爲現代漢語: 話說楚國將領鬥越椒和小將軍成大心,沒有去追趕祁瞞,直接殺進晉軍的中軍。鬥越椒看見大將的旗幟在風中飄揚,一箭就把它射了下來。晉軍看不到帥旗,頓時大亂。好在荀林父、先蔑兩路接應的軍隊趕到,荀林父迎戰鬥越椒,先蔑迎戰成大心。成得臣指揮軍隊大舉進攻,他捋起袖子大聲呼喊:“今天要是讓一個晉軍士兵活着回去,我發誓絕不收兵!”正在這時,先軫、郤溱的軍隊趕到,雙方混戰了很久。接着欒枝、胥臣、狐毛、狐偃也都帶着軍隊來了,他們的軍隊像銅牆鐵壁一樣,把楚軍團團圍住。成得臣這才知道左右兩路軍隊已經潰敗,無心再戰,急忙下令鳴金收兵。無奈晉軍人多勢衆,把楚軍兵將分成十來處包圍起來。小將軍成大心舞動着畫戟,神出鬼沒,他率領着六百名宗族士兵,個個以一當百,保護着他的父親成得臣,拼命殺出了重圍。但不見了鬥越椒,成大心又翻身殺了回去。那鬥越椒是子文的堂弟,長得像熊虎一樣強壯,聲音像豺狼一樣洪亮,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擅長射箭,箭無虛發。他在晉軍陣中左衝右突,正在尋找成得臣父子,恰好和成大心相遇。成大心說:“元帥已經安全了,將軍快走吧!”兩人會合在一起,各自施展神威,又救出了許多楚軍,突圍而出。 晉文公在有莘山上,看到晉軍打了勝仗,急忙派人讓先軫傳達命令給各軍:“只要把楚軍趕出宋、衛兩國的國境就行了,不必過多地去擒殺他們,以免傷害兩國的感情,辜負了楚王對我的恩惠。”先軫於是約束住各軍,不再追趕。祁瞞違反命令擅自出戰,被囚禁在後軍,等待發落。胡曾先生有詩寫道:“避兵三舍爲酬恩,又誡究追免楚軍。兩敵交鋒尚如此,平居負義是何人?” 陳、蔡、鄭、許四國的軍隊,損兵折將,各自逃命,回自己的國家去了。單說成得臣和成大心、鬥越椒殺出重圍後,急忙奔向大寨。前哨來報告說:“寨中已經豎起齊、秦兩國的旗號了!”原來國歸父、小子憗二將殺散了楚兵,佔領了大寨,輜重糧草都落入他們手中。成得臣不敢從那裏經過,只得繞到有莘山後面,沿着睢水一路前行。鬥宜申、鬥勃各自帶着殘兵前來會合。走到空桑這個地方,忽然炮聲連連,一支軍隊擋住了去路,旗幟上寫着“大將魏”字。魏犨曾經在楚國獨自制服過貘獸,楚國人都佩服他的神勇。如今在這險要的地方遇到這個勁敵,那些殘兵又都是些驚弓之鳥,誰不嚇得魂飛魄散?早就望風而逃了。鬥越椒大怒,叫小將軍保護元帥,自己奮起精神,獨自迎戰。鬥宜申、鬥勃也只得勉強幫忙。魏犨奮力和三將交戰,防守嚴密。正在相持不下的時候,忽然從北面來了一個人,飛馬趕到,大叫:“將軍停戰,先元帥奉主公的命令,放楚將回國,以報答主公流亡時楚王的款待之恩。”魏犨這才住手,叫軍士讓開兩邊,大聲喝道:“饒你們走!”成得臣等人急忙逃走,回到連谷。他們清點殘軍,中軍雖然有損失,但還剩下十分之六七。而申、息兩地的軍隊,分別隸屬於左右兩路軍的,所剩不到十分之一二。真是悲哀啊!古人有吊戰場的詩寫道:“勝敗兵家不可常,英雄幾個老沙場?禽奔獸駭投坑阱,肉顫筋飛飽劍鋩。鬼火熒熒魂宿草,悲風颯颯骨侵霜。勸君莫羨封侯事,一將功成萬命亡。” 成得臣悲痛大哭,說:“本來想爲楚國揚萬里之威,沒想到中了晉國人的詭計,貪圖功勞而打了敗仗,我還有什麼理由爲自己辯解呢?”於是他和鬥宜申、鬥勃都把自己囚禁在連谷,派他的兒子成大心率領殘軍去見楚王,請求接受懲罰。當時楚成王還在申城,看到成大心來了,大怒道:“你父親之前說過:‘打了敗仗甘願接受軍法處置。’今天還有什麼話說?”成大心叩頭說:“我父親自知有罪,想要自殺,我勸阻了他。想讓他接受君王的懲罰,以申張國法。”楚王說:“楚國的法律,打了敗仗的人要處死。各位將軍還是趕快自行了斷吧,不要弄髒了我的刑具。”成大心見楚王沒有憐憫赦免的意思,大哭着出來,回去告訴了成得臣。成得臣嘆息說:“即使楚王赦免我,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申、息兩地的父老鄉親呢?”於是他面向北方拜了兩拜,拔出佩劍自殺而死。 再說蔿賈在家中問他的父親蔿呂臣:“聽說令尹打了敗仗,是真的嗎?”呂臣說:“是真的。”蔿賈說:“大王會怎麼處置他呢?”呂臣說:“子玉和各位將領請求處死,大王同意了。”蔿賈說:“子玉剛愎自用又驕傲,不能讓他獨自承擔重任。但他這個人堅強剛毅,不屈不撓,如果有智謀之士輔佐他,還可以讓他立功。現在雖然打了敗仗,但將來能報晉國之仇的,一定是子玉。父親爲什麼不勸諫大王留下他呢?”蔿呂臣說:“大王非常生氣,恐怕我說了也沒用。”蔿賈說:“父親難道不記得範巫矞似的話了嗎?”呂臣說:“你說說看。”蔿賈說:“矞似善於相面。主上還是公子的時候,矞似曾經說:‘主上和子玉、子西三人,日後都不得好死。’主上一直牢記這句話,即位的時候,就賜給子玉、子西每人一面免死牌,想讓矞似的話不靈驗。主上在氣頭上,偶然忘記了。父親如果提到這件事,主上一定會留下這兩位大臣的。”蔿呂臣立刻去見楚王,上奏說:“子玉雖然罪該處死,但大王曾經賜給他免死牌,可以赦免他。”楚王驚訝地說:“難道是因爲範巫矞似的緣故嗎?要不是你說,我幾乎忘了!”於是派大夫潘尪和成大心乘坐快車傳達楚王的命令:“敗將一概免死。”等他們趕到連谷的時候,成得臣已經死了半天了。左師將軍鬥宜申上吊自殺,因爲身體太重,吊繩斷了,恰好免死的命令到了,留下了性命。鬥勃原本打算收殮子玉、子西的屍體後再自殺,所以也沒有死,單單死了成得臣,這難道不是命運嗎?潛淵居士有詩悼念他說:“楚國昂藏一丈夫,氣吞全晉挾雄圖。一朝失足身軀喪,始信堅強是死徒。” 楚王得知成得臣自殺,後悔不已。他回到郢都,提拔蔿呂臣爲令尹。成大心安葬了父親的屍體,鬥宜申、鬥勃、鬥越椒等人跟着潘尪到申城拜見楚王,伏地拜謝不殺之恩。楚王貶鬥宜申爲商邑尹,稱他爲商公;鬥勃去守衛襄城。楚王轉而憐惜成得臣的死,封他的兒子成大心、成嘉爲大夫。令尹子文退休在家,聽說成得臣打了敗仗,嘆息說:“不出蔿賈所料。我的見識,反而不如一個小孩子,難道不感到羞愧嗎?”他吐血數升,臥牀不起,把他的兒子鬥般叫來囑咐說:“我很快就要死了,只有一句話囑咐你。你叔叔越椒,從出生那天起,就有熊虎的樣子,豺狼的聲音,這是滅族的面相。我當時曾經勸你祖父不要養育他,你祖父不聽。我看蔿呂臣壽命不長,鬥勃和鬥宜申,都不是善終的面相,楚國執政的,不是你就是越椒。越椒傲慢兇狠,喜歡殺人,如果他執政,一定會有不合理的野心,鬥氏的祖宗難道要斷了祭祀嗎?我死後,如果越椒執政,你一定要逃走,不要和他一起遭禍。”鬥般拜了兩拜,接受了父親的囑咐,子文就去世了。不久,蔿呂臣也死了。成王追念子文的功勞,讓鬥般繼承令尹的職位,越椒爲司馬,蔿賈爲工正,這些就不多說了。 再說晉文公打敗楚軍後,把軍隊駐紮在楚國的大寨裏。寨中留下的糧草很多,各軍都依靠這些糧草喫飯,大家開玩笑說:“這是楚國人招待我們啊。”齊、秦兩國的將領和其他將領都向北面行禮祝賀。文公推辭不接受,臉上露出憂慮的神色。將領們問:“您打了勝仗卻憂慮,爲什麼呢?”文公說:“子玉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勝利不能長久依靠,能不害怕嗎?”國歸父、小子憗等人告辭回國,文公把繳獲的一半戰利品送給他們,兩國軍隊奏着凱歌回去了。宋國的公孫固也回到本國,宋公親自派使者拜謝齊、秦兩國,這些就不多說了。 先軫把祁瞞押到文公面前,奏報他違反命令、辱沒軍隊的罪行。文公說:“如果不是上下兩軍先打了勝仗,能制服楚軍嗎?”他命令司馬趙衰確定祁瞞的罪行,把祁瞞斬首示衆,號令說:“今後有違反元帥命令的,就像他一樣!”軍中更加敬畏。大軍在有莘停留了三天,然後下令班師。走到南河的時候,哨馬報告說:“河下的船隻還沒有準備好。”文公派人去叫舟之僑,舟之僑也不在。原來舟之僑是虢國的降將,在晉國做事很久了,滿指望得到重用、立功,卻派他到南河去徵集船隻,他心裏很不平。恰好接到家裏的消息,他的妻子在家病重,舟之僑料想晉、楚兩國相持,一定需要很長時間,未必能很快班師,因此暫時回國去看望。沒想到夏四月戊辰日,軍隊到了城濮,己巳日交戰,就大敗了楚軍,休兵三天,到癸酉日大軍就回去了,前後不過六天,晉侯就到了河邊,於是耽誤了渡河的事情。文公大怒,想命令軍士四處搜捕民船。先軫說:“南河的百姓,聽說我們打敗了楚國,誰不害怕?如果派人搜捕,他們一定會逃走躲藏起來,不如出令用厚賞來招募他們。”文公說:“好。”剛在軍門前懸賞,百姓就爭着划船來應募,一會兒船就像螞蟻一樣聚集起來,大軍於是渡過了黃河。 文公對趙衰說:“曹、衛兩國的恥辱已經洗雪了,只有鄭國的仇還沒有報,怎麼辦呢?”趙衰回答說:“您回師經過鄭國,不怕鄭國不來求和。”文公聽從了他的建議。走了幾天,遠遠看見一隊車馬,簇擁着一位貴人,從東邊來了。前隊的欒枝迎上去問:“來的是什麼人?”回答說:“我是周天子的卿士王子虎。聽說晉侯討伐楚國打了勝仗,使中原稍微安定了,所以天子親自駕着車馬來犒勞三軍,先派我來報信。”欒枝就帶王子虎來見文公。文公問大臣們說:“現在天子來慰勞我,在路途中,應該行什麼禮呢?”趙衰說:“離這裏不遠有個地方叫衡雍,有個地方叫踐土,那裏地勢寬闊平坦,連夜在那裏建造王宮,然後主公帶領各國諸侯迎接天子,舉行朝見的禮儀,這樣纔不失君臣的大義。”文公就和王子虎約定日期,約好在五月的吉日,在踐土等候周王到來,王子虎告辭走了。 大軍向衡雍進發,途中又看見一隊車馬,有一個使臣來迎接,原來是鄭國的大夫子人九,奉鄭伯的命令,因爲害怕晉兵來討伐他的罪行,特地來求和。晉文公生氣地說:“鄭國是因爲聽說楚國打敗了才害怕,不是出於真心,我等朝見了天子以後,一定親自率領軍隊到鄭國城下。”趙衰進言說:“自從我們出兵以來,趕走了衛國國君,抓住了曹國國君,打敗了楚軍,軍威已經大大震動了。如果再對鄭國要求太多,怎麼能不勞頓軍隊呢?您一定要答應他們。如果鄭國真心來歸附,赦免他們就行了。如果他們又有二心,暫且休息幾個月,再討伐他們也不晚。”文公於是答應了鄭國求和。大軍到衡雍紮營,一面派狐毛、狐偃率領本部軍隊,到踐土去建造王宮;一面派欒枝進入鄭城,和鄭伯結盟。鄭伯親自到衡雍,送上禮物謝罪。文公又和他歃血結盟,重新和好。談話間,文公誇讚子玉英勇。鄭伯說:“他已經在連谷自殺了。”文公嘆息了很久。鄭伯走後,文公私下對大臣們說:“我今天不高興得到鄭國,高興的是楚國失去了子玉。子玉死了,其他人不值得憂慮,各位可以高枕無憂了。”有位老人寫詩說:“得臣雖是莽男兒,勝負將來未可知。盡說楚兵今再敗,可憐連谷有輿尸。” 再說狐毛、狐偃在踐土建造王宮,按照明堂的規制建造。怎麼知道呢?有《明堂賦》爲證:“赫赫明堂,居國之陽。嵬峨特立,鎮壓殊方。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萬國之侯王。面室有三,總數惟九。間太廟於正位,處太室於中溜。啓閉乎三十六戶,羅列乎七十二牖。左個右個,爲季孟之交分;上圓下方,法天地之奇偶。及夫諸位散設,三公最崇;當中階而列位,與羣臣而不同。諸侯東階之東,西面而北上;諸伯西階之西,東面而相向。諸子應門之東而鵠立,諸男應門之西而鶴望。戎夷金木之戶外,蠻狄水火而位配。九採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遙對。朱干玉鏚,森聳以相參;龍旗豹韜,抑揚而相錯。肅肅沉沉,巒崇壑深。煙收而卿士齊列,日出而天顏始臨。戴冕旒以當軒,見八紘之稽顙;負斧扆而南面。知萬國之歸心。”王宮左右,又另外建造了幾處館舍,日夜趕工,一個多月才完工。文公向各國諸侯發出檄文:“都要在五月初一,到踐土會合。” 這時,宋成公王臣、齊昭公潘,都是舊交;鄭文公捷,是新歸附的國家,率先前來赴會;其他像魯僖公申,和楚國交好;陳穆公款、蔡莊公甲午,和楚國聯合出兵,都是楚國的黨羽,到這時害怕獲罪,也來赴會。邾、莒等小國,就不用說了。只有許僖公業,事奉楚國最久,不願意跟隨晉國;秦穆公任好,雖然和晉國聯合,但從來沒有和中原各國會盟,猶豫不決,沒有來;衛成公鄭,逃到了襄牛;曹共公襄,被囚禁在五鹿,晉侯曾經答應讓他復國,但還沒有明確赦免他,也沒有來參加會盟。 單說衛成公聽說晉國將要會合諸侯,對寧俞說:“邀請會盟的通知沒有發給衛國,晉國的怒氣還沒有消,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寧俞回答說:“您只是逃走,誰會接納您呢?不如把君位讓給叔武,讓元咺事奉他,到踐土去請求結盟。您如果是爲了退讓而離開,上天如果保佑衛國,叔武能夠參加會盟,叔武擁有國家,就如同您擁有一樣。況且叔武一向孝順友愛,怎麼忍心代替您即位呢?他一定會爲您復國想辦法的。”衛侯心裏雖然不願意,但到了這個地步,也無可奈何,就派孫炎帶着自己的命令把君位讓給叔武,按照寧俞說的去做,孫炎領命,前往楚丘。衛侯又問寧俞說:“我現在想逃走,去哪個國家好呢?”寧俞猶豫着沒有回答,衛侯又說:“去楚國怎麼樣?”寧俞回答說:“楚國雖然和我們有婚姻關係,但實際上是晉國的仇人,而且之前我們已經和楚國絕交,不能再去了。不如去陳國,陳國將要事奉晉國,又可以藉助它和晉國通好。”衛侯說:“不行,和楚國絕交不是我的本意,楚國一定會體諒我的。晉楚兩國將來的事情還不確定,讓叔武事奉晉國,而我投靠楚國,兩邊觀望,不也可以嗎?”衛侯於是前往楚國,楚國邊境的人追趕並責罵他,他就改去陳國,這才佩服寧俞有先見之明。 孫炎見到叔武,傳達了衛侯的命令,叔武說:“我守護國家,只是代理,怎麼敢接受君位呢?”他立刻和元咺去參加會盟,派孫炎回去告訴衛侯,說:“見到晉國國君的時候,一定會爲兄長求情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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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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