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公子大闹朝堂话说齐桓公背了管仲遗言,复用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鲍叔牙谏诤不从,发病而死,三人益无忌惮,欺桓公老耄无能,遂专权用事。顺三人者,不贵亦富,逆三人者,不死亦逐。这话且搁过一边。且说是时有郑国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寓于齐之卢村,因号卢医。少时开邸舍,有长桑君来寓,秦缓知其异人,厚待之,不责其直。长桑君感之,授以神药,以上池水服之,眼目如镜,暗中能见鬼物,虽人在隔墙,亦能见之,以此视人病症,五脏六腑,无不洞烛,特以诊脉为名耳。古时有个扁鹊,与轩辕黄帝同时,精于医药。人见卢医手段高强,遂比之古人,亦号为扁鹊。先年扁鹊曾游虢国,适值虢太子暴蹶而死,扁鹊过其宫中,自言能医,内侍曰:“太子已死矣,安能复生?”扁鹊曰:“请试之。”内侍报知虢公,虢公流泪沾襟,延扁鹊入视。扁鹊教其弟子阳厉,用砭石针之,须臾,太子苏,更进以汤药,过二旬复故。世人共称扁鹊有回生起死之术。扁鹊周游天下,救人无数。一日,游至临淄,谒见齐桓公。奏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桓公曰:“寡人不曾有疾。”扁鹊出。后五日复见,奏曰:“君病在血脉,不可不治。”桓公不应。后五日又见,奏曰:“君之病已在肠胃矣,宜速治也。”桓公复不应。扁鹊退,桓公叹曰:“甚矣,医人之喜于见功也。无疾而谓之有疾。”过五日,扁鹊又求见,望见桓公之色,退而却走,桓公使人问其故。曰:“君之病在骨髓矣。夫腠理,汤熨之所及也。血脉,针砭之所及也。肠胃,酒醪之所及也。今在骨髓,虽司命其奈之何?臣是以不言而退也。”又过五日,桓公果病,使人召扁鹊,其馆人曰:“秦先生五日前已束装而去矣。”桓公懊悔无已。桓公先有三位夫人,曰王姬、徐姬、蔡姬,皆无子。王姬、徐姬相继行卒,蔡姬退回蔡国。以下又有如夫人六位,俱因他得君宠爱,礼数与夫人无别,故谓之如夫人。六位各生一子,第一位长卫姬,生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公子雍。其余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如夫人之数。那六位如夫人中,惟长卫姬事桓公最久。六位公子中,亦惟无亏年齿最长。桓公嬖臣雍巫、竖刁,俱与卫姬相善,巫刁因请于桓公,许立无亏为嗣。后又爱公子昭之贤,与管仲商议,在葵邱会上,嘱咐宋襄公,以昭为太子。卫公子开方,独与公子潘相善,亦为潘谋嗣立。公子商人性喜施予,颇得民心,因母密姬有宠,未免萌觊觎之心。内中只公子雍出身微贱,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树党羽,互相猜忌,如五只大虫,各藏牙爪,专等人来搏噬。桓公虽然是个英主,却不道剑老无芒,人老无刚,他做了多年的侯伯,志足意满,且是耽于酒色之人,不是个清心寡欲的,到今日衰耄之年,志气自然昏惰了。况又小人用事,蒙蔽耳目,但知乐境无忧境,不听忠言听谀言。那五位公子,各使其母求为太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应,全没个处分的道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忽然桓公疾病,卧于寝室。雍巫见扁鹊不辞而去,料也难治了,遂与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悬牌宫门,假传桓公之语。牌上写道:寡人有怔忡之疾,恶闻人声,不论群臣子姓,一概不许入宫,著寺貂紧守宫门,雍巫率领宫甲巡逻。一应国政,俱俟寡人病痊日奏闻。巫、刁二人假写悬牌,把住宫门,单留公子无亏,住长卫姬宫中,他公子问安,不容入宫相见。过三日,桓公未死,巫、刁将他左右侍卫之人,不问男女,尽行逐出,把宫门塞断。又于寝室周围,筑起高墙三丈,内外隔绝,风缝不通。止存墙下一穴,如狗窦一般,早晚使小内侍钻入,打探生死消息。一面整顿宫甲,以防群公子之变。不在话下。再说桓公伏于床上,起身不得,呼唤左右,不听得一人答应,光著两眼,呆呆而看,只见扑蹋一声,似有人自上而坠,须臾推窗入来,桓公睁目视之,乃贱妾晏蛾儿也。桓公曰:“我腹中觉饿,正思粥饮,为我取之。”蛾儿对曰:“无处觅粥饮。”桓公曰:“得热水亦可救渴。”蛾儿对曰:“热水亦不可得。”桓公曰:“何故?”蛾儿对曰:“易牙与竖刁作乱,守禁宫门,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许人通,饮食从何处而来?”桓公曰:“汝如何得至于此?”蛾儿对曰:“妾曾受主公一幸之恩,是以不顾性命,逾墙而至,欲以视君之瞑也。”桓公曰:“太子昭安在?”蛾儿对曰:“被二人阻挡在外,不得入宫。”桓公叹曰:“仲父不亦圣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寡人不明,宜有今日。乃奋气大呼曰:“天乎!天乎!小白乃如此终乎?”连叫数声,吐血数口。谓蛾儿曰:“我有宠妾六人,子十余人,无一人在目前者,单只你一人送终。深愧平日未曾厚汝。”蛾儿对曰:“主公请自保重。万一不幸,妾情愿以死送君。”桓公叹曰:“我死若无知则已。若有知,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乃以衣袂自掩其面,连叹数声而绝。计桓公即位于周庄王十二年之夏五月,薨于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有三年,寿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单赞桓公好处: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立卫存邢仁德著,定储明禁义声扬。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髯仙又有一绝,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没些结果。诗云: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晏蛾儿见桓公命绝,痛哭一场,欲待叫唤外人,奈墙高声不得达,欲待逾墙而出,奈墙内没有衬脚之物。左思右想,叹口气曰:“吾曾有言,‘以死送君’,若殡殓之事,非妇人所知也。”乃解衣以覆桓公之尸,复肩负窗槅二扇以盖之,权当掩覆之意。向床下叩头曰:“君魂且勿远去,待妾相随!”遂以头触柱,脑裂而死。贤哉,此妇也!是夜,小内侍钻墙穴而入,见寝室堂柱之下,血泊中挺著一个尸首,惊忙而出,报与巫、刁二人曰:“主公已触柱自尽矣。”巫、刁二人不信,使内侍辈掘开墙垣,二人亲自来看,见是个妇人尸首,大惊。内侍中有认得者,指曰:“此晏蛾儿也。”再看牙床之上,两扇窗槅,掩盖著个不言不动、无知无觉的齐桓公。呜呼哀哉,正不知几时气绝的。竖刁便商议发丧之事。雍巫曰:“且慢,且慢,必须先定了长公子的君位,然后发丧,庶免争竞。”竖刁以为然。当下二人同到长卫姬宫中,密奏曰:“先公已薨逝矣。以长幼为序,合当夫人之子。但先公存日,曾将公子昭嘱托宋公,立为太子,群臣多有知者。倘闻先公之变,必然辅助太子。依臣等之计,莫若乘今夜仓卒之际,即率本宫甲士,逐杀太子,而奉长公子即位,则大事定矣。”长卫姬曰:“我妇人也,惟卿等好为之!”于是雍巫、竖刁各率宫甲数百,杀入东宫,来擒世子。且说世子昭不得入宫问疾,闷闷不悦。是夕方挑灯独坐,恍惚之间,似梦非梦,见一妇人前来谓曰:“太子还不速走,祸立至矣,妾乃晏蛾儿也,奉先公之命,特来相报。”昭方欲叩之,妇人把昭一推,如坠万丈深渊,忽然惊醒,不见了妇人。此兆甚奇,不可不信。忙呼侍者取行灯相随,开了便门,步至上卿高虎之家,急扣其门。高虎迎入,问其来意。公子昭诉称如此。高虎曰:“主公抱病半月,被奸臣隔绝内外,声息不通。世子此梦,凶多吉少,梦中口称先公,主公必已薨逝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且宜暂出境外,以防不测。”昭曰:“何处可以安身?”高虎曰:“主公曾将世子嘱咐宋公,今宜适宋,宋公必能相助。虎乃守国之臣,不敢同世子出奔。吾有门下士崔夭,见管东门锁钥,吾使人吩咐开门,世子可乘夜出城也。”言之未已,阍人传报:“宫甲围了东宫。”吓得世子昭面如土色。高虎使昭变服,与从人一般,差心腹人相随,至于东门,传谕崔夭,令开钥放出世子。崔夭曰:“主公存亡未知,吾私放太子,罪亦不免。太子无人侍从,如不弃崔夭,愿一同奔宋。”世子昭大喜曰:“汝若同行,吾之愿也。”当下开了城门,崔夭见有随身车仗,让世子登车,自己执辔,望宋国急急而去。话分两头。却说巫、刁二人,率领宫甲,围了东宫,遍处搜寻,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看看鼓打四更,雍巫曰:“吾等擅围东宫,不过出其不意,若还迟至天明,被他公子知觉,先据朝堂,大事去矣。不如且归宫,拥立长公子,看群情如何,再作道理。”竖刁曰:“此言正合吾意。”二人收甲,未及还宫,但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而集,不过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邱氏这一班子孙臣庶,其名也不可尽述。这些众官员闻说巫、刁二人,率领许多甲士出宫,料必宫中有变,都到朝房打听消息,宫内已漏出齐侯凶信了。又闻东宫被围,不消说得,是奸臣乘机作乱。“那世子是先公所立,若世子有失,吾等何面目为齐臣?”三三两两,正商议去救护世子。恰好巫、刁二人兵转,众官员一拥而前,七嘴八张的,都问道:“世子何在?”雍巫拱手答曰:“世子无亏,今在宫中。”众人曰:“无亏未曾受命册立,非吾主也。还我世子昭来!”竖刁仗剑大言曰:“昭已逐去了,今奉先公临终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君,有不从者,剑下诛之。”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都是你这班奸佞,欺死蔑生,擅权废置。你若立了无亏,吾等誓不为臣!”大夫管平挺身出曰:“今日先打死这两个奸臣,除却祸根,再作商议。”手挺牙笏,望竖刁顶门便打,竖刁用剑架住。众官员却待上前相助,只见雍巫大喝曰:“甲士们,今番还不动手,平日养你们何干?”数百名甲士,各挺器械,一齐发作,将众官员乱砍。众人手无兵器,况且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如何支架得来。正是:“白玉阶前为战地,金銮殿上见阎王。”百官死于乱军之手者,十分之三,其余带伤者甚多,俱乱窜出朝门去了。再说巫、刁二人,杀散了众百官,天已大明,遂于宫中扶出公子无亏,至朝堂即位。内侍们鸣钟击鼓,甲士环列两边,阶下拜舞称贺者,刚刚只有雍巫、竖刁二人,无亏又惭又怒。雍巫奏曰:“大丧未发,群臣尚未知送旧,安知迎新乎。此事必须召国、高二老入朝,方可号召百官,压服人众。”无亏准奏,即遣内侍分头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这两位是周天子所命监国之臣,世为上卿,群僚钦服,所以召之。国懿仲与高虎闻内侍将命,知齐侯已死,且不具朝服,即时披麻带孝,入朝奔丧。巫、刁二人,急忙迎住于门外,谓曰:“今日新君御殿,老大夫权且从吉。”国、高二老齐声答曰:“未殡旧君,先拜新君,非礼也。谁非先公之子,老夫何择,惟能主丧者,则从之。”巫、刁语塞。国高乃就门外,望空再拜,大哭而出。无亏曰:“大丧未殡,群臣又不服,如之奈何?”竖刁曰:“今日之事,譬如搏虎,有力者胜。主上但据住正殿,臣等列兵两庑,俟公子有入朝者,即以兵劫之。”无亏从其言。长卫姬尽出本宫之甲,凡内侍悉令军装,宫女长大有力者,亦凑甲士之数。巫、刁各统一半,分布两庑。不在话下。且说卫公子开方,闻巫、刁拥立无亏,谓葛嬴之子潘曰:“太子昭不知何往。若无亏可立,公子独不可立乎?”乃悉起家丁死士,列营于右殿。密姬之子商人,与少卫姬之子元共议:“同是先公骨血,江山莫不有分。公子潘已据右殿,吾等同据左殿。世子昭若到,大家让位。若其不来,把齐国四分均分。”元以为然。亦各起家甲,及平素所养门下之士,成队而来。公子元列营于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相约为犄角之势。巫、刁畏三公子之众,牢把正殿,不敢出攻。三公子又畏巫、刁之强,各守军营,谨防冲突。正是:“朝中成敌国,路上绝行人。”有诗为证:凤阁龙楼虎豹嘶,纷纷戈甲满丹墀。分明四虎争残肉,那个降心肯伏低。其时只有公子雍怕事,出奔秦国去讫,秦穆公用为大夫,不在话下。且说众官知世子出奔,无所朝宗,皆闭门不出。惟有老臣国懿仲、高虎心如刀刺,只想解结,未得其策。如此相持,不觉两月有余。高虎曰:“诸公子但知夺位,不思治丧,吾今日当以死争。”国懿仲曰:“子先入言,我则继之,同舍一命,以报累朝爵禄之恩可也。”高虎曰:“只我两人开口,济得甚事,凡食齐禄者,莫非臣子,吾等沿门唤集,同到朝堂,且奉公子无亏主丧何如?”懿仲曰:“‘立子以长’,立无亏不为无名。”于是分头四下,招呼群臣,同去哭灵。众官员见两位老大夫做主,放著胆各具丧服,相率入朝。寺貂拦住问曰:“老大夫此来何意?”高虎曰:“彼此相持,无有了期,吾等专请公子主丧而来,无他意也。”貂乃揖虎而进虎将手一招,国懿仲同群臣俱入,直至朝堂,告无亏曰:“臣等闻:‘父母之恩,犹天地也。’故为人子者,生则致敬,死则殡葬,未闻父死不殓,而争富贵者。且君者臣之表,君既不孝,臣何忠焉,今先君已死六十七日矣,尚未入棺,公子虽御正殿,于心安乎?”言罢,群臣皆伏地痛哭。无亏亦泣下曰:“孤之不孝。罪通于天。孤非不欲成丧礼,其如元等之见逼何?”国懿仲曰:“太子已外奔。惟公子最长,公子若能主丧事,收殓先君,大位自属。公子元等,虽分据殿门,老臣当以义责之,谁敢与公子争者?”无亏收泪下拜曰:“此孤之愿也。”高虎吩咐雍巫仍守殿庑。群公子但衰麻入灵者,便放入宫;如带挟兵仗者,即时拿住正罪。寺貂先至寝宫,安排殡殓。却说桓公尸在床上,日久无人照顾,虽则冬天,血肉狼藉,尸气所蒸,生虫如蚁,直散出于墙外。起初众人尚不知虫从何来,及入寝室,发开窗槅,见虫攒尸骨,无不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皆哭,即日取梓棺盛殓,皮肉皆腐,仅以袍带裹之,草草而已。惟晏蛾儿面色如生,形体不变,高虎等知为忠烈之妇,叹息不已,亦命取棺殓之。高虎等率群臣奉无亏居主丧之位,众人各依次哭灵。是夜,同宿于柩侧。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列营在外,见高、国老臣率群臣丧服入内,不知何事。后闻桓公已殡,群臣俱奉无亏主丧,戴以为君,各相传语,言:“高、国为主,吾等不能与争矣。”乃各散去兵众,俱衰麻入宫奔丧,兄弟相见,各各大哭。当时若无高、国说下无亏,此事不知如何结局也。胡曾先生有诗叹曰:违背忠臣宠佞臣,致令骨肉肆纷争。若非高国行和局,白骨堆床葬不成。却说齐世子昭逃奔宋国,见了宋襄公,哭拜于地,诉以雍巫、竖刁作乱之事。其时宋襄公乃集群臣问曰:“昔齐桓公曾以公子昭嘱托寡人,立为太子,屈指十年矣。寡人中心藏之,不敢忘也。今巫、刁内乱,太子见逐,寡人欲约会诸侯,共讨齐罪,纳昭于齐,定其君位而返。此举若遂,名动诸侯,便可倡率会盟,以绍桓公之伯业,卿等以为何如?”忽有一大臣出班奏曰:“宋国有三不如齐,焉能伯诸侯乎?”襄公视之,其人乃桓公之长子,襄公之庶兄,因先年让国不立,襄公以为上卿,公子目夷字子鱼也。襄公曰:“子鱼言‘三不如齐’,其故安在?”目夷曰:“齐有泰山、渤海之险,琅琊、即墨之饶,我国小土薄,兵少粮稀,一不如也;齐有高、国世卿,以干其国;有管仲、宁戚、隰朋、鲍叔牙以谋其事,我文武不具,贤才不登,二不如也;桓公北伐山戎,俞儿开道,猎于郊外,委蛇现形,我今年春正月,五星陨地,俱化为石,二月又有大风之异,六益鸟退飞,此乃上而降下,求进反退之象,三不如也。有此三不如齐,自保且不暇,何暇顾他人乎?”襄公曰:“寡人以仁义为主,不救遗孤,非仁也;受人嘱而弃之,非义也。”遂以纳太子昭传檄诸侯,约以来年春正月,共集齐郊。檄至卫国,卫大夫宁速进曰:“立子以嫡,无嫡立长,礼之常也。无亏年长,且有戍卫之劳,于我有恩,愿君勿与。”卫文公曰:“昭已立为世子,天下莫不知之。夫戍卫,私恩也;立世子,公义也。以私废公,寡人不为也。”檄至鲁国,鲁僖公曰:“齐侯托昭于宋,不托寡人,寡人惟知长幼之序矣。若宋伐无亏,寡人当救之。”周襄王十年,齐公子无亏元年三月,宋襄公亲合卫、曹、邾三国之师,奉世子昭伐齐,屯兵于郊。时雍巫已进位中大夫,为司马,掌兵权矣。无亏使统兵出城御敌,寺貂居中调度,高、国二卿分守城池。高虎谓国懿仲曰:“吾之立无亏,为先君之未殡,非奉之也。今世子已至,又得宋助,论理则彼顺,较势则彼强,且巫、刁戕杀百官,专权乱政,必为齐患,不若乘此除之,迎世子奉以为君,则诸公子绝觊觎之望,而齐有泰山之安矣。”懿仲曰:“易牙统兵驻郊,吾召竖刁,托以议事,因而杀之。率百官奉迎世子,以代无亏之位,吾谅易牙无能为也。”高虎曰:“此计大妙。”乃伏壮士于城楼,托言机密重事,使人请竖刁相会。正是:做就机关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不知竖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三十二回 晏蛾儿逾墙殉节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一篇长篇的小说章节,以下是将其大致翻译为现代汉语:
### 群公子大闹朝堂
话说齐桓公违背了管仲的遗言,重新任用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鲍叔牙劝谏,桓公不听,鲍叔牙因此发病而死。这三人更加肆无忌惮,欺负桓公年老昏庸,便独揽大权。顺从他们的人,即使不富贵也能得势;违背他们的人,不是死就是被驱逐。这话先暂且放下不提。
当时有个郑国的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住在齐国的卢村,因此号称卢医。他年轻时开旅店,有个叫长桑君的人来住宿,秦缓知道他是个异人,便优厚地招待他,也不收取他的费用。长桑君很感激他,就传授给他神药,用未沾地的水服下后,秦缓的眼睛就像镜子一样,暗中能看见鬼物,即使人隔着墙,他也能看见,凭借这个来诊断人的病症,五脏六腑的情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表面上以诊脉作为名义罢了。古时候有个扁鹊,和轩辕黄帝是同一时代的人,精通医术。人们见卢医医术高超,就把他和古人相比,也称他为扁鹊。
早年扁鹊曾游历到虢国,正好碰上虢太子突然昏厥而死,扁鹊经过虢国的王宫,自称能治好太子的病。内侍说:“太子已经死了,怎么能复活呢?”扁鹊说:“请让我试试。”内侍报告给虢公,虢公眼泪湿透了衣襟,邀请扁鹊进去诊视。扁鹊让他的弟子阳厉用砭石针刺,一会儿,太子苏醒了,又给他服用汤药,过了二十天就恢复如初了。世人都称赞扁鹊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扁鹊周游天下,救了无数的人。有一天,他游历到临淄,拜见齐桓公。上奏说:“您有病在皮肤的纹理之间,不治疗的话病情会加重。”桓公说:“我没有病。”扁鹊就离开了。过了五天,扁鹊又见到桓公,上奏说:“您的病已经到了血脉,不能不治疗了。”桓公没有回应。又过了五天,扁鹊再次见到桓公,上奏说:“您的病已经到了肠胃,应该赶快治疗。”桓公还是没有回应。扁鹊退下后,桓公叹息说:“医生太喜欢邀功了,没病却硬说有病。”又过了五天,扁鹊又请求拜见,远远望见桓公的脸色,转身就跑。桓公派人问他原因,扁鹊说:“您的病已经到了骨髓。皮肤纹理间的病,用热水敷就可以治好;血脉里的病,用针刺可以治好;肠胃里的病,用药酒可以治好。现在病在骨髓,即使是掌管生死的神也没办法了,所以我就不说话退下了。”又过了五天,桓公果然生病了,派人去召扁鹊,他的馆人说:“秦先生五天前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桓公懊悔不已。
桓公原本有三位夫人,分别是王姬、徐姬、蔡姬,她们都没有儿子。王姬、徐姬相继去世,蔡姬被送回了蔡国。此外还有六位如夫人,因为她们得到桓公的宠爱,礼数和夫人没有差别,所以称为如夫人。这六位如夫人各生了一个儿子,第一位长卫姬,生了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了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了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了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了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了公子雍。其余的妾媵中生有儿子的还有很多,但不在这六位如夫人之列。在这六位如夫人中,只有长卫姬侍奉桓公的时间最久。在六位公子中,也只有无亏的年纪最大。桓公的宠臣雍巫、竖刁,都和长卫姬关系很好,雍巫和竖刁就向桓公请求,让他立无亏为继承人。后来桓公又喜爱公子昭的贤能,和管仲商议后,在葵邱会上,把公子昭托付给宋襄公,立他为太子。卫国公子开方,唯独和公子潘关系好,也为公子潘谋求继承君位。公子商人生性喜欢施舍,很得民心,因为他的母亲密姬受宠,所以不免有了觊觎君位的心思。其中只有公子雍出身低微,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自树立党羽,互相猜忌,就像五只老虎,各自藏着牙爪,专门等着吃人。
桓公虽然是个英明的君主,但却不知道剑老了就没有锋芒,人老了就没有刚强之气。他做了多年的诸侯霸主,志得意满,而且是个沉溺于酒色的人,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到了现在年老体衰的时候,志气自然就昏庸懒惰了。况且又有小人当权,蒙蔽他的耳目,他只知道享乐而不知道忧愁,不听忠言却听阿谀奉承的话。那五位公子,各自让他们的母亲请求立自己为太子,桓公也只是含糊地答应,完全没有个决断的办法。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忽然有一天,桓公生病了,躺在床上。雍巫见扁鹊不告而别,料想桓公的病也难治了,就和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在宫门上挂了一块牌子,假传桓公的话。牌子上写道:“寡人患有心悸的疾病,讨厌听到人声,不论群臣还是子孙,一概不许入宫,让寺貂紧紧守住宫门,雍巫率领宫廷卫士巡逻。所有的国家政务,都等寡人病好后再奏报。”雍巫、竖刁二人假写了牌子,守住宫门,只留公子无亏住在长卫姬的宫中,其他公子来问安,都不让入宫相见。过了三天,桓公还没死,雍巫、竖刁把他身边的侍卫,不论男女,全部赶了出去,把宫门堵住。又在寝室周围筑起三丈高的墙,内外隔绝,连风都透不进去。只在墙下留了一个洞,像狗洞一样,早晚让小内侍钻进去,打探生死消息。同时整顿宫廷卫士,以防备各位公子发动变故。这些先按下不表。
再说桓公趴在床上,起不来身,呼唤左右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答应。他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只听见“扑蹋”一声,好像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一会儿有人推开窗户进来了,桓公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贱妾晏蛾儿。桓公说:“我肚子饿了,正想喝点粥,给我去拿。”蛾儿回答说:“没地方能找到粥。”桓公说:“能喝点热水也能解渴。”蛾儿回答说:“热水也找不到。”桓公问:“为什么?”蛾儿回答说:“易牙和竖刁作乱,守住宫门,筑起三丈高的墙,隔绝了内外,不许人通行,饮食从哪里来呢?”桓公问:“你怎么能到这里来?”蛾儿回答说:“妾曾经受过主公一次宠幸之恩,所以不顾性命,翻墙过来,想看着您去世。”桓公问:“太子昭在哪里?”蛾儿回答说:“被那两个人阻挡在外面,不能入宫。”桓公叹息说:“仲父真是圣人啊!圣人的见识,难道不深远吗?是我不明事理,才有今天的下场。”于是气愤地大喊:“天啊!天啊!小白竟然这样结束一生吗?”连叫了几声,吐了几口血。对蛾儿说:“我有六个宠妾,十多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给我送终。我很惭愧平时没有厚待你。”蛾儿回答说:“主公请保重身体。万一不幸,妾情愿以死送您。”桓公叹息说:“我死了如果没有知觉就算了。如果有知觉,有什么脸面在地下见仲父呢!”于是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连叹几声就死了。
桓公在周庄王十二年夏天五月即位,在周襄王九年冬天十月去世,在位共四十三年,享年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专门称赞桓公的好处:“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立卫存邢仁德著,定储明禁义声扬。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髯仙又有一首绝句,感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却没有好结果。诗中写道:“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桓公死了,痛哭一场,想呼唤外面的人,无奈墙太高声音传不出去;想翻墙出去,无奈墙内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左思右想,叹口气说:“我曾经说过‘以死送君’,至于殡殓的事,不是妇人所懂的。”于是解下衣服盖在桓公的尸体上,又扛起两扇窗槅盖在上面,权当是掩盖的意思。她向床下叩头说:“君的魂魄暂且不要远去,等妾相随!”然后用头撞柱子,脑浆迸裂而死。这位妇人真是贤德啊!
当天夜里,小内侍从墙洞钻进去,看见寝室堂柱下面,血泊中躺着一个尸首,惊慌地跑出来,报告给雍巫、竖刁二人说:“主公已经撞柱自尽了。”雍巫、竖刁二人不相信,让内侍们挖开墙,二人亲自来看,见是个妇人的尸首,大吃一惊。内侍中有认识的,指着说:“这是晏蛾儿。”再看牙床上,两扇窗槅掩盖着一动不动、没有知觉的齐桓公。呜呼哀哉,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断气的。
竖刁就商议发丧的事。雍巫说:“且慢,且慢,必须先确定长公子的君位,然后再发丧,这样才能避免争斗。”竖刁觉得有道理。当下二人一起到长卫姬的宫中,秘密上奏说:“先公已经去世了。按照长幼顺序,应该是夫人的儿子继位。但先公在世的时候,曾经把公子昭托付给宋公,立为太子,很多大臣都知道这件事。倘若他们听说先公去世的变故,一定会辅佐太子。依我们的计策,不如趁着今夜匆忙的时候,立即率领本宫的甲士,追杀太子,然后拥立长公子即位,这样大事就定了。”长卫姬说:“我是个妇人,全靠你们好好去办!”于是雍巫、竖刁各自率领几百名宫廷甲士,杀入东宫,来捉拿世子。
再说世子昭不能入宫问病,闷闷不乐。这天晚上他正挑灯独坐,恍惚之间,似梦非梦,看见一个妇人前来对他说:“太子还不赶快走,灾祸马上就要到了,妾是晏蛾儿,奉先公的命令,特意来报信。”昭刚要问她,妇人把昭一推,昭就像坠入万丈深渊,忽然惊醒,不见了妇人。这个预兆很奇怪,不能不信。昭急忙呼唤侍者拿上灯跟着他,打开便门,走到上卿高虎的家,急忙敲门。高虎把他迎进去,问他来意。公子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高虎说:“主公生病半个月了,被奸臣隔绝了内外,消息不通。世子这个梦,凶多吉少,梦中说先公,主公一定已经去世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暂且先到境外躲避,以防不测。”昭问:“哪里可以安身?”高虎说:“主公曾经把世子托付给宋公,现在应该去宋国,宋公一定会相助。我是守国的大臣,不敢和世子一起出逃。我有个门下士叫崔夭,掌管着东门的钥匙,我派人吩咐他开门,世子可以趁夜出城。”话还没说完,守门人来报告:“宫廷甲士包围了东宫。”吓得世子昭面如土色。高虎让昭换了衣服,和随从一样,派心腹人跟着他,到了东门,传高虎的话给崔夭,让他开门放出世子。崔夭说:“主公生死未知,我私自放走太子,罪责也免不了。太子没有人侍从,如果不嫌弃我崔夭,我愿意和您一起去宋国。”世子昭大喜说:“你如果同行,正是我的心愿。”当下打开城门,崔夭见有随身的车仗,让世子上车,自己驾车,朝着宋国急忙赶去。
话分两头。再说雍巫、竖刁二人,率领宫廷甲士,包围了东宫,到处搜寻,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看看快到四更天了,雍巫说:“我们擅自包围东宫,不过是出其不意,如果等到天亮,被其他公子知道了,他们先占据朝堂,大事就完了。不如先回宫,拥立长公子,看看众人的反应,再做打算。”竖刁说:“这话正合我意。”二人收了甲士,还没回宫,只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聚集过来,不过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邱氏这些家族的子孙和大臣,他们的名字也说不完。这些官员听说雍巫、竖刁二人率领许多甲士出宫,料想宫中一定有变故,都到朝房打听消息,宫里已经传出齐侯去世的消息了。又听说东宫被围,不用说,是奸臣乘机作乱。“那世子是先公所立,如果世子有什么闪失,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做齐国的臣子?”他们三三两两地正商议着去救护世子。恰好雍巫、竖刁二人带兵回来,众官员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都问道:“世子在哪里?”雍巫拱手回答说:“世子无亏,现在在宫中。”众人说:“无亏没有受命册立,不是我们的君主。把我们的世子昭还给我们!”竖刁拿着剑大声说:“昭已经被赶走了,现在奉先公临终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君,有不服从的,剑下诛之。”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都是你们这班奸佞,欺负死人,蔑视活人,擅权废立。你们如果立了无亏,我们发誓不做臣子!”大夫管平挺身而出说:“今天先打死这两个奸臣,除掉祸根,再做商议。”他手举牙笏,朝着竖刁的头顶就打,竖刁用剑架住。众官员正要上前相助,只见雍巫大喝一声:“甲士们,现在还不动手,平时养你们有什么用?”几百名甲士,各自拿着武器,一起冲上来,将众官员乱砍。众人手无兵器,而且寡不敌众,弱不敌强,怎么抵挡得住。正是:“白玉阶前为战地,金銮殿上见阎王。”百官死在乱军之中的,有十分之三,其余受伤的也很多,都乱纷纷地逃出朝门去了。
再说雍巫、竖刁二人,杀散了众百官,天已经大亮了,于是在宫中扶出公子无亏,到朝堂即位。内侍们敲钟击鼓,甲士们排列在两边,台阶下拜舞称贺的,只有雍巫、竖刁二人,无亏又惭愧又愤怒。雍巫上奏说:“大丧还没发,群臣还不知道送别旧君,怎么会知道迎接新君呢。这件事必须召国、高二位老臣入朝,这样才能号召百官,压服众人。”无亏批准了这个奏请,立即派内侍分头去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这两位是周天子任命的监国之臣,世代担任上卿,群臣都很钦佩他们,所以要召他们。国懿仲与高虎听到内侍传达的命令,知道齐侯已经死了,也不穿朝服,立刻披麻戴孝,入朝奔丧。雍巫、竖刁二人急忙在门外拦住他们,说:“今天新君登殿,老大夫暂且穿吉服。”国、高二位老臣齐声回答说:“旧君还没殡殓,先拜新君,不合礼仪。谁不是先公的儿子,我们没有什么可选择的,只有能主持丧事的人,我们就服从他。”雍巫、竖刁无言以对。国懿仲和高虎就在门外,望着空中拜了两拜,大哭着出去了。
无亏说:“大丧还没殡殓,群臣又不服,怎么办呢?”竖刁说:“今天的事,就像和老虎搏斗,力气大的获胜。主上只要占据正殿,我们在两庑列兵,等公子有入朝的,就用兵挟持他。”无亏听从了他的话。长卫姬把本宫的甲士全部派出来,凡是内侍都让他们穿上军装,宫女中身材高大有力的,也凑数当甲士。雍巫、竖刁各统领一半,分布在两庑。这些先按下不表。
再说卫国公子开方,听说雍巫、竖刁拥立无亏,对葛嬴的儿子公子潘说:“太子昭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无亏可以立为君,公子您难道就不可以立为君吗?”于是他把家里的家丁和敢死之士全部召集起来,在右殿扎营。密姬的儿子公子商人,和少卫姬的儿子公子元一起商议:“我们同是先公的骨肉,江山都有份。公子潘已经占据了右殿,我们一起占据左殿。如果世子昭回来,大家就让位。如果他不回来,就把齐国分成四份平分。”公子元觉得有道理。他们也各自召集家里的甲士,以及平时养的门下之士,成群结队地来了。公子元在左殿扎营,公子商人在朝门扎营,相互约定形成犄角之势。雍巫、竖刁害怕三位公子人多,紧紧守住正殿,不敢出击。三位公子又害怕雍巫、竖刁势力强大,各自守着军营,小心防备冲突。正是:“朝中成敌国,路上绝行人。”有诗为证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