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晋献公既并虞、虢二国,群臣皆贺,惟骊姬心中不乐。他本意欲遣世子申生伐虢,却被里克代行,又一举成功,一时间无题目可做。乃复与优施相议,言:“里克乃申生之党,功高位重,我无以敌之,奈何?”优施曰:“荀息以一璧、马,灭虞、虢二国,其智在里克之上,其功亦不在里克之下,若求荀息为奚齐、卓子之傅,则可以敌里克有余矣。”骊姬请于献公,遂使荀息傅奚齐、卓子。骊姬又谓优施曰:“荀息已入我党矣,里克在朝,必破我谋,何计可以去之?克去而申生乃可图也。”优施曰:“里克为人,外强而中多顾虑,诚以利害动之,彼必持两端,然后可收而为我用。克好饮,夫人能为我具特羊之飨,我因侍饮而以言探之。其入,则夫人之福也;即不入,我优人,亦聊与为戏,何罪焉?”骊姬曰:“善。”乃代为优施治饮具。优施预请于里克曰:“大夫驱驰虞、虢间,劳苦甚。施有一杯之献,愿取闲邀大夫片刻之欢,何如?”里克许之。乃携酒至克家,克与内子孟,皆西坐为客。施再拜进觞,因侍饮于侧,调笑甚洽。酒至半酣,施起舞为寿,因谓孟曰:“主啖我,我有新歌,为主歌之。”孟酌兕觥以赐施,啖以羊脾,问曰:“新歌何名?”施对曰:“名《暇豫》,大夫得此事君,可保富贵也。”乃顿嗓而歌。歌曰:暇豫之吾吾兮,不如乌乌。众皆集于菀兮,尔独于枯。菀何荣且茂兮,枯招斧柯?斧柯行及兮,奈尔枯何!歌讫,里克笑曰:“何谓菀?何谓枯?”施曰:“譬之于人,其母为夫人,其子将为君。本深枝茂,众鸟依托,所谓菀也!若其母已死,其子又得谤,祸害将及,本摇叶落,鸟无所栖,斯为枯矣。”言罢,遂出门。里克心中怏怏,即命撤馔,起身径入书房,独步庭中,回旋良久。是夕不用晚餐,挑灯就寝,展转床褥,不能成寐,左思右想:“优施内外俱宠,出入宫禁,今日之歌,必非无谓而发,彼欲言未竟,俟天明当再叩之。”捱至半夜,心中急不能忍,遂吩咐左右:“密唤优施到此问话。”优施已心知其故,连忙衣冠整齐,跟着来人直达寝所,里克召优施坐于床间,以手抚其膝,问曰:“适来‘菀枯’之说,我已略喻,岂非谓曲沃乎?汝必有所闻,可与我详言,不可隐也。”施对曰:“久欲告知,因大夫乃曲沃之傅,且未敢直言,恐见怪耳。”里克曰:“使我预图免祸之地,是汝爱我也,何怪之有?”施乃俯首就枕畔低语曰:“君已许夫人,杀太子而立奚齐,有成谋矣。”里克曰:“犹可止乎?”施对曰:“君夫人之得君,子所知也;中大夫之得君,亦子所知也。夫人主乎内,中大夫主乎外。虽欲止,得乎?”里克曰:“从君而杀太子,我不忍也,辅太子以抗君,我不及也,中立而两无所为,可以自脱否?”施对曰:“可。”施退,里克坐以待旦,取往日所书之简视之,屈指恰是十年。叹曰:“卜筮之理,何其神也!”遂造大夫丕郑父之家,屏去左右告之曰:“史苏、卜偃之言,验于今矣!”丕郑父曰:“有闻乎?”里克曰:“夜来优施告我曰:‘君将杀太子而立奚齐也。’”丕郑父曰:“子何以复之?”里克曰:“我告以中立。”丕郑父曰:“子之言,如见火而益之薪也。为子计,宜阳为不信,彼见子不信,必中忌而缓其谋,子乃多树太子之党,以固其位,然后乘间而进言,以夺君之志,成败犹未有定。今子曰;‘中立’,则太子孤矣,祸可立而待也。”里克顿足曰:“惜哉,不早与吾子商之。”里克别去登车,诈坠于车下,次日遂称伤足不能赴朝。史臣有诗云:特羊具享优人舞,断送储君一曲歌。堪笑大臣无远识,却将中立佐操戈。优施回复骊姬,骊姬大悦,乃夜谓献公曰:“太子久居曲沃,君何不召之,但言妾之思见太子,妾因以为德于太子,冀免旦夕何如?”献公果如其言,以召申生。申生应呼而至,先见献公,再拜问安,礼毕,入宫参见骊姬,骊姬设飨待之,言语甚欢。次日,申生入宫谢宴,骊姬又留饭。是夜,骊姬复向献公垂泪言曰:“妾欲回太子之心,故召而礼之,不意太子无礼更甚。”献公曰:“何如?”骊姬曰:“妾留太子午餐,索饮,半酣,戏谓妾曰:‘我父老矣,若母何?’妾怒而不应,太子又曰:‘昔我祖老,而以我母姜氏,遗于我父,今我父老,必有所遗,非子而谁?’欲前执妾手,妾拒之乃免。君若不信,妾试与太子同游于囿,君从台上观之,必有睹焉。”献公曰:“诺。”及明,骊姬召申生同游于囿,骊姬预以蜜涂其发,蜂蝶纷纷,皆集其鬓,姬曰:“太子盍为我驱蜂蝶乎?”申生从后以袖麾之。献公望见,以为真有调戏之事矣。心中大怒,即欲执申生行诛。骊姬跪而告曰:“妾召之而杀之,是妾杀太子也。且宫中暧昧之事,外人未知。姑忍之。”献公乃使申生还曲沃,而使人阴求其罪。过数日,献公出田于翟桓,骊姬与优施商议,使人谓太子曰:“君梦齐姜诉曰:‘苦饥无食。’必速祭之。”齐姜别有祠在曲沃,申生乃设祭,祭齐姜,使人送胙于献公。献公未归,乃留胙于宫中。六日后,献公回宫。骊姬以鸩入酒,以毒药傅肉,而献之曰:“妾梦齐姜苦饥不可忍,因君之出也,以告太子而使祭焉,今致胙于此,待君久矣。”献公取觯,欲尝酒,骊姬跪而止之曰:“酒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献公曰:“然。”乃以酒沥地,地即坟起。又呼犬,取一脔肉掷之,犬啖肉立死。骊姬佯为不信,再呼小内侍,使尝酒肉。小内侍不肯,强之,才下口,七窍流血亦死。骊姬佯大惊,疾趋下堂而呼曰:“天乎!天乎!国固太子之国也。君老矣,岂旦暮之不能待,而必欲弑之!”言罢,双泪俱下,复跪于献公之前,带噎而言曰:“太子所以设此谋者,徒以妾母子故也。愿君以此酒肉赐妾,妾宁代君而死,以快太子之志!”即取酒欲饮。献公夺而覆之,气咽不能出语。骊姬哭倒在地,恨曰:“太子真忍心哉!其父而且欲弑之,况他人乎?始君欲废之,妾固不肯。后囿中戏我,君又欲杀之,我犹力劝。今几害我君,妾误君甚矣!”献公半晌方言,以手扶骊姬曰:“尔起!孤便当暴之群臣,诛此贼子。”当时出朝,召诸大夫议事,惟狐突久杜门,里克称足疾,丕郑父托以他出不至。其余毕集朝堂。献公以申生逆谋,告诉群臣。群臣知献公畜谋已久,皆面面相觑,不敢置对。东关五进曰:“太子无道,臣请为君讨之。”献公乃使东关五为将,梁五副之,率车二百乘,以讨曲沃。嘱之曰:“太子数将兵,善用众,尔其慎之。”狐突虽然杜门,时刻使人打听朝事,闻“二五”戒车,心知必往曲沃,急使人密报太子申生,申生以告太傅杜原款。原款曰:“胙已留宫六日,其为宫中置毒明矣。子必以状自理,群臣岂无相明者,毋束手就死为也。”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自理而不明,是增罪也。幸而明,君护姬,未必加罪,又以伤君之心。不如我死。”原款曰:“且适他国,以俟后图如何?”申生曰:“君不察其无罪,而行讨于我,我被弑父之名以出,人将以我为鸱鸮矣!若出而归罪于君,是恶君也。且彰君父之恶,必见笑于诸侯。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是重困也。弃君脱罪,是逃死也。我闻之:‘仁不恶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乃为书以复狐突曰:“申生有罪,不敢爱死。虽然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努力以辅国家,申生虽死,受伯氏之赐实多。”于是北向再拜,自缢而死。死之明日,东关五兵到,知申生已死,乃执杜原款囚之,以报献公曰:“世子自知罪不可逃,乃先死也。”献公使原款证成太子之罪,原款大呼曰:“天乎,冤哉。原款所以不死而就俘者,正欲明太子之心也,胙留宫六日,岂有毒而久不变者乎?”骊姬从屏后急呼曰:“原款辅导无状,何不速杀之?”献公使力士以铜锤击破其脑而死,群臣皆暗暗流涕。梁五、东关五谓优施曰:“重耳、夷吾与太子一体也,太子虽死,二公子尚在,我窃忧之。”优施言于骊姬,使引二公子。骊姬夜半复泣诉献公曰:“妾闻重耳、夷吾,实同申生之谋,申生之死,二公子归罪于妾,终日治兵,欲袭晋而杀妾,以图大事,君不可不察。”献公意犹未信,蚤朝,近臣报:“蒲、屈二公子来觐,已至关闻太子之变,即时俱回辕去矣。”献公曰:“不辞而去,必同谋也。”乃遣寺人勃鞮率师往蒲,擒拿公子重耳;贾华率师往屈,擒拿公子夷吾。狐突唤其次子狐偃至前,谓曰:“重耳骈胁重瞳,状貌伟异,又素贤明,他日必能成事,且太子既死,次当及之,汝可速往蒲,助之出奔,与汝兄毛同心辅佐,以图后举。”狐偃遵命,星夜奔蒲城来投重耳。重耳大惊,与狐毛、狐偃方商议出奔之事,勃鞮车马已到,蒲人欲闭门拒守,重耳曰:“君命不可抗也。”勃鞮攻入蒲城,围重耳之宅,重耳与毛偃趋后园,勃鞮挺剑逐之,毛偃先逾墙出,推墙以招重耳,勃鞮执重耳衣袂,剑起袂绝,重耳得脱去,勃鞮收袂回报。三人遂出奔翟国,翟君先梦苍龙蟠于城上,见晋公子来到,欣然纳之。须臾,城下有小车数乘,相继而至,叫开城甚急。重耳疑是追兵,便教城上放箭,城下大叫曰:“我等非追兵,乃晋臣愿追随公子者!”重耳登城观看,认得为首一人,姓赵,名衰,字子余,乃大夫赵威之弟,仕晋朝为大夫。重耳曰:“子余到此,孤无虑矣。”即命开门放入,余人乃胥臣、魏犨、狐射姑、颠颉、介子推、先轸,皆知名之士。其他愿执鞭负橐,奔走效劳,又有壶叔等数十人。重耳大惊曰:“公等在朝,何以至此?”赵衰等齐声曰:“主上失德,宠妖姬,杀世子,晋国旦晚必有大乱,素知公子宽仁下士,所以愿从出亡。”翟君教开门放入,众人进见。重耳泣曰:“诸君子能协心相辅,如肉傅骨,生死不敢忘德。”魏犨攘臂前曰:“公子居蒲数年,蒲人咸乐为公子死,若借助于狄,以用蒲人之众,杀入绛城,朝中积愤已深,必有起为内应者,因以除君侧之恶,安社稷而抚民人,岂不胜于流离道途为逋客哉?”重耳曰:“子言虽壮,然震惊君父,非亡人所敢出也。”魏犨乃一勇之夫,见重耳不从,遂咬牙切齿,以足顿地曰:“公子畏骊姬辈如猛虎蛇蝎,何日能成大事乎?”狐偃谓犨曰:“公子非畏骊姬,畏名义耳。”犨乃不言。昔人有古风一篇,单道重耳从亡诸臣之盛: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山西诸彦争相从,吞云吐雨星罗胸。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颠颉昂藏独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子推介节谁与俦,百炼坚金任磨砺。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齐楚。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古来真主百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梧桐种就鸾凤集,何问朝中菀共枯?重耳自幼谦恭下士,自十七岁时,已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狐射姑,凡朝野知名之士,无不纳交,故虽出亡,患难之际,豪杰愿从者甚众。惟大夫郤芮与吕饴甥腹心之契,虢射是夷吾之母舅,三人独奔屈以就夷吾。相见之间,告以“贾华之兵,旦暮且至”。夷吾即令敛兵为城守计。贾华原无必获夷吾之意,及兵到故缓其围,使人阴告夷吾曰:“公子宜速去,不然晋兵继至,不可当也。”夷吾谓郤芮曰:“重耳在翟,今奔翟何如?”郤芮曰:“君固言二公子同谋,以是为讨。今异出而同走,骊姬有辞矣,晋兵且至翟。不如之梁,梁与秦近,秦方强盛,且婚姻之国,君百岁后,可借其力以图归也。”夷吾乃奔梁国。贾华佯追之不及,以逃奔复命。献公大怒曰:“二子不获其一,何以用兵?”叱左右欲缚贾华斩之。丕郑父奏曰:“君前使人筑二城,使得聚兵为备,非贾华之罪也。”梁五亦奏曰:“夷吾庸才无足虚。重耳有贤名,多士从之,朝堂为之一空,且翟吾世仇,不伐翟除重耳,后必为患。”献公乃赦贾华,使召勃鞮。鞮闻贾华几不免,乃自请率军伐翟,献公许之。勃鞮兵至翟城,翟君亦盛陈兵于采桑,相守二月余。丕郑父进曰:“父子无绝恩之理。二公子罪恶未彰,既已出奔,而必追杀之,得无已甚乎?且翟未可必胜,徒老我师,为邻国笑。”献公意稍转,即召勃鞮还师。献公疑群公子多重耳、夷吾之党,异日必为奚齐之梗,乃下令尽逐群公子,晋之公族无敢留者。于是立奚齐为世子,百官自“二五“及荀息之外,无不人人扼腕,多有称疾告老者。时周襄王之元年,晋献公之二十六年也。是秋九月,献公奔赴葵邱之会不果,于中途得疾,至国还宫。骊姬坐于足,泣曰:“君遭骨肉之衅,尽逐公族,而立妾之子,一旦设有不讳,我妇人也,奚齐年又幼,倘群公子挟外援以求入,妾母子所靠何人?”献公曰:“夫人勿忧。太傅荀息,忠臣也,忠不二心,孤当以幼君托之。”于是召荀息至于榻前,问曰:“寡人闻,‘士之立身,忠信为本’。何以谓之忠信?”荀息对曰:“尽心事主曰忠,死不食言曰信。”献公曰:“寡人欲以弱孤累大夫,大夫其许我乎?”荀息稽首对曰:“敢不竭死力?”献公不觉堕泪,骊姬哭声闻幕外。数日,献公薨。骊姬抱奚齐以授荀息,时年才十一岁,荀息遵遗命,奉奚齐主丧,百官俱就位哭泣。骊姬亦以遗命,拜荀息为上卿,梁五、东关五加左右司马,敛兵巡行国中,以备非常。国中大小事体,俱关白荀息而后行。以明年为新君元年,告讣诸侯。毕竟奚齐能得几日为君?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七回 骊姬巧计杀申生 献公临终嘱荀息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一篇文言文小说,下面为你将其翻译为现代汉语:
话说晋献公吞并了虞、虢两个国家后,大臣们都来祝贺,只有骊姬心里不高兴。她原本打算派太子申生去讨伐虢国,结果被里克代替出征,还一举成功了,一时间找不到借口对付申生。于是她又和优施商量,说:“里克是申生的同党,功劳大、地位高,我没办法对付他,怎么办呢?”优施说:“荀息用一块玉璧和一匹马就灭掉了虞、虢两国,他的智谋在里克之上,功劳也不在里克之下。要是请荀息做奚齐、卓子的老师,那对付里克就绰绰有余了。”骊姬向献公请求,献公便让荀息教导奚齐、卓子。
骊姬又对优施说:“荀息已经加入我们这边了,可里克在朝廷里,肯定会破坏我们的计划,用什么办法能把他除掉呢?里克一除掉,申生就好对付了。”优施说:“里克这个人,外表强硬但内心顾虑很多。如果用利害关系打动他,他肯定会摇摆不定,然后就可以把他争取过来为我们所用。里克喜欢喝酒,夫人能为我准备一顿丰盛的羊肉宴,我趁陪他喝酒的时候用话试探他。他要是加入我们,那是夫人的福气;就算他不加入,我是个优人,不过是和他开开玩笑,又有什么罪呢?”骊姬说:“好。”于是替优施准备了酒席。
优施事先向里克请求说:“大夫在虞、虢两国之间奔波,非常辛苦。我想敬您一杯酒,找个空闲时间请大夫乐一乐,怎么样?”里克答应了。优施就带着酒到里克家,里克和他的妻子孟氏都坐在西边当客人。优施拜了两拜后敬酒,然后陪在旁边喝酒,两人调笑得很融洽。酒喝到一半时,优施起身跳舞祝寿,接着对孟氏说:“主人赏我酒喝,我有一首新歌,唱给主人听。”孟氏用犀牛角做的酒杯倒酒赐给优施,又拿羊脾给他吃,问道:“新歌叫什么名字?”优施回答说:“叫《暇豫》,大夫懂得这个道理来侍奉君主,就可以保住富贵了。”于是他提高嗓子唱起来。歌词是:“悠闲自在要警惕啊,还不如那乌鸦机灵。大家都聚集在茂盛的树上啊,你却独自守着枯树。茂盛的树木多么繁荣啊,枯树却会招来斧头。斧头就要来了啊,你这枯树可怎么办!”
唱完后,里克笑着问:“什么是茂盛的树?什么是枯树?”优施说:“用人来打比方,母亲是夫人,儿子将来会成为国君,根基深厚、枝叶繁茂,众鸟都来依托,这就是茂盛的树!要是母亲死了,儿子又遭到诽谤,灾祸就要降临,树的根基动摇、叶子掉落,鸟儿没有地方栖息,这就是枯树了。”说完,优施就出门了。
里克心里很不痛快,立刻让人撤掉酒席,起身直接走进书房,独自在庭院里走来走去,转了很久。这天晚上他没吃晚饭,点着灯上床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左思右想:“优施在宫内宫外都受宠,能自由出入宫廷,今天唱的歌,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唱的,他话还没说完,等天亮了我再问问他。”熬到半夜,他心里急得忍不住了,就吩咐手下人:“悄悄把优施叫来问话。”优施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穿戴整齐,跟着来人直接到了里克的卧室。里克招呼优施坐在床边,用手摸着他的膝盖,问道:“刚才你说的‘茂盛的树和枯树’的说法,我大概明白了,是不是说的曲沃太子申生啊?你肯定听到了什么,能详细地跟我说,不要隐瞒。”优施回答说:“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因为大夫你是太子申生的老师,而且我不敢直说,怕你责怪我。”里克说:“你让我提前想办法避免灾祸,这是你爱护我,我怎么会责怪你呢?”优施就低下头在枕边小声说:“国君已经答应夫人,要杀掉太子立奚齐为君,这已经是定好的计划了。”里克问:“还能阻止吗?”优施回答说:“夫人得到国君的宠爱,这你是知道的;中大夫荀息得到国君的信任,这你也是知道的。夫人在宫内做主,中大夫在宫外办事。就算想阻止,能行吗?”里克说:“跟着国君杀太子,我不忍心;辅佐太子对抗国君,我又没这个能力。我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参与,可以脱身吗?”优施说:“可以。”
优施走后,里克坐着等到天亮,拿出以前记录占卜的竹简来看,屈指一算正好是十年。他感叹说:“占卜的道理,怎么这么灵验啊!”于是他到大夫丕郑父家里,让身边的人都退下,然后告诉他说:“史苏、卜偃的话,今天应验了!”丕郑父问:“你听到什么消息了?”里克说:“昨晚优施告诉我说:‘国君要杀太子立奚齐。’”丕郑父问:“你怎么回答他的?”里克说:“我告诉他我保持中立。”丕郑父说:“你这么说,就像看到火还往上面添柴一样。为你考虑,你应该假装不相信。他们见你不相信,肯定会有所顾忌,从而延缓他们的计划。你就多结交太子的党羽,巩固太子的地位,然后找机会进言,改变国君的想法,成败还不一定呢。现在你说‘中立’,那太子就孤立了,灾祸马上就要来了。”里克跺脚说:“可惜啊,没早点和你商量。”
里克告别后上车,假装从车上摔下来。第二天就说脚受伤了不能上朝。有位史官写诗说:“准备羊肉宴让优人跳舞,一首歌断送了太子的前程。可笑大臣没有远见,还想用中立来帮别人操刀。”
优施回去告诉骊姬,骊姬非常高兴。于是晚上她对献公说:“太子长期住在曲沃,您为什么不把他召回来呢?就说我想见太子,我借此对太子表示恩德,希望能免去以后的麻烦,怎么样?”献公果然照她的话说,把申生召了回来。申生接到命令就来了,先去见献公,拜了两拜问安,行完礼后,进宫拜见骊姬,骊姬设宴招待他,两人交谈得很愉快。第二天,申生进宫感谢骊姬的宴请,骊姬又留他吃饭。
这天晚上,骊姬又向献公流着泪说:“我想挽回太子的心,所以把他召来以礼相待,没想到太子更加无礼了。”献公问:“怎么回事?”骊姬说:“我留太子吃午饭,他要酒喝,喝到半醉的时候,开玩笑对我说:‘我父亲老了,他的女人该怎么办呢?’我生气了没理他,太子又说:‘以前我祖父老了,就把我祖母姜氏给了我父亲,现在我父亲老了,肯定也会有所遗留,不是给你还能给谁呢?’还想上前拉我的手,我躲开了才没事。您要是不相信,我试着和太子一起到园林里游玩,您在高台上看着,肯定能看到。”献公说:“好。”
到了第二天,骊姬召申生一起到园林里游玩,她事先在头发上涂了蜂蜜,蜜蜂和蝴蝶纷纷都落在她的鬓角上。骊姬说:“太子能帮我赶走这些蜂蝶吗?”申生就从后面用袖子赶蜂蝶。献公远远看见,以为申生真的在调戏骊姬,心里非常生气,马上就要抓住申生杀掉。骊姬跪着说:“我把他召来却杀了他,这就成了我杀太子了。而且宫廷里的暧昧事,外人还不知道,暂且忍一忍吧。”献公就让申生回曲沃,然后派人暗中搜集他的罪过。
过了几天,献公到翟桓去打猎。骊姬和优施商量后,派人对太子说:“国君梦见齐姜(申生的母亲)哭诉:‘我饿得难受,没有吃的。’你一定要赶快祭祀她。”齐姜在曲沃有另外的祠堂,申生就设祭,祭祀完齐姜后,派人把祭肉送给献公。献公还没回来,祭肉就留在了宫里。六天后,献公回宫。骊姬在酒里下了毒,在肉上抹了毒药,然后献给献公说:“我梦见齐姜饿得受不了,因为您出去了,我就告诉太子让他祭祀,现在把祭肉送来了,等您很久了。”献公拿起酒杯,想尝尝酒,骊姬跪着拦住他说:“从外面来的酒食,不能不试试。”献公说:“对。”于是把酒洒在地上,地面马上鼓起一个包。又唤来狗,拿一块肉扔给它,狗吃了肉马上就死了。骊姬假装不相信,又唤来小内侍,让他尝酒肉。小内侍不肯,强迫他吃,刚一入口,七窍流血也死了。
骊姬假装非常吃惊,快步走下堂大喊道:“天啊!天啊!这国家本来就是太子的国家。您老了,难道连早晚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太子就一定要弑君吗!”说完,眼泪直流,又跪在献公面前,哽咽着说:“太子之所以设这个计谋,只是因为我和儿子的缘故。希望您把这酒肉赐给我,我宁愿代替您死,让太子称心如意!”说完就拿起酒要喝。献公夺过酒杯把酒倒掉,气得说不出话来。骊姬哭倒在地上,恨恨地说:“太子真狠心啊!连自己的父亲都想杀,何况别人呢?当初您想废了他,我坚决不同意。后来在园林里他调戏我,您又想杀他,我还尽力劝阻。现在他差点害了您,我真是误了您啊!”
献公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用手扶着骊姬说:“你起来!我马上把这件事公布给大臣们,杀掉这个逆子。”当时就出了朝堂,召集各位大夫商议事情。只有狐突长期闭门不出,里克说脚有病,丕郑父借口有事外出没到。其余的人都聚集在朝堂。献公把申生的谋反之事告诉大臣们。大臣们知道献公早就有这个想法,都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说话。东关五上前说:“太子无道,我请求为您去讨伐他。”献公就派东关五为将领,梁五为副将,率领二百辆战车去讨伐曲沃。嘱咐他们说:“太子多次带兵,善于指挥士兵,你们要小心。”
狐突虽然闭门不出,但时刻派人打听朝廷的事情,听说“二五”(东关五和梁五)整顿军队,心里知道肯定是去曲沃,急忙派人秘密报告太子申生。申生把这件事告诉太傅杜原款。杜原款说:“祭肉在宫里留了六天,很明显是宫里人下的毒。你一定要把情况说清楚,大臣们难道没有明白事理的人吗,不要束手待毙啊。”申生说:“国君没有骊姬,就睡不安稳、吃不饱饭。我自己辩解如果说不清楚,就是增加罪过。就算侥幸说清楚了,国君护着骊姬,未必会加罪于她,又会伤了国君的心。不如我死了算了。”杜原款说:“那暂且到别的国家去,等以后再想办法怎么样?”申生说:“国君不明白我无罪,还派兵讨伐我,我背着弑父的罪名出去,人们会把我当成恶鸟的!如果出去后把罪过归到国君身上,这是憎恶国君。而且宣扬国君父亲的恶行,一定会被诸侯们嘲笑。在国内被父母困扰,在国外被诸侯轻视,这是双重困境。抛弃国君逃避罪责,这是怕死。我听说:‘仁人不会憎恶国君,智者不会陷入双重困境,勇者不会逃避死亡’。”于是写信回复狐突说:“申生有罪,不敢吝惜生命。虽然国君老了,儿子还小,国家有很多困难,您努力辅佐国家,申生虽然死了,也会非常感激您的。”于是向北拜了两拜,上吊自杀了。
申生死后的第二天,东关五的军队到了,知道申生已经死了,就抓住杜原款把他囚禁起来,向献公报告说:“世子知道自己罪不可逃,就先自杀了。”献公让杜原款证明太子的罪行,杜原款大声喊道:“天啊,冤枉啊。我之所以不自杀而被俘虏,正是想说明太子的心迹啊,祭肉在宫里留了六天,哪有毒放了这么久还不变的呢?”骊姬在屏风后面急忙喊道:“杜原款教导太子没有尽到责任,为什么不赶快杀了他?”献公让力士用铜锤打破他的脑袋把他杀了,大臣们都暗暗流泪。
梁五、东关五对优施说:“重耳、夷吾和太子是一体的,太子虽然死了,这两个公子还在,我私下里很担心。”优施告诉骊姬,让她陷害这两个公子。骊姬半夜又哭着对献公说:“我听说重耳、夷吾其实和申生是同谋,申生死了,这两个公子把罪过归到我身上,整天整顿军队,想袭击晋国杀了我,图谋大事,您不能不查啊。”献公心里还不太相信。第二天早朝,近臣报告:“蒲城、屈城的两个公子来朝见,已经到了关口,听说太子的变故,马上都掉头回去了。”献公说:“不告辞就走,肯定是同谋。”于是派寺人勃鞮率领军队去蒲城,捉拿公子重耳;派贾华率领军队去屈城,捉拿公子夷吾。
狐突把他的二儿子狐偃叫到面前,对他说:“重耳肋骨相连、眼睛有两个瞳仁,相貌不凡,又一向贤明,以后肯定能成就大事。而且太子死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了,你赶快去蒲城,帮他出逃,和你哥哥狐毛一起忠心辅佐他,为以后做打算。”狐偃听从命令,连夜赶到蒲城投奔重耳。重耳非常吃惊,正和狐毛、狐偃商量出逃的事情,勃鞮的车马就到了。蒲城人想关闭城门坚守,重耳说:“国君的命令不能违抗。”勃鞮攻入蒲城,包围了重耳的住宅,重耳和狐毛、狐偃跑到后园,勃鞮拿着剑追赶他们,狐偃先翻过墙出去,推倒墙接应重耳,勃鞮抓住重耳的衣袖,剑一挥衣袖断了,重耳得以逃脱,勃鞮拿着衣袖回去复命。
重耳、狐毛、狐偃三人于是逃到翟国。翟国国君先前梦见苍龙盘绕在城墙上,看到晋国公子来了,很高兴地收留了他们。不一会儿,城下有几辆小车相继而来,急切地叫开城门。重耳怀疑是追兵,就叫城上的人放箭。城下的人大叫道:“我们不是追兵,是晋国的大臣,愿意追随公子!”重耳登上城墙观看,认出为首的一个人姓赵,名衰,字子余,是大夫赵威的弟弟,在晋国朝廷做大夫。重耳说:“子余来了,我不用担心了。”马上命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其余的人还有胥臣、魏犨、狐射姑、颠颉、介子推、先轸,都是有名的人士。其他愿意为重耳执鞭牵马、奔走效劳的,还有壶叔等几十人。
重耳非常吃惊地问:“你们在朝廷里,为什么到这里来了?”赵衰等人齐声说:“国君失德,宠爱妖姬,杀了太子,晋国早晚一定会大乱。我们一向知道公子宽厚仁爱、礼贤下士,所以愿意跟您一起流亡。”翟国国君让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众人进见重耳。重耳流着泪说:“各位君子能齐心协力辅佐我,就像肉附着在骨头上一样,我生死都不敢忘记你们的恩德。”魏犨挽起袖子上前说:“公子在蒲城住了几年,蒲城人都愿意为公子去死。如果借助狄国的力量,率领蒲城的百姓,杀进绛城,朝廷里积压的怨恨已经很深了,肯定会有人起来做内应,趁机除掉国君身边的坏人,安定国家、安抚百姓,难道不比流亡在道路上做个逃亡的客人强吗?”重耳说:“你说得虽然有气势,但这样会惊动国君父亲,这不是流亡的人敢做的。”魏犨是个有勇无谋的人,见重耳不听他的,就咬牙切齿,用脚跺地说:“公子怕骊姬这些人就像怕猛虎蛇蝎一样,什么时候能成就大事呢?”狐偃对魏犨说:“公子不是怕骊姬,是怕违背道义。”魏犨这才不说话了。
从前有人写了一首古风,专门说重耳流亡时追随他的大臣很多:“蒲城公子遭遇谗言变故,车马向西飞奔如闪电。挑着行囊、拿着宝剑的人纷纷追随,英雄都是山西的才俊。山西的才俊争相追随,他们胸中像藏着风云。文臣是支撑天柱的高手,武将像跨海的长虹一样雄伟。君不见,赵成子(赵衰),他的温和像冬日的阳光照进人心里?又不见,司空季(胥臣),精通六韬三略很有谋略。狐偃、狐毛是重耳的亲信和亲人,出奇制胜像车轮一样灵活。魏犨像矫捷的猛虎,贾佗力气大得能举起千钧。颠颉昂首独行有自己的意志,先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