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二十二回 公子友兩定魯君 齊皇子獨對委蛇

話說公子慶父字仲,魯莊公之庶兄,其同母弟名牙字叔,則莊公之庶弟。莊公之同母弟曰公子友,因手掌中生成一“友”字文,遂以爲名,字季,謂之季友。雖則兄弟三人同爲大夫,一來嫡庶之分,二來惟季友最賢,所以莊公獨親信季友。莊公即位之三年,曾遊郎臺,於臺上窺見黨氏之子孟任,容色殊麗,使內侍召之,孟任不從,莊公曰:“苟從我,當立汝爲夫人也。”孟任請立盟誓,莊公許之,孟任遂割臂血誓神,與莊公同宿於臺上,遂載回宮。歲餘生下一子,名般。莊公欲立孟任爲夫人,請命於母文姜,文姜不許,必欲其子與母家聯姻,遂定下襄公始生之女爲婚,只因姜氏年幼,直待二十歲上,方纔娶歸,所以孟任雖未立爲夫人,那二十餘年,卻也權主六宮之政。比及姜氏入魯爲夫人,孟任已病廢不能起,未幾卒,以妾禮葬之。姜氏久而無子,其娣叔姜從嫁,生一子曰啓。先有妾風氏,乃須句子之女,生一子名申。風氏將申託於季友,謀立爲嗣。季友曰:“子般年長。”乃止。姜氏雖爲夫人,莊公念是殺父仇家,外雖禮貌,心中不甚寵愛。公子慶父生得魁偉軒昂,姜氏看上了他,陰使內侍往來通語,遂與慶父私通,情好甚密,因與叔牙爲一黨,相約異日共扶慶父爲君,叔牙爲相。髯翁有詩云:淫風鄭衛只尋常,更有齊風不可當。堪笑魯邦偏締好,文姜之後有哀姜。莊公三十一年,一冬無雨,欲行雩祭祈禱。先一日,演樂於大夫梁氏之庭。梁氏有女,色甚美,公子般悅之,陰與往來,亦有約爲夫人之誓。是日,梁女梯牆而觀演樂,圉人犖在牆外窺見梁女姿色,立於牆下,故作歌以挑之,歌曰:桃之夭夭兮,凌冬而益芳。中心如結兮,不能逾牆。願同翼羽兮,化爲鴛鴦。公子般亦在梁氏觀雩,聞歌聲出看,見圉人犖大怒,命左右擒下,鞭之三百,血流滿地,犖再三哀求,乃釋之。公子般訴之於莊公,莊公曰:“犖無禮,便當殺之,不可鞭也,犖之勇捷,天下無比,鞭之,必懷恨於汝矣。”原來圉人犖有名絕力,曾登稷門城樓,飛身而下,及地,復踊身一躍,遂手攀樓屋之角,以手撼之,樓俱震動。莊公勸殺犖,亦畏其勇故也。子般曰:“彼匹夫耳,何慮焉?”圉人犖果恨子般,遂投慶父門下。次年秋,莊公疾篤,心疑慶父,故意先召叔牙,問以身後之事,叔牙果盛稱慶父之才:“若主魯國,社稷有賴。況一生一及,魯之常也。”莊公不應。叔牙出,復召季友問之。季友對曰:“君與孟任有盟矣,既降其母,可復廢其子乎?”莊公曰:“叔牙勸寡人立慶父何如?”季友曰:“慶父殘忍無親,非人君之器。叔牙私於其兄,不可聽之,臣當以死奉般。”莊公點首,遂不能言。季友出宮,急命內侍傳莊公口語,使叔牙待於大夫鍼季之家,即有君命來到。叔牙果往鍼氏,季友乃封鴆酒一瓶,使鍼季毒死叔牙,復手書致牙曰:“君有命,賜公子死,公子飲此而死,子孫世不失其位,不然,族且滅矣!”叔牙猶不肯服,鍼氏執耳灌之,須臾,九竅流血而死。史官有詩論鴆牙之事,曰:周公誅管安周室,季友牙酖靖魯邦。爲國滅親真大義,六朝底事忍相戕。是夕,莊公薨,季友奉公子般主喪,諭國人以明年改元,各國遣吊,自不必說。至冬十月,子般念外家黨氏之恩,聞外祖黨臣病死,往臨其喪。慶父密召圉人犖謂曰:“汝不記鞭背之恨乎?夫蛟龍離水,匹夫可制,汝何不報之於黨氏?吾爲汝主。”犖曰:“苟公子相助,敢不如命!”乃懷利刃,夤夜奔黨大夫家。時已三更,逾牆而入,伏於舍外。至天明時,小內侍啓門取水,圉人犖突入寢室。子般方下牀穿履,驚問曰:“汝何至此?”犖曰:“來報去年鞭背之恨耳!”子般急取牀頭劍劈之,傷額破腦,犖左手格劍,右手握刃刺般,中脅而死,內侍驚報黨氏,黨氏家衆操兵齊來攻犖,犖因腦破不能戰,被衆人亂斫爲泥。季友聞子般之變,知是慶父所爲,恐及於禍,乃出奔陳國以避難。慶父佯爲不知,歸罪於圉人犖,滅其家,以解說於國人。夫人姜氏欲遂立慶父,慶父曰:“二公子猶在,不盡殺絕,未可代也。”姜氏曰:“當立申乎?”慶父曰:“申年長難制,不如立啓。”乃爲子般發喪,假訃告爲名,親至齊國,告以子般之變,納賄於豎貂,立子啓爲君,時年八歲,是爲閔公。閔公乃叔姜之子,叔姜是夫人姜氏之娣也。閔公爲齊桓公外甥,閔公內畏哀姜,外畏慶父,欲借外家爲重,故使人訂齊桓公,會於落姑之地。閔公牽桓公之衣,密訴以慶父內亂之事,垂淚不止。桓公曰:“今者魯大夫誰最賢?”閔公曰:“惟季友最賢,今避難於陳國。”桓公曰:“何不召而復之?”閔公曰:“恐慶父見疑。”桓公曰:“但出寡人之意,誰敢違者?”乃使人以桓公之命,召季友于陳,閔公次於郎地,候季友至郎,並載歸國,立季友爲相,託言齊侯所命,不敢不從,時周惠王之六年,魯閔公之元年也。是冬,齊侯復恐魯之君臣不安其位,使大夫仲孫湫來候問,且窺慶父之動靜。閔公見了仲孫湫,流涕不能成語;後見公子申,與之談論魯事,甚有條理,仲孫曰:“此治國之器也!”囑季友善視之,因勸季友早除慶父,季友伸一掌示之,仲孫已悟孤掌難鳴之意,曰:“湫當言於吾君,倘有緩急,不敢坐視。”慶父以重賂來見仲孫,仲孫曰:“苟公子能忠於社稷,寡君亦受其賜,豈惟湫乎?”固辭不受。慶父悚懼而退。孫辭閔公歸,謂桓公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也!”桓公曰:“寡人以兵去之,何如?”仲孫曰:“慶父兇惡未彰,討之無名,臣觀其志,不安於爲下,必復有變,乘其變而誅之,此霸王之業也。”桓公曰:“善。”閔公二年,慶父謀篡益急,只爲閔公是齊侯外甥,又且季友忠心相輔,不敢輕動。忽一日,閽人報:“大夫卜齒奇相訪。”慶父迎進書房,見卜齒奇怒氣勃勃,問其來意,卜齒奇訴曰:“我有田與太傅慎不害田莊相近,被慎不害用強奪去,我去告訴主公,主公偏護師傅,反勸我讓他,以此不甘,特來投公子,求於主公前一言。”慶父屏去從人,謂卜齒奇曰:“主公年幼無知,雖言不聽,子若能行大事,我爲子殺慎不害何如?”卜齒奇曰:“季友在,懼不免。”慶父曰:“主公有童心,嘗夜出武闈,遊行街市,子伏人於武闈,候其出而刺之,但云盜賊,誰能知者。吾以國母之命,代立爲君,逐季友如反掌耳。”卜齒奇許諾,乃求勇士,得秋亞,授以利匕首,使伏武闈。閔公果夜出,秋亞突起,刺殺閔公。左右驚呼,擒住秋亞,卜齒奇領家甲至奪去,慶父殺慎不害於家。季友聞變,夜叩公子申之門,蹴之起,告以慶父之亂,兩人同奔邾國避難。髯翁有詩云:子般遭弒閔公戕,操刃當時誰主張?魯亂盡由宮閫起,娶妻何必定齊姜!卻說國人素服季友,聞魯侯被殺,相國出奔,舉國若狂,皆怨卜齒奇而恨慶父,是日國中罷市。一聚千人,先圍卜齒奇之家,滿門遭戮,將攻慶父,聚者益衆,慶父知人心不附,欲謀出奔,想起齊侯曾藉莒力以復國,齊、莒有恩,可因莒以自解於齊。況文姜原有莒醫一脈交情;今夫人姜氏,即文姜之侄女,有此因緣,凡事可託。遂微服扮作商人,載了貨賂滿車,出奔莒國。夫人姜氏聞慶父奔莒,安身不牢,亦想至莒國躲避。左右曰:“夫人以仲故得罪國人,今復聚一國,誰能容之?季友在邾,衆所與也,夫人不如適邾,以乞憐於季。”乃奔邾國求見季友。,季友拒之弗見,季友聞慶父。姜氏俱出,遂將公子申歸魯,一面使人告難於齊。齊桓公謂仲孫湫曰:“今魯國無君,取之如何?”仲孫湫曰:“魯,秉禮之國,雖遭弒亂,一時之變,人心未忘周公,不可取也。況公子申明習國事,季友有戡亂之才,必能安集衆庶,不如因而守之。”桓公曰:“諾。”乃命上卿高傒,率南陽甲士三千人。吩咐高傒相機而動:“公子申果堪主社稷,即當扶立爲君,以修鄰好。不然,便可併兼其地。”高傒領命而行,來至魯國,恰好公子申、季友亦到。高傒見公子申相貌端莊,議論條理,心中十分敬重,遂與季友定計,擁立公子申爲君,是爲僖公。使甲士幫助魯人,築鹿門之城,以防邾、莒之變。季友使公子奚斯,隨高傒至齊,謝齊侯定國之功,一面使人如莒,要假手莒人以戮慶父,啖以重賂。卻說慶父奔莒之時,載有魯國寶器,因莒醫以獻於莒子。莒子納之,至是復貪魯重賂,使人謂慶父曰:“莒國褊小,懼以公子爲兵端,請公子改適他國。”慶父猶未行,莒子下令逐之。慶父思豎貂曾受賂相好,乃自邾如齊,齊疆吏素知慶父之惡,不敢擅納,乃寓居於汶水之上。恰好公子奚斯謝齊事畢,還至汶水,與慶父相見,欲載之歸國。慶父曰:“季友必不見容,子魚能爲我代言,乞念先君一脈,願留性命,長爲匹夫,死且不朽!”奚斯至魯覆命,遂致慶父之言,僖公欲許之。季友曰:“使弒君者不誅,何以戒後?”因私謂奚斯曰:“慶父若自裁,尚可爲立後,不絕世祀也。”奚斯領命,再往汶上,欲告慶父,而難於啓齒,乃於門外號啕大哭。慶父聞其聲,知是奚斯,乃嘆曰:“子魚不入見而哭甚哀,吾不免矣。”乃解帶自縊於樹而死。奚斯乃入而殮之,還報僖公。僖公嘆息不已,忽報:“莒子遣其弟嬴拿,領兵臨境,聞慶父已死,特索謝賂。”季友曰:“莒人未嘗擒送慶父,安得居功?”乃自請率師迎敵,僖公解所佩寶刀相贈,謂曰:“此刀名曰‘孟勞’,長不滿尺,鋒利無比,叔父寶之。”季友懸於腰胯之間,謝恩而出。行至酈地,莒公子嬴拿列陣以待。季友曰:“魯新立君,國事未定,若戰而不勝,人心動搖矣,莒拿貪而無謀,吾當以計取之。”乃出陣前,請嬴拿面話,因謂之曰:“我二人不相悅,士卒何罪。聞公子多力善搏,友請各釋器械,與公子徒手賭一雌雄,何如?”嬴拿曰:“甚善。”兩下約退軍士,就於戰場放對,一來一往,各無破綻,約鬥五十餘合,季友之子行父,時年八歲,友甚愛之,俱至軍中。時在旁觀鬥,見父親不能取勝,連呼:“‘孟勞’何在?”季友忽然醒悟,故意賣個破綻,讓嬴拿趕入一步,季友略一轉身,於腰間拔出“孟勞”,回手一揮,連眉帶額削去天靈蓋半邊,刃無血痕,真寶刀也!莒軍見主將劈倒,不待交鋒各自逃命,季友全勝,唱凱還朝。僖公親自迎之於郊,立爲上相,賜費邑爲之采地,季友奏曰:“臣與慶父、叔牙並是桓公之孫,臣以社稷之故,酖叔牙,縊慶父,大義滅親,誠非得已,今二子俱絕後,而臣獨叨榮爵,受大邑,臣何顏見桓公於地下?”僖公曰:“二子造逆,封之得無非典?”季友曰:“二子有逆心,無逆形,且其死非有刀鋸之戮也,宜並建之,以明親親之誼。”僖公從之,乃以公孫敖繼慶父之後,是爲孟孫氏。慶父字仲,後人以字爲氏,本曰仲孫,因諱慶父之惡,改爲孟也。孟孫氏食採於成;以公孫茲繼叔牙之後,是爲叔孫氏,食採於郈。季友食採於費,加封以汶陽之田,是爲季孫氏。於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並執魯政,謂之“三桓”。是日,魯南門無故自崩,識者以爲高而忽傾,異日必有凌替之禍,兆已見矣。史官有詩云:手文徵異已褒功,孟叔如何亦並封?亂世天心偏助逆,三家宗裔是桓公。話說齊桓公知姜氏在邾,謂管仲曰:“魯桓、閔二公不得令終,皆以我姜之故,若不行討,魯人必以爲戒,姻好絕矣。”管仲曰:“女子既嫁從夫,得罪夫家,非外家所得討也,君欲討之,宜隱其事。”桓公曰:“善。”乃使豎貂往邾,送姜氏歸魯。姜氏行至夷,宿館舍,豎貂告姜氏曰:“夫人與弒二君,齊、魯莫不聞之,夫人即歸,何面目見太廟乎?不如自裁,猶可自蓋也。”姜氏聞之,閉門哭泣,至半夜寂然,豎貂啓門視之,已自縊死矣,豎貂告夷宰。使治殯事,飛報僖公。僖公迎其喪以歸,葬之成禮,曰:“母子之情,不可絕也。”諡之曰哀,故曰哀姜。後八年,僖公以莊公無配,仍袝哀姜於太廟,此乃過厚之處。卻說齊桓公自救燕定魯以後,威名愈振,諸侯悅服。桓公益信任管仲,專事飲獵爲樂。一日,獵於大澤之陂,豎貂爲御,車馳馬驟,較射方歡,桓公忽然停目而視,半晌無言,若有懼容。豎貂問曰:“君瞪目何所視也?”桓公曰:“寡人適見一鬼物。其狀甚怪而可畏。良久忽滅。殆不祥乎?”豎貂曰:“鬼陰物。安敢晝見?”桓公曰:“先君田姑棼而見大豕。是亦晝也。汝爲我亟召仲父!”豎貂曰:“仲父非聖人。烏能悉知鬼神之事?”桓公曰:“仲父能識‘俞兒’,何謂非聖?”豎貂曰:“君前者先言俞兒之狀。仲父因逢君之意,飾美說以勸君之行也,君今但言見鬼。勿泄其狀。如仲父言與君合。則仲父信聖不欺矣!”桓公曰:“諾!”乃趨駕歸。心懷疑懼。是夜遂大病如瘧。明日,管仲與諸大夫問疾。桓公召管仲,與之言見鬼:“寡人心中畏惡,不能出口。仲父試道其狀!”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詢之!”豎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管仲憂之。懸書於門:“如有能言公所見之鬼者。當贈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懸鶉而來,求見管仲。管仲揖而進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曰:“然!”其人曰:“君病見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見鬼於大澤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狀否?吾當與子共家!”其人曰:“請見君而言之!”管仲見桓公於寢室。桓公方累重裀而坐。使兩婦人摩背,兩婦人捶足。豎貂捧湯,立而候飲。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與之俱來。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見其荷笠懸鶉,心殊不喜。遽問曰:“仲父言識鬼者乃汝乎?”對曰:“公則自傷耳。鬼安能傷公?”桓公曰:“然則有鬼否?”對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桓公曰:“汝試言‘委蛇’之狀!”對曰:“夫‘委蛇’者,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爲物也,惡聞轟車之聲,聞則捧其首而立。此不輕見,見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囅然而笑,不覺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見也!”於是頓覺精神開爽,不知病之何往矣。桓公曰:“子何名?”對曰:“臣名皇子,齊西鄙之農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爲大夫。皇子固辭曰:“公尊王室,攘四夷,安中國,撫百姓,使臣常爲治世之民,不妨農務足矣,不願居官!”桓公曰:“高士也!”賜之粟帛,命有司復其家。復重賞管仲。豎貂曰:“仲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仲父安得受賞乎?”桓公曰:“寡人聞之:‘任獨者暗,任衆者明,微仲父,寡人固不得聞皇子之言也!”豎貂乃服。時周惠王十七年,狄人侵犯邢邦,又移兵伐衛,衛懿公使人如齊告急。諸大夫請救之,桓公曰:“伐戎之役,瘡痍未息。且俟來春,合諸侯往救可也!”其冬,衛大夫寧速至齊,言:“狄已破衛,殺衛懿公,今欲迎公子毀爲君。”齊侯大驚曰:“不早救衛,孤罪無辭矣!”不知狄如何破衛?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你提供的並非古詩詞,而是小說《東周列國志》中的一個章節,下面爲你將其大致翻譯爲現代漢語: 話說公子慶父字仲,是魯莊公的庶兄,他同母的弟弟叫牙,字叔,是莊公的庶弟。莊公同母的弟弟是公子友,因爲他手掌中天生有個“友”字紋路,所以就以此爲名,字季,被稱爲季友。雖然兄弟三人都是大夫,但一來有嫡庶之分,二來只有季友最爲賢能,所以莊公只親信季友。 莊公即位三年時,曾到郎臺遊玩,在臺上看到黨氏的女兒孟任,容貌非常美麗,便派內侍去叫她,孟任不肯從命。莊公說:“如果跟從我,我就立你爲夫人。”孟任要求立下盟誓,莊公答應了。孟任於是割破手臂,歃血向神靈起誓,然後和莊公在臺上同宿,之後被載回宮。過了一年多,生下一個兒子,名叫般。莊公想立孟任爲夫人,向母親文姜請示,文姜不答應,堅持要兒子和母家聯姻,於是定下襄公剛生的女兒爲婚,只因姜氏年幼,直到二十歲才娶回來。所以孟任雖然沒被立爲夫人,但那二十多年,也暫時掌管着六宮事務。等到姜氏到魯國成爲夫人時,孟任已經生病臥牀不起,不久就去世了,以妾的禮儀下葬。姜氏很久都沒有兒子,她的妹妹叔姜陪嫁過來,生了一個兒子叫啓。此前有個妾風氏,是須句子的女兒,生了一個兒子叫申。風氏把申託付給季友,謀劃立他爲繼承人。季友說:“子般年紀大。”此事就作罷了。姜氏雖然是夫人,但莊公念及她是殺父仇人的女兒,表面上雖有禮貌,但心中並不十分寵愛她。公子慶父生得身材魁梧、氣宇軒昂,姜氏看上了他,暗中派內侍往來傳話,於是和慶父私通,感情很好,他們和叔牙結成一黨,相約日後共同扶持慶父做國君,叔牙做相國。有位詩人寫道:鄭國和衛國的淫亂之風本就平常,齊國的淫風更難以抵擋。可笑魯國偏偏和齊國結親,文姜之後又有哀姜。 莊公三十一年,一冬沒有下雨,打算舉行雩祭來祈禱。前一天,在大夫梁氏的庭院裏演練音樂。梁氏有個女兒,長得很美,公子般喜歡她,暗中與她交往,也有約定讓她做夫人的誓言。這天,梁女爬梯子上牆頭觀看演練音樂,養馬的圉人犖在牆外看到梁女的姿色,站在牆下故意唱歌挑逗她,歌中唱道:桃花開得多麼嬌豔啊,到冬天更加芬芳。我的心像打了結啊,不能越過這牆。希望能和你比翼雙飛啊,化作一對鴛鴦。公子般也在梁氏家觀看雩祭演練,聽到歌聲出來查看,看見圉人犖後大怒,命令左右把他抓起來,鞭打了三百下,打得他血流滿地,圉人犖再三哀求,才被放了。公子般把這件事告訴莊公,莊公說:“犖太無禮了,應該殺了他,不該鞭打他。犖勇猛敏捷,天下無人能比,鞭打他,他一定會對你懷恨在心的。”原來圉人犖力氣極大,曾經登上稷門城樓,飛身跳下,落地後又縱身一躍,伸手攀住城樓的屋角,用手搖晃,城樓都震動了。莊公勸殺犖,也是害怕他的勇猛。子般說:“他不過是個匹夫,有什麼可擔心的?”圉人犖果然恨子般,就投靠了慶父門下。 第二年秋天,莊公病重,心裏懷疑慶父,故意先召見叔牙,問他自己死後的事情,叔牙果然極力稱讚慶父的才能,說:“如果他主持魯國,國家就有依靠了。況且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是魯國的慣例。”莊公沒有回應。叔牙出去後,莊公又召見季友詢問。季友回答說:“您和孟任有盟誓,既然已經尊崇了她,怎麼能再廢掉她的兒子呢?”莊公說:“叔牙勸我立慶父,怎麼樣?”季友說:“慶父殘忍無情,不是做國君的材料。叔牙偏愛他的哥哥,不能聽他的,我會以死侍奉般。”莊公點頭,隨後就不能說話了。季友出宮後,急忙命令內侍傳達莊公的口信,讓叔牙在大夫鍼季家等候,馬上就有君命到來。叔牙果然去了鍼家,季友封了一瓶毒酒,讓鍼季毒死叔牙,又親筆寫信給叔牙說:“國君有命令,賜公子死,公子喝了這酒死去,子孫世代不會失去爵位,不然,家族就要被滅掉了!”叔牙還不肯服毒,鍼氏抓住他的頭灌下去,不一會兒,他九竅流血而死。史官有詩評論毒殺叔牙這件事:周公誅殺管叔安定了周王室,季友毒殺叔牙使魯國安寧。爲了國家大義滅親真是偉大,六朝爲何忍心互相殘殺。 當晚,莊公去世,季友侍奉公子般主持喪事,告知國人明年改元,各國派人來弔唁,這就不必細說了。到了冬天十月,子般念及外家黨氏的恩情,聽說外祖父黨臣病死,就去參加喪禮。慶父祕密召見圉人犖說:“你不記得被鞭打後背的仇恨了嗎?蛟龍離開水,普通人都能制服它,你爲什麼不在黨氏家報仇呢?我會支持你的。”犖說:“如果公子相助,我怎敢不遵命!”於是他懷揣利刃,深夜跑到黨大夫家。當時已經三更,他翻牆進去,潛伏在屋外。到天亮時,小內侍開門取水,圉人犖突然衝進寢室。子般剛下牀穿鞋子,喫驚地問:“你爲什麼到這裏來?”犖說:“來報去年被鞭打後背的仇恨!”子般急忙拿牀頭的劍砍他,砍傷了他的額頭和腦袋,犖左手擋劍,右手握刀刺向子般,刺中他的肋骨,子般死去。內侍驚慌地報告黨氏,黨氏的家人拿着武器一起來攻擊犖,犖因爲腦袋受傷不能戰鬥,被衆人亂砍成泥。季友聽說子般遇害,知道是慶父乾的,擔心自己也會遭殃,就逃到陳國避難。慶父假裝不知道,把罪責推到圉人犖身上,滅了他的家族,以此向國人解釋。 夫人姜氏想馬上立慶父爲國君,慶父說:“兩個公子還在,不把他們都殺絕,還不能取代他們。”姜氏問:“應該立申嗎?”慶父說:“申年紀大了,難以控制,不如立啓。”於是爲子般發喪,以報喪爲名,親自到齊國,把子般遇害的事情告訴齊國,賄賂豎貂,立子啓爲君,當時啓八歲,就是閔公。閔公是叔姜的兒子,叔姜是夫人姜氏的妹妹。閔公是齊桓公的外甥,他對內害怕哀姜,對外害怕慶父,想借助外家的力量,所以派人約齊桓公在落姑見面。閔公拉着齊桓公的衣服,祕密訴說慶父在國內作亂的事情,淚流不止。齊桓公問:“現在魯國的大夫誰最賢能?”閔公說:“只有季友最賢能,現在在陳國避難。”齊桓公說:“爲什麼不把他召回來?”閔公說:“恐怕慶父會起疑心。”齊桓公說:“只要說是我的意思,誰敢違抗?”於是派人以齊桓公的命令,到陳國召季友,閔公在郎地等候,等季友到了郎地,一起乘車回國,立季友爲相國,說是齊侯的命令,不敢不聽從,當時是周惠王六年,魯閔公元年。 這年冬天,齊侯又擔心魯國的君臣不能安心在位,派大夫仲孫湫來問候,並且觀察慶父的動靜。閔公見到仲孫湫,淚流滿面說不出話;後來見到公子申,和他談論魯國的事情,公子申說得很有條理,仲孫說:“這是治理國家的人才啊!”囑咐季友好好對待他,還勸季友早點除掉慶父,季友伸出一隻手掌給他看,仲孫明白這是孤掌難鳴的意思,說:“我會跟我們國君說,如果有緊急情況,不會坐視不管。”慶父用重金來見仲孫,仲孫說:“如果公子能忠於國家,我們國君也會得到好處,難道只是我嗎?”堅決推辭不接受。慶父害怕地退下了。仲孫告辭閔公回國,對桓公說:“不除掉慶父,魯國的災難不會停止!”桓公說:“我派軍隊去除掉他,怎麼樣?”仲孫說:“慶父的兇惡還沒有顯露出來,討伐他沒有理由,我看他的志向,不甘心做臣子,一定會再有變故,等他有變故時再誅殺他,這是成就霸王之業的機會。”桓公說:“好。” 閔公二年,慶父篡奪君位的謀劃更加急切,只是因爲閔公是齊侯的外甥,而且季友忠心輔佐,不敢輕舉妄動。忽然有一天,守門人報告:“大夫卜齒奇來拜訪。”慶父把他迎進書房,見卜齒奇怒氣衝衝的,問他來意,卜齒奇訴說:“我有塊田和太傅慎不害的田莊相近,被慎不害強行奪去,我去告訴主公,主公偏袒師傅,反而勸我讓給他,因此我不甘心,特地來投靠公子,求您在主公面前說句話。”慶父屏退隨從,對卜齒奇說:“主公年幼無知,即使說了他也不聽,你如果能辦成大事,我爲你殺了慎不害怎麼樣?”卜齒奇說:“有季友在,恐怕不能倖免。”慶父說:“主公有小孩子的性子,曾經夜裏從武闈出去,在街市上游玩,你在武闈埋伏人,等他出來就刺殺他,只說是盜賊乾的,誰能知道呢。我以國母的命令,代他立爲國君,趕走季友易如反掌。”卜齒奇答應了,於是找來勇士秋亞,交給他鋒利的匕首,讓他埋伏在武闈。閔公果然夜裏出來,秋亞突然衝出來,刺殺了閔公。左右的人驚呼,抓住了秋亞,卜齒奇帶領家丁來把秋亞搶走,慶父在家裏殺了慎不害。季友聽說變故,夜裏敲公子申的門,把他踢醒,告訴他慶父作亂的事情,兩人一起逃到邾國避難。有詩人寫道:子般被殺閔公遇害,當時操刀的是誰主使呢?魯國的動亂都是從宮廷開始的,娶妻爲什麼一定要是齊國的姜氏呢! 再說國人一向敬服季友,聽說魯侯被殺,相國出逃,全國上下羣情激憤,都怨恨卜齒奇,痛恨慶父,當天國內罷市。一下子聚集了一千人,先包圍了卜齒奇的家,將他滿門誅殺,接着要攻打慶父,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慶父知道人心不歸附他,想謀劃出逃,想起齊侯曾經藉助莒國的力量復國,齊、莒有恩情,可以通過莒國向齊國解釋。況且文姜原本和莒國有醫生這一脈交情;現在夫人姜氏,就是文姜的侄女,有這層關係,凡事都可以託付。於是他換上便服扮成商人,裝滿一車財物,逃到莒國。夫人姜氏聽說慶父逃到莒國,覺得自己也難以安身,也想逃到莒國躲避。身邊的人說:“夫人因爲慶父的緣故得罪了國人,現在又和他到同一個國家,誰能容得下您呢?季友在邾國,是衆人所擁護的,夫人不如到邾國,向季友乞求憐憫。”於是她逃到邾國求見季友。季友拒絕見她。季友聽說慶父、姜氏都離開了,就帶着公子申回到魯國,一面派人向齊國告急。 齊桓公對仲孫湫說:“現在魯國沒有國君,把它吞併怎麼樣?”仲孫湫說:“魯國是遵守禮儀的國家,雖然遭遇了弒君的動亂,這只是一時的變故,人心還沒有忘記周公,不能吞併它。況且公子申熟悉國事,季友有平定動亂的才能,一定能安定百姓,不如趁機扶持他。”桓公說:“好。”於是命令上卿高傒率領南陽的三千士兵。吩咐高傒見機行事:“公子申如果真的能主持國家,就應當扶立他爲君,以修復鄰國的友好關係。不然,就可以吞併它的土地。”高傒領命出發,來到魯國,恰好公子申、季友也到了。高傒見公子申相貌端莊,議論有條理,心中十分敬重,於是和季友商定計策,擁立公子申爲君,就是僖公。派士兵幫助魯國人修築鹿門的城牆,以防備邾國、莒國的變故。季友派公子奚斯跟隨高傒到齊國,感謝齊侯安定魯國的功勞,一面派人到莒國,想借助莒國人的手殺掉慶父,用重金誘惑他們。 話說慶父逃到莒國的時候,帶着魯國的寶物,通過莒國的醫生獻給了莒子。莒子收下了,到這時又貪圖魯國的重金賄賂,派人對慶父說:“莒國狹小,害怕因爲公子引發戰爭,請公子改到其他國家。”慶父還沒走,莒子就下令驅逐他。慶父想到豎貂曾經收過他的賄賂,和他關係好,就從邾國到齊國,齊國邊境的官吏向來知道慶父的惡行,不敢擅自接納他,他就住在汶水邊上。恰好公子奚斯到齊國答謝完畢,回到汶水,和慶父相遇,想帶他回國。慶父說:“季友一定不會容我,子魚能替我傳話,希望他念及先君的血脈,留我一條性命,讓我長久做個平民,我死也感激不盡!”奚斯回到魯國覆命,轉達了慶父的話,僖公想答應他。季友說:“如果不誅殺弒君的人,怎麼能警戒後人呢?”於是私下對奚斯說:“慶父如果自殺,還可以爲他立後,不使他的家族斷絕祭祀。”奚斯領命,再到汶上,想告訴慶父,但難以開口,就在門外放聲大哭。慶父聽到哭聲,知道是奚斯,就嘆息說:“子魚不進來見我卻哭得這麼悲傷,我難免一死了。”於是解下腰帶在樹上自縊而死。奚斯進去把他收殮,回去報告僖公。僖公嘆息不已,忽然有人報告:“莒子派他的弟弟嬴拿,領兵到了邊境,聽說慶父已經死了,特地來索要謝禮。”季友說:“莒國人沒有擒送慶父,怎麼能居功呢?”於是自己請求率領軍隊迎戰,僖公解下自己佩帶的寶刀送給他,說:“這把刀名叫‘孟勞’,不到一尺長,鋒利無比,叔父好好保存。”季友把刀掛在腰間,謝恩後出發。走到酈地,莒國公子嬴拿擺好陣勢等待。季友說:“魯國剛立了新君,國事還不穩定,如果作戰不能取勝,人心就會動搖了,莒拿貪婪又沒有謀略,我應當用計戰勝他。”於是出陣前,邀請嬴拿當面談話,對他說:“我們兩個人有矛盾,士兵有什麼罪。聽說公子力氣大,擅長搏鬥,我請求我們各自放下武器,徒手較量一番,怎麼樣?”嬴拿說:“很好。”雙方約定讓軍士後退,就在戰場上打鬥起來,一來一往,都沒有破綻,大約鬥了五十多個回合。季友的兒子行父,當時八歲,季友很疼愛他,也帶到了軍中。這時他在旁邊觀看打鬥,見父親不能取勝,連連呼喊:“‘孟勞’在哪裏?”季友忽然醒悟,故意露出一個破綻,讓嬴拿衝進一步,季友稍微轉身,從腰間拔出“孟勞”,反手一揮,把嬴拿連眉帶額削去了半邊天靈蓋,刀刃上沒有血痕,真是把寶刀啊!莒國的軍隊見主將被劈倒,不等交鋒就各自逃命,季友大獲全勝,唱着凱歌回朝。僖公親自到郊外迎接他,立他爲上相,把費邑賜給他作爲封地。季友上奏說:“我和慶父、叔牙都是桓公的孫子,我爲了國家的緣故,毒殺了叔牙,逼死了慶父,大義滅親,實在是不得已。現在他們二人都沒有後代,而我獨自享受榮耀和爵位,得到大片封地,我有什麼臉面在地下見桓公呢?”僖公說:“他們二人犯上作亂,封他們的後代不是違反了典章嗎?”季友說:“他們二人有叛逆之心,但沒有叛逆的實際行動,而且他們的死也不是受到了刀鋸之刑,應該爲他們都立後,以表明親近親屬的情誼。”僖公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讓公孫敖繼承慶父的後代,就是孟孫氏。慶父字仲,後人以字爲氏,本來叫仲孫,因爲忌諱慶父的惡行,改爲孟氏。孟孫氏的封地在成;讓公孫茲繼承叔牙的後代,就是叔孫氏,封地在郈。季友的封地在費,又加封了汶陽的田地,就是季孫氏。於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共同執掌魯國的政權,被稱爲“三桓”。這天,魯國的南門無緣無故自己崩塌了,有見識的人認爲這是高大
關於作者
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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