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公子庆父字仲,鲁庄公之庶兄,其同母弟名牙字叔,则庄公之庶弟。庄公之同母弟曰公子友,因手掌中生成一“友”字文,遂以为名,字季,谓之季友。虽则兄弟三人同为大夫,一来嫡庶之分,二来惟季友最贤,所以庄公独亲信季友。庄公即位之三年,曾游郎台,于台上窥见党氏之子孟任,容色殊丽,使内侍召之,孟任不从,庄公曰:“苟从我,当立汝为夫人也。”孟任请立盟誓,庄公许之,孟任遂割臂血誓神,与庄公同宿于台上,遂载回宫。岁余生下一子,名般。庄公欲立孟任为夫人,请命于母文姜,文姜不许,必欲其子与母家联姻,遂定下襄公始生之女为婚,只因姜氏年幼,直待二十岁上,方才娶归,所以孟任虽未立为夫人,那二十余年,却也权主六宫之政。比及姜氏入鲁为夫人,孟任已病废不能起,未几卒,以妾礼葬之。姜氏久而无子,其娣叔姜从嫁,生一子曰启。先有妾风氏,乃须句子之女,生一子名申。风氏将申托于季友,谋立为嗣。季友曰:“子般年长。”乃止。姜氏虽为夫人,庄公念是杀父仇家,外虽礼貌,心中不甚宠爱。公子庆父生得魁伟轩昂,姜氏看上了他,阴使内侍往来通语,遂与庆父私通,情好甚密,因与叔牙为一党,相约异日共扶庆父为君,叔牙为相。髯翁有诗云:淫风郑卫只寻常,更有齐风不可当。堪笑鲁邦偏缔好,文姜之后有哀姜。庄公三十一年,一冬无雨,欲行雩祭祈祷。先一日,演乐于大夫梁氏之庭。梁氏有女,色甚美,公子般悦之,阴与往来,亦有约为夫人之誓。是日,梁女梯墙而观演乐,圉人荦在墙外窥见梁女姿色,立于墙下,故作歌以挑之,歌曰:桃之夭夭兮,凌冬而益芳。中心如结兮,不能逾墙。愿同翼羽兮,化为鸳鸯。公子般亦在梁氏观雩,闻歌声出看,见圉人荦大怒,命左右擒下,鞭之三百,血流满地,荦再三哀求,乃释之。公子般诉之于庄公,庄公曰:“荦无礼,便当杀之,不可鞭也,荦之勇捷,天下无比,鞭之,必怀恨于汝矣。”原来圉人荦有名绝力,曾登稷门城楼,飞身而下,及地,复踊身一跃,遂手攀楼屋之角,以手撼之,楼俱震动。庄公劝杀荦,亦畏其勇故也。子般曰:“彼匹夫耳,何虑焉?”圉人荦果恨子般,遂投庆父门下。次年秋,庄公疾笃,心疑庆父,故意先召叔牙,问以身后之事,叔牙果盛称庆父之才:“若主鲁国,社稷有赖。况一生一及,鲁之常也。”庄公不应。叔牙出,复召季友问之。季友对曰:“君与孟任有盟矣,既降其母,可复废其子乎?”庄公曰:“叔牙劝寡人立庆父何如?”季友曰:“庆父残忍无亲,非人君之器。叔牙私于其兄,不可听之,臣当以死奉般。”庄公点首,遂不能言。季友出宫,急命内侍传庄公口语,使叔牙待于大夫鍼季之家,即有君命来到。叔牙果往鍼氏,季友乃封鸩酒一瓶,使鍼季毒死叔牙,复手书致牙曰:“君有命,赐公子死,公子饮此而死,子孙世不失其位,不然,族且灭矣!”叔牙犹不肯服,鍼氏执耳灌之,须臾,九窍流血而死。史官有诗论鸩牙之事,曰:周公诛管安周室,季友牙酖靖鲁邦。为国灭亲真大义,六朝底事忍相戕。是夕,庄公薨,季友奉公子般主丧,谕国人以明年改元,各国遣吊,自不必说。至冬十月,子般念外家党氏之恩,闻外祖党臣病死,往临其丧。庆父密召圉人荦谓曰:“汝不记鞭背之恨乎?夫蛟龙离水,匹夫可制,汝何不报之于党氏?吾为汝主。”荦曰:“苟公子相助,敢不如命!”乃怀利刃,夤夜奔党大夫家。时已三更,逾墙而入,伏于舍外。至天明时,小内侍启门取水,圉人荦突入寝室。子般方下床穿履,惊问曰:“汝何至此?”荦曰:“来报去年鞭背之恨耳!”子般急取床头剑劈之,伤额破脑,荦左手格剑,右手握刃刺般,中胁而死,内侍惊报党氏,党氏家众操兵齐来攻荦,荦因脑破不能战,被众人乱斫为泥。季友闻子般之变,知是庆父所为,恐及于祸,乃出奔陈国以避难。庆父佯为不知,归罪于圉人荦,灭其家,以解说于国人。夫人姜氏欲遂立庆父,庆父曰:“二公子犹在,不尽杀绝,未可代也。”姜氏曰:“当立申乎?”庆父曰:“申年长难制,不如立启。”乃为子般发丧,假讣告为名,亲至齐国,告以子般之变,纳贿于竖貂,立子启为君,时年八岁,是为闵公。闵公乃叔姜之子,叔姜是夫人姜氏之娣也。闵公为齐桓公外甥,闵公内畏哀姜,外畏庆父,欲借外家为重,故使人订齐桓公,会于落姑之地。闵公牵桓公之衣,密诉以庆父内乱之事,垂泪不止。桓公曰:“今者鲁大夫谁最贤?”闵公曰:“惟季友最贤,今避难于陈国。”桓公曰:“何不召而复之?”闵公曰:“恐庆父见疑。”桓公曰:“但出寡人之意,谁敢违者?”乃使人以桓公之命,召季友于陈,闵公次于郎地,候季友至郎,并载归国,立季友为相,托言齐侯所命,不敢不从,时周惠王之六年,鲁闵公之元年也。是冬,齐侯复恐鲁之君臣不安其位,使大夫仲孙湫来候问,且窥庆父之动静。闵公见了仲孙湫,流涕不能成语;后见公子申,与之谈论鲁事,甚有条理,仲孙曰:“此治国之器也!”嘱季友善视之,因劝季友早除庆父,季友伸一掌示之,仲孙已悟孤掌难鸣之意,曰:“湫当言于吾君,倘有缓急,不敢坐视。”庆父以重赂来见仲孙,仲孙曰:“苟公子能忠于社稷,寡君亦受其赐,岂惟湫乎?”固辞不受。庆父悚惧而退。孙辞闵公归,谓桓公曰:“不去庆父,鲁难未已也!”桓公曰:“寡人以兵去之,何如?”仲孙曰:“庆父凶恶未彰,讨之无名,臣观其志,不安于为下,必复有变,乘其变而诛之,此霸王之业也。”桓公曰:“善。”闵公二年,庆父谋篡益急,只为闵公是齐侯外甥,又且季友忠心相辅,不敢轻动。忽一日,阍人报:“大夫卜齿奇相访。”庆父迎进书房,见卜齿奇怒气勃勃,问其来意,卜齿奇诉曰:“我有田与太傅慎不害田庄相近,被慎不害用强夺去,我去告诉主公,主公偏护师傅,反劝我让他,以此不甘,特来投公子,求于主公前一言。”庆父屏去从人,谓卜齿奇曰:“主公年幼无知,虽言不听,子若能行大事,我为子杀慎不害何如?”卜齿奇曰:“季友在,惧不免。”庆父曰:“主公有童心,尝夜出武闱,游行街市,子伏人于武闱,候其出而刺之,但云盗贼,谁能知者。吾以国母之命,代立为君,逐季友如反掌耳。”卜齿奇许诺,乃求勇士,得秋亚,授以利匕首,使伏武闱。闵公果夜出,秋亚突起,刺杀闵公。左右惊呼,擒住秋亚,卜齿奇领家甲至夺去,庆父杀慎不害于家。季友闻变,夜叩公子申之门,蹴之起,告以庆父之乱,两人同奔邾国避难。髯翁有诗云:子般遭弑闵公戕,操刃当时谁主张?鲁乱尽由宫阃起,娶妻何必定齐姜!却说国人素服季友,闻鲁侯被杀,相国出奔,举国若狂,皆怨卜齿奇而恨庆父,是日国中罢市。一聚千人,先围卜齿奇之家,满门遭戮,将攻庆父,聚者益众,庆父知人心不附,欲谋出奔,想起齐侯曾藉莒力以复国,齐、莒有恩,可因莒以自解于齐。况文姜原有莒医一脉交情;今夫人姜氏,即文姜之侄女,有此因缘,凡事可托。遂微服扮作商人,载了货赂满车,出奔莒国。夫人姜氏闻庆父奔莒,安身不牢,亦想至莒国躲避。左右曰:“夫人以仲故得罪国人,今复聚一国,谁能容之?季友在邾,众所与也,夫人不如适邾,以乞怜于季。”乃奔邾国求见季友。,季友拒之弗见,季友闻庆父。姜氏俱出,遂将公子申归鲁,一面使人告难于齐。齐桓公谓仲孙湫曰:“今鲁国无君,取之如何?”仲孙湫曰:“鲁,秉礼之国,虽遭弑乱,一时之变,人心未忘周公,不可取也。况公子申明习国事,季友有戡乱之才,必能安集众庶,不如因而守之。”桓公曰:“诺。”乃命上卿高傒,率南阳甲士三千人。吩咐高傒相机而动:“公子申果堪主社稷,即当扶立为君,以修邻好。不然,便可并兼其地。”高傒领命而行,来至鲁国,恰好公子申、季友亦到。高傒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议论条理,心中十分敬重,遂与季友定计,拥立公子申为君,是为僖公。使甲士帮助鲁人,筑鹿门之城,以防邾、莒之变。季友使公子奚斯,随高傒至齐,谢齐侯定国之功,一面使人如莒,要假手莒人以戮庆父,啖以重赂。却说庆父奔莒之时,载有鲁国宝器,因莒医以献于莒子。莒子纳之,至是复贪鲁重赂,使人谓庆父曰:“莒国褊小,惧以公子为兵端,请公子改适他国。”庆父犹未行,莒子下令逐之。庆父思竖貂曾受赂相好,乃自邾如齐,齐疆吏素知庆父之恶,不敢擅纳,乃寓居于汶水之上。恰好公子奚斯谢齐事毕,还至汶水,与庆父相见,欲载之归国。庆父曰:“季友必不见容,子鱼能为我代言,乞念先君一脉,愿留性命,长为匹夫,死且不朽!”奚斯至鲁复命,遂致庆父之言,僖公欲许之。季友曰:“使弑君者不诛,何以戒后?”因私谓奚斯曰:“庆父若自裁,尚可为立后,不绝世祀也。”奚斯领命,再往汶上,欲告庆父,而难于启齿,乃于门外号啕大哭。庆父闻其声,知是奚斯,乃叹曰:“子鱼不入见而哭甚哀,吾不免矣。”乃解带自缢于树而死。奚斯乃入而殓之,还报僖公。僖公叹息不已,忽报:“莒子遣其弟嬴拿,领兵临境,闻庆父已死,特索谢赂。”季友曰:“莒人未尝擒送庆父,安得居功?”乃自请率师迎敌,僖公解所佩宝刀相赠,谓曰:“此刀名曰‘孟劳’,长不满尺,锋利无比,叔父宝之。”季友悬于腰胯之间,谢恩而出。行至郦地,莒公子嬴拿列阵以待。季友曰:“鲁新立君,国事未定,若战而不胜,人心动摇矣,莒拿贪而无谋,吾当以计取之。”乃出阵前,请嬴拿面话,因谓之曰:“我二人不相悦,士卒何罪。闻公子多力善搏,友请各释器械,与公子徒手赌一雌雄,何如?”嬴拿曰:“甚善。”两下约退军士,就于战场放对,一来一往,各无破绽,约斗五十余合,季友之子行父,时年八岁,友甚爱之,俱至军中。时在旁观斗,见父亲不能取胜,连呼:“‘孟劳’何在?”季友忽然醒悟,故意卖个破绽,让嬴拿赶入一步,季友略一转身,于腰间拔出“孟劳”,回手一挥,连眉带额削去天灵盖半边,刃无血痕,真宝刀也!莒军见主将劈倒,不待交锋各自逃命,季友全胜,唱凯还朝。僖公亲自迎之于郊,立为上相,赐费邑为之采地,季友奏曰:“臣与庆父、叔牙并是桓公之孙,臣以社稷之故,酖叔牙,缢庆父,大义灭亲,诚非得已,今二子俱绝后,而臣独叨荣爵,受大邑,臣何颜见桓公于地下?”僖公曰:“二子造逆,封之得无非典?”季友曰:“二子有逆心,无逆形,且其死非有刀锯之戮也,宜并建之,以明亲亲之谊。”僖公从之,乃以公孙敖继庆父之后,是为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以字为氏,本曰仲孙,因讳庆父之恶,改为孟也。孟孙氏食采于成;以公孙兹继叔牙之后,是为叔孙氏,食采于郈。季友食采于费,加封以汶阳之田,是为季孙氏。于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并执鲁政,谓之“三桓”。是日,鲁南门无故自崩,识者以为高而忽倾,异日必有凌替之祸,兆已见矣。史官有诗云:手文征异已褒功,孟叔如何亦并封?乱世天心偏助逆,三家宗裔是桓公。话说齐桓公知姜氏在邾,谓管仲曰:“鲁桓、闵二公不得令终,皆以我姜之故,若不行讨,鲁人必以为戒,姻好绝矣。”管仲曰:“女子既嫁从夫,得罪夫家,非外家所得讨也,君欲讨之,宜隐其事。”桓公曰:“善。”乃使竖貂往邾,送姜氏归鲁。姜氏行至夷,宿馆舍,竖貂告姜氏曰:“夫人与弑二君,齐、鲁莫不闻之,夫人即归,何面目见太庙乎?不如自裁,犹可自盖也。”姜氏闻之,闭门哭泣,至半夜寂然,竖貂启门视之,已自缢死矣,竖貂告夷宰。使治殡事,飞报僖公。僖公迎其丧以归,葬之成礼,曰:“母子之情,不可绝也。”谥之曰哀,故曰哀姜。后八年,僖公以庄公无配,仍袝哀姜于太庙,此乃过厚之处。却说齐桓公自救燕定鲁以后,威名愈振,诸侯悦服。桓公益信任管仲,专事饮猎为乐。一日,猎于大泽之陂,竖貂为御,车驰马骤,较射方欢,桓公忽然停目而视,半晌无言,若有惧容。竖貂问曰:“君瞪目何所视也?”桓公曰:“寡人适见一鬼物。其状甚怪而可畏。良久忽灭。殆不祥乎?”竖貂曰:“鬼阴物。安敢昼见?”桓公曰:“先君田姑棼而见大豕。是亦昼也。汝为我亟召仲父!”竖貂曰:“仲父非圣人。乌能悉知鬼神之事?”桓公曰:“仲父能识‘俞儿’,何谓非圣?”竖貂曰:“君前者先言俞儿之状。仲父因逢君之意,饰美说以劝君之行也,君今但言见鬼。勿泄其状。如仲父言与君合。则仲父信圣不欺矣!”桓公曰:“诺!”乃趋驾归。心怀疑惧。是夜遂大病如疟。明日,管仲与诸大夫问疾。桓公召管仲,与之言见鬼:“寡人心中畏恶,不能出口。仲父试道其状!”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询之!”竖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管仲忧之。悬书于门:“如有能言公所见之鬼者。当赠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悬鹑而来,求见管仲。管仲揖而进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曰:“然!”其人曰:“君病见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见鬼于大泽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状否?吾当与子共家!”其人曰:“请见君而言之!”管仲见桓公于寝室。桓公方累重裀而坐。使两妇人摩背,两妇人捶足。竖貂捧汤,立而候饮。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与之俱来。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见其荷笠悬鹑,心殊不喜。遽问曰:“仲父言识鬼者乃汝乎?”对曰:“公则自伤耳。鬼安能伤公?”桓公曰:“然则有鬼否?”对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桓公曰:“汝试言‘委蛇’之状!”对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轰车之声,闻则捧其首而立。此不轻见,见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冁然而笑,不觉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见也!”于是顿觉精神开爽,不知病之何往矣。桓公曰:“子何名?”对曰:“臣名皇子,齐西鄙之农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为大夫。皇子固辞曰:“公尊王室,攘四夷,安中国,抚百姓,使臣常为治世之民,不妨农务足矣,不愿居官!”桓公曰:“高士也!”赐之粟帛,命有司复其家。复重赏管仲。竖貂曰:“仲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仲父安得受赏乎?”桓公曰:“寡人闻之:‘任独者暗,任众者明,微仲父,寡人固不得闻皇子之言也!”竖貂乃服。时周惠王十七年,狄人侵犯邢邦,又移兵伐卫,卫懿公使人如齐告急。诸大夫请救之,桓公曰:“伐戎之役,疮痍未息。且俟来春,合诸侯往救可也!”其冬,卫大夫宁速至齐,言:“狄已破卫,杀卫懿公,今欲迎公子毁为君。”齐侯大惊曰:“不早救卫,孤罪无辞矣!”不知狄如何破卫?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二回 公子友两定鲁君 齐皇子独对委蛇
译文:
你提供的并非古诗词,而是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个章节,下面为你将其大致翻译为现代汉语:
话说公子庆父字仲,是鲁庄公的庶兄,他同母的弟弟叫牙,字叔,是庄公的庶弟。庄公同母的弟弟是公子友,因为他手掌中天生有个“友”字纹路,所以就以此为名,字季,被称为季友。虽然兄弟三人都是大夫,但一来有嫡庶之分,二来只有季友最为贤能,所以庄公只亲信季友。
庄公即位三年时,曾到郎台游玩,在台上看到党氏的女儿孟任,容貌非常美丽,便派内侍去叫她,孟任不肯从命。庄公说:“如果跟从我,我就立你为夫人。”孟任要求立下盟誓,庄公答应了。孟任于是割破手臂,歃血向神灵起誓,然后和庄公在台上同宿,之后被载回宫。过了一年多,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般。庄公想立孟任为夫人,向母亲文姜请示,文姜不答应,坚持要儿子和母家联姻,于是定下襄公刚生的女儿为婚,只因姜氏年幼,直到二十岁才娶回来。所以孟任虽然没被立为夫人,但那二十多年,也暂时掌管着六宫事务。等到姜氏到鲁国成为夫人时,孟任已经生病卧床不起,不久就去世了,以妾的礼仪下葬。姜氏很久都没有儿子,她的妹妹叔姜陪嫁过来,生了一个儿子叫启。此前有个妾风氏,是须句子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叫申。风氏把申托付给季友,谋划立他为继承人。季友说:“子般年纪大。”此事就作罢了。姜氏虽然是夫人,但庄公念及她是杀父仇人的女儿,表面上虽有礼貌,但心中并不十分宠爱她。公子庆父生得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姜氏看上了他,暗中派内侍往来传话,于是和庆父私通,感情很好,他们和叔牙结成一党,相约日后共同扶持庆父做国君,叔牙做相国。有位诗人写道:郑国和卫国的淫乱之风本就平常,齐国的淫风更难以抵挡。可笑鲁国偏偏和齐国结亲,文姜之后又有哀姜。
庄公三十一年,一冬没有下雨,打算举行雩祭来祈祷。前一天,在大夫梁氏的庭院里演练音乐。梁氏有个女儿,长得很美,公子般喜欢她,暗中与她交往,也有约定让她做夫人的誓言。这天,梁女爬梯子上墙头观看演练音乐,养马的圉人荦在墙外看到梁女的姿色,站在墙下故意唱歌挑逗她,歌中唱道:桃花开得多么娇艳啊,到冬天更加芬芳。我的心像打了结啊,不能越过这墙。希望能和你比翼双飞啊,化作一对鸳鸯。公子般也在梁氏家观看雩祭演练,听到歌声出来查看,看见圉人荦后大怒,命令左右把他抓起来,鞭打了三百下,打得他血流满地,圉人荦再三哀求,才被放了。公子般把这件事告诉庄公,庄公说:“荦太无礼了,应该杀了他,不该鞭打他。荦勇猛敏捷,天下无人能比,鞭打他,他一定会对你怀恨在心的。”原来圉人荦力气极大,曾经登上稷门城楼,飞身跳下,落地后又纵身一跃,伸手攀住城楼的屋角,用手摇晃,城楼都震动了。庄公劝杀荦,也是害怕他的勇猛。子般说:“他不过是个匹夫,有什么可担心的?”圉人荦果然恨子般,就投靠了庆父门下。
第二年秋天,庄公病重,心里怀疑庆父,故意先召见叔牙,问他自己死后的事情,叔牙果然极力称赞庆父的才能,说:“如果他主持鲁国,国家就有依靠了。况且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是鲁国的惯例。”庄公没有回应。叔牙出去后,庄公又召见季友询问。季友回答说:“您和孟任有盟誓,既然已经尊崇了她,怎么能再废掉她的儿子呢?”庄公说:“叔牙劝我立庆父,怎么样?”季友说:“庆父残忍无情,不是做国君的材料。叔牙偏爱他的哥哥,不能听他的,我会以死侍奉般。”庄公点头,随后就不能说话了。季友出宫后,急忙命令内侍传达庄公的口信,让叔牙在大夫鍼季家等候,马上就有君命到来。叔牙果然去了鍼家,季友封了一瓶毒酒,让鍼季毒死叔牙,又亲笔写信给叔牙说:“国君有命令,赐公子死,公子喝了这酒死去,子孙世代不会失去爵位,不然,家族就要被灭掉了!”叔牙还不肯服毒,鍼氏抓住他的头灌下去,不一会儿,他九窍流血而死。史官有诗评论毒杀叔牙这件事:周公诛杀管叔安定了周王室,季友毒杀叔牙使鲁国安宁。为了国家大义灭亲真是伟大,六朝为何忍心互相残杀。
当晚,庄公去世,季友侍奉公子般主持丧事,告知国人明年改元,各国派人来吊唁,这就不必细说了。到了冬天十月,子般念及外家党氏的恩情,听说外祖父党臣病死,就去参加丧礼。庆父秘密召见圉人荦说:“你不记得被鞭打后背的仇恨了吗?蛟龙离开水,普通人都能制服它,你为什么不在党氏家报仇呢?我会支持你的。”荦说:“如果公子相助,我怎敢不遵命!”于是他怀揣利刃,深夜跑到党大夫家。当时已经三更,他翻墙进去,潜伏在屋外。到天亮时,小内侍开门取水,圉人荦突然冲进寝室。子般刚下床穿鞋子,吃惊地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荦说:“来报去年被鞭打后背的仇恨!”子般急忙拿床头的剑砍他,砍伤了他的额头和脑袋,荦左手挡剑,右手握刀刺向子般,刺中他的肋骨,子般死去。内侍惊慌地报告党氏,党氏的家人拿着武器一起来攻击荦,荦因为脑袋受伤不能战斗,被众人乱砍成泥。季友听说子般遇害,知道是庆父干的,担心自己也会遭殃,就逃到陈国避难。庆父假装不知道,把罪责推到圉人荦身上,灭了他的家族,以此向国人解释。
夫人姜氏想马上立庆父为国君,庆父说:“两个公子还在,不把他们都杀绝,还不能取代他们。”姜氏问:“应该立申吗?”庆父说:“申年纪大了,难以控制,不如立启。”于是为子般发丧,以报丧为名,亲自到齐国,把子般遇害的事情告诉齐国,贿赂竖貂,立子启为君,当时启八岁,就是闵公。闵公是叔姜的儿子,叔姜是夫人姜氏的妹妹。闵公是齐桓公的外甥,他对内害怕哀姜,对外害怕庆父,想借助外家的力量,所以派人约齐桓公在落姑见面。闵公拉着齐桓公的衣服,秘密诉说庆父在国内作乱的事情,泪流不止。齐桓公问:“现在鲁国的大夫谁最贤能?”闵公说:“只有季友最贤能,现在在陈国避难。”齐桓公说:“为什么不把他召回来?”闵公说:“恐怕庆父会起疑心。”齐桓公说:“只要说是我的意思,谁敢违抗?”于是派人以齐桓公的命令,到陈国召季友,闵公在郎地等候,等季友到了郎地,一起乘车回国,立季友为相国,说是齐侯的命令,不敢不听从,当时是周惠王六年,鲁闵公元年。
这年冬天,齐侯又担心鲁国的君臣不能安心在位,派大夫仲孙湫来问候,并且观察庆父的动静。闵公见到仲孙湫,泪流满面说不出话;后来见到公子申,和他谈论鲁国的事情,公子申说得很有条理,仲孙说:“这是治理国家的人才啊!”嘱咐季友好好对待他,还劝季友早点除掉庆父,季友伸出一只手掌给他看,仲孙明白这是孤掌难鸣的意思,说:“我会跟我们国君说,如果有紧急情况,不会坐视不管。”庆父用重金来见仲孙,仲孙说:“如果公子能忠于国家,我们国君也会得到好处,难道只是我吗?”坚决推辞不接受。庆父害怕地退下了。仲孙告辞闵公回国,对桓公说:“不除掉庆父,鲁国的灾难不会停止!”桓公说:“我派军队去除掉他,怎么样?”仲孙说:“庆父的凶恶还没有显露出来,讨伐他没有理由,我看他的志向,不甘心做臣子,一定会再有变故,等他有变故时再诛杀他,这是成就霸王之业的机会。”桓公说:“好。”
闵公二年,庆父篡夺君位的谋划更加急切,只是因为闵公是齐侯的外甥,而且季友忠心辅佐,不敢轻举妄动。忽然有一天,守门人报告:“大夫卜齿奇来拜访。”庆父把他迎进书房,见卜齿奇怒气冲冲的,问他来意,卜齿奇诉说:“我有块田和太傅慎不害的田庄相近,被慎不害强行夺去,我去告诉主公,主公偏袒师傅,反而劝我让给他,因此我不甘心,特地来投靠公子,求您在主公面前说句话。”庆父屏退随从,对卜齿奇说:“主公年幼无知,即使说了他也不听,你如果能办成大事,我为你杀了慎不害怎么样?”卜齿奇说:“有季友在,恐怕不能幸免。”庆父说:“主公有小孩子的性子,曾经夜里从武闱出去,在街市上游玩,你在武闱埋伏人,等他出来就刺杀他,只说是盗贼干的,谁能知道呢。我以国母的命令,代他立为国君,赶走季友易如反掌。”卜齿奇答应了,于是找来勇士秋亚,交给他锋利的匕首,让他埋伏在武闱。闵公果然夜里出来,秋亚突然冲出来,刺杀了闵公。左右的人惊呼,抓住了秋亚,卜齿奇带领家丁来把秋亚抢走,庆父在家里杀了慎不害。季友听说变故,夜里敲公子申的门,把他踢醒,告诉他庆父作乱的事情,两人一起逃到邾国避难。有诗人写道:子般被杀闵公遇害,当时操刀的是谁主使呢?鲁国的动乱都是从宫廷开始的,娶妻为什么一定要是齐国的姜氏呢!
再说国人一向敬服季友,听说鲁侯被杀,相国出逃,全国上下群情激愤,都怨恨卜齿奇,痛恨庆父,当天国内罢市。一下子聚集了一千人,先包围了卜齿奇的家,将他满门诛杀,接着要攻打庆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庆父知道人心不归附他,想谋划出逃,想起齐侯曾经借助莒国的力量复国,齐、莒有恩情,可以通过莒国向齐国解释。况且文姜原本和莒国有医生这一脉交情;现在夫人姜氏,就是文姜的侄女,有这层关系,凡事都可以托付。于是他换上便服扮成商人,装满一车财物,逃到莒国。夫人姜氏听说庆父逃到莒国,觉得自己也难以安身,也想逃到莒国躲避。身边的人说:“夫人因为庆父的缘故得罪了国人,现在又和他到同一个国家,谁能容得下您呢?季友在邾国,是众人所拥护的,夫人不如到邾国,向季友乞求怜悯。”于是她逃到邾国求见季友。季友拒绝见她。季友听说庆父、姜氏都离开了,就带着公子申回到鲁国,一面派人向齐国告急。
齐桓公对仲孙湫说:“现在鲁国没有国君,把它吞并怎么样?”仲孙湫说:“鲁国是遵守礼仪的国家,虽然遭遇了弑君的动乱,这只是一时的变故,人心还没有忘记周公,不能吞并它。况且公子申熟悉国事,季友有平定动乱的才能,一定能安定百姓,不如趁机扶持他。”桓公说:“好。”于是命令上卿高傒率领南阳的三千士兵。吩咐高傒见机行事:“公子申如果真的能主持国家,就应当扶立他为君,以修复邻国的友好关系。不然,就可以吞并它的土地。”高傒领命出发,来到鲁国,恰好公子申、季友也到了。高傒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议论有条理,心中十分敬重,于是和季友商定计策,拥立公子申为君,就是僖公。派士兵帮助鲁国人修筑鹿门的城墙,以防备邾国、莒国的变故。季友派公子奚斯跟随高傒到齐国,感谢齐侯安定鲁国的功劳,一面派人到莒国,想借助莒国人的手杀掉庆父,用重金诱惑他们。
话说庆父逃到莒国的时候,带着鲁国的宝物,通过莒国的医生献给了莒子。莒子收下了,到这时又贪图鲁国的重金贿赂,派人对庆父说:“莒国狭小,害怕因为公子引发战争,请公子改到其他国家。”庆父还没走,莒子就下令驱逐他。庆父想到竖貂曾经收过他的贿赂,和他关系好,就从邾国到齐国,齐国边境的官吏向来知道庆父的恶行,不敢擅自接纳他,他就住在汶水边上。恰好公子奚斯到齐国答谢完毕,回到汶水,和庆父相遇,想带他回国。庆父说:“季友一定不会容我,子鱼能替我传话,希望他念及先君的血脉,留我一条性命,让我长久做个平民,我死也感激不尽!”奚斯回到鲁国复命,转达了庆父的话,僖公想答应他。季友说:“如果不诛杀弑君的人,怎么能警戒后人呢?”于是私下对奚斯说:“庆父如果自杀,还可以为他立后,不使他的家族断绝祭祀。”奚斯领命,再到汶上,想告诉庆父,但难以开口,就在门外放声大哭。庆父听到哭声,知道是奚斯,就叹息说:“子鱼不进来见我却哭得这么悲伤,我难免一死了。”于是解下腰带在树上自缢而死。奚斯进去把他收殓,回去报告僖公。僖公叹息不已,忽然有人报告:“莒子派他的弟弟嬴拿,领兵到了边境,听说庆父已经死了,特地来索要谢礼。”季友说:“莒国人没有擒送庆父,怎么能居功呢?”于是自己请求率领军队迎战,僖公解下自己佩带的宝刀送给他,说:“这把刀名叫‘孟劳’,不到一尺长,锋利无比,叔父好好保存。”季友把刀挂在腰间,谢恩后出发。走到郦地,莒国公子嬴拿摆好阵势等待。季友说:“鲁国刚立了新君,国事还不稳定,如果作战不能取胜,人心就会动摇了,莒拿贪婪又没有谋略,我应当用计战胜他。”于是出阵前,邀请嬴拿当面谈话,对他说:“我们两个人有矛盾,士兵有什么罪。听说公子力气大,擅长搏斗,我请求我们各自放下武器,徒手较量一番,怎么样?”嬴拿说:“很好。”双方约定让军士后退,就在战场上打斗起来,一来一往,都没有破绽,大约斗了五十多个回合。季友的儿子行父,当时八岁,季友很疼爱他,也带到了军中。这时他在旁边观看打斗,见父亲不能取胜,连连呼喊:“‘孟劳’在哪里?”季友忽然醒悟,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嬴拿冲进一步,季友稍微转身,从腰间拔出“孟劳”,反手一挥,把嬴拿连眉带额削去了半边天灵盖,刀刃上没有血痕,真是把宝刀啊!莒国的军队见主将被劈倒,不等交锋就各自逃命,季友大获全胜,唱着凯歌回朝。僖公亲自到郊外迎接他,立他为上相,把费邑赐给他作为封地。季友上奏说:“我和庆父、叔牙都是桓公的孙子,我为了国家的缘故,毒杀了叔牙,逼死了庆父,大义灭亲,实在是不得已。现在他们二人都没有后代,而我独自享受荣耀和爵位,得到大片封地,我有什么脸面在地下见桓公呢?”僖公说:“他们二人犯上作乱,封他们的后代不是违反了典章吗?”季友说:“他们二人有叛逆之心,但没有叛逆的实际行动,而且他们的死也不是受到了刀锯之刑,应该为他们都立后,以表明亲近亲属的情谊。”僖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让公孙敖继承庆父的后代,就是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以字为氏,本来叫仲孙,因为忌讳庆父的恶行,改为孟氏。孟孙氏的封地在成;让公孙兹继承叔牙的后代,就是叔孙氏,封地在郈。季友的封地在费,又加封了汶阳的田地,就是季孙氏。于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共同执掌鲁国的政权,被称为“三桓”。这天,鲁国的南门无缘无故自己崩塌了,有见识的人认为这是高大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