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十九回 擒傅瑕厲公復國 殺子頹惠王反正

話說齊桓公歸國,管仲奏曰:“東遷以來,莫強於鄭。鄭滅東虢而都之,前嵩後河,右洛左濟,虎牢之險,聞於天下。故在昔莊公恃之,以伐宋兼許,抗拒王師,今又與楚爲黨。楚,僭國也,地大兵強,吞噬漢陽諸國,與周爲敵。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諸侯,非攘楚不可;欲攘楚,必先得鄭!”桓公曰:“吾知鄭爲中國之樞,久欲收之,恨無計耳!”甯戚進曰:“鄭公子突爲君二載,祭足逐之而立子忽,高渠彌弒忽而立子亹,我先君殺子亹,祭足又立子儀。祭足以臣逐君,子儀以弟篡兄,犯分逆倫,皆當聲討。今子突在櫟,日謀襲鄭;況祭足已死,鄭國無人。主公命一將往櫟,送突入鄭,則突必懷主公之德,北面而朝齊矣!”桓公然之。遂命賓須無引兵車二百乘,屯於櫟城二十里之外。賓須無預遣人致齊侯之意。鄭厲公突先聞祭足死信,密差心腹到鄭國打聽消息,忽聞齊侯遣兵送己歸國,心中大喜,出城遠接,大排宴會。二人敘話間,鄭國差人已轉,回說:“祭仲已死,如今叔詹爲上大夫。”賓須無曰:“叔詹何人?”鄭伯突曰:“治國之良,非將才也!”差人又稟:“鄭城有一奇事,南門之內,有一蛇長八尺,青頭黃尾;門外又有一蛇,長丈餘,紅頭綠尾,鬥於門闕之中,三日三夜,不分勝負。國人觀者如市,莫敢近之。後十七日,內蛇被外蛇咬死,外蛇竟奔入城,至太廟之中,忽然不見。”須無欠身賀鄭伯曰:“君位定矣。”鄭伯突曰:“#何以知之?”須無曰:“鄭國外蛇即君也,長丈餘,君居長也。內蛇子儀也,長八尺,弟也。十七日而內蛇被傷,外蛇入城者,君出亡以甲申之夏,今當辛丑之夏,恰十有七年矣。內蛇傷死,此子儀失位之兆,外蛇入於太廟,君主宗祀之徵也。我主方申大義於天下,將納君於正位,蛇鬥適當其時,殆天意乎!”鄭伯突曰:“誠如將軍之言,沒世不敢負德!”賓須無乃與鄭伯定計,夜襲大陵。傅瑕率兵出戰,兩下交鋒,不虞賓須無繞出背後,先打破大陵,插了齊國旗號。傅瑕知力不敵,只得下車投降。鄭伯突銜傅瑕十七年相拒之恨,咬牙切齒,叱左右:“斬訖報來!”傅瑕大呼曰:“君不欲入鄭耶,何爲殺我?”鄭伯突喚轉問之,傅瑕曰:“君若赦臣一命,臣願梟子儀之首。”鄭伯突曰:“汝有何策,能殺子儀?不過以甘言哄寡人,欲脫身歸鄭耳。”瑕曰:“當今鄭政皆叔詹所掌,臣與叔詹至厚,君能赦我,我潛入鄭國,與詹謀之,子儀之首,必獻於座下。”鄭伯突大罵:“老賊奸詐,焉敢誑吾!吾今放汝入城,汝將與叔詹起兵拒我矣。”賓須無曰:“瑕之妻孥,見在大陵,可囚於櫟城爲質。”傅瑕叩頭求哀:“如臣失信,誅臣妻子。”且指天日爲誓。鄭伯突乃縱之。傅瑕至鄭,夜見叔詹。詹見瑕,大驚曰:“汝守大陵,何以至此?”瑕曰:“齊侯欲正鄭位,命大將賓須無統領大軍,送公子突歸國。大陵已失,瑕連夜逃命至此,齊兵旦晚當至,事在危急。子能斬子儀之首,開城迎之,富貴可保,亦免生靈塗炭。轉禍爲福,在此一時。不然,悔無及矣!”詹聞言嘿然,良久曰:“吾向日原主迎立故君之議,爲祭仲所阻;今祭仲物故,是天助故君,違天必有咎,但不知計將安出?”瑕曰:“可通信櫟城,令速進兵,子出城,僞爲拒敵,子儀必臨城觀戰,吾覷便圖之,子引故君入城,大事定矣。”叔詹從其謀,密使人致書於突,傅瑕然後參見子儀,訴以齊兵助突,大陵失陷之事,子儀大驚曰:“孤當以重賂求救於楚,待楚兵到日,內外夾攻,齊兵可退。”叔詹故緩其事,過二日,尚未發使往。諜報:“櫟軍已至城下。”叔詹曰:“臣當引兵出戰,君同傅瑕登城固守。”子儀信以爲然。卻說鄭伯突引兵先到,叔詹略戰數合,賓須無引齊兵大進,叔詹回車便走,傅瑕從城上大叫曰:“鄭師敗矣!”子儀素無膽勇,便欲下城,瑕從後刺之,子儀死於城上。叔詹叫開城門,鄭伯同賓須無一同入城。傅瑕先往清宮,遇子儀二子,俱殺之。迎突復位,國人素附厲公,歡聲震地,厲公厚賄賓須無,約以冬十月親至齊庭乞盟。須無辭歸。厲公復位數日,人心大定,乃謂傅瑕曰:“汝守大陵,十有七年,力拒寡人,可謂忠於舊君矣;今貪生畏死,復爲寡人而弒舊君,汝心不可測也,寡人當爲子儀報仇!”喝令力士押出,斬於市曹,其妻孥姑赦弗誅。髯翁有詩嘆雲:鄭突奸雄世所無,借人成事又行誅。傅瑕不愛須臾活,贏得忠名萬古呼。原繁當先贊立子儀,恐其得罪,稱疾告老,厲公使人責之,乃自縊而死。厲公復治逐君之罪:殺公子閼;強鉏避於叔詹之家,叔詹爲之求生,乃免死,刖其足;公父定叔出奔衛國。後三年,厲公召而復之,曰:“不可使共叔無後也!”祭足已死勿論。叔詹仍爲正卿,堵叔、師叔併爲大夫,鄭人謂之“三良”。再說齊桓公知鄭伯突已復國,衛、二國,去冬亦曾請盟,欲大合諸侯,刑牲定約。仲曰:“君新舉霸事,必以簡便爲政。”桓公曰:“簡便如何?”管仲曰:“陳、蔡、邾自北杏之後,事齊不貳;曹伯雖未會,已同伐宋之舉,此四國,不必再煩奔走。惟宋、衛未嘗與會,且當一見。俟諸國齊心,方舉盟約可也。”言未畢,忽傳報:“周王再遣單蔑報宋之聘,已至衛國。”管仲曰:“宋可成矣。衛居道路之中,君當親至衛地爲會,以親諸侯。”桓公乃約宋、衛、鄭三國,會於鄄地,連單子、齊侯,共是五位,不用歃血,揖讓而散。諸侯大悅。齊侯知人心悅從,乃大合宋、魯、陳、衛、鄭、許諸國於幽地,歃血爲盟,始定盟主之號。此周釐王三年之冬也。卻說楚文王熊貲,自得息嬀立爲夫人,寵幸無比,三年之內,生下二子,長曰熊囏,次曰熊惲。息嬀雖在楚宮三載,從不與楚王說話。楚王怪之,一日,問其不言之故。息嬀垂淚不答,楚王固請言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不能守節而死,又何面目向人言語乎?”言訖淚下不止。胡曾先生有詩云: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風一面花。感舊不言常掩淚,只應翻恨有容華。楚王曰:“此皆蔡獻舞之故,孤當爲夫人報此仇也,夫人勿憂。”乃興兵伐蔡,入其郛,蔡侯獻舞肉袒伏罪,盡出其庫藏寶玉以賂楚,楚師方退。適鄭伯突遣使告復國於楚,楚王曰:“突復位二年,乃始告孤,慢孤甚矣。”復興兵伐鄭,鄭謝罪請成,楚王許之。周釐王四年,鄭伯突畏楚,不敢朝齊,齊桓公使人讓之,鄭伯使上卿叔詹如齊,謂桓公曰:“敝邑困於楚兵,早夜城守,未獲息肩,是以未修歲事。君若能以威加楚,寡君敢不朝夕立於齊庭乎?”桓公惡其不遜,囚詹于軍府,詹視隙逃回鄭國,自是鄭背齊事楚,不在話下。再說周釐王在位五年崩,子閬立,是爲惠王。惠王之二年,楚文王熊貲淫暴無政,喜於用兵。先年,曾與巴君同伐申國,而驚擾巴師,巴君怒,遂襲那處,克之,守將閻敖遊湧水而遁,楚王殺閻敖,閻氏之族怨王,至是,約巴人伐楚,願爲內應,巴兵伐楚,楚王親將迎之,大戰於津,不提防閻族數百人,假作楚軍,混入陣中,竟來跟尋楚王,楚軍大亂,巴兵乘之,遂大敗楚,楚王面頰中箭而奔,巴君不敢追逐,收兵回國。閻氏之族從之,遂爲巴人。楚王回至方城,夜叩城門,鬻拳在門內問曰:“君得勝乎!”楚王曰:“敗矣!”鬻拳曰:“自先王以來,楚兵戰無不勝,巴。小國也,王自將而見敗。寧不爲人笑乎?今黃不朝楚,若伐黃而勝,猶可自解。”遂閉門不納。楚王憤然謂軍士曰:“此行再不勝,寡人不歸矣!”乃移兵伐黃,王親鼓,士卒死戰,敗黃師於踖陵。是夜宿於營中,夢息侯怒氣勃勃而前曰:“孤何罪而見殺?又佔吾疆土,淫吾妻室,吾已請於上帝矣。”乃以手批楚王之頰,楚王大叫一聲,醒來箭瘡迸裂,血流不止,急傳令回軍,至於湫地,夜半而薨。鬻拳迎喪歸葬,長子熊嗣立。鬻拳曰:“吾犯王二次,縱王不加誅,吾敢偷生乎?吾將從王於地下!”乃謂家人曰:“我死,必葬我於絰皇,使子孫知我守門也。”遂自剄而死。熊囏憐之,使其子孫世爲大閽。先儒左氏稱鬻拳爲愛君,史官有詩駁之,曰:諫主如何敢用兵,閉門不納亦堪驚。若將此事稱忠愛,亂賊紛紛盡借名!鄭厲公聞楚文王凶信,大喜曰:“吾無憂矣。”叔詹進曰:“臣聞‘依人者危,臣人者辱’,今立國於齊、楚之間,不辱即危,非長計也。先君桓、武及莊,三世爲王朝卿士,是以冠冕列國,征服諸侯。今新王嗣統,聞虢、晉二國朝王,王爲之饗醴命宥,又賜玉五珏,馬三匹。君不若朝貢於周,若賴王之寵,以修先世卿士之業,雖有大國,不足畏也。”厲公曰:“善。”乃遣大夫師叔如周請朝。師叔回報:“周室大亂。”厲公問:“亂形如何?”對曰:“昔周莊王嬖妾姚姬,謂之王姚,生子頹,莊王愛之,使大夫蔿國爲之師傅。子頹性好牛,嘗養牛數百,親自餵養,飼以五穀,被以文繡,謂之‘文獸’。凡有出入,僕從皆乘牛而行,踐踏無忌,又陰結大夫蔿國、邊伯、子禽、祝跪、詹父,往來甚密。釐王之世,未嘗禁止。今新王即位,子頹恃在叔行,驕橫益甚,新王惡之,乃裁抑其黨,奪子禽、祝跪、詹父之田。新王又因築苑囿於宮側,蔿國有圃,邊伯有室,皆近王宮。王俱取之,以廣其囿。又膳夫石速進膳不精,王怒,革其祿,石速亦憾王。故五大夫同石速作亂,奉子頹爲君以攻王,賴周公忌父同召伯廖等死力拒敵,衆人不能取勝,乃出奔於蘇。先周武王時,蘇忿生爲王司寇有功,謂之蘇公,授以南陽之田爲采地。忿生死,其子孫爲狄所制,乃叛王而事狄,又不繳還採地於周。桓王八年,乃以蘇子之田,畀我先君莊公,易我近周之田,於是蘇子與周嫌隙益深。衛侯朔惡周之立黔牟,亦有夙怨,蘇子因奉子頹奔衛,同衛侯帥師伐王城。周公忌父戰敗,同召伯廖等奉王出奔於鄢。五大夫等尊子頹爲王,人心不服。君若興兵納王,此萬世之功也!”厲公曰:“善。雖然,子頹懦弱,所恃者衛、燕之衆耳,五大夫無能爲也,寡人再使人以理諭之,若悔禍反正,免動干戈,豈不美哉?”一面使人如鄢迎王,暫幸櫟邑。因厲公向居櫟十七年,宮室齊整故也。一面使人致書於王子頹,書曰:突聞以臣犯君,謂之不忠;以弟奸兄,謂之不順。不忠不順,天殃及之,王子誤聽奸臣之計,放逐其君。若能悔禍之延,奉迎天子,束身歸罪,不失富貴。不然,退處一隅,比於藩服,猶可謝天下之口,惟王子速圖之。子頹得書,猶豫未決,五大夫曰:“騎虎者勢不能復下,豈有尊居萬乘,而復退居臣位者?此鄭伯欺人之語,不可聽之!”頹遂逐出鄭使。鄭厲公乃朝王於櫟,遂奉王襲入成周,取傳國寶器,復還櫟城,時惠王三年也。是冬,鄭厲公遣人約會西虢公,同起義兵納王,虢公許之。惠王四年之春,鄭、虢二君,會兵於弭。夏四月,同伐王城,鄭厲公親率兵攻南門,虢公率兵攻北門。蔿國忙叩宮門,來見子頹。子頹因飼牛未畢,不即相見。蔿國曰:“事急矣!”乃假傳子頹之命,使邊伯、子禽、祝跪、詹父登陴守禦。周人不順子頹,聞王至,歡聲如雷,爭開城門迎接。蔿國方草國書,謀遣人往衛求救,書未寫就,聞鐘鼓之聲,人報:“舊王已入城坐朝矣!”蔿國自刎而死,祝跪、子禽死於亂軍之中,邊伯、詹父被周人綁縛獻功。子頹出奔西門,使石速押文牛爲前隊,牛體肥行遲,悉爲追兵所獲,與邊伯、詹父一同斬首。髯翁有詩嘆子頹之愚雲:挾寵橫行意未休,私交乘釁起奸謀。一年南面成何事?只合關門去飼牛。又一詩說齊桓公既稱盟主,合倡義納王,不應讓之鄭、虢也,詩云:天子蒙塵九廟羞,紛紛鄭虢效忠謀。如何仲父無遺策?卻讓當時第一籌。惠王復位,賞鄭虎牢以東之地,及後之鞶鑑;賞西虢公以酒泉之邑,及酒爵數器。二君謝恩而歸。鄭厲公於路得疾,歸國而薨。羣臣奉世子捷即位,是爲文公。周惠王五年,陳宣公疑公子禦寇謀叛,殺之。公子完,字敬仲,乃厲公之子,與禦寇相善,懼誅奔齊,齊桓公拜爲工正。一日,桓公就敬仲家飲酒甚樂,天色已晚,索燭盡歡,敬仲辭曰:“臣止卜晝,未卜夜,不敢繼以燭也。”桓公曰:“敬仲有禮哉!”讚歎而去。桓公以敬仲爲賢,使食採于田,是爲田氏之祖。是年,魯莊公爲圖婚之事,會齊大夫高傒於防地。卻說魯夫人文姜,自齊襄公變後,日夜哀痛想憶,遂得嗽疾,內侍進莒醫察脈。文姜久曠之後,欲心難制,遂留莒醫飲食,與之私通。後莒醫回國,文姜託言就醫,兩次如莒,館於莒醫之家。莒醫復薦人以自代,文姜老而愈淫,然終以不及襄公爲恨。周惠王四年秋七月,文姜病癒劇,遂薨於魯之別寢。臨終謂莊公曰:“齊女今長成十八歲矣。汝當速娶,以正六宮之位。萬勿拘終喪之制,使我九泉之下,懸念不了。”又曰:“齊方圖伯,汝謹事之,勿替世好。”言訖而逝。莊公喪葬如常禮,遵依遺命,其年便欲議婚。大夫曹劌曰:“大喪在殯,未可驟也。請俟三年喪畢行之。”莊公曰:“吾母命我矣。乘兇則驟,終喪則遲,酌其中可也。”遂以期年之後,與高傒申訂前約,請自如齊,行納幣之禮。齊桓公亦以魯喪未終,請緩其期。直至惠王七年,其議始定,以秋爲吉。時莊公在位二十四年,年已三十有七歲矣。意欲取悅齊女,凡事極其奢侈。又念父桓公薨於齊國,今復娶齊女,心終不安,乃重建桓宮,丹其楹,刻其桷,欲以媚亡者之靈。大夫御孫切諫,不聽。是夏,莊公如齊親迎,至秋八月,姜氏至魯,立爲夫人,是爲哀姜。大夫宗婦,行見小君之禮,一概用幣。御孫私嘆曰:“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採,女贄不過榛栗棗修,以告虔也。今男女同贄,是無別也。男女之別,國之大節,而由夫人亂之,其不終乎?”自姜氏歸魯後,齊、魯之好愈固矣。齊桓公復同魯莊公合兵伐徐、伐戎,徐、戎俱臣服於齊。鄭文公見齊勢愈大,恐其侵伐,遂遣使請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不是古詩詞,而是《東周列國志》裏的一段文言文,以下是將其翻譯成現代漢語: 話說齊桓公回到齊國,管仲上奏說:“自周平王東遷以來,沒有比鄭國更強的國家。鄭國滅掉東虢後在此建都,前有嵩山,後有黃河,右邊是洛水,左邊是濟水,虎牢關的險要,天下聞名。以前鄭莊公依仗這些,討伐宋國、兼併許國,抗拒周王室的軍隊,如今又和楚國結爲同盟。楚國是僭越稱王的國家,土地廣闊、兵力強盛,吞併了漢陽的衆多小國,和周王室爲敵。您如果想要捍衛王室、稱霸諸侯,就不能不排斥楚國;想要排斥楚國,就必須先得到鄭國!”桓公說:“我知道鄭國是中原的樞紐,早就想收服它,只恨沒有辦法啊!”甯戚進言說:“鄭公子突做國君兩年,祭足把他趕走而立了子忽,高渠彌殺了子忽又立了子亹,我們先君殺了子亹,祭足又立了子儀。祭足以臣子的身份驅逐國君,子儀以弟弟的身份篡奪兄長的君位,違反名分、悖逆倫理,都應該聲討。如今公子突在櫟城,天天謀劃着襲擊鄭國;況且祭足已經死了,鄭國沒有能主事的人。主公您派一員將領前往櫟城,護送公子突回鄭國,那麼公子突一定會感激主公的恩德,面向北方朝拜齊國!”桓公認爲他說得對。於是命令賓須無率領二百輛兵車,駐紮在櫟城二十里之外。賓須無預先派人傳達齊侯的意思。鄭厲公突先聽到祭足去世的消息,祕密派心腹到鄭國打聽情況,忽然聽說齊侯派兵護送自己回國,心中十分高興,出城遠迎,大擺宴會。兩人交談時,鄭國的使者已經回來,回話說:“祭仲已經死了,如今叔詹做上大夫。”賓須無問:“叔詹是什麼樣的人?”鄭伯突說:“他是治理國家的良才,但不是將才!”使者又稟報:“鄭城有一件奇事,南門之內,有一條蛇長八尺,青頭黃尾;門外又有一條蛇,長一丈多,紅頭綠尾,在城門中間爭鬥,三天三夜,不分勝負。國人像趕集一樣圍觀,沒有人敢靠近。十七天後,門內的蛇被門外的蛇咬死,門外的蛇徑直奔進城中,到了太廟之中,忽然不見了。”賓須無欠身向鄭伯祝賀說:“您的君位穩固了。”鄭伯突問:“你憑什麼知道呢?”賓須無說:“鄭國外面的蛇就是您,長一丈多,您是兄長。門內的蛇是子儀,長八尺,是弟弟。十七天後門內的蛇受傷,門外的蛇進城,您在甲申年夏天逃亡,如今到了辛丑年夏天,正好十七年了。門內的蛇受傷死去,這是子儀失去君位的徵兆,門外的蛇進入太廟,這是您主持宗廟祭祀的徵兆。我們主公正在向天下伸張正義,要讓您迴歸正位,蛇爭鬥的時間正合適,這大概是天意吧!”鄭伯突說:“果真像將軍說的那樣,我終身不敢忘您的恩德!”賓須無於是和鄭伯商定計策,夜裏襲擊大陵。傅瑕率兵出戰,雙方交鋒,沒想到賓須無繞到背後,先攻破大陵,插上齊國的旗號。傅瑕知道自己力量敵不過,只得下車投降。鄭伯突懷恨傅瑕十七年來抗拒自己,咬牙切齒,喝令身邊的人:“斬首後報來!”傅瑕大聲呼喊說:“您不想回到鄭國嗎,爲什麼殺我?”鄭伯突把他叫回來詢問,傅瑕說:“您如果赦免我一命,我願意砍下子儀的腦袋。”鄭伯突說:“你有什麼辦法能殺子儀?不過是用甜言蜜語哄我,想脫身回鄭國罷了。”傅瑕說:“如今鄭國的政事都由叔詹掌管,我和叔詹交情深厚,您能赦免我,我潛入鄭國,和叔詹謀劃這件事,子儀的腦袋一定會獻到您的座下。”鄭伯突大罵:“老賊奸詐,竟敢騙我!我如今放你進城,你會和叔詹起兵抗拒我。”賓須無說:“傅瑕的妻子兒女現在大陵,可以把他們囚禁在櫟城做人質。”傅瑕叩頭哀求:“如果我失信,就殺我的妻子兒女。”並且對天發誓。鄭伯突於是放了他。傅瑕到了鄭國,夜裏去見叔詹。叔詹見到傅瑕,大驚說:“你守衛大陵,怎麼到這裏來了?”傅瑕說:“齊侯要扶正鄭國的君位,命令大將賓須無統領大軍,護送公子突回國。大陵已經失陷,我連夜逃命到這裏,齊兵早晚就會到,事情危急。你能砍下子儀的腦袋,打開城門迎接他們,富貴可以保住,也能避免百姓遭受戰爭之苦。轉禍爲福,就在此時。不然,後悔就來不及了!”叔詹聽了這話沉默不語,過了很久說:“我從前本來主張迎立原來的國君,被祭仲阻攔;如今祭仲去世,這是上天幫助原來的國君,違背天意一定會有災禍,但不知道該用什麼計策?”傅瑕說:“可以給櫟城送信,讓他們趕快進兵,你出城,假裝抵抗敵人,子儀一定會到城牆上觀戰,我找機會對付他,你帶領原來的國君進城,大事就成了。”叔詹聽從了他的計謀,祕密派人給突送信,傅瑕然後去拜見子儀,訴說齊兵幫助突、大陵失陷的事,子儀大驚說:“我應當用重金向楚國求救,等楚兵到了,內外夾攻,齊兵就可以退了。”叔詹故意拖延這件事,過了兩天,還沒派使者去。間諜報告:“櫟城的軍隊已經到了城下。”叔詹說:“我應當帶兵出戰,您和傅瑕登上城牆堅守。”子儀相信了他的話。再說鄭伯突帶兵先到,叔詹稍微交戰了幾個回合,賓須無帶領齊兵大舉進攻,叔詹掉轉車頭就跑,傅瑕在城牆上大喊:“鄭軍戰敗了!”子儀向來膽小,就想下城牆,傅瑕從後面刺他,子儀死在城牆上。叔詹叫人打開城門,鄭伯和賓須無一起進城。傅瑕先去清理宮廷,遇到子儀的兩個兒子,都殺了他們。迎接突復位,國人向來歸附厲公,歡呼聲震動天地,厲公重重地賄賂賓須無,約定在冬十月親自到齊國請求結盟。賓須無告辭回國。厲公復位幾天後,人心大定,就對傅瑕說:“你守衛大陵十七年,盡力抗拒我,可以說是對原來的國君忠誠了;如今貪生怕死,又爲我殺了原來的國君,你的心思難以揣測,我要爲子儀報仇!”喝令力士把他押出去,在集市上斬首,他的妻子兒女暫且赦免不殺。有位老者寫詩感嘆說:鄭突奸雄世上少有,藉助別人成事又殺人。傅瑕不愛片刻的生命,贏得了萬古的忠名。原繁當初贊成立子儀,擔心自己會獲罪,稱病告老還鄉,厲公派人責備他,他就上吊自殺了。厲公又懲治驅逐國君的罪行:殺了公子閼;強鉏躲在叔詹家裏,叔詹爲他求情,才免了死罪,砍去他的腳;公父定叔逃到衛國。三年後,厲公召他回來,說:“不能讓共叔沒有後代!”祭足已經死了就不再追究。叔詹仍然做正卿,堵叔、師叔都做大夫,鄭國人稱他們爲“三良”。 再說齊桓公知道鄭伯突已經復國,衛國、某國去年冬天也曾經請求結盟,想大規模會合諸侯,殺牲訂立盟約。管仲說:“您剛剛開始稱霸的事業,一定要把政務辦得簡便。”桓公問:“怎樣簡便呢?”管仲說:“陳國、蔡國、邾國自從北杏會盟以後,事奉齊國沒有二心;曹伯雖然沒有參加會盟,但已經一起參加了討伐宋國的行動,這四個國家,不必再麻煩去奔走邀約。只有宋國、衛國沒有參加過會盟,應該見一見。等各國齊心了,再舉行結盟儀式就行。”話還沒說完,忽然傳來報告:“周王又派單蔑回訪宋國的聘問,已經到了衛國。”管仲說:“宋國的事可以成了。衛國處在道路中間,您應當親自到衛國的地方舉行會盟,來親近諸侯。”桓公於是約宋國、衛國、鄭國三國,在鄄地會盟,加上單子、齊侯,一共五個人,不用歃血爲盟,互相作揖禮讓後散去。諸侯們非常高興。齊侯知道人心悅服順從,就在幽地大規模會合宋國、魯國、陳國、衛國、鄭國、許國等國,歃血爲盟,開始確定盟主的稱號。這是周釐王三年的冬天。 再說楚文王熊貲,自從得到息嬀立爲夫人,無比寵愛她,三年之內,生下兩個兒子,大兒子叫熊囏,小兒子叫熊惲。息嬀雖然在楚宮三年,卻從不和楚王說話。楚王覺得奇怪,有一天,問她不說話的原因。息嬀流着淚不回答,楚王堅持讓她說,她回答說:“我一個婦人卻事奉兩個丈夫,縱然不能守節而死,又有什麼臉面和人說話呢?”說完淚不停地流。胡曾先生有詩說:息國滅亡自己進入楚王宮,回頭看如春風中的一朵花。感念舊情不說話常常掩面流淚,只應該反而怨恨自己有美貌。楚王說:“這都是蔡獻舞的緣故,我會爲夫人報這個仇,夫人不要擔憂。”於是起兵討伐蔡國,攻入外城,蔡侯獻舞赤裸上身伏地請罪,拿出國庫中所有的寶玉賄賂楚國,楚軍才退兵。正好鄭伯突派使者向楚國報告復國的事,楚王說:“突復位兩年了,纔來告訴我,太怠慢我了。”又起兵討伐鄭國,鄭國謝罪請求講和,楚王答應了。周釐王四年,鄭伯突害怕楚國,不敢到齊國朝拜,齊桓公派人責備他,鄭伯派上卿叔詹到齊國,對桓公說:“我們國家被楚兵困擾,日夜守城,沒有得到休息,所以沒有進行朝見的事。您如果能對楚國施加威力,我們國君怎麼敢不早晚都站在齊國的朝廷呢?”桓公討厭他不謙遜,把叔詹囚禁在軍府,叔詹找機會逃回鄭國,從此鄭國背叛齊國事奉楚國,這裏就不多說了。 再說周釐王在位五年去世,兒子閬繼位,就是周惠王。惠王二年,楚文王熊貲荒淫暴虐,沒有善政,喜歡用兵打仗。前些年,曾經和巴君一起討伐申國,卻驚擾了巴國的軍隊,巴君發怒,於是襲擊那處,攻克了它,守將閻敖遊過湧水逃走,楚王殺了閻敖,閻氏家族怨恨楚王,到這時,他們聯合巴國人討伐楚國,願意做內應,巴國軍隊討伐楚國,楚王親自帶兵迎戰,在津地大戰,沒防備閻氏家族幾百人,假裝成楚軍,混入陣中,竟然來尋找楚王,楚軍大亂,巴軍趁機進攻,於是大敗楚軍,楚王臉頰中箭逃走,巴君不敢追趕,收兵回國。閻氏家族跟着巴軍,於是成了巴國人。楚王回到方城,夜裏敲門要進城,鬻拳在門內問:“您打勝了嗎?”楚王說:“打敗了!”鬻拳說:“自從先王以來,楚軍戰無不勝,巴國是個小國,您親自帶兵卻戰敗了。難道不被人笑話嗎?如今黃國不向楚國朝拜,如果討伐黃國取勝,還可以自我解脫。”於是關上門不讓楚王進城。楚王憤怒地對軍士們說:“這次再打不勝,我就不回來了!”於是轉移軍隊討伐黃國,楚王親自擊鼓,士兵們拼死作戰,在踖陵打敗了黃國的軍隊。這天夜裏在營中住宿,楚王夢見息侯怒氣衝衝地走上前說:“我有什麼罪被你殺了?又佔我的疆土,霸佔我的妻子,我已經向上帝請求了。”於是用手打楚王的臉頰,楚王大叫一聲,醒來箭傷裂開,血流不止,急忙傳令回軍,到了湫地,半夜去世。鬻拳迎接靈柩回去安葬,大兒子熊囏繼位。鬻拳說:“我冒犯大王兩次,縱然大王不殺我,我怎麼敢苟且偷生呢?我要到地下追隨大王!”於是對家人說:“我死後,一定要把我葬在廟門內的甬道旁,讓子孫知道我是守門的。”於是自刎而死。熊囏可憐他,讓他的子孫世代做守門官。前代儒者左氏稱讚鬻拳愛君,史官有詩反駁說:勸諫君主怎麼敢用兵,關上門不讓進入也讓人喫驚。如果把這件事稱爲忠愛,亂臣賊子都會紛紛借這個名義了! 鄭厲公聽到楚文王去世的消息,大喜說:“我沒有憂慮了。”叔詹進言說:“我聽說‘依靠別人的人危險,做別人臣子的人受辱’,如今我們國家處在齊國、楚國之間,不是受辱就是危險,這不是長久之計。先君桓公、武公和莊公,三代做周王朝的卿士,所以在列國中地位尊貴,征服了諸侯。如今新王繼位,聽說虢國、晉國兩國朝拜周王,周王爲他們設醴酒款待並下達辭令,又賜給五雙玉、三匹馬。您不如到周王室朝貢,如果依靠周王的恩寵,恢復先世卿士的功業,即使有大國,也不用害怕。”厲公說:“好。”於是派大夫師叔到周王室請求朝見。師叔回來報告:“周王室大亂。”厲公問:“亂的情況是怎樣的?”回答說:“從前周莊王的寵妾姚姬,稱她爲王姚,生了兒子頹,莊王喜愛他,讓大夫蔿國做他的師傅。子頹生性喜歡牛,曾經養了幾百頭牛,親自餵養,用五穀餵它們,給它們披上有花紋的綢緞,稱它們爲‘文獸’。凡是出入,僕從都騎牛行走,隨意踐踏,又暗中結交大夫蔿國、邊伯、子禽、祝跪、詹父,往來很密切。釐王的時候,沒有禁止。如今新王即位,子頹依仗自己是新王的叔父,更加驕橫,新王厭惡他,於是抑制他的黨羽,奪取了子禽、祝跪、詹父的田地。新王又因爲在宮殿旁邊修築園林,蔿國有菜園,邊伯有房屋,都靠近王宮。新王都佔了過來,來擴大園林。又有膳夫石速進獻的膳食不精美,新王發怒,革去他的俸祿,石速也怨恨新王。所以五個大夫和石速一起作亂,尊奉子頹爲國君來攻打新王,依靠周公忌父和召伯廖等人拼死抵抗,這些人不能取勝,於是逃到蘇國。從前周武王的時候,蘇忿生做周王的司寇有功勞,稱他爲蘇公,把南陽的田地作爲采邑賜給他。蘇忿生死後,他的子孫被狄人控制,於是背叛周王而事奉狄人,又不把采邑交還給周王室。桓王八年,就把蘇子的田地,給了我們先君莊公,換我們靠近周王室的田地,於是蘇子和周王室的嫌隙更深了。衛侯朔厭惡周王室立黔牟,也有舊怨,蘇子於是尊奉子頹逃到衛國,和衛侯一起率領軍隊討伐王城。周公忌父戰敗,和召伯廖等人尊奉周王逃到鄢地。五個大夫等人尊奉子頹爲國君,人心不服。您如果起兵護送周王復位,這是萬世的功勞啊!”厲公說:“好。雖然這樣,子頹懦弱,他所依仗的不過是衛國、燕國的軍隊罷了,五個大夫成不了事,我再派人用道理勸他,如果他能悔改過錯,讓周王復位,避免動干戈,難道不好嗎?”一面派人到鄢地迎接周王,暫時到櫟邑。因爲厲公從前在櫟城住了十七年,宮室整齊的緣故。一面派人給王子頹送信,信上說:突聽說以臣子冒犯君主,叫做不忠;以弟弟侵犯兄長,叫做不順。不忠不順,上天會降災禍,王子您誤聽了奸臣的計謀,放逐了您的君主。如果能悔改災禍的延續,迎接天子,捆綁自己去認罪,還能不失富貴。不然,退到一個角落,像藩屬國一樣,還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希望王子您趕快謀劃。子頹得到信,猶豫不決,五個大夫說:“騎在虎背上的人勢必要下不來,哪有尊貴地處在天子之位,又退回去做臣子的?這是鄭伯騙人的話,不能聽!”子頹於是趕走了鄭國的使者。鄭厲公於是到櫟城朝見周王,然後尊奉周王襲擊進入成周,取了傳國的寶器,又回到櫟城,這時是惠王三年。這年冬天,鄭厲公派人約西虢公,一起起兵護送周王復位,虢公答應了。惠王四年春天,鄭國、虢國兩位國君,在弭地會師。夏天四月,一起討伐王城,鄭厲公親自率兵攻打南門,虢公率兵攻打北門。蔿國急忙敲宮門,來見子頹。子頹因爲餵牛還沒結束,沒有馬上見他。蔿國說:“事情危急了!”於是假傳子頹的命令,讓邊伯、子禽、祝跪、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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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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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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