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 曹沫手剑劫齐侯 桓公举火爵宁戚

周釐王元年春正月,齐桓公设朝,群臣拜贺已毕,问管仲曰:“寡人承仲父之教,更张国政。今国中兵精粮足,百姓皆知礼义,意欲立盟定伯,何如?”管仲对曰:“当今诸侯,强于齐者甚众:南有荆、楚,西有秦、晋,然皆自逞其雄,不知尊奉周王,所以不能成霸。周虽衰微,乃天下之共主。东迁以来,诸侯不朝,不贡方物。故郑伯射桓王之肩,五国拒庄王之命,遂令列国臣子,不知君父。熊通僭号,宋、郑弑君,习为故然,莫敢征讨。今庄王初崩,新王即位;宋国近遭南宫长万之乱,贼臣虽戮,宋君未定。君可遣使朝周,请天子之旨,大会诸侯,立定宋君。宋君一定,然后奉天子以令诸侯,内尊王室,外攘四夷。列国之中,衰弱者扶之,强横者抑之,昏乱不共命者,率诸侯讨之。海内诸侯,皆知我之无私,必相率而朝于齐。不动兵车,而霸可成矣!”桓公大悦。于是遣使至洛阳朝贺釐王,因请奉命为会,以定宋君。釐王曰:“伯舅不忘周室,朕之幸也。泗上诸侯,惟伯舅左右之,朕岂有爱焉?”使者回报桓公。桓公遂以王命布告宋、鲁、陈、蔡、卫、郑、曹、邾诸国,约以三月朔日,共会北杏之地。桓公问管仲曰:“此番赴会,用兵车多少?”管仲曰:“君奉王命,以临诸侯,安用兵车?请为衣裳之会!”桓公曰:“诺!”乃使军士先筑坛三层,高起三丈,左悬钟,右设鼓,先陈天子虚位于上,旁设反坫,玉帛器具,加倍整齐。又预备馆舍数处,悉要高敞合式。至期,宋桓公御说先到,与齐桓公相见,谢其定位之意。次日,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二君继到。蔡哀侯献舞,恨楚见执,亦来赴会。四国见齐无兵车,相顾曰:“齐侯推诚待人,一至于此!”乃各将兵车退在二十里之外。时二月将尽,桓公谓管仲曰:“诸侯未集,改期待之,如何?”管仲曰:“语云:‘三人成众。’今至者四国,不为不众矣。若改期,是无信也;待而不至,是辱王命也。初合诸侯,而以不信闻,且辱王命,何以图霸?”桓公曰:“盟乎?会乎?”管仲曰:“人心未一,俟会而不散,乃可盟耳!”桓公曰:“善。”三月朔,昧爽,五国诸侯俱集于坛下。相见礼毕,桓公拱手告诸侯曰:“&王政久废,叛乱相寻。,孤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王室。今日之事,必推一人为主,然后权有所属,而政令可施于天下。”诸侯纷纷私议,欲推齐,则宋爵上公,齐止称侯,尊卑有序;欲推宋,则宋公新立,赖齐定位,未敢自尊。事在两难,陈宣公杵臼越席言曰:“天子以纠合之命,属诸齐侯,谁敢代之?宜推齐侯为盟会之主。”诸侯皆曰:“非齐侯不堪此任,陈侯之言是也。”桓公再三谦让,然后登坛,齐侯为主,次宋公,次陈侯,次蔡侯,次邾子。排列已定,鸣钟击鼓,先于天子位前行礼,然后交拜,叙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约简一函,跪而读之曰:“某年月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奖王室,济弱扶倾,有败约者,列国共征之。”诸侯拱手受命。《论语》称桓公九合诸侯,此其第一会也。髯翁有诗云:济济冠裳集五君,临淄事业赫然新。局中先著谁能识,只为推尊第一人。诸侯献酬甫毕,管仲历阶而上曰:“鲁、卫、郑、曹,故违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齐桓公举手向四君曰:“敝邑兵车不足,愿诸君同事。”陈、蔡、邾三君齐声应曰:“敢不率敝赋以从。”惟宋桓公嘿然。是晚,宋公回馆,谓大夫戴叔皮曰:“齐侯妄自尊大,越次主会,便欲调遣各国之兵,将来吾国且疲于奔命矣。”叔皮曰:“诸侯从违相半,齐势未集,若征服鲁、郑,霸业成矣。齐之霸,非宋福也,与会四国,惟宋为大;宋不从兵,三国亦将解体。况吾今日之来,止欲得王命,以定位耳。已列于会,又何俟焉,不如先归。”宋公从其言,遂于五更登车而去。齐桓公闻宋公背会逃归,大怒,欲遣仲孙湫追之。管仲曰:“追之非义,可请王师伐之,乃为有名,然事更有急于此者。”桓公曰:“何事更急于此?”管仲曰:“宋远而鲁近,且王室宗盟,不先服鲁,何以服宋?”桓公曰:“伐鲁当从何路?”管仲曰:“济之东北有遂者,乃鲁之附庸,国小而弱,才四姓耳,若以重兵压之,可不崇朝而下,遂下,鲁必悚惧,然后遣一介之使,责其不会,再遣人通信于鲁夫人,鲁夫人欲其子亲厚于外家,自当极力怂恿,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将求盟,俟其来求,因而许之,平鲁之后,移兵于宋,临以王臣,此破竹之势也。”桓公曰:“善。”乃亲自率师至遂城,一鼓而下,因驻兵于济水。鲁庄公果惧,大集群臣问计。公子庆父曰:“齐兵两至吾国,未尝得利,臣愿出兵拒之。”班中一人出曰:“不可,不可。”庄公视之,乃施伯也。庄公曰:“汝计将安出?”施伯曰:“臣尝言之,管子天下奇才,今得齐政,兵有节制,其不可一也;北杏之会,以奉命尊王为名,今责违命,理曲在我,其不可二也;子纠之戮,君有功焉,王姬之嫁,君有劳焉,弃往日之功劳,结将来之仇怨,其不可三也。为今之计,不若修和请盟,齐可不战而退。”曹刿曰:“臣意亦如此。”正议论间,报道:“齐侯有书至。”庄公视之,大意曰:寡人与君并事周室,情同昆弟,且婚姻也。北杏之会,君不与焉,寡人敢请其故?若有二心,亦惟命。齐侯另有书通信于文姜。文姜召庄公语之曰:“齐、鲁世为甥舅,使其恶我,犹将乞好,况取平乎?”庄公唯唯,乃使施伯答书,略曰:孤有犬马之疾,未获奔命。君以大义责之,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实耻之,若退舍于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从!齐侯得书大悦,传令退兵于柯。鲁庄公将往会齐侯,问:“群臣谁能从者?”将军曹沫请往,庄公曰:“汝三败于齐,不虑齐人笑耶?”曹沫曰:“惟耻三败,是以愿往,将一朝而雪之。”庄公曰:“雪之何如?”曹沫曰:“君当其君,臣当其臣。”庄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犹再败也,若能雪耻,寡人听子矣。”遂偕曹沫而行。至于柯地,齐侯预筑土为坛以待。鲁侯先使人谢罪请盟,齐侯亦使人订期。是日,齐侯将雄兵布列坛下,青红黑白旗,按东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队,各有将官统领,仲孙湫掌之;阶级七层,每层俱有壮士,执著黄旗把守,坛上建大黄旗一面,绣出“方伯”二字,旁置大鼓,王子成父掌之;坛中间设香案,排列著朱盘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隰朋掌之;两旁反坫,设有金尊玉斝,寺人貂掌之;坛西立石柱二根,系著乌牛白马,屠人准备宰杀,司庖易牙掌之。东郭牙为傧,立于阶下迎宾;管仲为相,气象十分整肃。齐侯传令:“鲁君若到,止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息屏坛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剑,紧随著鲁庄公。庄公一步一战,曹沫全无惧色,将次升阶。东郭牙进曰:“今日两君好会,两相赞礼,安用凶器?请去剑。”曹沫睁目视之,两眦尽裂。东郭牙倒退几步。庄公君臣历阶而上,两君相见,各叙通好之意。三通鼓毕,对香案行礼。隰朋将玉盂盛血,跪而请歃,曹沫右手按剑,左手揽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问曰:“大夫何为者?”曹沫曰:“鲁连次受兵,国将亡矣,君以济弱扶倾为会,独不为敝邑念乎?”管仲曰:“然则大夫何求?”曹沫曰:“齐恃强欺弱,夺我汶阳之田,今日请还,吾君乃就歃耳!”管仲顾桓公曰:“君可许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许子。”曹沫乃释剑,代隰朋捧盂以进。两君俱已歃讫,曹沫曰:“仲主齐国之政,臣愿与仲歃。”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向天指日曰:“所不反汶阳田于鲁者,有如此日!”曹沫受歃,再拜称谢,献酬甚欢。既毕事,王子成父诸人俱愤愤不平,请于桓公,欲劫鲁侯,以报曹沫之辱。桓公曰:“寡人已许曹沫矣。匹夫约言,尚不失信,况君乎!”众人乃止。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馆,与庄公欢饮而别。即命南鄙邑宰,将原侵汶阳田,尽数交割还鲁。昔人论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诸侯、霸天下也!有诗云:巍巍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又有诗单道曹沫劫齐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侠客之祖。诗云: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诸侯闻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义。于是卫、曹二国,皆遣人谢罪请盟。桓公约以伐宋之后,相订为会。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尊王命,不来赴会,请王师下临,同往问罪。周釐王使大夫单蔑,率师会齐伐宋。谍报陈、曹二国引兵从征,愿为前部。桓公使管仲先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于商邱取齐。时周釐王二年之春也。却说管仲有爱妾名婧,锺离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嫔自随;管仲亦以婧从行。是日,管仲军出南门,约行三十余里至峱山,见一野夫,短褐单衣,破笠赤脚,放牛于山下。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车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劳之。野夫食毕,言:“欲见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国车已过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语,幸传于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车,以其语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谓,以问妾婧。婧曰:“妾闻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殆欲仕也。”管仲即命停车,使人召之。野夫将牛寄于村家,随使者来见管仲,长揖不拜。管仲问其姓名,曰:“卫之野人也,姓宁名戚。慕相君好贤礼士,不惮跋涉至此,无由自达,为村人牧牛耳。”管仲叩其所学,应对如流,叹曰:“豪杰辱于泥涂,不遇汲引,何以自显?吾君大军在后,不日当过此,吾当作书,子持以谒吾君,必当重用。”管仲即作书缄,就交付宁戚,彼此各别。宁戚仍牧牛于峱山之下。齐桓公大军三日后方到,宁戚依前短褐单衣,破笠赤脚,立于路旁,全不畏避。桓公乘舆将近,宁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不过如此。汝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非讥刺而何?”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逊!”喝令斩之,左右缚宁戚去,将行刑,戚颜色不变,了无惧意,仰天叹曰:“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隰朋奏曰:“此人见势不趋,见威不惕,非寻常牧夫也,君其赦之!”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平,遂命释宁戚之缚,谓戚曰:“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宁戚因探怀中,出管仲之书,桓公拆而观之,书略云: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齐悔无及矣!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书,何不遂呈寡人?”宁戚曰:“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命以后车载之。是晚,下寨休军,桓公命举火,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为爵宁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卫去齐不远,何不使人访之。使其人果贤,爵之未晚。”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访得其过,爵之则不光;弃之则可惜!”即于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出。髯翁有诗曰: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桓公大悦,传令扎寨于界上,命宁戚入宋。戚乃乘一小车,与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来见宋公。宋公问于戴叔皮曰:“宁戚何人也?”叔皮曰:“臣闻此人乃牧牛村夫,齐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过人,此来乃使其游说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为号,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则齐侯之计沮矣。”宋公点首,吩咐武士伺候。宁戚宽衣大带,昂然而入,向宋公长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长叹曰:“危哉乎,宋国也!”宋公骇然曰:“孤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从至?”戚曰:“明公自比与周公孰贤?”宋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离坐曰:“孤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先生勿罪!”叔皮在旁,见宋公为宁戚所动,连连举其带绅,宋公不顾,乃谓宁戚曰:“先生此来,何以教我?”戚曰:“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等,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师于后,不待交兵,臣已卜胜负之有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见如何?”戚曰:“以臣愚计,勿惜一束之贽,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于泰山。”宋公曰:“孤一时失计,不终会好,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贽?”戚曰:“齐侯宽仁大度,不录人过,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焉有不纳?”宋公曰:“将何为贽?”戚曰:“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岂必倾府库之藏哉?”宋公大悦,乃遣使随宁戚至齐军中请成。叔皮满面羞惭而退。却说宋使见了齐侯,言谢罪请盟之事,献白玉十珏,黄金千镒,齐桓公曰:“天子有命,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王臣转奏于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献金玉,转送单子,致宋公取成之意。单子曰:“苟君侯赦宥,有所藉手,以复于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于周,然后再订会期。单子辞齐侯而归。齐与陈、曹二君各回本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是一篇小说内容,并非古诗词,以下是将其翻译成较为通俗的现代汉语: 周釐王元年春正月,齐桓公设朝,群臣拜贺完毕后,桓公问管仲:“我听从仲父您的教导,重新整顿了国家政务。如今国内兵精粮足,百姓也都知晓礼义了,我打算举行盟会,成就霸业,您觉得怎么样?”管仲回答说:“当今诸侯中,比齐国强大的有很多:南方有荆、楚,西方有秦、晋,但他们都只知道逞自己的威风,不懂得尊奉周王,所以不能成就霸业。周王室虽然已经衰落,但仍是天下的共主。自周平王东迁以来,诸侯不再朝见天子,也不进贡地方特产。所以郑伯曾射伤桓王的肩膀,五国抗拒庄王的命令,这使得各国的臣子都不把君主和天子放在眼里。熊通擅自称帝号,宋、郑两国发生弑君的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没人敢去征讨。现在庄王刚刚去世,新王即位;宋国最近遭遇南宫长万之乱,虽然贼臣已经被诛杀,但宋君还没有确定。您可以派使者去朝见周王,请求天子下旨,大会诸侯,确定宋君的地位。宋君的地位确定后,您就可以尊奉天子来号令诸侯,对内尊崇王室,对外抵御四方夷狄。对于列国中衰弱的,就扶持它;强横的,就抑制它;昏乱而不服从命令的,就率领诸侯去讨伐它。这样,天下诸侯都会知道您没有私心,一定会相继来齐国朝见。不用动用武力,霸业就可以成就了!”桓公听了非常高兴。于是派使者到洛阳朝贺釐王,并请求奉命举行盟会来确定宋君。釐王说:“伯舅没有忘记周王室,这是我的荣幸啊。泗水一带的诸侯,就全靠伯舅您来安排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使者回来把情况报告给桓公。桓公就以王命通告宋、鲁、陈、蔡、卫、郑、曹、邾等国,约定三月初一,一起在北杏这个地方会盟。桓公问管仲:“这次去参加盟会,要带多少兵车?”管仲说:“您是奉天子之命去会见诸侯,哪里用得着兵车呢?请举行一个以礼仪相交的和平盟会吧!”桓公说:“好!”于是派军士先筑了三层的高台,高三丈,左边挂着钟,右边设置着鼓,先在台上虚设天子的座位,旁边设置放酒器的土台,玉帛等器具都加倍地整齐。又预备了几处馆舍,都要求高大宽敞合适。到了约定的日期,宋桓公御说先到了,和齐桓公相见,感谢他帮助自己确定君位。第二天,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两位国君也相继到达。蔡哀侯献舞因为怨恨被楚国扣押,也来参加盟会。这四国看到齐国没有带军车,互相看着说:“齐侯如此真诚待人啊!”于是各自把兵车退到二十里以外。这时二月快过完了,桓公对管仲说:“诸侯还没有到齐,改个日期等他们,怎么样?”管仲说:“俗话说:‘三人成众。’现在已经来了四个国家,不算人少了。如果改日期,就是不讲信用;等着他们却不来,就是侮辱王命。刚开始会合诸侯,就传出不讲信用,还侮辱王命的名声,怎么能成就霸业呢?”桓公问:“是举行盟誓呢,还是只进行会见?”管仲说:“大家的心还不齐,等会见之后大家都不散,才可以盟誓啊!”桓公说:“好。”三月初一,天还没亮,五国诸侯都聚集在坛下。相见行完礼后,桓公拱手对诸侯说:“天子的政令已经荒废很久了,叛乱接连不断。我奉周天子的命令,召集各位来匡扶王室。今天这件事,必须推举一个人为主,这样权力才有归属,政令才能在天下施行。”诸侯们纷纷私下议论,想推举齐国吧,可宋国国君是上公的爵位,齐国只是侯爵,尊卑有别;想推举宋国吧,宋公刚刚即位,靠齐国才确定了君位,不敢自己自尊为主。这事很为难,陈宣公杵臼离开座位说:“天子把会合诸侯的命令交给了齐侯,谁敢代替他呢?应该推举齐侯为盟会的盟主。”诸侯们都说:“除了齐侯,没人能担当这个重任,陈侯说得对。”桓公再三谦让后,然后登上高台。以齐侯为主,其次是宋公,再其次是陈侯,接着是蔡侯,最后是邾子。排列好后,鸣钟击鼓,先在天子的座位前行礼,然后互相行礼,叙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着一函盟约,跪着读道:“某年某月某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奉天子之命,在北杏会合,共同辅佐王室,救助弱小,扶持倾危的国家。如果有违背盟约的,各国共同去征讨他。”诸侯们拱手接受。《论语》中说桓公多次会合诸侯,这是他第一次会合诸侯。有位老者写诗说:众多诸侯聚集在一起,临淄的事业焕然一新。局中的先机谁能看透,只因推举了尊王的第一人。诸侯们互相敬酒刚结束,管仲沿着台阶走上来说:“鲁、卫、郑、曹,故意违背王命,不来参加盟会,不能不讨伐。”齐桓公向四位国君拱手说:“我国的兵车不够,希望各位一起行动。”陈、蔡、邾三位国君齐声答应说:“我们怎敢不率领本国的军队跟随。”只有宋桓公沉默不语。当天晚上,宋公回到馆舍,对大夫戴叔皮说:“齐侯狂妄自大,超越自己的地位主持盟会,还想调遣各国的军队,将来我们国家会疲于奔命的。”叔皮说:“诸侯有一半听从,一半不听从,齐国的势力还没有形成。如果齐国征服了鲁、郑,霸业就成了。齐国称霸,对宋国可没好处。参加盟会的四个国家中,只有宋国最大;宋国不出兵,其他三国也会解体。况且我们今天来,只是想得到王命确定君位罢了。已经参加了盟会,还有什么可等的,不如先回去。”宋公听从了他的话,于是在五更天就登车离开了。齐桓公听说宋公违背盟会逃回去了,非常生气,想派仲孙湫去追他。管仲说:“追他不合乎道义,可以请求天子的军队去讨伐他,这样才名正言顺。不过还有比这更紧急的事。”桓公问:“什么事比这还紧急?”管仲说:“宋国远而鲁国近,而且鲁国是王室的同姓诸侯国,不先让鲁国臣服,怎么能让宋国臣服呢?”桓公问:“讨伐鲁国该从哪条路进军?”管仲说:“济水的东北有个遂国,是鲁国的附属国,国家小而且弱,只有四个姓氏的人。如果用重兵压境,用不了一个早晨就能攻下。攻下遂国后,鲁国一定会害怕,然后派一个使者去责备它不来参加盟会,再派人给鲁夫人送信。鲁夫人希望她的儿子和娘家亲近,自然会极力劝说。鲁侯对内迫于母亲的命令,对外害怕齐国的兵威,一定会来请求结盟。等他来请求,就答应他。平定鲁国后,再把军队移到宋国,有天子的臣子在,这就像势如破竹一样。”桓公说:“好。”于是亲自率领军队到遂城,一鼓作气就攻下了,然后把军队驻扎在济水边上。鲁庄公果然害怕了,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公子庆父说:“齐国的军队两次来我们国家,都没有占到便宜,我愿意出兵抵抗他们。”班中一个人站出来说:“不行,不行。”庄公一看,是施伯。庄公问:“你有什么计策?”施伯说:“我曾经说过,管子是天下的奇才,现在他掌握了齐国的政权,军队有纪律,这是不能和齐国打仗的第一个原因;北杏的盟会,齐国是以奉命尊王的名义召集的,现在责备我们违背命令,理亏的是我们,这是不能打仗的第二个原因;子纠被杀,您有功劳,王姬出嫁,您也有辛劳,放弃往日的功劳,结下将来的仇怨,这是不能打仗的第三个原因。现在的办法,不如求和并请求结盟,这样齐国可以不战而退。”曹刿说:“我的想法也是这样。”正议论着,有人报告说:“齐侯有信来了。”庄公一看,大意是说:我和您一起侍奉周王室,情同兄弟,而且还有婚姻关系。北杏的盟会,您没有参加,我冒昧地问一下原因。如果您有二心,也听您的安排。齐侯另外还有信给文姜。文姜把庄公叫来对他说:“齐、鲁两国世代都是甥舅关系,即使他们厌恶我们,我们还要去求和,何况现在是要讲和呢?”庄公连声答应,于是派施伯回信,大致说:我得了小病,没能赶来参加盟会。您用大义责备我,我知道错了。但是在兵临城下时结盟,我实在觉得耻辱。如果您把军队退到您的国境上,我怎敢不捧着玉帛来跟随呢!齐侯得到信后非常高兴,传令把军队退到柯地。鲁庄公要去和齐侯会见,问:“大臣们谁能跟我去?”将军曹沫请求前往。庄公说:“你三次败给齐国,不怕齐国人笑话吗?”曹沫说:“正因为以三次失败为耻,所以我愿意去,我要一下子雪洗耻辱。”庄公问:“怎么雪洗耻辱?”曹沫说:“您对付他们的国君,我对付他们的臣子。”庄公说:“我越过国境去请求结盟,就像又打了一次败仗。如果能雪洗耻辱,我听你的。”于是和曹沫一起去了。到了柯地,齐侯预先筑了土台等着。鲁侯先派人去谢罪并请求结盟,齐侯也派人定好了日期。这一天,齐侯把雄兵布置在坛下,青红黑白四种颜色的旗帜,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分成队伍,都有将官统领,由仲孙湫掌管;台阶有七层,每层都有壮士,拿着黄旗把守;坛上立着一面大黄旗,绣着“方伯”两个字,旁边放着大鼓,由王子成父掌管;坛中间设着香案,排列着朱盘玉盂等盛着牲畜血用来歃血盟誓的器具,由隰朋掌管;两旁的土台上,放着金尊玉斝,由寺人貂掌管;坛西立着两根石柱,拴着乌牛白马,屠人准备宰杀,由司庖易牙掌管。东郭牙担任傧相,站在台阶下迎接宾客;管仲担任相礼,场面十分严肃整齐。齐侯传令:“鲁君如果到了,只允许一个国君和一个臣子登上高台,其他人都在台下等候。”曹沫在衣服里面穿着铠甲,手提利剑,紧紧跟在鲁庄公后面。庄公一步一颤,曹沫却毫无惧色,快要登上台阶时。东郭牙上前说:“今天两位国君友好会见,由两位相礼的人主持,哪里用得着凶器呢?请把剑去掉。”曹沫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眶都要裂开了。东郭牙倒退了几步。庄公君臣登上台阶,两位国君相见,各自表达了通好的意思。三通鼓敲完后,对着香案行礼。隰朋捧着玉盂盛着血,跪着请两位国君歃血。曹沫右手按着剑,左手拉住桓公的袖子,满脸怒气。管仲急忙用身体挡住桓公,问:“大夫要干什么?”曹沫说:“鲁国接连遭受齐国的攻击,国家快要灭亡了,您以救助弱小、扶持倾危的名义召集盟会,难道就不为我们鲁国考虑吗?”管仲问:“那么大夫有什么要求?”曹沫说:“齐国依仗强大欺负弱小,夺走了我们汶阳的土地,今天请归还,我们国君才肯歃血盟誓!”管仲看着桓公说:“您可以答应他!”桓公说:“大夫别这样,我答应你。”曹沫这才放下剑,代替隰朋捧着盂上前。两位国君都歃完血后,曹沫说:“仲父掌管齐国的政事,我愿意和仲父歃血盟誓。”桓公说:“何必和仲父呢?我和你立誓。”于是对着天指着太阳说:“如果不把汶阳的土地还给鲁国,就像这太阳一样!”曹沫接受了歃血,拜了两拜表示感谢,大家互相敬酒,非常高兴。事情结束后,王子成父等人都愤愤不平,向桓公请求,想劫持鲁侯,来报复曹沫的羞辱。桓公说:“我已经答应曹沫了。普通人许下的诺言,尚且不能失信,何况是国君呢!”大家这才作罢。第二天,桓公又在公馆里摆酒,和庄公愉快地饮酒后分别。马上命令南部边境的邑宰,把原来侵占的汶阳土地,全部交割还给鲁国。从前有人说在要挟下订立的盟约可以违背,但是桓公不欺骗人;曹沫可以成为仇人,但是桓公不怨恨他。这就是他能让诸侯信服、称霸天下的原因啊!有诗说:齐桓公的霸气震撼东鲁,小小的宝剑怎么能施展武力呢?要用信义来征服群雄,不吝惜汶阳的一片土地!又有诗专门说曹沫劫持齐桓公这件事,这是后世侠客的鼻祖。诗说:森严的戈甲像潮水一样簇拥着,曹沫仗剑登上高台,意气豪迈。三次失败的羞愧在一天内洗清,千秋以来侠客首先要数曹沫。诸侯们听说了在柯地盟会的事情,都佩服桓公的信义。于是卫、曹两国,都派人来谢罪并请求结盟。桓公约好等讨伐宋国以后,再订日期会合。于是又派使者到周王室,报告说宋公不尊奉王命,不来参加盟会,请天子派军队下来,一起去问罪。周釐王派大夫单蔑,率领军队和齐国一起讨伐宋国。侦察的人报告说陈、曹两国带兵跟随出征,愿意做先锋。桓公派管仲先率领一支军队,前去和陈、曹两国会合,自己带领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随后进发,在商丘会合。这时是周釐王二年的春天。 再说管仲有个爱妾名叫婧,是锺离人,有文化又有智慧。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带着姬嫔;管仲也带着婧一起出行。这一天,管仲的军队出了南门,大约走了三十多里到了峱山,看见一个乡下人,穿着粗布短衣,戴着破斗笠,光着脚,在山下放牛。这个人敲着牛角唱歌,管仲坐在车上,看出这个人不一般,派人拿酒食去犒劳他。乡下人吃完后,说:“我想见相君仲父。”使者说:“相国的车已经过去了。”乡下人说:“我有一句话,希望你传给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上管仲的车,把这话告诉了他。管仲很茫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妾婧。婧说:“我听说古代有《白水》这首诗说:‘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这个人大概是想做官。”管仲立刻命令停车,派人去把他叫来。乡下人把牛寄放在村里人家,跟着使者来见管仲,作了个长揖却不跪拜。管仲问他的姓名,他说:“我是卫国的乡下人,姓宁名戚。仰慕相君您喜爱贤才、以礼待人,不怕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没有办法让您知道我,只好给村里人家放牛。”管仲问他所学的知识,他对答如流,管仲感叹说:“豪杰埋没在民间,如果没有别人的引荐,怎么能显露自己呢?我们国君的大军在后面,过不了几天就会经过这里,我写封信,你拿着去拜见我们国君,一定会得到重用。”管仲马上写好信封好,交给了宁戚,然后各自分别。宁戚仍然在峱山下面放牛。齐桓公的大军三天后才到,宁戚还是像以前一样穿着粗布短衣,戴着破斗笠,光着脚,站在路旁,一点也不害怕躲避。桓公的车子快到了,宁戚就敲着牛角唱道:南山灿烂,白石光洁,里面有一尺半长的鲤鱼。生不逢尧和舜禅让的时代,粗布短衣只到小腿。从黄昏喂牛到半夜,漫长的黑夜什么时候才到天亮?桓公听了觉得很奇怪,命令左右的人把他簇拥到车前,问他的姓名和住处,宁戚如实回答说:“我姓宁名戚。”桓公说:“你一个放牛的,怎么敢讥刺时政?”宁戚说:“我是个小人物,怎么敢讥刺呢?”桓公说:“当今天子在上,我率领诸侯臣服于下,百姓安居乐业,草木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尧舜时代也不过如此。你说‘不逢尧舜’;又说‘长夜不旦’,这不是讥刺是什么?”宁戚说:“我虽然是个乡下人,没见过先王的政治,但曾经听说尧舜的时代,十天刮一次风,五天降一次雨,百姓耕田吃饭,凿井饮水,正所谓‘不知不觉,顺应上天的法则’。现在是纲纪不振、教化不行的时代,却说‘舜日尧天’,这实在是我不理解的。而且又听说尧舜的时代,端正百官而诸侯臣服,除掉四凶而天下安定,不用说话就有信用,不用发怒就有威严;现在您一行动宋国就违背盟会,再行动鲁国就劫持盟誓。战争不断,百姓劳苦
关于作者
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