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十五回 雍大夫計殺無知 魯莊公乾時大戰

卻說管夷吾字仲,生得相貌魁梧,精神俊爽,博通墳典,淹貫古今,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與鮑叔牙同賈,至分金時,夷吾多取一倍,鮑叔之從人心懷不平。鮑叔曰:“仲非貪此區區之金,因家貧不給,我自願讓之耳!”又曾領兵隨徵,每至戰陣,輒居後隊,及還兵之日,又爲先驅。多有笑其怯者。鮑叔曰:“仲有老母在堂,留身奉養,豈真怯鬥耶!”又數與鮑叔計事,往往相左。鮑叔曰:“人固有遇不遇,使仲遇其時,定當百不失一矣!”夷吾聞之,嘆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哉!”遂結爲生死之交。值襄公諸兒即位,長子曰糾,魯女所生,次子小白,莒女所生,雖皆庶出,俱已成立,欲爲立傅以輔導之。管夷吾謂鮑叔牙曰:“君生二子,異日爲嗣,非糾即白。吾與爾各傅一人。若嗣立之日,互相薦舉。”叔牙然其言。於是管夷吾同召忽爲公子糾之傅,叔牙爲公子小白之傅。襄公欲迎文姜至禚相會,叔牙謂小白曰:“君以淫聞,爲國人笑,及今止之,猶可掩飾。更相往來,如水決堤,將成泛溢,子必進諫!”小白果入諫襄公,曰:“魯侯之死,嘖有煩言,男女嫌疑不可不避!”襄公怒曰:“孺子何得多言!”以屨蹴之。小白趨而出。鮑叔曰:“吾聞之:‘有奇淫者,必有奇禍’,吾當與子適他國,以俟後圖!”小白問:“當適何國?”鮑叔曰:“大國喜怒不常,不如適莒。莒小而近齊,小則不敢慢我,近則旦暮可歸!”小白曰:“善!”乃奔莒國。襄公聞之,亦不追還。及公孫無知篡位,來召管夷吾。夷吾曰:“此輩兵已在頸,尚欲累人耶?”遂與召忽共計,以魯爲子糾之母家,乃奉糾奔魯。魯莊公居之於生竇,月給廩餼。魯莊公十二年春二月,齊公孫無知元年,百官賀旦,俱集朝房,見連、管二人公然壓班,人人皆有怨憤之意。雍廩知衆心不附,佯言曰:“有客自魯來,傳言公子糾將以魯師伐齊,諸君聞之否?”諸大夫皆曰:“不聞。”雍遂不復言。既朝退,諸大夫互相約會,俱到雍廩家,叩問公子糾伐齊之信。雍廩曰:“諸君謂此事如何?”東郭牙曰:“先君雖無道,其子何罪?吾等日望其來也。”諸大夫有泣下者。雍廩曰:“廩之屈膝,寧無人心?正欲委曲以圖事耳!諸君若能相助,共除弒逆之賊,復立先君子,豈非義舉?”東郭牙問計,雍廩曰:“高敬仲,國之世臣,素有才望,爲人信服。連、管二賊得其片言獎借,重於千鈞,恨不能耳。誠使敬仲置酒,以招二賊,必欣然往赴。吾僞以子糾兵信,面啓公孫,彼愚而無勇,俟其相就,卒然刺之,誰爲救者?然後舉火爲號,闔門而誅二賊,易如反掌。”東郭牙曰:“敬仲雖疾惡如仇,然爲國自貶,當不靳也,吾力能必之。”遂以雍廩之謀,告於高傒,高傒許諾。即命東郭牙往連、管二家致意,俱如期而至。高傒執觶言曰:“先君行多失德,老夫日虞國之喪亡。今幸大夫援立新君,老夫亦獲守家廟,向因老病,不與朝班,今幸賤體稍康,特治一酌,以報私恩,兼以子孫爲託。”連稱與管至父謙讓不已。高傒命將重門緊閉:“今日飲酒,不盡歡不已。”預戒閽人:“勿通外信,直待城中舉火,方來傳報。”卻說雍廩懷匕首直叩宮門,見了無知,奏言:“公子糾率領魯兵,旦晚將至,幸早圖應敵之計。”無知問:“國舅何在?”雍廩曰:“國舅與管大夫郊飲未回,百官俱集朝中,專候主公議事。”無知信之,方出朝堂,尚未坐定,諸大夫一擁而前,雍廩自後刺之,血流公座,登時氣絕。計無知爲君,才一月餘耳,哀哉!連夫人聞變,自縊於宮中。史官詩云:只因無寵間襄公,誰料無知寵不終?一月夫人三尺帛,何如寂寞守空宮!當時雍廩教人於朝外放起一股狼煙,煙透九霄。高傒正欲款客,忽聞門外傳板,報說:“外廂舉火。”高傒即便起身,往內而走。連稱、管至父出其不意,卻待要問其緣故,廡下預伏壯士,突然殺出,將二人砍爲數段。雖有從人,身無寸鐵,一時畢命。雍廩與諸大夫,陸續俱到高府,公同商議,將二人心肝剖出,祭奠襄公。一面遣人於姑棼離宮,取出襄公之屍,重新殯殮。一面遣人於魯國迎公子糾爲君。魯莊公聞之,大喜,便欲爲公子糾起兵。施伯諫曰:“齊魯互爲強弱,齊之無君,魯之利也。請勿動,以觀其變。”莊公躊躇未決。時夫人文姜因襄公被弒,自祝邱歸於魯國,日夜勸其子興兵伐齊,討無知之罪,爲其兄報仇,及聞無知受戮,齊使來迎公子糾爲君,不勝之喜。主定納糾,催促莊公起程。莊公爲母命所迫,遂不聽施伯之言,親率兵車三百乘,用曹沫爲大將,秦子、樑子爲左右,護送公子糾入齊。管夷吾謂魯侯曰:“公子小白在莒,莒地比魯爲近,倘彼先入,主客分矣!乞假臣良馬,先往邀之!”魯侯曰:“甲卒幾何?”夷吾曰:“三十乘足矣!”卻說公子小白聞國亂無君,與鮑叔牙計議,向莒子借得兵車百乘,護送還齊。這裏管夷吾引兵晝夜奔馳,行至即墨,聞莒兵已過,從後追之。又行三十餘里,正遇莒兵停車造飯,管夷吾見小白端坐車中,上前鞠躬曰:“公子別來無恙,今將何往?”小白曰:“欲奔父喪耳!”管夷吾曰:“糾居長,分應主喪。公子幸少留,無自勞苦!”鮑叔牙曰:“仲且退,各爲其主,不必多言。”夷吾見莒兵睜眉怒目,有爭鬥之色,誠恐衆寡不敵,乃佯諾而退。驀地彎弓搭箭,覷定小白,颼的射來。小白大喊一聲,口吐鮮血,倒於車上。鮑叔牙急忙來救,從人盡叫道:“不好了!”一齊啼哭起來。管夷吾率領那三十乘,加鞭飛跑去了。夷吾在路嘆曰:“子糾有福,合爲君也!”還報魯侯,酌酒與子糾稱慶。此時放心落意,一路邑長獻餼進饌,遂緩緩而行。誰知這一箭只射中小白的帶鉤。小白知夷吾妙手,恐他又射,一時急智,嚼破舌尖,噴血詐倒,連鮑叔牙都瞞過了。鮑叔牙曰:“夷吾雖去,恐其又來,此行不可遲也!”乃使小白變服,載以溫車,從小路疾馳。將近臨淄,鮑叔牙單車先入城中,遍謁諸大夫,盛稱公子小白之賢。諸大夫曰:“子糾將至,何以處之?”鮑叔牙曰:“齊連弒二君,非賢者不能定亂,況迎子糾而小白先至,天也!魯君納糾,其望報不淺。昔宋立子突,索賂無厭,兵連數年。吾國多難之餘,能堪魯之徵求乎?”諸大夫曰:“然則何以謝魯侯?”叔牙曰:“吾已有君,彼自退矣!”大夫隰朋、東郭牙齊聲曰:“叔言是也!”於是迎小白入城即位,是爲桓公。髯翁有詩單詠射鉤之事,詩曰:魯公歡喜莒人愁,誰道區區中帶鉤?但看一時權變處,便知有智合諸侯。鮑叔牙曰:“魯兵未至,宜預止之!”乃遣仲孫湫往迎魯莊公,告以有君。莊公知小白未死,大怒曰:“立子以長,孺子安得爲君?孤不能空以三軍退也!”仲孫湫回報。齊桓公曰:“魯兵不退,奈何?”鮑叔牙曰:“以兵拒之!”乃使王子成父將右軍,甯越副之;東郭牙將左軍,仲孫湫副之。鮑叔牙奉桓公親將中軍。雍廩爲先鋒。兵車共五百乘。分撥已定,東郭牙請曰:“魯君慮吾有備,必不長驅,乾時水草方便,此駐兵之處也。”若設伏以待,乘其不備,破之必矣!”鮑叔牙曰:“善!”使甯越、仲孫湫各率本部,分路埋伏;使王子成父、東郭牙從他路抄出魯兵之後。雍廩挑戰誘敵。卻說魯莊公同子糾行至乾時,管夷吾進曰:“小白初立,人心未定。宜速乘之,必有內變。”莊公曰:“如仲之言,小白已射死久矣。”遂出令於乾時安營。魯侯營於前、子糾營於後,相去二十里。次早諜報:“齊兵已到,先鋒雍廩索戰。”魯莊公曰:“先破齊師,城中自然寒膽也!”遂引秦子、樑子駕戎車而前,呼雍廩親數之,曰:“汝首謀誅賊,求君於我,今又改圖,信義安在?”挽弓欲射雍廩。雍廩佯作羞慚,抱頭鼠竄,莊公命曹沫逐之,雍廩轉轅來戰,不幾合又走。曹沫不捨,奮生平之勇,挺著畫戟趕來,卻被鮑叔牙大兵圍住。曹沫深入重圍,左衝右突,身中兩箭,死戰方脫。卻說魯將秦子、樑子恐曹沫有失,正待接應,忽聞左右炮聲齊震,甯越、仲孫湫兩路伏兵齊起,鮑叔牙率領中軍,如牆而進。三面受敵,魯兵不能抵當,漸漸奔散。鮑叔牙傳令:“有能獲魯侯者,賞以萬家之邑。”使軍中大聲傳呼。秦子急取魯侯繡字黃旗,偃之於地。樑子復取旗建於自車之上,秦子問其故。樑子曰:“吾將以誤齊也。”魯莊公見事急,跳下戎車,別乘軺車,微服而逃。秦子緊緊跟定,殺出重圍。甯越望見繡旗,伏於下道,認是魯君,麾兵圍之數重。樑子免冑以面示曰:“吾魯將也,吾君已去遠矣。”鮑叔牙知齊軍已全勝,鳴金收軍。仲孫湫獻戎輅,甯越獻樑子,齊侯命斬于軍前。齊侯因王子成父、東郭牙兩路兵尚無下落,留甯越、仲孫湫屯於乾時,大軍奏凱先回。再說管夷吾等管轄輜重,在於後營。聞前營戰敗,教召忽同公子糾守營,悉起兵車自來接應,正遇魯莊公,合兵一處,曹沫亦收拾殘車敗卒奔回。計點之時,十停折去其七,夷吾曰:“軍氣已喪,不可留矣!”乃連夜拔營而起。行不二日,忽見兵車當路。乃是王子成父、東郭牙抄出魯兵之後。曹沫挺戟大呼曰:“主公速行,吾死於此!”顧秦子曰:“汝當助吾!”秦子便接住王子成父廝殺。曹沫便接住東郭牙廝殺。管夷吾保著魯莊公,召忽保著公子糾,奪路而行。有紅袍小將追魯侯至急,魯莊公一箭,正中其額;又有一白袍者追來,莊公亦射殺之。齊兵稍卻,管仲教把輜重甲兵乘馬之類,連路委棄,恣齊兵搶掠,方纔得脫。曹沫左膊,復中一刀,尚刺殺齊軍無數,潰圍而出。秦子戰死於陣。史官論魯莊公乾時之敗。實爲自取。有詩嘆雲:子糾本是仇人胤,何必勤兵往納之?若念深仇天不戴,助糾不若助無知!魯莊公等脫離虎口,如漏網之魚,急急奔走,隰朋、東郭牙從後趕來,直追過汶水,將魯境內汶陽之田,盡侵奪之,設守而去。魯人不敢爭較,齊兵大勝而歸。齊侯小白早朝,百官稱賀。鮑叔牙進曰:“子糾在魯,有管夷吾、召忽爲輔,魯又助之,心腹之疾尚在,未可賀也。”齊侯小白曰:“爲之奈何?”鮑叔牙曰:“乾時一戰,魯君臣膽寒矣。臣當統三軍之衆,壓魯境上,請討子糾,魯必懼而從也。”齊侯曰:“寡人請舉國以聽子。”鮑叔牙乃簡閱車馬,率領大軍,直至汶陽,清理疆界。遣公孫隰朋,致書於魯侯曰:外臣鮑叔牙,百拜魯賢侯殿下:家無二主,國無二君。寡君已奉宗廟,公子糾欲行爭奪,非不二之誼也。寡君以兄弟之親,不忍加戮,願假手於上國。管仲、召忽,寡君之仇,請受而戮於太廟。隰朋臨行,鮑叔牙囑之曰:“管夷吾天下奇才,吾言於君,將召而用之,必令無死。”隰朋曰:“倘魯欲殺之如何?”鮑叔曰:“但提起射鉤之事,魯必信矣。”隰朋唯唯而去。魯侯得書,即召施伯。不知如何計議?再聽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文言文小說段落,以下是其現代漢語翻譯: 話說管夷吾,字仲,生得相貌魁梧,精神抖擻,知識淵博,對古代典籍、古今之事都十分精通,有經天緯地的才能和濟世匡時的謀略。他和鮑叔牙一起做生意,到了分錢財的時候,管夷吾多拿了一倍,鮑叔牙的隨從心中不平。鮑叔牙說:“管仲並非貪圖這點小錢,是因爲他家境貧寒,生活困難,我是自願讓給他的!”管仲還曾領兵出征,每次到了戰場上,他總是排在隊伍後面,等到收兵的時候,又跑在前面。很多人都嘲笑他膽小。鮑叔牙說:“管仲有老母親在世,他要留着性命奉養母親,哪裏是真的膽小不敢戰鬥呢!”管仲還多次和鮑叔牙商量事情,意見常常不一致。鮑叔牙說:“人本來就有遇與不遇的時候,假如管仲遇到合適的時機,一定能百無一失!”管仲聽了,感嘆道:“生我的是父母,瞭解我的是鮑叔牙啊!”於是兩人結爲生死之交。 當時齊襄公諸兒即位,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叫糾,是魯國女子所生;次子叫小白,是莒國女子所生。雖然都是庶出,但都已長大成人,襄公想爲他們找師傅來教導。管夷吾對鮑叔牙說:“國君有兩個兒子,日後繼承君位的,不是公子糾就是公子小白。我和你各輔佐一個。如果日後誰的公子即位,就互相推薦對方。”鮑叔牙同意了他的話。於是管夷吾和召忽做了公子糾的師傅,鮑叔牙做了公子小白的師傅。 襄公想迎接文姜到禚地相會,鮑叔牙對小白說:“國君因淫亂的名聲被國人嘲笑,現在阻止還能掩飾。要是再繼續往來,就像水決堤一樣,會氾濫成災,你一定要進諫!”小白果然進宮勸諫襄公,說:“魯侯的死,人們議論紛紛,男女之間的嫌疑不能不迴避!”襄公生氣地說:“你這小子怎麼這麼多話!”用鞋子踢他。小白快步走了出去。鮑叔牙說:“我聽說:‘有奇特淫亂行爲的人,必定會有奇特的災禍’,我要和你到別的國家去,等待以後的機會!”小白問:“該去哪個國家呢?”鮑叔牙說:“大國喜怒無常,不如去莒國。莒國小而且離齊國近,國小就不敢怠慢我們,離得近我們早晚都能回國!”小白說:“好!”於是就逃到了莒國。襄公聽說後,也沒有派人追他回來。 等到公孫無知篡位,派人來召管夷吾。管夷吾說:“這種人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還想連累別人嗎?”於是和召忽商量,因爲魯國是公子糾母親的孃家,就侍奉公子糾逃到了魯國。魯莊公把他們安置在生竇,每月供給糧食。 魯莊公十二年春二月,也就是齊公孫無知元年,百官在元旦朝賀,都聚集在朝房。看到連稱、管至父公然站在前列,人人都有怨恨憤怒的意思。雍廩知道衆人心中不服,就假裝說:“有客人從魯國來,傳言公子糾將率領魯國的軍隊攻打齊國,各位聽說了嗎?”大夫們都說:“沒聽說。”雍廩就不再說話。退朝後,大夫們互相約好,都到雍廩家,詢問公子糾攻打齊國的消息。雍廩說:“各位認爲這件事怎麼樣?”東郭牙說:“先君雖然無道,但他的兒子有什麼罪?我們天天都盼着公子糾回來。”有些大夫都流下了眼淚。雍廩說:“我向公孫無知屈服,難道我沒有人心嗎?正是想委曲求全來圖謀大事啊!各位如果能相助,一起除掉弒君篡位的賊人,重新立先君的兒子爲君,這難道不是正義的舉動嗎?”東郭牙問計策,雍廩說:“高敬仲是國家的老臣,一向有才學和威望,爲人所信服。連稱、管至父這兩個賊人要是得到他的一句誇獎,比千鈞還重,只可惜得不到。如果能讓敬仲擺酒,邀請這兩個賊人,他們一定會欣然前往。我假裝把公子糾的軍隊要來的消息,當面報告給公孫無知,他愚蠢又沒有勇氣,等他上鉤,突然刺殺他,誰能救他?然後舉火爲號,關閉城門殺掉這兩個賊人,易如反掌。”東郭牙說:“敬仲雖然疾惡如仇,但爲了國家也會自我貶抑,應該不會拒絕,我有把握說服他。”於是把雍廩的計謀告訴了高傒,高傒答應了。馬上讓東郭牙到連稱、管至父兩家去邀請,他們都按時來了。 高傒拿着酒杯說:“先君做事多有失德,我天天擔心國家會滅亡。現在幸虧大夫們擁立了新君,我也能守住祖宗的宗廟。以前因爲年老生病,沒有參與朝廷的事務,現在幸好身體稍微好了些,特地擺了這桌酒席,來報答你們的私恩,也把子孫託付給你們。”連稱和管至父再三謙讓。高傒讓人把大門緊閉,說:“今天喝酒,不喝痛快不準停。”事先告誡守門人:“不要通報外面的消息,等城中舉火了,再來報告。” 再說雍廩懷揣匕首直接到宮門前,見到公孫無知,上奏說:“公子糾率領魯國的軍隊,早晚就要到了,請您早點想好應對的計策。”公孫無知問:“國舅在哪裏?”雍廩說:“國舅和管大夫在郊外喝酒還沒回來,百官都聚集在朝中,專等主公商議事情。”公孫無知相信了他的話,剛走出朝堂,還沒坐穩,大夫們一擁而上,雍廩從後面刺殺他,鮮血濺到了座位上,他立刻斷了氣。算起來公孫無知做國君,才一個多月,真是可悲啊!連夫人聽說發生了變故,在宮中上吊自殺了。史官有詩寫道:只因無寵離間襄公,誰料無知的寵愛也不能長久?做了一個月的夫人就用三尺白綾結束生命,還不如寂寞地守着空宮呢! 當時雍廩讓人在朝外放起一股狼煙,煙直透九霄。高傒正想招待客人,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報告說:“外面舉火了。”高傒立刻起身,往裏面走去。連稱、管至父沒想到會這樣,剛要問原因,廊下預先埋伏的壯士突然殺出來,把他們砍成了幾段。他們雖然有隨從,但都沒有武器,一下子都被殺死了。雍廩和大夫們陸續來到高府,一起商議,把兩人的心肝剖出來,祭奠襄公。一面派人到姑棼離宮,取出襄公的屍體,重新入殮。一面派人到魯國迎接公子糾回國做國君。 魯莊公聽說後,非常高興,就想爲公子糾起兵。施伯勸諫說:“齊國和魯國相互依存,齊國沒有國君,對魯國是有利的。請您不要行動,觀察事情的變化。”莊公猶豫不決。當時夫人文姜因爲襄公被殺,從祝邱回到魯國,日夜勸她的兒子起兵攻打齊國,討伐公孫無知的罪行,爲她的哥哥報仇。等到聽說公孫無知被殺,齊國派人來迎接公子糾做國君,她非常高興,決定接納公子糾,催促莊公起程。莊公被母親的命令逼迫,就不聽施伯的話,親自率領三百輛兵車,用曹沫做大將,秦子、樑子做左右助手,護送公子糾進入齊國。 管夷吾對魯侯說:“公子小白在莒國,莒國比魯國離齊國近,倘若他先進入齊國,主客的形勢就定了!請您借給我好馬,我先去攔住他!”魯侯問:“需要多少士兵?”管夷吾說:“三十輛車就夠了!” 再說公子小白聽說齊國發生內亂沒有國君,和鮑叔牙商量,向莒國國君借了一百輛兵車,護送他回國。這邊管夷吾帶領軍隊日夜奔馳,走到即墨,聽說莒國的軍隊已經過去了,就從後面追趕。又走了三十多里,正好遇到莒國的軍隊停車做飯。管夷吾看見小白端坐在車上,上前鞠躬說:“公子別來無恙,現在要到哪裏去?”小白說:“想去奔父親的喪!”管夷吾說:“公子糾年長,應該主持喪事。公子請暫且留下,不要自找麻煩!”鮑叔牙說:“管仲你先退下,我們各爲其主,不必多說。”管夷吾看見莒國的士兵怒目而視,有爭鬥的樣子,擔心自己人少打不過,就假裝答應退下。突然彎弓搭箭,瞄準小白,嗖的一聲射了過去。小白大喊一聲,口吐鮮血,倒在車上。鮑叔牙急忙來救,隨從們都叫道:“不好了!”一起哭了起來。管夷吾率領那三十輛車,加鞭快跑離開了。管夷吾在路上感嘆說:“公子糾有福,應該做國君啊!”回去報告魯侯,和公子糾一起喝酒慶祝。這時他們放心了,一路上各地的長官都送來食物,於是就慢慢前進。 誰知道這一箭只射中小白的帶鉤。小白知道管夷吾箭法高明,怕他再射,當時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噴出血來假裝倒下,連鮑叔牙都被他騙過了。鮑叔牙說:“管夷吾雖然走了,但恐怕他還會再來,這次不能耽擱了!”於是讓小白換了衣服,坐在溫車裏,從小路快速前進。快到臨淄的時候,鮑叔牙獨自駕車先進入城中,拜見各位大夫,大力稱讚公子小白的賢能。大夫們說:“公子糾就要到了,怎麼處置他呢?”鮑叔牙說:“齊國接連殺了兩個國君,不是賢能的人不能平定動亂,況且迎接公子糾但公子小白先到了,這是天意啊!魯國國君接納公子糾,他期望的回報不會少。從前宋國立子突爲君,索要賄賂沒有滿足的時候,兩國打了好幾年仗。我們國家在經歷了這麼多災難之後,能承受魯國的索取嗎?”大夫們說:“那麼怎麼向魯侯交代呢?”鮑叔牙說:“我們已經有國君了,他們自然會退回去!”大夫隰朋、東郭牙齊聲說:“鮑叔牙說得對!”於是迎接小白進城即位,這就是齊桓公。有位老人有詩專門詠歎射鉤這件事,詩中寫道:魯公歡喜莒人愁,誰道區區中帶鉤?但看一時權變處,便知有智合諸侯。 鮑叔牙說:“魯國的軍隊還沒到,應該預先阻止他們!”於是派仲孫湫去迎接魯莊公,告訴他齊國已經有國君了。莊公知道小白沒死,大怒說:“立國君應該立年長的,小白怎麼能做國君?我不能白白帶着三軍回去!”仲孫湫回來報告。齊桓公說:“魯國的軍隊不退,怎麼辦?”鮑叔牙說:“用軍隊抵擋他們!”於是派王子成父率領右軍,甯越做副手;東郭牙率領左軍,仲孫湫做副手。鮑叔牙侍奉桓公親自率領中軍。雍廩做先鋒。一共有五百輛兵車。安排好之後,東郭牙請求說:“魯君擔心我們有防備,一定不會長驅直入,乾時水草方便,是駐軍的好地方。如果設下埋伏等待他們,趁他們不防備,一定能打敗他們!”鮑叔牙說:“好!”派甯越、仲孫湫各率領本部人馬,分路埋伏;派王子成父、東郭牙從其他路繞到魯國軍隊的後面。雍廩去挑戰引誘敵人。 再說魯莊公和公子糾走到乾時,管夷吾進言說:“小白剛即位,人心還不穩定。應該趕快攻打他,一定會有內亂。”莊公說:“按照管仲說的,小白早就被射死了。”於是下令在乾時安營紮寨。魯侯的營地在前,公子糾的營地在後,相距二十里。第二天早上,偵察兵報告:“齊國的軍隊已經到了,先鋒雍廩挑戰。”魯莊公說:“先打敗齊國的軍隊,城中的人自然會害怕!”於是帶着秦子、樑子駕着戰車向前,叫出雍廩親自數落他,說:“你是第一個謀劃誅殺賊人的,到我這裏來求立國君,現在又改變主意,你的信義在哪裏?”拉弓要射雍廩。雍廩假裝羞愧,抱頭鼠竄,莊公命令曹沫去追他,雍廩轉身來戰,沒打幾個回合又跑了。曹沫不放棄,鼓起生平的勇氣,挺着畫戟追來,卻被鮑叔牙的大軍圍住。曹沫深入重圍,左衝右突,身上中了兩箭,拼死戰鬥才逃脫。 再說魯國的將領秦子、樑子擔心曹沫有危險,正準備接應,忽然聽到左右兩邊炮聲齊響,甯越、仲孫湫兩路伏兵一起殺出來,鮑叔牙率領中軍,像牆一樣推進。魯國軍隊三面受敵,抵擋不住,漸漸潰散。鮑叔牙傳令:“有能抓住魯侯的,賞賜一萬戶的城邑。”讓軍中的人大聲呼喊。秦子急忙把魯侯繡字的黃旗放倒在地上。樑子又把旗插在自己的車上,秦子問他原因。樑子說:“我要用這個來迷惑齊軍。”魯莊公見情況危急,跳下戰車,換了一輛輕便的馬車,穿着便服逃跑。秦子緊緊跟着,殺出重圍。甯越看見繡旗,埋伏在小道上,以爲是魯君,指揮軍隊把他圍了好幾層。樑子摘下頭盔露出臉說:“我是魯國的將領,我們國君已經走遠了。”鮑叔牙知道齊軍已經大獲全勝,鳴金收兵。仲孫湫獻上魯侯的戰車,甯越獻上樑子,齊侯命令把樑子在軍前斬首。齊侯因爲王子成父、東郭牙兩路軍隊還沒有消息,留下甯越、仲孫湫駐紮在乾時,大軍奏着凱歌先回去了。 再說管夷吾等人管理着輜重,在後面的營地。聽說前面的營地戰敗了,讓召忽和公子糾守營,自己率領所有的兵車來接應,正好遇到魯莊公,合兵一處,曹沫也收拾殘兵敗將回來了。清點人數的時候,十成折損了七成,管夷吾說:“軍隊的士氣已經沒了,不能再留了!”於是連夜拔營出發。走了不到兩天,忽然看到兵車擋住了路。原來是王子成父、東郭牙繞到魯國軍隊的後面。曹沫挺着戟大喊說:“主公快走,我死在這裏!”回頭對秦子說:“你要幫我!”秦子就和王子成父廝殺起來。曹沫和東郭牙廝殺起來。管夷吾保護着魯莊公,召忽保護着公子糾,奪路而逃。有個穿紅袍的小將追魯侯追得很急,魯莊公一箭,正中他的額頭;又有個穿白袍的追來,莊公也把他射死了。齊國的軍隊稍微後退了一些,管仲讓人把輜重、盔甲、馬匹之類的東西,沿路丟棄,任憑齊國的軍隊搶奪,才得以逃脫。曹沫左胳膊又中了一刀,還殺死了很多齊國的士兵,突出了重圍。秦子戰死在陣地上。史官評論魯莊公在乾時的失敗,實在是自找的。有詩感嘆說:子糾本是仇人胤,何必勤兵往納之?若念深仇天不戴,助糾不若助無知! 魯莊公等人脫離了虎口,像漏網之魚一樣,急忙奔走,隰朋、東郭牙從後面追來,一直追過了汶水,把魯國境內汶陽的田地都侵佔了,設置了防守才離開。魯國人不敢計較,齊國的軍隊大勝而歸。 齊侯小白早朝,百官祝賀。鮑叔牙進言說:“公子糾在魯國,有管夷吾、召忽輔佐,魯國又幫助他,心腹之患還在,不能祝賀啊。”齊侯小白說:“那怎麼辦呢?”鮑叔牙說:“乾時這一戰,魯國的君臣都嚇破膽了。我率領三軍,壓到魯國邊境上,要求他們交出公子糾,魯國一定會害怕而答應的。”齊侯說:“我把全國都交給你安排。”鮑叔牙就挑選車馬,率領大軍,一直到了汶陽,清理邊界。派公孫隰朋給魯侯送信,信上說:外臣鮑叔牙,百拜敬呈魯賢侯殿下:一個家裏不能有兩個主人,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國君。我們國君已經即位,公子糾想要爭奪君位,這不是兄弟之間應有的情義。我們國君因爲兄弟的情分,不忍心殺他,希望借貴國之手處置他。管仲、召忽是我們國君的仇人,請把他們交給我們,在太廟殺了他們。隰朋臨走的時候,鮑叔牙囑咐他說:“管夷吾是天下奇才,我已經跟國君說過,要召他來任用,一定不能讓他死。”隰朋說:“如果魯國要殺他怎麼辦?”鮑叔牙說:“只要提起射鉤的事情,魯國一定會相信的。”隰朋答應着走了。魯侯收到信,馬上召見施伯。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商議?且聽下回分解。
關於作者
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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