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十四回 衛侯朔抗王入國 齊襄公出獵遇鬼

卻說王姬至齊,與襄公成婚。那王姬生性貞靜幽閒,言動不苟,襄公是個狂淫之輩,不甚相得。王姬在宮數月,備聞襄公淫妹之事,默然自嘆:“似此蔑倫悖理,禽獸不如!吾不幸錯嫁匪人,是吾命也!”鬱郁成疾,不及一年,遂卒。襄公自王姬之死,益無忌憚。心下思想文姜,僞以狩獵爲名,不時往禚,遣人往祝邱,密迎文姜到禚,晝夜淫樂。恐魯莊公發怒,欲以兵威脅之,乃親率重兵襲紀,取其郱、鄑、郚三邑之地。兵移酅城,使人告紀侯:“速寫降書,免至滅絕!”紀侯嘆曰:“齊,吾世仇,吾不能屈膝仇人之庭,以求苟活也!”乃使夫人伯姬作書,遣人往魯求救。齊襄公出令曰:“有救紀者,寡人先移兵伐之!”魯莊公遣使如鄭,約他同力救紀。鄭伯子儀因厲公在櫟,謀襲鄭國,不敢出師,使人來辭。魯侯孤掌難鳴,行至滑地,懼齊兵威,留宿三日而返。紀侯聞魯兵退回,度不能守,將城池、妻子交付其弟嬴季,拜別宗廟,大哭一場,半夜開門而出,不知所終。嬴季謂諸大臣曰:“死國與存祀,二者孰重?”諸大夫皆曰:“存祀爲重!”嬴季曰:“苟能存紀宗廟,吾何惜自屈?”即寫降書,願爲齊外臣,守酅宗廟。齊侯許之。嬴季遂將紀國土地、戶口之數,盡納於齊,叩首乞哀。齊襄公收其版籍,於紀廟之旁,割三十戶以供紀祭祀,號嬴季爲廟主。紀伯姬驚悸而卒,襄公命葬以夫人之禮,以媚於魯。伯姬之娣叔姬,乃昔日從嫁者,襄公欲送之歸魯。叔姬曰:“婦人之義,既嫁從夫。生爲嬴氏婦,死爲嬴氏鬼,舍此安歸乎?”襄公乃聽其居酅守節,後數年而卒。史官贊雲:世衰俗敝,淫風相襲。齊公亂妹,新臺娶媳。禽行獸心,倫亡紀佚。小邦妾媵,矢節從一。寧守故廟,不歸宗國。卓哉叔姬!《柏舟》同式。按齊襄公滅紀之歲,乃周莊王七年也。是年楚武王熊通,以隨侯不朝,復興兵伐隨,未至而薨。令尹鬥祈、莫敖屈重,祕不發喪,出奇兵從間道直逼隨城,隨懼行成。屈重僞以王命,入盟隨侯。大軍既濟漢水,然後發喪。子熊貲即位,是爲文王。此事不提。再說齊襄公滅紀凱旋,文姜於路迎接其兄,至於祝邱,盛爲燕享。用兩君相見之禮,彼此酬酢,大犒齊軍。又與襄公同至禚地,留連歡宿。襄公乃使文姜作書,召魯莊公來禚地相會,莊公恐違母命,遂至禚謁見文姜。文姜使莊公以甥舅之禮見齊襄公,且謝葬紀伯姬之事。莊公亦不能拒,勉強從之。襄公大喜,亦具享禮款待莊公。時襄公新生一女,文姜以莊公內主尚虛,令其訂約爲婚。莊公曰:“彼女尚血胞,非吾配也。”文姜怒曰:“汝欲疏母族耶?”襄公亦以長幼懸隔爲嫌。文姜曰:“待二十年而嫁,亦未晚也。”襄公懼失文姜之意,莊公亦不敢違母命,兩下只得依允。甥舅之親,復加甥舅,情愈親密。二君並車馳獵於禚地之野,莊公矢不虛發,九射九中。襄公稱讚不已。野人竊指魯莊公戲曰:“此吾君假子也。”莊公怒,使左右蹤跡其人殺之,襄公亦不嗔怪。史臣論莊公有母無父,忘親事仇,作詩誚雲:車中飲恨已多年,甘與仇讎共戴天。莫怪野人呼假子,已同假父作姻緣。文姜自魯、齊同狩之後,益無忌憚,不時與齊襄公聚於一處。或於防,或於谷,或時直至齊都,公然留宿宮中,儼如夫婦。國人作《載驅》之詩,以刺文姜。詩云:載驅薄薄,簟茀朱鞹。魯道有蕩,齊子發夕。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道有蕩,齊子游遨。薄薄者,疾驅之貌;簟,席,所以鋪車;茀,車後戶;朱鞹者,以朱漆獸皮,皆車飾也。齊子指文姜,言文姜乘此車而至齊;儦儦衆貌,言其僕從之多也。又有《敝笱》之詩,以刺莊公。詩云: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雲。敝笱在梁,其魚魴鱮。齊子歸止,其從如水。笱者,取魚之器。言敝壞之罟,不能制大魚,以喻魯莊公不能防閒文姜,任其僕從出入無禁也。且說齊襄公自禚回國,衛侯朔迎賀滅紀之功,再請伐衛之期。襄公曰:“今王姬已卒,此舉無礙。但非連合諸侯,不爲公舉,君少待之。”衛侯稱謝。過數日,襄公遣使約會宋、魯、陳、蔡四國之君,一同伐衛,共納惠公。其檄雲:天禍衛國,生逆臣泄、職,擅行廢立,致衛君越在敝邑,於今七年。孤坐不安席,以疆場多事,不即誅討。今幸少閒,悉索敝賦,願從諸君之後,左右衛君,以誅衛之不當立者。時周莊王八年之冬也。齊襄公出車五百乘,同衛侯朔先至衛境。四國之君,各引兵來會。哪四路諸侯?宋閔公捷、魯莊公同、陳宣公杵臼、蔡哀侯獻舞。衛侯聞五國兵至,與公子泄、公子職商議,遣大夫寧跪告急於周。莊王問羣臣:“誰能爲我救衛者?”周公忌父、西虢公伯皆曰:“王室自伐鄭損威以後,號令不行。今齊侯諸兒不念王姬一脈之親,鳩合四國,以納君爲名,名順兵強,不可敵也。”左班中最下一人挺身出曰:“二公之言差矣!四國但只強耳,安得言名順乎?”衆人視之,乃下士子突也。周公曰:“諸侯失國,諸侯納之,何爲不順?”子突曰:“黔牟之立,已稟王命。既立黔牟,必廢子朔。二公不以王命爲順,而以納諸侯爲順,誠突所不解也!”虢公曰:“兵戎大事,量力而行。王室不振,已非一日。伐鄭之役,先王親在軍中,尚中祝聃之矢,至今兩世,未能問罪。況四國之力,十倍於鄭,孤軍赴援,如以卵抵石,徒自褻威,何益於事?”子突曰:“天下之事,理勝力爲常,力勝理爲變。王命所在。理所萃也。一時之強弱在力,千古之勝負在理。若蔑理而可以得志,無一人起而問之,千古是非,從此顛倒,天下不復有王矣%諸公亦何面目號爲王朝卿士乎?”虢公不能答。周公曰:“倘今日興救衛之師,汝能任其事否?”子突曰:“九伐之法,司馬掌之。突位微才劣,誠非其任;必無人肯往,突不敢愛死,願代司馬一行!”周公又曰:“汝救衛能保必勝乎?”子突曰:“突今日出師,已據勝理。若以文、武、宣、平之靈,仗義執言,四國悔罪,王室之福,非突敢必也!”大夫富辰曰:“突言甚壯,可令一往,亦使天下知王室有人。”周王從之。乃先遣寧跪歸報衛國,王師隨後起行。卻說周虢二公,忌子突之成功,僅給戎車二百乘。子突並不推諉,告於太廟而行。時五國之師,已至衛城下,攻圍甚急。公子泄、公子職晝夜巡守,懸望王朝大兵解圍。誰知子突兵微將寡,怎當五國如虎之衆?不等子突安營,大殺一場。二百乘兵車,如湯潑雪。子突嘆曰:“吾奉王命而戰死,不失爲忠義之鬼也!”乃手殺數十人,然後自刎而亡。髯翁有詩讚曰:雖然只旅未成功,王命昭昭耳目中。見義勇爲真漢子,莫將成敗論英雄!衛國守城軍士,聞王師已敗,先自奔竄。齊兵首先登城,四國繼之,砍開城門,放衛侯朔入城。公子泄、公子職同寧跪收拾散兵,擁公子黔牟出走,正遇魯兵,又殺一場。寧跪奪路先奔,三公子俱被魯兵所擒。寧跪知力不能救,嘆口氣,奔往秦國逃難去訖。魯侯將三公子獻俘於衛,衛不敢決,轉獻於齊。齊襄公喝教刀斧手,將泄、職二公子斬訖,公子黔牟是周王之婿,於齊有連襟之情,赦之不誅,放歸於周。衛侯朔鳴鐘擊鼓,重登侯位。將府庫所藏寶玉,厚賂齊襄公。襄公曰:“魯侯擒三公子,其勞不淺。”乃以所賂之半,分贈魯侯。復使衛侯另出器賄,散於宋、陳、蔡三國,此周莊王九年之事。卻說齊襄公自敗子突,放黔牟之後,誠恐周王來討,乃使大夫連稱爲將軍,管至父爲副,領兵戍葵邱,以遏東南之路。二將臨行,請於襄公曰:“戍守勞苦,臣不敢辭,以何期爲滿?”時襄公方食瓜,乃曰:“今此瓜熟之時,明歲瓜再熟,當遣人代汝。”二將往葵邱駐紮。不覺一年光景,忽一日,戍卒進瓜嘗新,二將想起瓜熟之約:“此時正該交代,如何主公不遣人來?”特地差心腹往國中探信,聞齊侯在穀城與文姜歡樂,有一月不回。連稱大怒曰:“王姬薨後,吾妹當爲繼室,無道昏君,不顧倫理,在外日事淫媟,使吾等暴露邊鄙,吾必殺之!”謂管至父曰:“汝可助吾一臂。”管至父曰:“及瓜而代,主公所親許也。恐其忘之,不如請代。請而不許,軍心胥怨,乃可用也。”連稱曰:“善。”乃使人獻瓜於襄公,因求交代。襄公怒曰:“代出孤意,奈何請耶?再候瓜一熟可也。”使人回報,連稱恨恨不已,謂管至父曰:“今欲行大事,計將安出?”至父曰:“凡舉事必先有所奉,然後成。公孫無知,乃公子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寵愛仲年,並愛無知,從幼畜養宮中,衣服禮數,與世子無別。自主公即位,因無知向在宮中,與主公角力,無知足勾主公僕地,主公不悅。一日,無知又與大夫雍廩爭道,主公怒其不遜,遂疏黜之,品秩裁減大半,無知銜恨於心久矣。每思作亂,恨無幫手。我等不若密通無知,內應外合,事可必濟。”連稱曰:“當於何時?”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遊獵,如猛虎離穴,易爲制耳。但得預聞出外之期,方不失機會也。”連稱曰:“吾妹在宮中,失龐於主公,亦懷怨望。今囑無知陰與吾妹合計,伺主公之間隙,星夜相聞,可無誤事。”於是再遣心腹,致書於公孫無知。書曰:賢公孫受先公如嫡之寵,一旦削奪,行路之人,皆爲不平。況君淫昏日甚,政令無常,葵邱久戍,及瓜不代,三軍之士,憤憤思亂。如有間可圖,稱等願效犬馬,竭力推戴。稱之從妹,在宮失寵銜怨,天助公孫以內應之資,機不可失。公孫無知得書大喜,即復書曰:天厭淫人,以啓將軍之衷,敬佩裏言,遲疾奉報。無知陰使女侍通信於連妃,且以連稱之書示之:“若事成之日,當立爲夫人。”連妃許之。周莊王十一年冬十月,齊襄公知姑棼之野有山名貝邱,禽獸所聚,可以遊獵,乃預戒徒人費等,整頓車徒,將以次月往彼田狩。連妃遣宮人送信於公孫無知,無知星夜傳信葵邱,通知連、管二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一齊舉事。連稱曰:“主上出獵,國中空虛,吾等率兵直入都門,擁立公孫何如!”管至父曰:“主上睦於鄰國,若乞師來討,何以御之?不若伏兵於姑棼,先殺昏君,然後奉公孫即位,事可萬全也。”那時葵邱戍卒,因久役在外,無不思家,連稱密傳號令,各備乾糧,往貝邱行事,軍士人人樂從,不在話下。再說齊襄公於十一月朔日,駕車出遊,止帶力士石之紛如,及倖臣孟陽一班,架鷹牽犬,準備射獵,不用一大臣相隨。先至姑棼,原建有離宮,遊玩竟日。居民饋獻酒肉,襄公歡飲至夜,遂留宿焉。次日起駕,往貝邱來。見一路樹木蒙茸,藤蘿翳鬱,襄公駐車高阜,傳令舉火焚林,然後合圍校射,縱放鷹犬。火烈風猛,狐兔之類,東奔西逸,忽有大豕一隻,如牛無角,似虎無斑,從火中奔出,竟上高阜,蹲踞於車駕之前。時衆人俱往馳射,惟孟陽立於襄公之側。襄公顧孟陽曰:“汝爲我射此豕。”孟陽瞪目視之,大驚曰:“非豕也,乃公子彭生也!”襄公大怒曰:“彭生何敢見我!”奪孟陽之弓,親自射之,連發三矢不中。那大豕直立起來,雙拱前蹄,效人行步,放聲而啼,哀慘難聞,嚇得襄公毛骨俱竦,從車中倒撞下來,跌損左足,脫落了絲文屨一隻,被大豕銜之而去,忽然不見。髯翁有詩曰:魯桓昔日死車中,今日車中遇鬼雄。枉殺彭生應化厲,諸兒空自引雕弓。徒人費與從人等,扶起襄公,臥於車中,傳令罷獵,復回姑棼離宮住宿。襄公自覺精神恍惚,心下煩躁。時軍中已打二更,襄公因左足疼痛,展轉不寐,謂孟陽曰:“汝可扶我緩行幾步。”先前墜車,匆忙之際,不知失屨,到此方覺,問徒人費取討。費曰:“屨爲大豕銜去矣。”襄公心惡其言,乃大怒曰:“汝既跟隨寡人,豈不看屨之有無?若果銜去,當時何不早言?”自執皮鞭,鞭費之背,血流滿地方止。徒人費被鞭,含淚出門,正遇連稱引著數人打探動靜,將徒人費一索捆住。問曰:“無道昏君何在?”費曰:“在寢室。”又問:“已臥乎?”曰:“尚未臥也。”連稱舉刀欲砍,費曰:“勿殺我,我當先入,爲汝耳目。”連稱不信,費曰:“我適被鞭傷,亦欲殺此賊耳!”乃袒衣以背示之。連稱見其血肉淋漓,遂信其言,解費之縛,囑以內應,隨即招管至父引著衆軍士,殺入離宮。且說徒人費翻身入門,正遇石之紛如,告以連稱作亂之事。遂造寢室,告於襄公。襄公驚惶無措,費曰:“事已急矣。若使一人僞作主公,臥於牀上,主公潛伏戶後,幸而倉卒不辨,或可脫也!”孟陽曰:“臣受恩逾分,願以身代,不敢恤死!”孟陽即臥於牀,以面向內,襄公親解錦袍覆之,伏身戶後,問徒人費曰:“汝將何如?”費曰:“臣當與紛如協力拒賊!”襄公曰:“不苦背創乎?”費曰:“臣死且不避,何有於創?”襄公嘆曰:“忠臣也!”徒人費令石之紛如引衆拒守中門,自己單身挾著利刃,詐爲迎賊,欲刺連稱。其時衆賊已攻進大門,連稱挺劍當先開路,管至父列兵門外,以防他變。徒人費見連稱來勢兇猛,不暇致詳,上前一步便刺。誰知連稱身被重鎧,刃刺不入,卻被連稱一劍劈去,斷其二指,還復一劍,劈下半個頭顱,死於門中。石之紛如便挺矛來鬥,約戰十餘合,連稱轉斗轉進,紛如漸漸退步,誤絆石階腳口止坐,亦被連稱一劍砍倒。遂入寢室,侍衛先已驚散,團花帳中,臥著一人,錦袍遮蓋,連稱手起劍落,頭離枕畔,舉火燭之,年少無須,連稱曰:“此非君也!”使人遍搜房中,並無蹤影。連稱自引燭照之,忽見戶檻之下,露出絲文屨一隻,知戶後藏躲有人,不是諸兒是誰?打開戶後看時,那昏君因足疼,做一堆兒蹲著,那一隻絲文屨,仍在足上。連稱所見之屨,乃是先前大豕銜去的,不知如何在檻下,分明是冤鬼所爲,可不畏哉?連稱認得諸兒,似雞雛一般,一把提出戶外,擲於地下,大罵:“無道昏君!汝連年用兵,黷武殃民,是不仁也;背父之命,疏遠公孫,是不孝也;兄妹宣淫,公行不忌,是無禮也;不念遠戍,瓜期不代,是無信也!仁孝禮信,四德皆失,何以爲人?吾今日爲魯桓公報仇!”遂砍襄公爲數段,以牀褥裹其屍,與孟陽同埋於戶下。計襄公在位只五年。史官評論此事,謂襄公疏遠大臣,親暱羣小,石之紛如、孟陽、徒人費等,平日受其私恩,從於昏亂,雖視死如歸,不得爲忠臣之大節。連稱、管至父,徒以久戍不代,遂行篡弒,當是襄公惡貫已滿,假手二人耳!彭生臨刑大呼:“死爲妖孽,以取爾命!”大豕見形,非偶然也。髯翁有詩詠費、石等死難之事,詩云:捐生殉主是忠貞,費石千秋無令名。假使從昏稱死節,飛廉崇虎亦堪旌!又詩嘆齊襄公雲:方張惡焰君侯死,將熄兇威大豕狂。惡貫滿盈無不斃,勸人作善莫商量。連稱、管至父重整軍容,長驅齊國。公孫無知預集私甲,一聞襄公凶信,引兵開門,接應連、管二將入城。二將託言:“曾受先君僖公遺命,奉公孫無知即位。”立連妃爲夫人。連稱爲正卿,號爲國舅;管至父爲亞卿。諸大夫雖勉強排班,心中不服,惟雍廩再三稽首,謝往日爭道之罪,極其卑順。無知赦之,仍爲大夫。高國稱病不朝,無知亦不敢黜之。至父勸無知懸榜招賢,以收人望,因薦其族子管夷吾之才,無知使人召之。未知夷吾肯應召否?且聽下回分解。

譯文:

你提供的並非古詩詞,而是《東周列國志》的第十四回,是文言文長篇敘事內容。以下是將其翻譯成現代漢語: 話說王姬到了齊國,和齊襄公成婚。那王姬生性貞靜閒雅,言行舉止都很端莊,而襄公卻是個狂放淫亂之徒,二人很不相配。王姬在宮中幾個月,聽聞了襄公和妹妹淫亂的事,默默嘆息道:“像這樣違背倫理道德,簡直禽獸不如!我不幸嫁錯了人,這就是我的命啊!”她因此鬱鬱寡歡生了病,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襄公自從王姬死後,更加肆無忌憚。他心裏思念文姜,就假託狩獵之名,不時前往禚地,派人到祝邱祕密迎接文姜到禚地,二人晝夜淫樂。襄公擔心魯莊公發怒,想用武力威脅他,就親自率領重兵襲擊紀國,奪取了紀國的郱、鄑、郚三座城邑。軍隊移駐到酅城後,襄公派人告訴紀侯:“趕快寫降書,免得被滅國!”紀侯嘆息說:“齊國是我世代的仇人,我不能向仇人的朝廷屈膝,苟且偷生!”於是讓夫人伯姬寫信,派人到魯國求救。齊襄公下令說:“有救援紀國的,我就先移兵討伐他!”魯莊公派使者到鄭國,約鄭國一起合力救援紀國。鄭伯子儀因爲厲公在櫟地,圖謀襲擊鄭國,不敢出兵,派人來推辭。魯侯孤立無援,走到滑地,害怕齊兵的威力,停留了三天就返回了。紀侯聽說魯兵退回,估計守不住了,就把城池、妻子兒女交給弟弟嬴季,拜別宗廟,大哭一場,半夜打開城門出去,不知去向。嬴季對大臣們說:“爲國家而死和保存祭祀,哪個更重要?”大夫們都說:“保存祭祀更重要!”嬴季說:“如果能保存紀國的宗廟,我怎會吝惜自己受委屈?”就寫了降書,願意做齊國的外臣,守護酅城的宗廟。齊侯答應了。嬴季就把紀國的土地、戶口數目,全部交給齊國,叩頭哀求。齊襄公收下了這些,在紀國宗廟旁邊,劃出三十戶人家供紀國祭祀用,封嬴季爲廟主。紀伯姬受驚去世,襄公按夫人的禮節安葬她,以此討好魯國。伯姬的妹妹叔姬,是當初陪嫁的,襄公想送她回魯國。叔姬說:“婦人的道義,就是嫁了人就跟隨丈夫。我活着是嬴家的媳婦,死了是嬴家的鬼,除了這裏我還能去哪裏呢?”襄公就聽任她留在酅城守節,幾年後去世。史官稱讚說:世道衰敗,風俗敗壞,淫亂之風盛行。齊公和妹妹亂倫,衛宣公在新臺強娶兒媳。他們心如禽獸,倫理綱常喪失。小國的陪嫁女子,堅守節操從一而終。寧願守着舊宗廟,也不回自己的國家。叔姬真是了不起啊!和《柏舟》裏的女子一樣。齊襄公滅紀國這一年,是周莊王七年。這一年,楚武王熊通因爲隨侯不來朝見,又起兵討伐隨國,還沒到就去世了。令尹鬥祈、莫敖屈重,祕不發喪,出奇兵從小路直逼隨城,隨國害怕就求和。屈重假託楚王的命令,進城和隨侯結盟。大軍渡過漢水後,才發喪。兒子熊貲即位,就是楚文王。這事暫且不提。 再說齊襄公滅紀國後凱旋,文姜在路上迎接她哥哥,到了祝邱,大擺宴席。用兩國國君相見的禮節,彼此敬酒,大大犒勞了齊國軍隊。文姜又和襄公一起到禚地,盡情歡樂住宿。襄公讓文姜寫信,召魯莊公到禚地相會,莊公怕違背母親的命令,就到禚地拜見文姜。文姜讓莊公以甥舅的禮節拜見齊襄公,並且感謝安葬紀伯姬的事。莊公也不能拒絕,勉強照做了。襄公很高興,也設酒席款待莊公。當時襄公剛生了一個女兒,文姜因爲莊公還沒有正妻,就讓他和這個女兒訂婚。莊公說:“她還是個嬰兒,不是我的配偶。”文姜生氣地說:“你想疏遠母族嗎?”襄公也覺得年齡相差太大不合適。文姜說:“等二十年再嫁,也不晚。”襄公怕違背文姜的心意,莊公也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雙方只好答應。本來就是甥舅關係,現在又加上這層婚約,感情更加親密。兩位國君並車在禚地的野外打獵,莊公箭無虛發,射了九箭中了九箭。襄公讚不絕口。有個鄉下人偷偷指着魯莊公開玩笑說:“這是我們國君的假兒子。”莊公很生氣,讓手下人去追查那個人並殺了他,襄公也不責怪。史官評論莊公有母親卻沒有父親的樣子,忘了親人的仇恨,還作詩譏諷說:在車中含恨多年,卻甘心和仇人共處。別怪鄉下人叫他假兒子,他已經和假父親結成了姻緣。 文姜自從和魯國、齊國一起打獵後,更加肆無忌憚,不時和齊襄公相聚。有時在防地,有時在谷地,有時甚至直接到齊國都城,公然留在宮中住宿,就像夫妻一樣。國人作了《載驅》這首詩,來諷刺文姜。詩中說:車子疾馳聲作響,竹蓆車簾紅皮鑲。魯國大道平坦坦,齊國女子夜出行。汶水滔滔流不息,行人衆多亂紛紛。魯國大道平坦坦,齊國女子去遊玩。“薄薄”,是快速行駛的樣子;“簟”是席子,用來鋪在車裏;“茀”是車後面的門;“朱鞹”是用紅漆漆過的獸皮,都是車上的裝飾。“齊子”指文姜,說的是文姜坐着這樣的車到齊國;“儦儦”是衆多的樣子,說她的僕從很多。又有《敝笱》這首詩,來諷刺莊公。詩中說:破魚簍放在魚梁上,魴魚鰥魚任來往。齊國女子回孃家,隨從多得像雲彩。破魚簍放在魚梁上,魴魚鰱魚任來往。齊國女子回孃家,隨從多得像水流。“笱”是捕魚的器具。說破魚簍不能攔住大魚,用來比喻魯莊公不能約束文姜,任憑她的僕從隨意出入。 再說齊襄公從禚地回國,衛侯朔來祝賀他滅紀國的功勞,又問討伐衛國的時間。襄公說:“現在王姬已經去世,這件事沒有阻礙了。但不聯合諸侯,就不算名正言順的行動,你稍等一下。”衛侯稱謝。過了幾天,襄公派使者約宋、魯、陳、蔡四國的國君,一起討伐衛國,共同護送惠公回國。他的檄文說:上天降禍給衛國,生出逆臣泄、職,擅自廢立國君,致使衛君流亡到我國,至今已經七年。我坐不安席,因爲邊境戰事多,沒有馬上討伐。現在幸好稍有空閒,我盡起本國的兵力,願意跟在各位國君後面,幫助衛君,誅殺衛國不該立的人。當時是周莊王八年的冬天。齊襄公出動五百輛戰車,和衛侯朔先到了衛國邊境。四國的國君,各自帶兵來會合。是哪四路諸侯呢?宋閔公捷、魯莊公同、陳宣公杵臼、蔡哀侯獻舞。衛侯聽說五國的軍隊到了,和公子泄、公子職商議,派大夫寧跪向周王告急。莊王問大臣們:“誰能爲我救援衛國?”周公忌父、西虢公伯都說:“王室自從討伐鄭國損了威嚴以後,號令就不通行了。現在齊侯諸兒不顧王姬這層親戚關係,聯合四國,以護送國君回國爲名,名正言順而且兵力強大,不能抵擋啊。”左班中最下面有一個人挺身而出說:“二位的話錯了!四國只是強大而已,怎麼能說名正言順呢?”大家一看,是下士子突。周公說:“諸侯失去國家,諸侯再讓他復位,有什麼不順的?”子突說:“黔牟的即位,是稟承了王命的。既然立了黔牟,就必然要廢子朔。二位不把王命當作順,卻把護送諸侯復位當作順,這真是我不理解的!”虢公說:“戰爭是大事,要量力而行。王室不振,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討伐鄭國那次,先王親自在軍中,還中了祝聃的箭,到現在兩代了,都沒能問罪。何況四國的力量,比鄭國大十倍,我們孤軍去救援,就像拿雞蛋碰石頭,白白損害自己的威嚴,有什麼用呢?”子突說:“天下的事,道理勝過力量是正常的,力量勝過道理是反常的。王命所在,就是道理所在。一時的強弱在於力量,千古的勝負在於道理。如果違背道理還能得志,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問罪,千古的是非從此顛倒,天下就不再有王了。各位又有什麼臉面號稱是王朝的卿士呢?”虢公答不上來。周公說:“如果今天出兵救援衛國,你能承擔這個責任嗎?”子突說:“九伐的法規,是司馬掌管的。我地位低微、才能低劣,確實不能勝任;如果一定沒有人肯去,我也不敢愛惜生命,願意代替司馬走一趟!”周公又說:“你救援衛國能保證一定勝利嗎?”子突說:“我今天出兵,已經佔了有理的優勢。如果憑藉文王、武王、宣王、平王的神靈,仗義執言,四國能悔悟認罪,那是王室的福氣,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勝利!”大夫富辰說:“子突說得很有氣勢,可以讓他去一趟,也讓天下知道王室還有人才。”周王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先派寧跪回去報告衛國,王師隨後出發。 再說周、虢二公,嫉妒子突成功,只給了二百輛戰車。子突並不推辭,到太廟祭告後就出發了。當時五國的軍隊,已經到了衛城下,攻城很緊急。公子泄、公子職日夜巡邏防守,盼望着王朝的大兵來解圍。誰知子突兵少將弱,怎麼能抵擋五國如狼似虎的軍隊呢?不等子突安營紮寨,五國軍隊就殺了過來。二百輛兵車,就像熱水潑在雪上一樣不堪一擊。子突嘆息說:“我奉王命戰死,也不失爲忠義之鬼!”於是親手殺了幾十個人,然後自刎而死。有位老人寫詩稱讚說:雖然帶領少量軍隊沒有成功,但王命清清楚楚在心中。見義勇爲真是男子漢,不要以成敗論英雄!衛國守城的軍士,聽說王師戰敗了,先自己逃跑了。齊兵首先登上城牆,四國軍隊跟着,砍開城門,放衛侯朔進城。公子泄、公子職和寧跪收拾散兵,帶着公子黔牟逃走,正遇到魯兵,又打了一場。寧跪奪路先跑了,三位公子都被魯兵抓住了。寧跪知道自己無力營救,嘆了口氣,逃往秦國避難去了。魯侯把三位公子作爲俘虜獻給衛國,衛國不敢決斷,又轉獻給齊國。齊襄公喝令刀斧手,把泄、職兩位公子殺了,公子黔牟是周王的女婿,和齊國有連襟的情分,就赦免了他不殺,放他回周朝去了。衛侯朔敲鐘擊鼓,重新登上侯位。他把府庫裏藏的寶玉,重重地賄賂齊襄公。襄公說:“魯侯抓住三位公子,功勞不小。”就把收到賄賂的一半,分給魯侯。又讓衛侯另外拿出財物,送給宋、陳、蔡三國,這是周莊王九年的事。 再說齊襄公自從打敗子突、放了黔牟以後,很擔心周王來討伐,就派大夫連稱爲將軍,管至父爲副將,領兵駐守葵邱,來阻擋東南方向的路。兩位將領臨行前,向襄公請求說:“駐守邊疆很辛苦,我們不敢推辭,但以什麼時候爲期限呢?”當時襄公正在喫瓜,就說:“現在瓜熟的時候,明年瓜再熟的時候,就派人代替你們。”兩位將領前往葵邱駐紮。不知不覺過了一年,忽然有一天,守兵送來新瓜嚐鮮,兩位將領想起瓜熟替換的約定:“現在正該換防了,怎麼主公不派人來?”特地派心腹回國內打聽消息,聽說齊侯在穀城和文姜尋歡作樂,有一個月沒回宮了。連稱大怒說:“王姬死後,我妹妹應該做繼室,這個無道昏君,不顧倫理道德,在外面整天荒淫無度,讓我們在邊疆受苦,我一定要殺了他!”他對管至父說:“你能幫我一把嗎?”管至父說:“到瓜熟時替換,是主公親口答應的。只怕他忘了,不如我們請求換防。如果請求了不答應,軍心都會怨恨,就可以利用了。”連稱說:“好。”於是派人給襄公獻瓜,趁機請求換防。襄公生氣地說:“換防是我決定的,怎麼能你來請求呢?再等瓜熟一次吧。”派人回去傳達,連稱恨恨不已,對管至父說:“現在要幹大事,有什麼計策呢?”管至父說:“凡是做事一定要有個依靠,然後才能成功。公孫無知,是公子夷仲年的兒子,先君僖公因爲是同母兄弟的緣故,寵愛仲年,也愛無知,從小把他養在宮中,衣服和禮數,和世子沒有區別。自從主公即位,因爲無知以前在宮中,和主公摔跤,無知一腳把主公絆倒了,主公不高興。有一天,無知又和大夫雍廩爭路,主公因爲他不謙遜而發怒,就疏遠貶黜了他,品級俸祿裁減了一大半,無知怨恨很久了。他一直想作亂,只恨沒有幫手。我們不如和無知祕密聯繫,裏應外合,事情一定能成功。”連稱說:“什麼時候行動呢?”管至父說:“主上喜歡用兵,又喜歡打獵,就像猛虎離開洞穴,容易制服。只要能預先知道他外出的日期,就不會錯過機會。”連稱說:“我妹妹在宮中,失寵於主公,也心懷怨恨。現在讓無知暗中與我妹妹合計,等主公一有機會,連夜通知我們,就不會誤事。”於是又派心腹,給公孫無知送信。信上說:賢公孫受到先公像對待嫡子一樣的寵愛,一旦被剝奪了待遇,連路人都爲你不平。何況國君越來越淫亂昏庸,政令無常,我們在葵邱長期駐守,到了瓜熟之期也不替換,三軍將士都憤憤不平想作亂。如果有機會可利用,我們願意效犬馬之勞,全力擁戴你。我妹妹在宮中失寵心懷怨恨,上天給公孫你提供了內應的條件,機不可失。公孫無知收到信後很高興,馬上回信說:上天厭惡淫亂的人,啓發了將軍的心意,我敬佩你的話,早晚會給你答覆。無知暗中讓女僕和連妃通信,並且把連稱的信給她看,說:“如果事情成功的那天,就立你爲夫人。”連妃答應了。 周莊王十一年冬十月,齊襄公知道姑棼的野外有座山叫貝邱,是禽獸聚集的地方,可以去打獵,就預先告誡徒人費等人,整頓車馬和隨從,準備下個月去那裏打獵。連妃派宮女送信給公孫無知,無知連夜傳信到葵邱,通知連、管兩位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一起行動。連稱說:“主上出去打獵,國內空虛,我們率兵直接進入都城,擁立公孫怎麼樣?”管至父說:“主上和鄰國關係和睦,如果他們請求援兵來討伐,我們怎麼抵擋?不如在姑棼埋伏士兵,先殺了昏君,然後擁立公孫即位,事情就萬無一失了。”那時葵邱的守兵,因爲長期在外服役,都很想家,連稱祕密傳達號令,讓大家各自準備乾糧,前往貝邱行動,軍士們人人樂意聽從,這裏就不多說了。 再說齊襄公在十一月初一,駕車出遊,只帶了力士石之紛如,以及寵臣孟陽等人,架着鷹、牽着狗,準備打獵,沒有帶一個大臣跟隨。先到了姑棼,那裏原來建有行宮,襄公遊玩了一整天。當地居民送來酒肉,襄公歡飲到夜裏,就住在那裏。第二天出發,前往貝邱。只見一路上樹木茂密,藤蘿纏繞,襄公把車停在高地上,傳令放火焚燒樹林,然後合圍打獵,放出鷹犬。火勢猛烈,風也很大,狐狸、兔子之類的動物,四處逃竄,忽然有一隻大豬,像牛卻沒有角,像虎卻沒有斑紋,從火中跑出來,徑直上了高地,蹲在襄公的車駕前。當時衆人都去追逐射獵了,只有孟陽站在襄公旁邊。襄公對孟陽說:“你給我射這隻豬。”孟陽瞪大眼睛看着,大驚說:“這不是豬,是公子彭生啊!”襄公大怒說:“彭生怎敢來見我!”奪過孟陽的弓,親自射它,連發三箭都沒射中。那隻大豬直立起來,拱起前蹄,像人一樣走路,放聲啼哭,聲音悽慘難聽,嚇得襄公毛髮都豎起來了,從車上倒撞下來,摔傷了左腳,掉了一隻絲紋鞋,被大豬叼走了,忽然就不見了。有位老人寫詩說:魯桓公當年死在車裏,現在襄公在車裏遇到鬼雄。白白殺了彭生他應該化爲惡鬼,諸兒白白拉弓射箭。徒人費和隨從等人,扶起襄公,讓他躺在車裏,傳令停止打獵,又回到姑棼的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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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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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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