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六回 衛石碏大義滅親 鄭莊公假命伐宋

話說石厚才勝鄭兵一陣,便欲傳令班師,諸將皆不解其意,齊來稟覆州籲曰:“我兵銳氣方盛,正好乘勝進兵,如何遽退?”州籲亦以爲疑,召厚問之。厚對曰:“臣有一言,請屏左右。”州籲麾左右使退。厚乃曰:“鄭兵素強,且其君乃王朝卿士也。今爲我所勝,足以立威。主公初立,國事未定,若久在外方,恐有內變。”州籲曰:“微卿言,寡人慮不及此。”少頃,魯、陳、蔡三國,俱來賀勝,各請班師,遂解圍而去。計合圍至解圍,才五日耳。石厚自矜有功,令三軍齊唱凱歌,擁衛州籲揚揚歸國。但聞野人歌曰:“一雄斃,一雄興。歌舞變刀兵,何時見太平?恨無人兮訴洛京!”州籲曰:“國人尚不和也,奈何?”石厚曰:“臣父碏,昔位上卿,素爲國人所信服,主公若徵之入朝,與共國政,位必定矣。”州籲命取白璧一雙,白粟五百鍾,候問石碏,即徵碏入朝議事。石碏託言病篤,堅辭不受。州籲又問石厚曰:“卿父不肯入朝,寡人慾就而問計,何如?”石厚曰:“主公雖往,未必相見,臣當以君命叩之。”乃回家見父,致新君敬慕之意。石碏曰:“新主相召,欲何爲也?”石厚曰:“只爲人心未和,恐君位不定,欲求父親決一良策。”石碏曰:“諸侯即位,以稟命於王朝爲正。新主若能覲周,得周王錫以黻冕車服,奉命爲君,國人更有何說?”石厚曰:“此言甚當,但無故入朝,周王必然起疑,必先得人通情於王方可。”石翬曰:“今陳侯忠順周王,朝聘不缺,王甚嘉寵之。吾國與陳素相親睦,近又有借兵之好,若新主親往朝陳,央陳侯通情周王,然後入覲,有何難哉?”石厚即將父碏之言,述於州籲。州籲大喜,當備玉帛禮儀,命上大夫石厚護駕,往陳國進發。石碏與陳國大夫子針,素相厚善。乃割指瀝血,寫下一書,密遣心腹人,竟到子針處,託彼呈達陳桓公。書曰:外臣石石碏百拜致書陳賢侯殿下:衛國褊小,天降重殃,不幸有弒君之禍。此雖逆弟州籲所爲,實臣之逆子厚貪位助桀。二逆不誅,亂臣賊子,行將接踵於天下矣。老夫年耄,力不能制,負罪先公。今二逆聯車入朝上國,實出老夫之謀。幸上國拘執正罪,以正臣子之綱,實天下之幸,不獨臣國之幸也!陳桓公看畢,問子針曰:“此事如何?”子針對曰:“衛之惡,猶陳之惡。今之來陳,乃自送死,不能縱之。”桓公曰:“善。”遂定下擒州籲之計。卻說州籲同石厚到陳,尚未知石碏之謀。一君一臣昂然而入。陳侯使公子佗出郭迎接,留於客館安置,遂致陳侯之命,請來日太廟中相見。州籲見陳侯禮意殷勤,不勝之喜。次日,設庭燎於太廟,陳桓公立於主位,左儐右相,擺列得甚是整齊。石厚先到,見太廟門首立著白牌一面,上寫:“爲臣不忠,爲子不孝者,不許入廟!”石厚大驚,問大夫子針曰:“立此牌者何意?”子針曰:“此吾先之訓,吾君不敢忘也。”石厚遂不疑。須臾,州籲駕到,石厚導引下車,立於賓位,儐相啓請入廟。州籲佩玉秉圭,方欲鞠躬行禮,只見子針立於陳侯之側,大聲喝曰:“周天子有命:‘只拿弒君賊州籲、石厚二人,餘人俱免!’ ”說聲未畢,先將州籲擒下。石厚急拔佩劍,一時著忙,不能出鞘,只用手格鬥,打倒二人。廟中左右壁廂,俱伏有甲士,一齊攏來,將石厚綁縛,從車兵衆,尚然在廟外觀望。子針將石碏來書宣揚一遍,衆人方知籲、厚被擒,皆石碏主謀,假手於陳,天理當然,遂紛然而散。史官有詩嘆曰:州籲昔日餞桓公,今日朝陳受禍同。屈指爲君能幾日,好將天理質蒼穹。陳侯即欲將籲、厚行戮正罪,羣臣皆曰:“石厚乃石碏親子,未知碏意如何,不若請衛自來議罪,庶無後言。”陳侯曰:“諸卿之言是也。”乃將君臣二人,分作兩處監禁,州籲囚於濮邑,石厚囚於本國,使其音信隔絕。遣人星夜馳報衛國,竟投石碏。卻說石碏自告老之後,未曾出戶,見陳侯有使命至,即命輿人駕車伺候,一面請諸大夫朝中相見,衆各駭然。石碏親到朝中,會集百官,方將陳侯書信啓看,知籲、厚已拘執在陳,專等衛大夫到,公同議罪。百官齊聲曰:“此社稷大計,全憑國老主持。”石碏曰:“二逆罪俱不赦,明正典刑,以謝先靈,誰肯往任其事?”右宰醜曰:“亂臣賊子,人得而誅之。醜雖不才,竊有公憤,逆籲之戮,醜當蒞之。”諸大夫皆曰:“右宰足辦此事矣。但首惡州籲既已正法,石厚從逆,可從輕議。”石碏大怒曰:“州籲之惡,皆逆子所釀成,諸君請從輕典,得無疑我有舐犢之私乎?老夫當親自一行,手誅此賊,不然無面目見先人之廟也!”家臣獳羊肩曰:“國老不必發怒,某當代往。”石碏乃使右宰醜往濮蒞殺州籲,獳羊肩往陳蒞殺石厚,一面整備法駕,迎公子晉於邢。左丘明修《傳》至此,稱石碏“爲大義而滅親,真純臣也。”史臣詩曰:公義私情不兩全,甘心殺子報君冤。世人溺愛偏多昧,安得芳名壽萬年?隴西居士又有詩,言石碏不先殺石厚,正爲今日並殺州籲之地,詩曰:明知造逆有根株,何不先將逆子除?自是老臣懷遠慮,故留子厚誤州籲。再說右宰醜同獳羊肩同造陳都,先謁見陳桓公,謝其除亂之恩,然後分頭幹事。右宰醜至濮,將州籲押赴市曹,州籲見醜大呼曰:“汝吾臣也,何敢犯吾?”右宰醜曰:“衛先有臣弒君者,吾效之耳!”州籲俯首受刑。獳羊肩往陳都,蒞殺石厚,石厚曰:“死吾分內,願上囚車,一見父親之面,然後就死。”獳羊肩曰:“吾奉汝父之命,來誅逆子,汝如念父,當攜汝頭相見也。”遂拔劍斬之。公子晉自邢歸衛,以誅籲告於武宮,重爲桓公發喪,即侯位,是爲宣公,尊石碏爲國老,世世爲卿。從此陳、衛益相親睦。卻說鄭莊公見五國兵解,正欲遣人打探長葛消息,忽報:“公子馮自長葛逃回,在朝門外候見。”莊公召而問之,公子馮訴言:“長葛已被宋兵打破,佔據了城池,逃命到此,乞求覆護。”言罷痛哭不已。莊公撫慰一番,仍令馮住居館舍,厚其廩餼。不一日,聞州籲被殺於濮,衛已立新君。莊公乃曰:“州籲之事,與新君無干,但主兵伐鄭者,宋也,寡人當先伐之。”乃大集羣臣,問以伐宋之策。祭足進曰:“前者,五國連兵伐鄭,今我若伐宋,四國必懼,合兵救宋,非勝算也,爲今之計,先使人請成於陳,再以利結魯,若魯、陳結好,則宋勢孤矣。”莊公從之,遂遣使如陳請成。陳侯不許,公子佗諫曰:“親仁善鄰,國之寶也,鄭來講好,不可違之。”陳侯曰:“鄭伯狡詐不測,豈可輕信?不然,宋、衛皆大國,不聞講和,何乃先及我國?此乃離間之計也,況我曾從宋伐鄭,今與鄭成,宋國必怒,得鄭失宋,有何利焉?”遂卻鄭使不見。莊公見陳不許成,怒曰:“陳所恃者,宋、衛耳,衛亂初定,自顧不暇,豈能爲人?俟我結好魯國, 當合齊、魯之衆,先報宋仇,次及於陳,此破竹之勢也。”祭足奏曰:“不然。鄭強陳弱,請成自我,陳必疑離間之計,所以不從,若命邊人乘其不備,侵入其境,必當大獲。因使舌辨之士,還其俘獲,以明不欺,彼必聽從,平陳之後,徐議伐宋爲當。”莊公曰:“善。”乃使兩鄙宰率徒兵五千,假裝出獵,潛入陳界,大掠男女輜重,約百餘車。陳疆吏申報桓公,桓公大驚,正集羣臣商議,忽報:“有鄭使潁考叔在朝門外,齎本國書求見,納還俘獲。”陳桓公問公子佗曰:“鄭使此來如何?”公子佗曰:“通使美意,不可再卻。”桓公乃召潁考叔進見,考叔再拜,將國書呈上。桓公啓而觀之,略曰:寤生再拜奉書陳賢侯殿下:君方膺王寵,寡人亦忝爲王臣,理宜相好,共效屏藩。近者請成不獲,邊吏遂妄疑吾二國有隙,擅行侵掠,寡人聞之,臥不安枕,今將所俘人口輜重,盡數納還,遣下臣潁考叔謝罪,寡人願與君結兄弟之好,惟君許焉。陳侯看畢,方知鄭之修好,出於至誠,遂優禮潁考叔,遣公子佗報聘,自是陳、鄭和好。鄭莊公謂祭足曰:“陳已平矣,伐宋奈何?”祭足奏曰:“宋爵尊國大,王朝且待以賓禮,不可輕伐,主公向欲朝覲,只因齊侯約會石門,又遇州籲兵至,耽擱至今,今日宜先入周,朝見周王,然後假稱王命,號召齊、魯,合兵加宋,兵至有名,萬無不勝矣。”鄭莊公大喜曰:“卿之謀事,可謂萬全。”時周桓王即位已三年矣。莊公命世子忽監國,自與祭足如周,朝見周王。正值冬十一月朔,乃賀正之期,周公黑肩勸王加禮於鄭,以勸列國,桓王素不喜鄭,又想起侵奪麥禾之事,怒氣勃勃,謂莊公曰:“卿國今歲收成何如?”莊公對曰:“托賴吾王如天之福,水旱不侵。”桓王曰:“幸而有年,溫之麥、成周之禾,朕可留以自食矣。”莊公見桓王言語相侵,閉口無言,當下辭退,桓王也不設宴,也不贈賄,使人以黍米十車遺之曰:“聊以爲備荒之資。”莊公甚悔此來,謂祭足曰:“大夫勸寡人入朝,今周王如此怠慢,口出怨言,以黍禾見訕,寡人慾卻而不受,當用何辭?”祭足對曰:“諸侯所以重鄭者,以世爲卿士,在王左右也,王者所賜,不論厚薄,總曰‘天寵’。主公若辭而不受,分明與周爲隙;鄭既失周,何以取重於諸侯乎?”正議論間,忽報周公黑肩相訪,私以綵繒二車爲贈,言語之際,備極款曲,良久辭去。莊公問祭足曰:“周公此來何意?”祭足對曰:“周王有二子,長曰沱,次曰克,周王寵愛次子,屬周公使輔翼之,將來必有奪嫡之謀,故周公今日先結好我國,以爲外援,主公受其綵繒,正有用處。”莊公曰:“何用?”祭足曰:“鄭之朝王,鄰國莫不知之,今將周公所贈彩帛,分佈於十車之上,外用錦袱覆蓋,出都之日,宣言‘王賜’,再加彤弓弧矢,假說:‘宋公久缺朝貢,主公親承王命,率兵討之!’以此號召列國,責以從兵,有不應者,即系抗命,重大其事,諸侯必然信從。宋雖大國,其能當奉命之師乎?”莊公拍祭足肩曰:“卿真智士也,寡人一一聽卿而行。”隴西居士詠史詩曰:綵繒禾黍不相當,無命如何假託王。畢竟虛名能動衆,睢陽行作戰爭場。莊公出了周境,一路宣揚王命,聲播宋公不臣之罪,聞者無不以爲真。這話直傳至宋國,殤公心中驚懼,遣使密告於衛宣公,宣公乃糾合齊僖公,欲與宋、鄭兩國講和,約定月日在瓦屋之地相會,歃血訂盟,各釋舊憾,宋殤公使人以重幣遺衛,約先期在犬邱一面,商議鄭事,然後並駕至於瓦屋,齊僖公亦如期而至。惟鄭莊公不到,齊侯曰:“鄭伯不來,和議敗矣!”便欲駕車回國,宋公強留與盟,齊侯外雖應承,中懷觀望之意,惟宋、衛交情已久,深相結納而散。是時周桓王欲罷鄭伯之政,以虢公忌父代之,周公黑肩力諫,乃用忌父爲右卿士,任以國政,鄭伯爲左卿士,虛名而已。莊公聞之,笑曰:“料周王不能奪吾爵也!”後聞齊、宋合黨,謀於祭足,祭足對曰:“齊、宋原非深交,皆因衛侯居間糾合,雖然同盟,實非本心,主公今以王命並佈於齊、魯,即託魯侯糾合齊侯,協力討宋,魯與齊連壤,世爲婚姻,魯侯同事,齊必不違,蔡、衛、郕、許諸國,亦當傳檄召之,方見公討,有不赴者,移師伐之。”莊公依計,遣使至魯,許以用兵之日,侵奪宋地,盡歸魯國。公子翬乃貪橫之徒,欣然諾之,奏過魯君,轉約齊侯,與鄭在中邱取齊。齊侯使其弟夷仲年爲將,出車三百乘,魯侯使公子翬爲將,出車二百乘,前來助鄭。鄭莊公親統著公子呂、高渠彌、潁考叔、公孫閼等一班將士,自爲中軍,建大纛一面,名曰“蝥弧”,上書“奉天討罪”四大字,以輅車載之,將彤弓弧矢,懸於車上,號爲卿士討罪,夷仲年將左軍,公子翬將右軍,揚威耀武,殺奔宋國。公子翬先到老挑地方,守將引兵出迎,被公子翬奮勇當先,只一陣殺得宋兵棄甲曳兵,逃命不迭,被俘者二百五十餘人。公子翬將捷書飛報鄭伯,就迎至老挑下寨,相見之際,獻上俘獲。莊公大喜,稱讚不絕口,命幕府填上第一功,殺牛饗士,安歇三日,然後分兵進取。命潁考叔同公子翬領兵攻打郜城,公子呂接應;命公孫閼同夷仲年領兵攻打防城,高渠彌接應。將老營安扎老挑,專聽報捷。卻說宋殤公聞三國兵已入境,驚得面如土色,急召司馬孔父嘉問計,孔父嘉奏曰:“臣曾遣人到王城打聽,並無伐宋之命,鄭託言奉命,非真命也,齊、魯特墮其術中耳,然三國既合,其勢誠不可爭鋒。爲今之計,惟有一策,可令鄭不戰而退。”殤公曰:“鄭已得利,肯遽退乎?”孔父嘉曰:“鄭假託王命,遍召列國。今相從者,惟齊、魯兩國耳,東門之役,宋、蔡、陳、魯同事,魯貪鄭賂,陳與鄭平,皆入鄭黨,所不致者,蔡、衛也。鄭君親將在此,車徒必盛,其國空虛。主公誠以重賂,遣使告急於衛,使糾合蔡國,輕兵襲鄭,鄭君聞己國受兵,必返旆自救。鄭師既退,齊、魯能獨留乎?”殤公曰:“卿策雖善,然非卿親往,衛兵未必即動。”孔父嘉曰:“臣當引一枝兵,爲蔡鄉導。”殤公即簡車徒二百乘,命孔父嘉爲將,攜帶黃金、白璧、綵緞等物,星夜來到衛國,求衛君出師襲鄭。衛宣公受了禮物,遣右宰醜率兵同孔父嘉從間道出其不意,直逼滎陽。世子忽同祭足急忙傳令守城,已被宋、衛之兵,在郭外大掠一番,擄去人畜輜重無算。右宰醜便欲攻城,孔父嘉曰:“凡襲人之兵,不過乘其無備,得利即止,若頓師堅城之下,鄭伯還兵來救,我腹背受敵,是坐困耳,不若借徑於戴,全軍而返,度我兵去鄭之時,鄭君亦當去宋矣!”右宰醜從其言,使人假道於戴,戴人疑其來襲己國,閉上城門,授兵登陴。孔父嘉大怒,離戴城十里,同右宰醜分作前後兩寨,準備攻城,戴人固守,屢次出城交戰,互有斬獲。孔父嘉遣使往蔡國乞兵相助,不在話下。此時潁考叔等已打破郜城,公孫閼等亦打破防城,各遣人於鄭伯老營報捷,恰好世子忽告急文書到來。不知鄭伯如何處置?再看下回分解。

譯文:

這並非古詩詞,而是長篇歷史演義小說《東周列國志》中的一回,以下是將其翻譯成現代漢語的內容: 話說石厚剛戰勝鄭兵一陣,就打算傳令收兵回師,各位將領都不明白他的意圖,一起向州籲稟報說:“我軍士氣正旺盛,正好乘勝進軍,爲何突然退兵呢?”州籲也感到疑惑,召見石厚詢問原因。石厚說:“我有話要說,請屏退左右。”州籲揮手讓左右退下。石厚便說:“鄭國軍隊向來強大,而且他們的國君是周朝的卿士。如今我們戰勝了他們,足以樹立威望。主公剛剛即位,國內局勢還不穩定,如果長時間在外,恐怕會有內亂髮生。”州籲說:“若不是你提醒,我還想不到這點。”不一會兒,魯、陳、蔡三國都派人來祝賀勝利,並且都請求班師回朝,於是便解除了對鄭國的包圍。從開始包圍到解除包圍,總共才五天時間。石厚自認爲有功,讓三軍一起高唱凱歌,簇擁着衛州籲得意洋洋地回國了。只聽見鄉野之人唱道:“一雄死,一雄興。歌舞變成了刀兵,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太平?可惜沒有人能到洛京去訴說!”州籲說:“國人還不和睦,這可怎麼辦呢?”石厚說:“我父親石碏,過去位居上卿,一向被國人所信服,主公如果徵召他入朝,和他共同處理國政,您的君位必定能穩固。”州籲命人取來一雙白璧、五百鍾白粟,去問候石碏,並徵召他入朝商議國事。石碏藉口自己病得很重,堅決推辭不肯接受。州籲又問石厚:“你父親不肯入朝,我想親自去請教他計策,怎麼樣?”石厚說:“主公即使去了,也未必能見到他,我會以您的命令去詢問他。”於是石厚回家見到父親,轉達了新君對他的敬慕之意。石碏問:“新主召見我,想做什麼呢?”石厚說:“只是因爲人心還不和睦,擔心君位不穩定,想請父親想出一個好計策。”石碏說:“諸侯即位,以得到周王朝的認可爲正統。新主如果能去朝見周天子,得到周王賞賜的禮服、車輛等,奉命成爲國君,國人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石厚說:“您說得很對,但無緣無故去朝見周王,周王必然會起疑心,必須先有人在周王面前疏通關係纔行。”石碏說:“如今陳侯對周王忠心順服,按時朝見進貢,周王很是寵愛他。我國和陳國向來關係和睦,最近又有借兵的情誼,如果新主親自去陳國朝見,拜託陳侯在周王面前疏通,然後再去朝見周王,有什麼難的呢?”石厚就把父親石碏的話告訴了州籲。州籲非常高興,立刻準備好玉帛等禮物,命令上大夫石厚護駕,前往陳國。 石碏和陳國大夫子針一向交情深厚。他割破手指,滴下鮮血,寫了一封信,祕密派心腹之人,直接送到子針那裏,拜託他轉呈給陳桓公。信中說:外臣石碏百拜致書給陳國賢明的君主殿下:衛國地域狹小,卻天降大禍,不幸發生了弒君的災難。這雖然是逆弟州籲所爲,但實際上也是我的逆子石厚貪圖官位,助紂爲虐。這兩個逆賊不殺,亂臣賊子將會在天下接連出現。我年老體衰,無力制止他們,對不起先君。如今這兩個逆賊一同乘車去貴國朝見,實際上是我的計謀。希望貴國將他們拘捕治罪,以正臣子的綱紀,這實在是天下的幸事,不僅僅是我國的幸事啊!陳桓公看完信,問子針:“這件事該怎麼辦?”子針回答說:“衛國的惡人,就如同陳國的惡人。他們如今來到陳國,是自尋死路,不能放他們走。”桓公說:“好。”於是定下了擒獲州籲的計策。 再說州籲和石厚到了陳國,還不知道石碏的計謀。他們一君一臣昂首挺胸地進入陳國。陳侯派公子佗到城外迎接,把他們安排在客館住下,然後傳達陳侯的命令,邀請他們第二天到太廟相見。州籲見陳侯禮數周到,非常高興。第二天,太廟中設置了庭燎,陳桓公立在主位,左右有儐相,排列得十分整齊。石厚先到,看見太廟門口立着一塊白牌,上面寫着:“做臣子不忠誠,做兒子不孝順的人,不許進入太廟!”石厚大喫一驚,問大夫子針:“立這塊牌子是什麼意思?”子針說:“這是我們先人的訓誡,我們國君不敢忘記。”石厚於是不再懷疑。不一會兒,州籲的車駕來了,石厚引導他下車,站在賓位,儐相請他們進入太廟。州籲佩着玉,拿着圭,正要鞠躬行禮,只見子針站在陳侯旁邊,大聲喝道:“周天子有命令:‘只捉拿弒君的賊子州籲、石厚二人,其餘的人都免罪!’”話還沒說完,就先把州籲擒住了。石厚急忙拔出佩劍,一時慌亂,劍拔不出來,只好用手搏鬥,打倒了兩個人。太廟中左右兩邊都埋伏着甲士,一擁而上,把石厚綁了起來。跟隨他們的車兵還在廟外觀望。子針把石碏的信宣讀了一遍,衆人這才知道州籲、石厚被擒,都是石碏主謀,藉助陳國之手,這是天理使然,於是紛紛散去。史官有詩感嘆道:州籲昔日餞別桓公,今日到陳國朝見也遭遇了同樣的災禍。屈指算來他做國君能有幾天呢,還是用天理去質問蒼天吧。 陳侯想要立刻將州籲、石厚處死治罪,大臣們都說:“石厚是石碏的親生兒子,不知道石碏的意思如何,不如請衛國自己來商議治罪的事,這樣纔不會有後患。”陳侯說:“各位說得有道理。”於是把州籲和石厚分別關押在兩處,州籲囚禁在濮邑,石厚囚禁在陳國,讓他們彼此不通音信。派人日夜兼程去報告衛國,直接把消息傳達給石碏。 再說石碏自從告老還鄉後,就沒有出過門,見陳侯有使者到來,就命駕車的人準備好車,一面請各位大夫到朝中相見,衆人都很驚訝。石碏親自到朝中,召集百官,這纔打開陳侯的信來看,知道州籲、石厚已在陳國被拘捕,專等衛國的大夫去,共同商議治罪的事。百官齊聲說:“這是國家大事,全靠國老您來主持。”石碏說:“這兩個逆賊的罪行都不可赦免,應該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君的在天之靈,誰願意去執行這件事?”右宰醜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雖然沒什麼才能,但心中有公憤,誅殺逆賊州籲,我願意去。”各位大夫都說:“右宰足以辦好這件事。但首惡州籲已經正法,石厚是從犯,可以從輕處罰。”石碏大怒說:“州籲的惡行,都是我這個逆子造成的,各位請求從輕處罰,難道是懷疑我有疼愛兒子的私心嗎?我要親自去一趟,親手殺掉這個逆賊,不然我無顏去見先人的宗廟!”家臣獳羊肩說:“國老不必發怒,我願意代您去。”石碏於是派右宰醜去濮邑誅殺州籲,獳羊肩去陳國誅殺石厚,一面準備好法駕,到邢國迎接公子晉。左丘明編寫《左傳》到這裏,稱讚石碏“爲了大義而滅親,真是純粹的臣子啊”。史官有詩寫道:公義私情不能兩全,甘心殺掉兒子爲君主報仇。世上的人大多溺愛子女而糊塗,哪裏能像他一樣留下美名流傳萬年呢?隴西居士又有詩,說石碏不先殺石厚,正是爲了今天能一併殺掉州籲,詩中寫道:明明知道叛逆有根源,爲什麼不先除掉逆子呢?原來是老臣有長遠的考慮,所以留下子厚來迷惑州籲。 再說右宰醜和獳羊肩一同來到陳國都城,先拜見了陳桓公,感謝他爲衛國除亂,然後分頭去執行任務。右宰醜到了濮邑,把州籲押到集市上,州籲看見右宰醜,大聲喊道:“你是我的臣子,怎麼敢冒犯我?”右宰醜說:“衛國先前有臣子弒君的事,我只是效仿而已!”州籲低下頭接受了刑罰。獳羊肩到了陳國都城,去誅殺石厚,石厚說:“死是我分內的事,我希望能上囚車,見父親一面,然後再死。”獳羊肩說:“我奉你父親的命令,來誅殺逆子,你如果想念父親,就帶着你的頭去見他吧。”於是拔劍殺了他。 公子晉從邢國回到衛國,把誅殺州籲的事在武宮報告,重新爲桓公發喪,登上了君位,這就是衛宣公。他尊石碏爲國老,讓石家世代爲卿。從此陳國和衛國更加親近和睦。 再說鄭莊公見五國的軍隊解圍而去,正想派人去打探長葛的消息,忽然有人報告:“公子馮從長葛逃回來了,在朝門外等候接見。”莊公召見了他並詢問情況,公子馮訴說:“長葛已經被宋國軍隊攻破,他們佔據了城池,我逃命到這裏,乞求您的庇護。”說完痛哭不止。莊公安慰了他一番,仍然讓公子馮住在館舍裏,給他豐厚的生活待遇。沒過幾天,聽說州籲在濮邑被殺,衛國已經立了新君。莊公說:“州籲的事,和新君沒有關係,但主謀出兵討伐鄭國的是宋國,我應該先討伐它。”於是召集大臣們,詢問討伐宋國的計策。祭足進言說:“之前,五國聯合出兵討伐鄭國,現在如果我們去討伐宋國,那四國必然會害怕,聯合起來救援宋國,這不是取勝的辦法。現在的辦法是,先派人向陳國求和,再用利益結交魯國,如果和魯、陳兩國交好,那麼宋國就孤立了。”莊公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派使者到陳國求和。陳侯不答應,公子佗勸諫說:“親近仁義的國家,和鄰國友好相處,這是國家的寶貝。鄭國來求和,不能拒絕。”陳侯說:“鄭伯狡詐多變,難以捉摸,怎麼能輕易相信他呢?不然的話,宋、衛都是大國,沒聽說他們去講和,爲什麼先來找我們呢?這是離間之計啊。況且我們曾經跟隨宋國討伐過鄭國,現在和鄭國講和,宋國一定會生氣,得到鄭國而失去宋國,有什麼好處呢?”於是拒絕接見鄭國使者。 莊公見陳國不答應講和,生氣地說:“陳國所依靠的是宋、衛兩國,衛國剛剛平定內亂,自顧不暇,怎麼能幫別人呢?等我和魯國交好後,會聯合齊、魯兩國的軍隊,先報宋國的仇,再對付陳國,這就像勢如破竹一樣。”祭足上奏說:“不是這樣的。鄭國強大而陳國弱小,我們主動去求和,陳國必然會懷疑這是離間之計,所以纔不答應。如果命令邊境的人趁他們不備,侵入他們的境內,一定會有很大收穫。然後派能言善辯的人,把俘獲的東西還給他們,表明我們沒有欺騙他們,他們一定會聽從我們的,平定陳國之後,再慢慢商議討伐宋國的事比較妥當。”莊公說:“好。”於是派兩個邊境的長官率領五千步兵,假裝出去打獵,偷偷潛入陳國境內,大肆搶奪男女和財物,大約有一百多車。陳國的邊疆官吏向桓公報告,桓公非常喫驚,正召集大臣們商議,忽然有人報告:“有鄭國使者潁考叔在朝門外,帶着本國的書信求見,要歸還俘獲的東西。”陳桓公問公子佗:“鄭國使者來幹什麼?”公子佗說:“互通使者是好事,不能再拒絕了。”桓公於是召見潁考叔進來,潁考叔拜了兩拜,把國書呈上。桓公打開一看,大致內容是:寤生再拜寫信給陳國賢明的君主殿下:您正受到周王的寵愛,我也忝爲王臣,按理應該友好相處,共同爲周王室效力。最近我派人來求和沒有成功,邊境的官吏就胡亂猜測我們兩國之間有矛盾,擅自進行侵略掠奪,我聽說後,睡覺都不安穩。現在把俘獲的人口和財物全部歸還,派下臣潁考叔來謝罪,我希望能和您結爲兄弟之好,希望您能答應。 陳侯看完信,才知道鄭國是真心想和好,於是優厚地款待了潁考叔,派公子佗去鄭國回訪,從此陳國和鄭國和好。鄭莊公對祭足說:“陳國已經平定了,討伐宋國該怎麼辦呢?”祭足上奏說:“宋國爵位尊貴,國家強大,周王朝都以賓客之禮相待,不能輕易討伐。主公之前想去朝見周王,只是因爲和齊侯在石門有約會,又遇到州籲的軍隊來犯,耽擱到現在。現在應該先去周朝,朝見周王,然後假借周王的命令,號召齊、魯兩國,聯合軍隊去討伐宋國,師出有名,一定能勝利。”鄭莊公非常高興地說:“你謀劃事情,真是萬無一失啊。”當時周桓王即位已經三年了。莊公命令世子忽監國,自己和祭足去周朝,朝見周王。正趕上冬十一月初一,是祝賀新年的日子,周公黑肩勸周王對鄭莊公以厚禮相待,以此來鼓勵其他諸侯,桓王一向不喜歡鄭國,又想起鄭國搶奪麥子和稻穀的事,怒氣衝衝地對莊公說:“你的國家今年收成怎麼樣?”莊公回答說:“託您的洪福,沒有遭受水旱災害。”桓王說:“幸好有個好收成,溫地的麥子、成周的稻穀,我可以留着自己喫了。”莊公見桓王言語中帶有侵犯之意,便閉口不說話,當下告辭退出,桓王既不設宴招待,也不贈送財物,只派人送了十車黍米給他,說:“姑且作爲備荒的物資吧。”莊公很後悔這次來,對祭足說:“大夫勸我來朝見周王,現在周王如此怠慢我,還口出怨言,用黍米來譏諷我,我想拒絕接受,該用什麼理由呢?”祭足回答說:“諸侯之所以看重鄭國,是因爲鄭國世代爲周王的卿士,在周王身邊。周王賞賜的東西,不論多少,都叫做‘天寵’。主公如果拒絕接受,明顯是和周朝結仇;鄭國失去了周朝的支持,又怎麼能讓諸侯看重呢?”正在議論的時候,忽然有人報告周公黑肩來訪,周公私下送了兩車綵繒給莊公,交談的時候,態度非常誠懇,過了很久才告辭離去。莊公問祭足:“周公來幹什麼?”祭足回答說:“周王有兩個兒子,長子叫沱,次子叫克,周王寵愛次子,囑託周公輔佐他,將來一定會有爭奪嫡位的陰謀,所以周公今天先和我們鄭國交好,作爲外援,主公接受他的綵繒,正好有用處。”莊公問:“有什麼用處?”祭足說:“鄭國朝見周王,鄰國沒有不知道的,現在把周公送的彩帛分散放在十輛車上,外面用錦袱蓋上,離開都城的時候,宣稱是‘周王賞賜的’,再加上彤弓和弧矢,假說:‘宋公很久沒有朝貢了,主公親自接受周王的命令,率領軍隊討伐他!’用這個來號召列國,要求他們出兵跟隨,如果有不答應的,就是違抗王命,把事情說得嚴重一些,諸侯一定會相信並聽從的。宋國雖然是大國,難道能抵擋奉命而來的軍隊嗎?”莊公拍着祭足的肩膀說:“你真是個有智謀的人啊,我一切都聽你的。”隴西居士有詠史詩說:綵繒和黍米價值不相稱,沒有王命怎麼能假託呢?畢竟虛名能鼓動衆人,睢陽即將成爲戰爭的場所。 莊公出了周朝的邊境,一路上宣揚周王的命令,傳播宋公不遵守臣子之禮的罪行,聽到的人沒有不相信的。這話一直傳到了宋國,宋殤公心中害怕,派使者祕密告訴衛宣公,宣公於是聯合齊僖公,想和宋、鄭兩國講和,約定好時間在瓦屋這個地方相會,歃血結盟,各自消除過去的怨恨。宋殤公派人送了豐厚的禮物給衛國,約定先在犬邱見一面,商議對付鄭國的事,然後一起前往瓦屋,齊僖公也按時到達了。只有鄭莊公沒有來,齊侯說:“鄭伯不來,和議就失敗了!”便想駕車回國,宋公強行挽留他結盟,齊侯表面上答應了,但心中還在觀望,只有宋、衛兩國交情長久,彼此結交深厚後才散去。 這時周桓王想罷免鄭伯的官職,讓虢公忌父代替他,周公黑肩極力勸諫,於是讓忌父做右卿士,掌管國家政事,鄭伯做左卿士,只是個虛名而已。莊公聽說後,笑着說:“我料定周王不能奪去我的爵位!”後來聽說齊、宋兩國聯合,就和祭足商量,祭足說:“齊、宋兩國原本並不是深交,都是因爲衛侯從中拉攏,雖然結盟了,但其實並非出自本心。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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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並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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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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